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落云一愣,不要脸地借坡下驴:“对,就是他打的。”他稳住心神哄骗小儿,“我和他一起练凌云掌,互不相服,因此切磋一番……”

刁玉良骂道:“娘的,他也太狠了些!”

容落云编造:“他更严重,受的是内伤……很虚的。”

那还差不多,江湖人受伤不要紧,只要对方伤得更重就行。刁玉良深信不疑,转脸吃起乳糕,弄得牛乳香气弥漫开来。

容落云馋道:“老四,我也来一块。”晌午未吃,又荒唐整个午后,他此刻饿成一片薄薄的白宣。

兄弟二人凑在一处,捧着乳糕水囊连吃带喝,肚饱后偎着、躺着,眨眼便打起呼噜。马车外,霍临风透过小窗窥见这景儿,笑一笑走了。

天逐渐黑透,一帮子兵准备扎营过夜,开始分工干活儿。

搭营帐的,喂马的,捉鱼做饭的,灵碧汤瞬间充斥着凡尘烟火。甫一入夜,所有人围坐起来,守着篝火畅所欲言。

霍临风又去马车边转悠,敲敲车壁,把一大一小吵醒。

刁玉良闻着烤鱼味儿爬起来,下车去讨吃的。容落云欠身坐起,睡了一觉,身体的酸痛更加厉害。

他扒着车壁说:“你弄坏我了。”

霍临风叹一声:“你这么说像在招我。”

容落云修饰一下:“你他娘弄坏我了。”

霍临风乐不可支,扶着对方下车吃鱼。寻个好位置,两旁空着,不管是招人还是骂人的话都能大胆地说。

但他们却安静了,听这个畅想娶亲成家,听那个幻想平步青云,有趣儿得很。后来甩开拘束,大家东倒西歪,容落云便也靠在霍临风肩上。

他仰脸看夜空,一弯月牙高高挂,旁边缀着几颗星星。

霍临风揽住他:“夜探不凡宫那晚,我瞧见你了。”他忽然提起这遭,无波语气说着酸话,“晃见你的眼睛时,觉得比星星还亮。”

容落云翻出旧账:“那你把我画成那副鬼样子?”

霍临风佯装无事发生,岔开话,问大家谁游得最快。众人邀功似的,立刻七嘴八舌地吹擂自己,他在一片混乱中听见容落云低声。

“你想知道我为何怕水吗?”

他倏地扭脸,撞上对方的目光。

“想。”他认真回答,“从你落水至今,我一直在等。”

周遭吵嚷不堪,容落云看着他,说:“你应该猜到一些了,我曾遭奸人追杀,无路可逃时跳进河中,险些溺水而亡。”

霍临风的确猜到,问:“何时的事?”

容落云囫囵回答:“十几年前。”

霍临风心中惊愕,十几年前?当时的容落云只是个孩童,为何会被人追杀?受父母牵连,那双亲当时在哪儿?

忽然有人唱歌,唱的是一首军中小谣,听来颇为悲壮。容落云在这悲壮的歌声中讲:“我非常害怕,屏息潜在水中不断下沉,那一刻我以为要被淹死了。”火光彤彤,映着他眼中的水光,“但比起淹死,我更害怕被对方杀死。”

霍临风的手臂被挽着,他能感觉到容落云在发抖,是惧亦是恨,言语无法描述,一切一切都无法形容。他问:“后来呢?”

容落云说:“我躲过一劫,溺水后被一位渔夫搭救,就是老四的父亲。”之后因缘际会遇见段沉璧,他拜师上山有了庇佑。

多年后再寻恩公,得知对方出海遇难,已经不在人世。

原是如此,霍临风忍不住唏嘘。他揽住容落云,于嘈杂之中陷入沉默,许久才问道:“或许你愿意告诉我,要杀害你的人是谁?”

那一瞬间,他看见容落云瞳仁儿震颤,掉下两滴水珠。

这时三五人领头,举着水囊喊道:“将军,兄弟们以水代酒敬你一杯!”大伙儿纷纷立起,齐刷刷地望来,一声声洪亮的“将军”能把人淹没。

霍临风转过头去,面对众人举起水囊。

他和其他人共同仰颈,余光瞥见熊熊篝火,待饮尽时只闻一片纵情欢呼。于欢呼声中,容落云凑近他耳畔。

那声音轻轻的:“要杀害我的人,乃当朝丞相。”

老贼,陈声。

火苗明灭,霍临风陡然一惊。

第48章

大伙儿笑闹整晚, 及至夜深终于人困马乏。

霍临风摆一摆手:“全部入帐休息, 明日一早水下操练。”他无澜地吩咐,但握着水囊的手格外用力, 脚下滴答一滩水洼。

众人听命, 一股脑蜂拥入帐, 眨眼便走得精光。

刁玉良吃得肚皮滚圆,还架着半条鱼尾不动。“二哥, 你睡哪里?”他巴巴地问, “咱么还睡马车吗?”

容落云说:“听你的。”

当日横在中间碍事,如今可由不得这野猴儿。霍临风夺去话语权:“听我的, 小刁到我的帐里睡。”

刁玉良一听, 那岂不是将军待遇?他抹抹嘴, 怕霍临风反悔一般,起身朝营帐奔去。待他一走,这方天地彻底安静,簇簇篝火都势弱了些。

霍临风和容落云仍然坐着, 你也沉默, 我也沉默。

不多时, 各帐逸出雄浑的鼾声,衬得他们更为悄悄。忽而山风袭来,容落云的里衣被吹透,他忍不住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霍临风起身,去马车中取来披风,还拎一只提灯。

“穿好。”他为容落云裹上, 低头系颈间绳结时趁机说道,“咱们往林中走走?”

容落云点点头,并肩与对方朝林中慢步,本垂着手,渐入深处时揪住霍临风的衣裳。这一小动作令霍临风停下,关切地问:“思及儿时噩梦,心中害怕?”

他不好意思地说:“我怕此地也有狼……”

霍临风表错情,那股子沉重顿时烟消云散,反手将容落云握住。四面漆黑,唯独手中小灯透着点光,灯前扑来几只循火的飞蛾。

他切入正题,即陈若吟一事。

“你当时只有几岁,想必是受牵连。”霍临风问道,“从未听你提及父母,莫非当年……已被陈若吟所害?”

容落云点点头:“没错,我和姐姐只是侥幸逃脱。”许是手被握着,他异常平静,“当年父亲连夜送走我和姐姐,提前约定,两个月后在西乾岭汇合。”

他停顿一瞬:“若超过两月,便不必再等了。”

霍临风问:“所以你待在西乾岭,是因为……”

容落云答:“护送我和姐姐的人被杀,我和姐姐走散了。她先到西乾岭,我溺水被救后一路乞讨追来,在青楼寻到了她。”握着已觉不够,他伸手抓对方的腰,“我每日做工或者乞讨,夜里把钱交给青楼的鸨母,一边等爹娘一边为姐姐赎身。”

两个月又两个月,他既没等到双亲,也没救出胞姐。

之后遇见段沉璧,姐弟二人才终于得救。

霍临风心有不忍,斟酌道:“你和姐姐返回西乾岭,是还在等吗?”

容落云笑答:“好些年了,怎还会等呢?”笑着笑着,眼眶慢慢地变红,“西乾岭是约定好的地方,待在那儿有个念想,但我明白他们不会来了。”

霍临风搂住容落云,一下下抚背,意图捋尽深藏的悲苦。陈若吟座下高手众多,他忆起容落云杀陈绵陈骁,问:“取你爹娘性命的人,是抟魂九蟒?”

容落云“嗯”一声:“有朝一日我定会报仇。”

霍临风又问:“你父亲是何人?”

容落云倏地垂眸,安静好一会儿才答:“一名文官而已,无意得罪了陈若吟。”

这答案避重就轻,让丞相千里追杀的人,绝非寻常小官。霍临风却不欲追问,此事是伤疤顽疾,无论真假,他都尊重容落云的一切说词。

他抱着对方安抚片刻,山风愈来愈劲,打算原路而返。

容落云却立着不动,待霍临风迈步时紧紧拽住。他不愧做过乞儿,动作、姿态、神情,哪一处都透出十足的可怜。

如斯弱态,居然外强中干地恫吓。

“你是朝廷的人。”容落云道,“倘若哪日你我对立,我绝不会手软。”

霍临风微怔:“绝不手软,是杀了我吗?”

容落云一赧:“当然是……把你抢过来。”

“……”霍临风呆愣瞬息,立即暴躁,将容落云一把扛上肩头。三两句话害得他心如鼓擂,以为要惹怜,结果是吓唬,以为是吓唬,结果是卖乖。

容落云叫道:“做甚?放我下来!”两腿胡乱地扑腾,一拳拳痛砸身下宽阔的背,“我不跟你好了!我还怕高!”

霍临风大步流星:“怎么?被追杀时还上树了?”

疾走一段,快到岸边时刹停,钳着那双腿往下一拽。手掌接住屁股,托抱着,揉捏着,把容落云的撒泼活活弄成了撒娇。

“别、别!”容落云伏在霍临风的肩头,“别弄我了。”

他一边轻喘一边交代:“我是认真的,倘若真有那么一天,我不会妥协的。”管他是将军还小侯爷,他都要抢过来。

霍临风故意问:“你有把握吗?”

容落云答:“你都与我狼狈为奸了,朝廷知道定不容你。”

这词儿好难听,霍临风却探究:“狼狈为奸,那具体是如何奸的?”

容落云一听,两团子红晕悄悄爬脸,挣扎下地,颤着指头隔空戳人,好似要被儿子气死的老子。霍临风笑落一地倜傥,握住那手指,牵着朝马车走去。

月明星稀,他们登车过夜。

刚躺下,小毯堆在中间,各自挨着车壁。两个光天化日湖中野合的人物,扮什么矜持,演什么君子。

半柱香,小毯被抻开,各搭一角。

一柱香,碰臂缠腿,磨蹭住胸膛。

个把时辰后,两道呼吸交融,共一场好梦。

灵碧汤这夜凉爽舒适,翌日清早,林中鸟啼代替鸡鸣。霍临风率先醒来,容落云蜷在他的臂弯,还正安稳地睡着。

他轻轻将人扒开,塞只包袱,对方无意识地抱住。

不过眨眼工夫,容落云迷迷糊糊地醒了。他把包袱一推,翻身重新合眼:“你哪有这般软乎……当我好糊弄。”

霍临风失笑:“那我硬着练兵去了。”

容落云闭目挥手,咕哝一句“回见”。

湖岸边,大伙儿列成一排洗漱,凹下去的一块是刁玉良。霍临风献出营帐心有不甘,走近踹小儿入水,惹得众人哄笑。

刁玉良此人,在哪里落水,就在哪里游一圈。他鱼似的漂来漂去,一个猛子扎进深处,再露面时逮了几只小虾。

待时辰一到,刁玉良打头,霍临风殿后。穿过瀑布和山洞,游至山那边的广阔碧湖,整队水兵开始操练。

日光最明时,湖边马车晃了晃。

容落云悠悠转醒,下车一瞧,四周寂静仅剩他一人。洗漱穿衣,去火堆旁寻半条烤鱼,边吃边走进将军的营帐。

转悠一遭,他给自己找点事做,取出纸笔布阵。

以湖岸土地为盘,以鹅卵石为棋,掐算人数,预设凫水速度,他头都未抬地钻研个把时辰。起初蹲着,后来跪着借力,最后累得跌坐地面。

及至正午,容落云汗流浃背,一抬眼被水波扰乱心思。

或许,他可以下水凉快一番?经过昨日,估摸已经无妨了罢?

容落云壮一壮胆子,脱掉外衫中衣,赤脚朝水中踱去。脚掌触水,凉爽之意从脚心向上蔓延,勾引他一步步继续。

湖水漫至膝盖,淹没大腿,逐渐达到腰间。

他定住不动,慢慢屈腿浸湿上半身,手臂刨了几下。堂堂一位宫主,好歹也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高手,就如此这般,蹲下起来,在偌大的灵碧汤泡澡。

容落云乐在其中,并且无法自拔。

……以至于没发觉朝他靠近的人群。

霍临风率众兵游回,操练许久皆无力说笑,穿过水幕游来,发觉前方泡着一人。扬臂暂停,全部定睛看着那身影,削肩细腰,马尾尖儿沾湿。

起起伏伏,在及腰深的水中闹腾。

许久,霍临风回神:“……容落云?”

容落云闻声转身:“你回来了。”却见二十多个兵齐齐望着他,神情肃穆,水面无波,显然已经瞧了很久。

脑中嗡的一声,他急急向后退,慌乱中后仰跌倒。

众兵呆若木鸡,不凡宫的匪首打压他们多年,如今竟在腰高的水里乱扑腾……这还不算,似乎听见一声“救命。”

晃神的工夫,将军已经游去。

水太浅,霍临风游近走了两步,单手把容落云打捞起来。另一手攥着衣裳,里头装着三条红鲤,他极力忍笑:“无碍罢?”

容落云呛出泪花:“我挖掉你们的眼睛!”这色厉内荏的模样只坚持一瞬,他抹把脸,含恨带屈地上岸。

霍临风跟在后头,乐得肺腑抽搐,直到瞥见地面的阵法才休。他拾起一沓宣纸,顾不得擦水穿衣,就那般湿淋淋地看起来。

一张接连一张,有的需拼凑,有的曾修改,最后一张设计出基本阵势。

他抬眸看向容落云,犹如看宝。可容落云臊劲儿还浓,系好衣带转身便走,经过树木抬掌便拍,震落一大片野果。

霍临风捡一颗吃,跟随至深林,一共吃下七颗。

容落云听见饱嗝忍俊不禁,一点点放慢步子令对方追上。他余光轻瞥,见山脚丛中藏着窄窄石阶,于是拉霍临风登山。

东拐西绕,这灵璧山千奇百怪。

终至一处开阔地,竟长着一棵茂盛的白果树。

容落云行至树下,抚摸树干。霍临风瞧见此树想起心爱的玉兰,道:“改日得空,将竹园中的玉兰移栽到将军府。”

容落云“啊”一声,心虚地坦白:“玉兰已经被我砍了……”

死物就罢了,怎连活物也不放过?霍临风气道:“砍这砍那,还要刺我一剑,我看陈若吟迟早被你大卸八块。”

容落云默道借你吉言,忽然神情微动,说:“实不相瞒,遇见你之前我曾想过,报仇之后就皈依佛门。”

霍临风心肠一软,问:“那现在呢?”

容落云道:“现在,想报了仇和你过日子。”怪不好意思的,他绕至对方身后,不露脸地抱住,“你做将军时,我可以陪你征战。”

霍临风喉结滚动:“还有呢?”

容落云环住他的腰,扣住他的手:“待你解甲归田,我们可以寻一处山林归隐。”冬天烤火,夏季凫水,春秋赏落英缤纷。

说罢,容落云忆起对方身份。

“小侯爷。”他低声问,“你愿意吗?”

霍临风已然失语,回身紧紧抱住……这体己人。

作者有话要说:小容心情日记5(是5罢?):夏,晴。重游灵碧汤,霍临风把我弄了,想来心跳过速难以赘述。我不再怕水了,我是全新的我,我还要改掉许多毛病。生气不乱砍东西、不乱砍人,不乱拍树,少说狠话多行善事。总之,我可以的。

第49章

两人在白果树下相拥, 许久才分开。

容落云低头一瞥, 发现霍临风的襟中露着一角白宣,抬手轻拽, 拽出一沓子图纸。他原本打算上岸再收, 奈何当时大窘忘个干净。

“你是否看过?”他问。

语气轻松, 尾音微扬,暗藏求得赏识的心思。

霍临风答:“看了, 所以宝贝地揣起来。”他展开基本成型的那张, 带上尊称,“容宫主, 仅仅一上午, 你便设计并绘制好雏形?”

容落云心道, 你可真瞧得起我。他们江南男儿不吹牛,大方解释:“来之前听老四说你要练水下精兵,于是着手准备。”

收个风就出力,赶得上殚精竭虑的忠良。霍临风正欲感谢, 图纸却被容落云夺走。此图尚为雏形, 仍需无数次修改, 容落云在襟内揣好:“待我回去后好好研究,初次定型后再和你商议。”

那岂不是要足不出户,甚至废寝忘食?

霍临风趁势说道:“这涉及策军机密,万不可泄露。”靠近半步,一副好皮囊却没安好心,“依我看, 你暂住将军府研究,甚为稳妥。”

容落云一听“将军府”,脑中浮现那一群丫鬟小厮,更忆起人家嚼舌。上回说他是小宠儿,说他和霍临风做那档子事儿……

倘若再去,恐怕说他是缠人的小宠儿,缠着霍临风做那档子事儿。

这沉默的空当,霍临风奇怪道:“你怎的脸红了?”

容落云回神,双手捧住脸搓一搓,果真热乎乎的。他心内不平衡,凭什么总是他登门,又凭什么总是他遭人议论?

眼尾轻挑,他睨着对方:“谁稀罕入你的将军府,你给到我不凡宫去。”

霍临风爽快答应,他在身份暴露的当天离宫,这段时日还挺想念宫中弟兄。刚答应,腹中咕噜一声,才想起未用午饭。

两人下山朝回走,在深林中便闻见煮鱼的香气。

及至湖岸,火堆上架着一口大锅,锅中鱼肉绽开,去腥的野果亦皮肉分离。刁玉良在岸边撅着屁股洗东西,洗完跑来,把数十片荷叶发给大家。

以荷叶作碗,增添一股清香。

不知谁问一句:“从哪儿摘的?”

刁玉良说:“我发现一处小山洞,洞口净是荷叶水莲。”他遥遥一指,而后挤开霍临风和容落云,坐到二人中间。

小山洞,水莲花,是纵情交欢的那处。

旁人捧着荷叶吃鱼,姓容的盯着荷叶走神;旁人评价鱼肉鲜美,姓霍的回味那一身皮肉;旁人因热食而满头大汗,姓容的和姓霍的因心中旖旎而满面绯红。

刁玉良弄着鱼头乱啃,先扭头看右边:“霍大哥,你在不凡宫时成天薅我的莲花,吃完去薅洞口里的罢。”

霍临风支吾答应,轻咳一声掩饰心虚。

刁玉良又看左边:“二哥,他薅的莲花反正送你,你们一起去罢。”真是热心坏了,他一会儿看左一会儿看右,“就在那边,去不去啊?”

容落云抿着唇,霍临风垂着眸。

刁玉良疑惑道:“你们还没吃呢,怎就热得面红耳赤?”

这话多的小儿不给人活路,霍临风当即嚼一口野果,容落云亦低下头吃肉。未吃几口,旁人已经饱腹,陆续起身进帐。

唆完鱼脑,刁玉良也午睡去了。

周遭渐空,只余细嚼慢咽的两人,各自安静不吭声,脑中画面却激烈得要命。良久,容落云微微扭脸,偷瞄一眼霍临风的侧影。

那一瞬,正撞对方窥来的余光。

霍临风除却假装咳嗽,没别的招式。“那个,”他打破沉默,没头没尾地起个话头,“你为何懂奇门之术?”

容落云急忙应对:“颇感兴趣,故而喜欢钻研。”唯恐人家猜疑一般,补充说明,“师父通晓这些,他教我的。”

二人前言不搭后语地闲聊,逐渐忘却心虚尴尬,然后登车小憩。

一觉醒后,继续练兵的练兵,布阵的布阵。此行练兵实为探测,待回去后详细安排,准备长久、完善地驻扎训练。

如此度过五日,第六日一早,整队兵马回程出发。

百余里不算远,未至晌午便抵达西乾岭城外。冷桑山下分别,霍临风率兵回军营,容落云和刁玉良回了不凡宫。

拎着木桶,桶中红鲤摆尾,溅湿衣裳。

及至无名居,容落云喂鸽逗鸟,好一通打理。

待一切忙完,他关入书房埋首桌案,潜心钻研水中攻阵。眼不离盘,笔不离手,一次又一次地布局演算。

弟子送来食盒,山猫墙头窥鱼,他一概不知。

如霍临风所料,足不出户,废寝忘食。

容落云何曾这般对一个人,费尽心力,不计较任何回报。渐渐的,白宣铺散一桌,复又零落一地,提神的香燃了半炉烟灰。

他熬得实在乏了,就在小榻上眯一觉,醒来接着忙活。

当真不知过去多久,弟子有事禀报,敲门声扰乱清静。容落云踱至门边一拉,打着哈欠问:“何事匆忙?”

弟子道:“宫主,霍临风在宫外求见。”

容落云赶忙瞧一眼天色,昏沉沉欲黑,日落不久。他吩咐:“允他进来,再叫伙房多送几道好菜。”

待弟子去办,他冲入卧房更衣,又手忙脚乱地净面梳头。捯饬一通,赤足走到檐下等着,远远地望见霍临风的身影。

容落云定睛看清楚,咧嘴笑出了声。

数十步外,霍将军一身简易戎装,箭袖、薄甲、长剑,马尾高束脑后,臂上缠一条赤红的巾子。如此英姿,这般潇洒,手中却拎着一口百斤重的大花缸。

他立定:“笑甚?”

笑这口大缸滑稽,冲撞了周身的英俊气,容落云不答反问:“今日为何穿着戎装?”

霍临风回答:“军中演习,酉时才结束。”一经结束,他连铠甲都未脱,纵马去市集选一口好缸。这一身麟麟甲下,衣衫透湿,筋骨又酸又痛。

他将花缸搁好,熟门熟路地倒入红鲤,添水投食,只差漂几朵莲花。“当日在小山洞,真该采几朵水莲。”他眸中狡黠,声儿却沉稳,“那时只顾着采你这朵了。”

害臊就正中下怀,容落云腆着脸儿,步至缸边掬一捧水。绕过半圈,挨在这蛮兵横将身旁,小声回道:“往后也只能采我。”

霍临风的耳根被此话灼烫,险些招架不住。

容落云把水甩他脸上,为他降一降温。

这还不算,伙夫送来两份食盒,里头是刚烹的菜肴。仗着天黑,亦仗着主人气势,容落云握住霍临风的手掌,把人牵入卧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