“你难道是,仙女之类的?……”贺千斩觉得匪夷所思,既然上苍照顾神仙,可小九非但没有一技之长,还是个瘸子。

俞晓玖见他神色木讷,噗嗤一笑:“是吖,我还有一个仙名,叫做……”

“小九!你在何处?!——”

十公主“拾末”的姓名还没念出,展洛鹰急促地呼喊声已穿透了俞晓玖的耳膜。

“师父?……师父,我在山顶!”俞晓玖寻不到展洛鹰的身影,只得大喊一声。

展洛鹰闻声而来,俞晓玖则及时戴上面纱。她还不忘提醒贺千斩,不许与师父斗殴。

贺千斩绷着脸,就在展洛鹰跃上山顶的一瞬,他飞身离去,凭展洛鹰的轻功,送小九下山轻而易举。

俞晓玖一眨眼的功夫,贺千斩消失,此刻,展洛鹰已伫立在自己面前,她愣了愣,这两人肯定会传说中的“天外飞仙”秘笈。

展洛鹰凝望着眼前的女子,艰难地咽了咽喉咙,刚欲取下她脸上面纱,俞晓玖倒跳一步闪避,而后双手捂紧面纱边缘,紧张地询问:“你是不是知道了?……”

“嗯……”展洛鹰沉闷地应声,面朝小九,缓缓地,单膝跪地。

俞晓玖眸中大惊,跳回一步搀扶展洛鹰:“这是干嘛,我受伤又不是你的错。”

展洛鹰一把搂过她的腰肢,将脸颊深深埋入她的小腹上,千言万语也无法表达他内心的痛苦及自责:“对不起小九……”

“……”俞晓玖想起拉练是展洛鹰的安排,所以他才内疚成这样。

她顺了顺展洛鹰的头顶:“虽然我很难过,但即便我不出城,那变态也会想方设法弄死我,如今捡回一条命应该值得庆幸,呵呵……”

展洛鹰知晓忏悔于事无补,当他执意复仇的那一刻,已将最爱的女子推上鬼门关,他卑鄙得连爱情都可以牺牲,小九最终没有选择自己,是正确的。

“我想看看你的脸……”他的声线低沉且沙哑。

“还是不要了,伤口还没完全愈合,而且贺千斩有办法帮我除疤。”俞晓玖如今并不消极,因为她在冷静之后,回忆过往,再次坚信贺千斩无所不能。

展洛鹰并未勉强,曾经倾倒众生的女子,如今必定倍受打击。

“小九。”

“嗯?”

“请你,展洛鹰恳求你,让我照顾你。”展洛鹰想通了,不能失去她,即便她心有所属,他会始终爱她,虽然爱情是奢望,却可以退而求其次照料她一辈子。

“……”俞晓玖不知怎么回答,以往高高在上的展洛鹰,却把自己弄得这么委屈。看得人心里酸酸的。

“我真没事,根本不是你的错,何况我和顾风……”

“顾风?并非贺千斩?”

展洛鹰微微一怔,莫非他看错了?

“……”俞晓玖擦了把冷汗,谁说老天爷对她不好来着,她都这样了,艳福不减反增。

七情六欲 ...

“什么?皇帝聂奢已经死了?巨鼎国改朝换代了?你现在是巨鼎国的新一代帝王?”

俞晓玖无法想象这究竟是一个怎样的过程,她离开巨鼎国还不到两个月,老皇帝被秒杀,皇太后悬梁自尽,皇后及百名嫔妃发配边疆,转瞬之间,已成为展洛鹰的天下。

展洛鹰将大概经过告知于她——他原本预计在十天之内攻陷巨鼎国主城,由此一来,小九所率领的大队人马还未走远,及时返回便吃不到苦,并且,她带走的二万人属于守城兵,待大仇已报,江山夺回,再将小九接回,一举两得之策。

怎料,就在主城告急之时,杀出一匹黑马,此人便是七皇子聂仁。聂仁熟读各家兵书,虽实战经验略输一筹,却娴熟深谙范佚名的作战步调,再巧妙利用主城地势加以反攻。就在敌众我寡的情况下,五皇子聂彦与七皇子聂仁指挥武家两员猛将奋起抵抗,足足与范佚名交战二十八日,最终,输在弹尽粮绝上。所以无形当中延迟了小九的返程时日。

俞晓玖依旧感到难以置信,不过,她大致明白展洛鹰将自己调离的动机,还不是怕她妇人之仁影响大局?说实话,她对这一点深感不满。

“那什么,五皇子,七皇子,武将军他们……”俞晓玖神色凝重,十有八九全挂了。

展洛鹰起初确实打算赶尽杀绝,仇人当然是越少越好,但四人就在受降之后,亦是在他面前提到了小九,内容基本一样——希望展洛鹰可以放护国娘娘一条生路。

这一席话,令他不得不到改变初衷,甚至对几人突生好感。

“都放了。”展洛鹰自嘲轻笑,他终于作对了一件事。

俞晓玖怔了怔,不满情绪瞬间消失,她随之笑逐颜开:“真的吖?太好了,看来师父也没那么冷血,呵呵。”

展洛鹰但笑不语,令他改变的人就在眼前。

“二万士兵将即刻召回皇城,听从重新调配。”

“啊对了,聂盈也在,她的结局是?……”

“是去是留随便她,算她命大。”展洛鹰并不想在讨论此事,大局已定,至于整合重组之事他自会稍后处理。

俞晓玖应了声,颇有感慨,有时她还真佩服聂盈的勇气,也是俞晓玖没法讨厌聂盈的主要原因。贺千斩从没给过聂盈好脸色,她却知难勇闯,似乎心中存在一种执念,认为只要不放弃,终有一日会打动贺千斩的心。正因为聂盈对爱情的执著追随,无意间挽救了自己的性命,否则她也会从公主化身为奴。同为女人,而她面对感情时却是懦弱被动。

展洛鹰从挎包里取出一个正方形盒子,双手递给俞晓玖。俞晓玖不明所以,在他的示意下打开盒子,盒中有一个玉石印章,章面雕有九只神采各异的猛龙。龙身上方,托起一只好似凤凰的红色神鸟,大展羽翅,傲视天下。

俞晓玖提了提,哟,还挺沉。

展洛鹰只是在一旁微笑:“看玉玺上刻了何内容。”

她眨眨眼,原来不是普通的印章,而是皇帝专属身份证。她双手翻转章印底座端详,但篆书雕刻实在是难以识别,她蹙起眉,眯着眼,只能半猜半蒙……“飞,鹰,天,朝?”

展洛鹰莞尔一笑:“是九鹰天朝。”

“哦,你又吃掉了谁?这是哪国的玉玺?”俞晓玖越发感到迷惘,展洛鹰故作神秘,这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展洛鹰抿了抿唇,他并未忘了当初的承诺,但并非领土促狭的天鹰小国。

“特意拿来送给你。也就是原先的巨鼎国。”

“……”俞晓玖不由瞠目结舌,许久后才反应过味……改朝换代必更名,啊!……于是,她如摸烫手山芋般,将玉玺丢到展洛鹰怀里:“你别吓唬我,我可不要这东西。我还住原来的护国府,挺宽敞舒适的……”

展洛鹰将玉玺放回盒中,玉玺材质选用顶级翡翠玉,经天鹰国能工巧匠精心打磨一个月才雕琢完成。换言之,当他巨鼎全面攻打巨鼎国之前,已是胜券在握,既然预见到胜利,当然要送小九一份她满意的大礼。

“你不是一直想当女皇帝吗?”

“可是,可是我是说着玩的……”俞晓玖蹭坐开来,当初她的确说过想当女王,还说要把王朝变成酒池肉林的女尊国,没想到展洛鹰居然把她的一句玩笑话当真了。何况巨鼎国幅员辽阔,殖民地若干,据不完全统计,总人口近于百万,她又不是武则天,根本玩不转。

展洛鹰故作不悦: “玉玺已篆刻完成,由不得你耍性子。”

因为他们在马车里密谈,周围没有什么可抓扶物,所以俞晓玖下意识抱起枕头,胡乱搪塞道: “说不要就不要,我还要跟顾风回如来山过小日子呢……”

展洛鹰笑容微敛,虽然他说服自己接受小九的心意,但一想到她会爱上其他男子,心中难免痛楚难忍。

没错,顾风给不了小九荣华富贵,却可以让她过得逍遥自在。世人皆贪婪,争强好胜杀戮成性,而那份与世无争的平静是经过大风大浪之后,才懂得珍惜的生活。

“我不会勉强你留下,你想去哪便去哪,莫排斥我就行。”

“师父?……”俞晓玖眸中染上一抹悲伤,他这又是何苦呢。

“天涯海角,有小九的地方就有展洛鹰。但我不会给你带去困扰,除非你想换换环境,需要我帮助时才会出现。”展洛鹰神色真诚,他没有必要再掩饰情感,一颗真心,从未变过。

俞晓玖不怕强势的男人,但承受不起强势的男人变得温柔似水,尤其是展洛鹰,前世小九总是以仰视的角度爱慕他,如今他敞开心扉,真真切切表明心意。小九却等不及,隐藏着这份爱,恸切离世。

她不由自主地,抚上展洛鹰精致的脸孔,喃喃自语:“对不起,如果你能早点说出心里话,我就不会跑出来捣乱,另一番结果肯定美好……”

展洛鹰盖住她的手背,摩挲在脸颊上,柔软的手指就像吸附了魔力,一经触碰便不舍放开,多希望停留在这一刻,成为永恒的画面。

俞晓玖吸了吸鼻子,心里乱成一团,她这种凡事都会慢半拍的女人,却相继邂逅形形色色,拥有别样风情的男人——

展洛鹰的爱情完全是为了小九,十年来痴心不悔,如今宁可舍弃江山要“美人”,不用怀疑他的真情。

顾风的爱情最初来源于小九的容貌,现在变丑了,他依旧将自己照顾得无微不至,绝对是诙谐幽默、憨厚老实的好男人。

贺千斩虽没有正面告白,却从始至终站在自己身旁,默默地挡风遮雨,排忧解难。

但是,真正的爱情没有可供挣扎的时间,一旦锁定目标,总会有人受伤。而那一对相爱中的男女也不会再顾及他人的感受,他们的心会贴合一体,默契地进入选择性失忆状态,双双沉浸在幸福的时光之中。

可她俞晓玖,一直在彷徨中飘忽不定,证明触动心灵的爱情还是不肯发光发亮。

俞晓玖抓了抓发丝,她越来越反感“感觉”这种莫名其妙的情愫,自己只不过是随遇而安的大龄宅女,怎么会,怎么可能心比天高呢?喂,你挑花眼了吧?

“小九,我能进来了吗?”顾风在车外喊了声。

“能,太能了。”俞晓玖借机疏远展洛鹰。

顾风撩开马车帘,太监随后跟进,端上一碗热气腾腾的鸡汤。

“小九他师父,趁热喝吧,你脸色不大好。”顾风只为小九一人端茶倒水,但这碗鸡汤是他吩咐厨子煮的。因为他一眼便断出展洛鹰的体力,严重透支。

展洛鹰俯首致谢,一位名不见经传的小道士,却成为小九最终的选择,不过,通过这一件小事便能看出,顾风是可以托付终身的男子。

俞晓玖舔了舔嘴唇,直勾勾瞪着鸡汤,为什么没有她的份儿……

展洛鹰的余光中发现一道“饥渴”的眼神,他吹了吹汤碗中的热气,捧到小九唇边。俞晓玖小幅度探头,顾风则干咳一声,警告她在饮食方面要有节制!

“……”俞晓玖缩回脑瓜,可怜巴巴道:“师父喝吧,顾大师不让我碰太油腻的食物,只能闻闻香味儿……”

“……”展洛鹰不由注视她的脸颊,放下汤碗,蹙眉询问:“伤口究竟多大?半寸、一寸?还是…… 二寸?”他边上边伸出食指比划长短。

得有四寸长吧?……展洛鹰本来就为这件事自责不已,俞晓玖哪敢告诉他真相,所以她指向大腿外侧的位置:“主要是腿上的伤,少了一块皮。”

展洛鹰愣怔,似乎才意识到伤势的严重性,他猛地看向顾风:“会留下何后遗症吗?”

顾风见他神色突显不安,看来还不知小九伤势状况有多凄惨。

“未伤到头颅,头脑清醒,小嘴噼里啪啦能说着呢。”他避重就轻地回。

“你什么意思,希望我变成痴呆么?”俞晓玖斜了他一眼,行啊顾风,学会挤兑人了。

“……” 顾风嬉皮笑脸道:“她师父莫担心,看你徒弟反应多快!”

展洛鹰面无喜色,但对顾风的态度倒是柔和了许多:“幸好有你在一旁及时救治小九,否则我唯有以死谢罪了。”

顾风可不敢乱揽功,急忙摆手:“救出小九的人是贺千斩,止血简单。”

“哦?……”展洛鹰始终对贺千斩心存敌意,并非因贺千斩当初挟持小九,而是展洛鹰将贺千斩看做旗鼓相当的劲敌。

“师父,你要去哪?不先睡会儿么?”俞晓玖关切道。

“当面感谢贺千斩。”语毕,展洛鹰走出马车。

顾风与俞晓玖互相眨眨眼,相视一笑,然后各忙各的。

一个忙着睡觉,一个忙着给睡觉的那位换药。

七上八下 ...

展洛鹰闻得潇潇剑声,在半山腰寻到贺千斩的身影。贺千斩挥剑如雨地闪转腾翻,宛若穿梭于白雪皑皑之中的蛟龙。至于为何用蛟龙来形容他,正因为贺千斩拥有蛟与龙的双重特质,蕴含着强大的正义力量,却又在一正一邪之间鹤立独行,所谓品格秉性无定性。

展洛鹰见他剑法精妙,并不吝啬于赞许,他拊掌称赞:“剑法取八派之长,出招变幻莫测,不愧被江湖人士誉为习武怪才。”

贺千斩戛然而止,收剑入鞘,径直前行,与展洛鹰擦肩而过。

“一面是冷酷残忍的杀手,一面却对小九惟命是从,我该如何理解这层含义?”展洛鹰依在岩壁旁,贺千斩与自己有相同之处,令人难以接近。

贺千斩放慢脚步,这问题提得准确,不知从何时起,那位除了吃就会睡的小九姑娘,成为他生命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甚至超越生命。但他却从不质疑这份感情的源头来自何处,似乎为她生为她死,都是理所应当的事。

“重视一个人,无需理由。”他转过身,神色坦然。

展洛鹰莞尔一笑,笑容中颇带感同身受之意。但他又深感歉疚地收敛唇角:“……我为了复仇险些葬送小九的性命,口口声声说爱她,却又亲手将她推入险境,相比之下,我确实没资格再强留她。”

贺千斩凝望展洛鹰许久,看出他的确在自责,心绪平和了少许。他之所以讨厌展洛鹰,并非为了毒针之恨,只因看不惯他利用小九复仇的行为,无论仇怨有多深,但,既然敢把“爱”字挂在嘴上,便不可再轻视这个字的意义。

展洛鹰轻咳一声,挥去眉间愁云:“世间买不到后悔药,即便可以重来一次,我依旧会选择孤注一掷,改不了的并非命运,而是取舍。”

他这番话本是说给贺千斩听,倘若心中有太多放不下的东西,便会搭上一生的幸福。

然而此时此刻,展洛鹰却从自己的言辞中悟出些道理。父皇当年宁可选择独自逃亡,也不肯利用天鹰国驸马的地位出兵反击,或许父皇是不愿将妻儿卷入血雨腥风之中,父皇所希望看到的,只是家人的平安快乐。而自己呢,却赌上爱情,青春,乃至生命,无所不尽其极也要破坏父皇毕生的夙愿。

如今,大仇已报,他却仅剩下一副只会呼吸、失去快乐的躯壳。

贺千斩见他消极沉默,好似被某种情绪压抑得透不过气,他不由返回展洛鹰身旁,重力拍他了肩头一下:“实现承诺之根本,是活着。”

展洛鹰被他一掌打得贴靠岩壁,他悠悠抬起眸,曾经他将贺千斩视如情敌,而贺千斩也对自己敌意颇深,但最荒谬的是,贺千斩竟然看穿他的心情。

他用笑容掩饰低落的情绪:“我独自待会儿。”

贺千斩面无多余表情,低沉地应了声。随后点头示意,起身离去,男人之间无需太多安慰,烦闷忧愁最终还要靠自身去调解,守在一旁劝慰反而碍眼。

待贺千斩走远,展洛鹰仰望湛蓝的天空,那些飘渺的云朵,好似勾勒出父母悲伤的脸孔。但他还是那句话,即便再给他一次重生的机会,他依然会选择报仇雪恨,同样,甘愿为所爱之人舍弃一切,正因为亲情与爱情之间无法伯仲,矛盾由心生。

人啊,尤其是男人,想活得简单,却绝无可能。

※※

马车内

“师父跟你说什么了?”俞晓玖迷迷糊糊醒来,见贺千斩刚巧走入。

“没说什么。”贺千斩平声道。

俞晓玖懒洋洋地爬起身,睡得腰酸背痛,马车里能舒服才怪……“得了吧你,想笑就笑嘛,我知道师父找你说感谢话去了。”

“无聊。”贺千斩顺口一说。

“咦?你开始嫌弃我了,居然说我无聊?”俞晓玖抖了抖嘴唇故作委屈。

“我说这话题无聊。”贺千斩立刻补充道。

“那你还是说我无聊啊,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