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落云捂住脸,他的杜仲原来是一场梦啊。

雨势渐大,容落云合衣栽在床上,他委屈、不甘、伤心尤甚!埋首枕中,拳头要揪烂一床被褥,胸膛起伏久久得不到安宁。

一阵脚步声迫近,他呆愣愣望向门口。

“二哥二哥!”刁玉良咚咚跑来,停在门边禀报,“杜仲,不是,霍临风走了。”

容落云点点头,木然地翻了个身。刁玉良跪伏到床边,说:“二哥,那厮实在可恶!竟一直欺骗咱们,决不能放过他!”

容落云闭上眼睛:“老四,二哥想睡一会儿。”

刁玉良帮他盖被,而后一溜烟儿跑了。他睁开眼,恓惶地盯着帷幔,霍临风走了,杜仲也走了……

冷桑山下,霍临风纵马在前,杜铮在后,主仆二人就此离开不凡宫。“吁!”霍临风牵缰暂停,回首望着宫门,恨不能穿透千山望见深处的别苑。

杜铮问:“少爷,咱去哪儿?”

去哪儿?城西的将军府预备多时,如今也该入府了。霍临风强迫自己回神,走罢,园中那一株玉兰终究没等到花开。

扬鞭奔去,不凡宫逐渐远了,他亦远了。

城中四通八达,将军府稍有动静,大小官们便收到消息。奉丫头小厮,添车辆马匹,一窝蜂地登门献殷勤。谁料,府门紧闭,俨然一副避而不见的态势。

霍将军不止没心思见人,厅厅院院,一草一木,他连瞧都没瞧。择一间厢房住下,杜铮研墨,他吊着精神写了份奏折。

“派人送去长安。”他吩咐。

杜铮问:“少爷不写份家书?”

霍临风摇摇头,写什么?自作孽,惨遭所爱抛弃,往昔点滴萦绕心头,孩儿悲苦难抑……他握笔出神,回神时只见纸上三字:容落云。

“呆子。”他怔怔地说,“容落云不与我好了。”

杜铮安慰道:“少爷别难过,他不要你,有的是人要你。”

霍临风搁下笔:“可我只要他,别的我谁都不要。”起身踱到门边,看着院中淅沥的雨,“是我活该,我叫他伤心了。”

意气风发的少爷何曾这般,杜铮好心疼,再劝不出旁的。“少爷,你吃些东西,睡一觉。”他去铺床,“事情才发生,也许明天容落云就消气了,就与你和好了。”

霍临风想,真的?容落云真的会原谅他?

他听话地登床睡觉,抓救命稻草般,幻想明日容落云与他和好。

杜铮叹一声,搬小凳到门外守着,和在侯府时一样。他纠结得紧,是祈祷少爷和容落云重归于好,还是祈祷他们一刀两断?

罢了,明日再看罢。

霍临风昏睡一天一夜,卯时醒来,雨已经停了。

他梳洗更衣,穿一身箭袖戎装出了门,纵马抵达冷桑山下的军营。营中悄悄,众兵仍在酣睡,他破开营门闯了进去。

手缠马鞭,脚踩官靴,扎入营帐扬鞭叫人起床。

霎时间,整片军营哀嚎遍地,全都屁滚尿流地跑去校场集合。霍临风登上点兵台,甩出一鞭巨响,声儿却轻快:“问个好。”

众兵急忙行礼:“——拜见霍将军!”

霍临风扫视一圈:“来西乾岭许久,总算和各位兄弟见面了。”行至台边,双眸微微眯起,“卯时已至,却无人晨起操练,按理说应该军杖二十。”

众人噤若寒蝉,仿佛立了一大片鹌鹑。

“那就——”他说,“每人军杖三十,外宿不归者四十,聚赌者五十,主副帅尸位素餐者六十。”说罢跳下,徒留一众惊愕。

懒散惯了的臭兵,问:“将军,为何比军规多十杖?”

霍临风逡巡到开口之人,腕子一甩掷出一颗碎石,对方登时爆出惨叫。他敲了人家一颗牙,道:“新官上任三把火,本将军耍耍威风。”

大清早的,西乾岭军营苦叫连天,引得过路人引颈。

而东边七八里,不凡宫安安静静,再无杜仲师兄操练喊号。

无名居中,一夜雨水令大缸满溢,含苞的莲花已经开了。容落云醒来,长长一觉过后,所有情绪沉淀腹中,似乎好些了。

他坐起身,忽然想到“杜仲”二字。

梳洗更衣,想到“杜仲”那一张脸面。

扎发戴冠,昨日情形纷至杳来!

天晴了,雨水蒸发了无痕迹,可那人给的伤痕却无法抚平。他没有好,他一点都没好,仍是愤怒,仍是不甘,仍是伤心尤甚!

容落云折回床边,软褥揉搓乱了,俯身轻轻一拽。丝枕滚动,他的目光却定住,瞧见枕下的那张小笺。

熙熙融融,如今只剩冷冷清清,酸酸甜甜,也变成浓浓苦涩。每看一字,心便绞紧一分,他藏于枕下的宝贝日日偷看,眼下竟不知是真心还是鬼话!

“……我不要了。”他喃喃,而后高声,“我不要了!”

压抑一天一夜的痛苦终于爆发,容落云抽出长剑,将燕子风筝猛地劈碎。然后冲出厅堂,又一剑斩断竹柄提灯,那动静惊得喜鹊离巢。

“都不要了……我都不要了……”他念着,奔入院中奋力一挥,盛满水的大缸瞬间爆裂,红鲤在碎片中摆尾,莲花被碾成了花泥。

容落云提剑奔出,奔入千机堂,一直冲进竹园。

人去楼空,徒留一棵玉兰做甚?

他三两下将玉兰砍断,掉头离开,纵身向宫门掠去。

军营中热火朝天,除荒草的,洗旗子的,清校场的,全数兵丁无人敢偷懒。霍临风在帐中处理军务,面前文簿垒成山高。

半柱香后,外面一阵喧闹。

“——将军!”一小兵冲进来,“将军,不凡宫来人闹事了!”

霍临风猛地起身:“是谁?”

小兵说:“容落云,是容落云!”

霍临风心头一震,容落云来了,容落云是不是原谅他了?急急出帐,他紧张地朝外奔去,却在帐口骤然停住。

颈侧一凉,长剑挨着皮肉。

两步外,容落云擎剑向他,凛若寒霜。

剑尖儿抵喉,霍临风一步步退回帐中。“是杀是剐,只要你消气就好。”他哑着嗓子,目不转睛地盯着对方,“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容落云说:“把帕子还给我。”

霍临风心都碎了:“你答应过,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会要回去。”

容落云重复:“把帕子还给我!”

霍临风哪肯,纹丝不动任凭处置。容落云冷冷一笑:“你以为我舍不得伤你吗?”他咬住嘴唇,眸中迸发无限寒光,一剑刺进对方的右肩!

利落得无半分犹豫,决绝得无丝毫心软。

霍临风忍住闷哼,问:“消气了吗?”

容落云瞪着他,他再问:“原谅我好不好?”

容落云眼眶顿红,他又问:“再给我一次机会,好吗?”

没有答案,只有肩膀上的剧痛,霍临风伸出手掌:“要我归还帕子,你归还什么?”

容落云望着他:“我没有要归还的,你送我的东西我都毁了。”他如数家珍,却用残忍的语气,“风筝提灯、红鲤莲花,我全都不要了。”

他说着掏出一物,是那张小笺。

霍临风神色仓惶:“不要!”

却见容落云倏地攥紧,将小笺震得粉碎,轻轻一扬,字字句句飘落而下。容落云说:“没有了,都还给你。”

他说罢猛然拔剑,那伤口溅出大股鲜血。

霍临风痛得踉跄,扑来将他一把抱住。

他说:“霍将军一身旧疤,这一道是我容落云给的。”

霍临风道:“一身旧疤皆是痛,你给的这道甘味无穷。”

长剑落地,容落云终于掉下泪来。

第39章

那一剑又深又重, 伤口血流不止。很快, 霍临风的右臂失去知觉,搂着容落云的右手一寸寸下滑。

他痛得颤声:“要抱不住你了。”

二人身躯相贴, 热血浸湿轻薄的布料, 鼻间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儿。容落云四肢僵硬, 他不敢动,不敢推, 只低声命令道:“放开我。”

霍临风置若罔闻, 右臂垂下,便倾尽全力用左臂箍着。手掌好不安分, 按着容落云的封腰逐渐往上, 隔着衣衫抚摸微凸的脊骨, 至背至肩,直到那一截修长的后颈。

他揉着、捏着,发出类似困兽的低鸣。

薄唇贴在鬓边,低沉又沙哑的声音溜进耳朵, 容落云一刹那只剩下失神。杜仲曾这般弄他, 用着手, 用着嘴,饱含一腔爱意地弄他。

“杜仲……”他把霍临风用力推开,絮絮说道,“你不是,你不是了。”

这一句话比那一剑更残忍,霍临风的脸色十分苍白, 额头冷汗狂流:“杜仲是我,眼下的我也是我。”

容落云红着眼睛,垂眸便不住地掉泪。他无法控制地想,这副求和求谅的姿态,会否仍是为了查探?一朝被蛇咬,他怕了这伤人的混账。

他不敢再相信了,也不会再上当了。

拾起剑,容落云后退着说:“帕子我不要了,是扔是留,霍将军自己看着办罢。”说完转身跑出营帐,一跃没了踪影。

霍临风忍着剧痛追出去,却只见天边的云朵。

曾幻想寻一体己之人,倚他怀中唤一声“将军”,如今寻到了,抱住了,那一声声“霍将军”却似抽他耳光一样。

独立半晌,落寞地折回帐中,霍临风望着一地震碎的小笺。他缓慢地蹲下身去,一片一片捡起来,捡了满手零落的字句。

寂寂已非寂寂,悄悄也非悄悄。

眼前泛着白光,倒真落得个踉踉跄跄。

他陷入椅中,宽衣解带褪下半边衣襟,要处理一下伤口。这时主帅胡锋进来,关怀道:“将军,您伤势如何?”

霍临风用力止血:“无碍。”

胡锋踌躇向前:“禀告将军,不凡宫的人实在猖狂,已欺辱弟兄们多年。”

霍临风“嗯”一声,眼都未抬。胡锋见状,抱拳请示道:“将军,那姓容的欺负我们就罢了,胆敢跟您叫板,断断不能饶他。”

撒些药粉,霍临风不咸不淡地问:“他跟我叫板,与你们何干?”对方一愣,他轻抬双眸,“不能饶他?我都要去烧香求他饶我了。”

胡锋一头雾水:“属下愚笨,但凭将军吩咐。”

于是乎,霍临风吩咐道:“容落云再来,谁也不许阻拦,还要引他入我的帐。他骂,不能还口,他打,你们谁不怕死就还手,反正我是不敢还的。”

胡锋愣得厉害:“这……”

“这叫军令如山,听懂了就出去操练,听不懂就领三十军杖。”霍临风复又垂眸,血暂且止住,他轻轻地提好衣襟。

这一剑刺的哪是肩膀,分明是攮他心里去了。

容落云不停念叨“杜仲”,一腔热腾腾的心意都给了“杜仲”。他愈发歉疚,歉疚之外,竟不知羞耻地产生一丝妒忌。

即使“杜仲”是他,可他忍不住妒忌。

因为容落云要那个假的,不要他霍临风。

枯坐许久,霍将军思忖许多。事到如今究竟怪谁?怪他,他应该早些坦白。也怪容落云罢,长那副模样,练那身武功,还有那般骄矜可爱的性子。他是来惩奸除恶的,却害他动了情……

最该怪的便是段氏父子,宁毁一座庙不拆一桩婚,好不懂事。还有菩萨,祈愿的木牌挂得恁高,偏偏事与愿违。

霍临风叹一口气,苦闷地合住了眼。

冷桑山下,一抹浅色身影向东,提着剑,木着脸,衣衫染着大片血红。容落云脚步灌铅,七八里地走了很久很久,到宫门外时吓坏巡值弟子。

有人跑去沉璧殿报信:“二宫主受伤了,满身是血!”

段沉璧和段怀恪急急走出,一前一后赶到邈苍台下等着。只见长街深处,容落云正一步一步地走来,看上去萎靡又孤单。

等人走近,段怀恪叫一声:“落云?”

容落云回神,讷讷道:“师父,大哥。”

段沉璧问:“去哪里弄成这副样子?”

容落云答:“军营,我刺了杜仲一剑。”微微晃神,他重新说,“不对,是霍临风,我刺了霍临风一剑。”

段怀恪道:“无甚区别,杜仲就是霍临风。”

容落云用力地摇头,杜仲怎算是霍临风?杜仲是不存在的,可也是无辜的,一切都是霍临风的错……他绕不过弯来,也不想绕出去。

段沉璧挥袖轻骂:“胡思乱想,进殿练功去。”

容落云乖乖登上邈苍台,进沉璧殿的偏厅里头练功。

他盘坐在蒲团上,闭目静心,口中叨念凌云掌第一层的心诀。一字念错,段怀恪在旁边敲下一板子。

他连连出错,后背挨了十数下抽打,眉毛都拧成麻花。不多时,段怀恪率先认输,无奈道:“起来,去桌旁抄写心诀五十遍。”

容落云又乖乖地去抄,第一句便抄错时,段怀恪终于忍无可忍。

“那霍临风走了,将你的魂儿也带走了?”段怀恪说道,“发现有人潜在宫中,清理拔除是件痛快解气的事儿,你如丧考妣做甚?”

容落云垂着头,一边挨骂一边写字。段怀恪又道:“不过是少一名大弟子,以后再招便是,没了杜仲天会塌不成?”

容落云小声:“他能打得过你,再去哪里招?”

这话戳人短处,段怀恪便痛打七寸:“你看重他,只是因为他武功好?还不是瞧他长得俊、嘴巴甜,哄得你找不着东南西北。”

容落云脸一红,于是红着脸奋笔疾书。他如何找不着东南西北?知晓那浑蛋是塞北的,他立刻就挥剑斩情丝了。

见他这副样子,段怀恪恨铁不成钢地教训半晌,直到口干舌燥才停。“罢了,回无名居换身干净衣裳。”终于赦免,“静静心,将剩下的抄完给我看。”

容落云点头,松一口气。

他搁笔起身,死气沉沉地朝外走,走到门前不禁一顿。磨蹭又犹豫,手掌在门框上来回抚摸,支支吾吾地问:“大哥,若是肩膀中剑,流了许多血……不会有事罢?”

段怀恪反问:“中剑都不算有事,五马分尸才算?”

这话叫人紧张,容落云道:“会落下病吗?”

段怀恪答:“流血过多又不好好处理,严重的话臂膀就废了。”语气忽然一变,好整以暇地问,“怎的,塞北的精骑头子叫你废了胳膊?”

容落云低头看看襟前鲜血,没吭声,直愣愣地走了。

殿中恢复冷清,段怀恪俯身收拾笔墨,匆匆瞥过容落云写的。这一瞥不要紧,他好奇地念出声来:“抄写错字,重抄便是,为何骂我?”

“我不管你痛快解气,休来管我如丧考妣。”

“本人无惧天塌,左右先砸你等身高八尺的。”

“杜仲的确武功高强,犹记那日你落败于他,敢问何时闭关一年?”

“他未哄得我不辨东南西北,你却骂得我昏头转向,难怪抄错。”

段怀恪气得手抖,奋笔疾书写的什么东西?!装着乖巧,扮作听话,在他眼皮子底下就这般,回别苑岂不是要扎他的小人儿?!

实在不至于,容落云已到无名居门外。

推门进院望见那滩破碎的缸,红鲤难寻,估摸叫山猫叼走了,唤来弟子拾掇干净后,感觉院子空了一块。

他进屋更衣,浣发后懒得擦,在头顶扎个圆圆的小髻。闷在书房,要沉心抄写心诀时,却在书案后瞄见一张地图。

瀚州城的,霍临风当时画了两张,以备不时之需。容落云微微出神,那人潜于宫中,似乎未做过阻拦和破坏之事?最初取得他的信任,也是因为办事得力……

他忖着,折好地图,猝不及防地发现右下角画着一朵云纹。

云纹,因为是给他的,故而画着云纹?他起身走出书房,到外厅捡那砍坏的提灯,竹柄处的云纹和地图上的如出一辙。再进入卧房,劈碎的风筝七零八落,已经难寻那一株杜仲草。

容落云将物件儿拾起来,悉数锁入柜中,告诉自己莫再想了。

今日那一剑,便全部了结了。

然而结束与否先不论,痛确是真的。

霍临风忍耐一天,待黄昏归家时,面容已苍白得毫无血色。回到将军府,看见杜铮便忍不住了,咬牙往榻上重重一跌。

杜管家忙前忙后,喊郎中,熬汤药,备棉纱热水,再吩咐一桌补血养气的吃食。霍临风卧榻瞧着,怎的感觉他像要生孩子……

将门一关,杜铮给霍临风处理伤口,一脱衣裳心疼坏了。伤口恁般深,药粉和血掺成泥,骇人得紧。他欲落泪:“少爷,疼不?”

霍临风磨着齿冠:“管家,你说呢?”

杜铮哭起来,细长小眼儿显得更细。霍临风移开目光,念起容落云泛红的眼睛,仿佛挂露水的桃花,又似沾了雨的南星。

陡地一痛,他从美色中回神。

包扎好,擦洗更衣,又被郎中一番施针,霍临风的饿意渐渐盖过痛意。等饭菜布好,他用左手笨拙地吃,三两口便咽下一碗。

杜铮盛好递上,这少爷昨日粒米未进,今日却狼吞虎咽,莫非事态好转?他问:“少爷,容落云找你了吗?”

霍临风啃鹅:“嗯,找了。”

杜铮急道:“他真的原谅你了?”

霍临风吃鸡:“没有,他刺了我一剑。”

杜铮一猛子立起,这一剑竟是容落云刺的?!江湖草莽果真野蛮,门不当户不对,不出岔子才怪!他问:“少爷,那从此便恩断义绝吗?”

恰好相反,霍临风想,这一剑也许是消气的开始,若不够,下回他把左肩递上。这一身铜浇铁铸,只要饶过胯下那二两,随容落云蹂躏折腾。

杜铮愁死呀:“少爷,咱不能找个小夜叉……”

霍临风抹抹嘴,右臂恢复些知觉,于是起身钻进书房。夜深了,他挑灯伏案,拼凑那一张碎掉的小笺。一片一片粘好,熬累了眼睛,磨红了指头。

雨又下起来,敲窗声咚咚。

犹如一人对另一人心动。

在三更的雨夜,小笺粘好,霍将军却仍不睡觉。穿上披风,独自骑马出了门子。一路颠簸至冷桑山,途经军营,值守的将士急忙拉开营门。

霍临风摆摆手,才不找这些臭兵。

远去七八里,“吁”一声停在不凡宫外,又惊动高墙上的弟子。邹林当值,立即跑去禀报,可三更半夜尽是乌糟糟的黑色。

愈行愈深,唯独无名居亮着点光。

已燃两支红烛,容落云抄写到第十七遍。

蘸墨,紫毫尖儿落下竖行小楷,最后一字写罢,铺纸进行第十八遍。手一顿,闻声望向门口,见邹林疾步出现。

“禀报宫主,霍临风停滞宫外,不知意欲何为。”

容落云一凛:“他自己?”

邹林答:“貌似是,纵马望着宫门,还未动作。”

容落云沉吟片刻:“不必理他,如常值守即可。”

挥退邹林,他继续抄写,落笔便写错一字。把纸揉了,用着十二分的小心重头开始,渐渐写完一半。

待最后一句时,雨声蓦然变大。

哗啦哗啦,湿透了天地。

容落云写罢搁笔,等墨迹晾干,收卷时惊得顿住。

只见最后赫然写着——夜雨欺身,那人带伞了吗?

第40章

第十八遍作废, 但容落云此刻无力重抄, 明日再说罢。

他捧着矮烛回到卧房,小窗未关, 淋入的雨水打湿窗边小榻。不理榻上沾水的团枕, 也不顾潮湿的绒毯, 他直接救起小桌上的纨扇。

扇面已经洇透,两面融合, 白果树和玉兰花在烛光下交相辉映。擦拭片刻收效甚微, 他索性坐在榻边摇扇。

有点冷,披上那潮湿的绒毯, 又有点倦, 倚住那沾水的团枕。容落云像容贵妃似的, 大半夜不睡觉,横陈斜躺不知是冷是热。

摇着摇着,他盯着扇面犯了癔症。清晨怒极发疯,将含情的物件儿一一毁坏, 唯独落下这个, 若此刻再提剑, 却下不去手了。

咣当一声,掩住的窗被吹开,瞬间灌入豆大的雨滴。容落云一激灵,欠身关窗,闪一条缝儿望着滂沱的雨。

……霍临风究竟带伞了吗?

风寒尚是小事,可剑伤浸了雨水, 感染怎么办?万一臂膀废了怎么办?

容落云抓着窗棂胡想,想完又否认。不傻不愣的,应该带了罢,又或许早就走了呢。这时一队弟子巡来,恰好经过无名居门口。

他的薄唇脱离大脑控制,开窗喊道:“等等!”

弟子们闻声进院,循亮光至廊下。一打眼,见宫主绒毯落肩,手执纨扇,面容衬着暖黄烛光,一副姿态好生优雅,煞是别致……

容落云问:“霍临风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