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临风说:“宝贝东西,好好瞧瞧这片湖。”

容落云被“宝贝东西”冲昏头脑,哪晓得瞧湖,一双眼都湿漉漉地黏在霍临风身上。“你想做什么,”他几乎献祭一般,“……都可以。”

霍临风道:“我想让你借湖水设计一阵,助我杀敌。”

容落云愣住:“就这样?”

霍临风颔首:“不然还有什么?”

容落云红着脸摇摇头:“没、没什么。”他答应下来,敛目埋首,不尴不尬地抿住嘴唇。

亏他以为……罢了,塞北的臭兵,可真没意思。

第86章

蓝湖再晶莹, 天一黑便也黯淡了。

湖边的金沙堆上燃起一簇篝火, 像艳阳砸落,照得人满面红光。容落云就坐在这团红光里, 周身裹着光晕, 两腿并膝, 双手扒拉着膝头。

这是一副分外安生的模样,其中又藏着点百无聊赖的意思, 半晌, 他用枝子将火堆拨旺些,张开手烘着, 手心被熏烤得热腾腾一片。

又过去一会儿, 沙沙声, 是靴底踩沙的动静,容落云扭脸分辨,冲着黑黢黢的虚空喊道:“是你吗?”

那把嗓子脆生生的,带着欢喜, 比大漠的天空还干净。霍临风一步步走近, 用素日沉稳的嗓音模仿, 回答:“是我啊。”

容落云噗嗤一笑,待霍临风也进入火光中,他瞧见对方手里的野兔。灰黑色,挺肥,被揪着耳朵放弃了挣扎,看上去很是惹人垂涎。

霍临风把兔子丢容落云怀里, 抹把脸,在冷飕飕的夜间拭下细汗。“这东西跑得飞快,叫我好追。”他抱怨道,俯身去铠甲旁拿剑。

容落云抱着野兔,沉甸甸的,待霍临风提剑走来,不自觉地紧一紧怀抱。“一剑索命吗?”他仰着脸问,“它得多疼啊。”

霍临风翻旧账:“你刺我一剑的时候,不想想我疼不疼?”

“……”容落云噎住,以为霍临风记恨那件旧事,于是伸手抓住对方的衣角,拽一拽,讨好之中带着点无措。

霍临风吃这一套,擎着剑,问:“那还杀不杀?”

肚腹咕噜一声,饿极了,容落云抚弄野兔的后颈,忽地,不知怎么施力一捋,那野兔软趴趴地咽了气。

霍临风好生无言,装什么慈悲心,这夺命的手段比谁都利索。一只膘肥体壮的野兔子就此丧命,被剥皮穿起,架在熊熊的火焰上炙烤。

甫一入夜,大漠的温度降得厉害,寒风卷刃不留情面,吹得人禁不住哆嗦。容落云这把细雨江南的身子骨好受罪,蜷着,往霍临风身旁不住地挪动。

手臂挨住手臂,霍临风抬手一扬,将容落云抱在身前,宽衣解带,敞开两层外衫和中衣把人裹住,彼此的身躯在火焰旁相偎。

容落云问:“这两日出战如何?”

霍临风说:“小打小闹,对阵交手,并非真正的开战。”

容落云不懂行军打仗,欲细问一番都无从下口,却又想知道,落个心安。他在层层衣裳下环住霍临风的腰身,更探入里衣,掌心贴着那宽阔温暖的脊背。

摸到细小的凸起,是年岁中征战留下的伤疤。

爱抚缓缓,解了急急的寒风,霍临风低下头,鼻尖轻触容落云的小髻,说:“咱们拿到密函,因此阿扎泰不敢轻举妄动,近日交手不过是试探罢了。”

容落云追问:“那要试探多久?”

霍临风说:“长的话一月两月,短的话七八日,皆有可能。”他拢紧些,双手搂着对方,“倒希望能拖久一点,前期损耗甚多,我军需要时间休整。”

容落云记得密函中说过,螭那军,届时交战取霍临风的性命。“你说,蛮子的螭那军,当真那般厉害?”他不信,“陈若吟为何那般肯定?”

霍临风如实道:“我不知。”他轻笑一声,没法子似的,“霍家精骑,从前莫贺鲁的神射队,凡是勇猛之师必定也是有名之师,但螭那军我从未听过。”

那般神秘,知己不知彼,难免叫人惴惴。

“一来,螭那军许是一直秘密训练的,至今尚未出战。二来,从属钦察部族,以往我军与钦察之间无甚瓜葛,不算了解。”霍临风分析道,“三来,凭空出世,一群高手集结。”

容落云倏地抬首:“高手,江湖人?中原人?”

霍临风说:“何处无江湖,蛮夷之中当然也有高手。”那兔子烤好了,他撕下一只外焦里嫩的兔腿,吹吹,往容落云嘴里一塞。

早就饿得胸背相贴,容落云却吃得犹豫,边啃边思量,敌方的高手究竟武功如何?倘若在霍临风之上,再加一些碍事的小喽啰,到时岂不是真的凶险?

“我……”他咽下一口肉,“我也要上战场。”

霍临风正啃另一只,险些呛着,而后权当作未听清,没搭理容落云。容落云哪肯作罢,举着烤兔腿,大声重复道:“我也要同你打仗。”

仍是无反应,容落云滚两遭,立起来,单薄的身子映在彤彤火光中,手里还紧紧攥着兔腿。他这般滑稽,却又满心情切,执拗地盯着霍临风等一句回应。

霍临风不紧不慢地吃着,吃罢,将骨头朝火堆里一扔,打开水囊再灌两口冷泉。吃饱喝足,他学容落云先前的模样,意图伸手抓住对方的衣角,奈何短打利落,只能揪住一点裤腿。

拽一拽,他说:“不行。”

容落云道:“你我二人合力,必定比你一人更稳妥,为何不行?”他蹲下身,“这两日你出战,我时时刻刻都提心吊胆,我想跟着你,帮你。”

霍临风明白那种忧心的滋味儿,他尝过,早在容落云独行瀚州时,他便尝了个透彻。然,提心吊胆也比以身犯险要好,他绝对不会答应。

战场对阵与江湖决斗不同,后者才几人,而辽辽大漠到时会有千军万马。杀一个人不难,杀十个人也不难,可是杀一百个,一千个却很难,无情无欲地挥刀仗剑,麻木,空白,将无数条人命斩落在脚下,胜者并非英雄,而是野兽,更是阎魔。

霍临风不允许容落云那般,亦不愿容落云看见自己那般。

火苗噼啪作响,霍临风抬起脸,好似望着一尊闹脾气的活菩萨,这菩萨犟得很,非要渡他。

“容落云,”他叫一声,连名带姓不算客气,“你的爹娘死在这片土地上,如今你也要在这里犯险吗?”

提及唐祯夫妇,容落云脸色微变,却不松口:“这不一样。”

霍临风说:“怎的不一样?他们死在霍钊的剑下,现如今你要为我霍临风出生入死。”他偏过头低笑,些微自讽,如潮的无奈,“如此,霍家也忒无耻了罢。”

容落云不想再听,倾身一扑,兔腿掉在一旁沾满细沙,他压着霍临风,又滚两遭,幕天席地地纠缠在昏暗里。

离篝火远了,光黯眼明,却能瞧得真真切切。

霍临风说:“你我即使无情,这辈子也该我捧着你,弥补你,何况咱们……”后话腻得慌,可意会不可言传,便止住了。

容落云却磨人:“咱们什么,你说完啊。”

霍临风故意说:“咱们好得如亲兄弟一般。”

容落云不知该气还是该笑,后腰被揽住,便撑不住笑起来:“去你娘的亲兄弟。”轻声咒骂,尾音藏不住赧然,“明明是夫妻一般。”

霍临风喉结滚动:“那你更应当好好的,否则夜深梦回,岳父岳母来向我问罪怎么办?”这话不成体统,趁容落云发作前便制住,“还有你姐姐,你若有什么闪失,我如何跟她交代?”

提及容端雨,容落云顿时偃旗息鼓,好似一枝倏然凋零的白檀花。离开西乾岭时匆忙,只谎称闭关练功,未见一面就走了。

还有师父,大哥,老三老四,阖宫的弟子们。容落云眼下想来,他与霍临风相识不足一年,竟为了对方,抛下亲友兄弟孤身来此。

是这塞北的蛮兵太勾人,还是他太情种呢。

一时无声,霍临风问:“琢磨什么?”

容落云回过神,答道:“琢磨……设阵之事。”

他撒谎,恰好枯枝燃尽,一丛篝火不眷恋地熄灭,一切心虚皆隐没于黑暗中。

两个人摸黑爬起,霍临风吹一声口哨,乘风便从湖边跑来。良驹识途,驮着他们朝军营奔去,赶在子时之前回到了营中。

“临风,好多人。”容落云先喊了一声。

营口聚集着一队兵马,定睛细瞧,是从定北军大营过来的,霍临风和容落云翻身下马,疾步入营,一眼看见眉头紧皱的霍惊海。

“大哥,”霍临风叫道,“你怎的从大营来了?”

霍惊海见他归来:“入帐再说!”

霍临风急忙跟上,大哥一向沉稳,深夜前来又面露急躁,必定出了什么事情。三人前后脚进帐,坐都来不及,他问:“大哥,可是大营有事?”

霍惊海说:“策军折子被人偷了。”

霍临风和容落云同时脸色大变,策军折子记录军情、一切作战安排,是至关重要的机密。霍临风低声吼道:“那么要紧的东西如何被偷?!你在开玩笑不成!”

霍惊海解释:“策军折子自然好好保管,我刚记完前头军的安排,帐中霎时灯熄,那贼人与其说是偷,不妨说是抢。”

天大的胆子,潜入定北军大营,入帐,从霍惊海手中生夺。容落云未见识过霍惊海的武功,却也知其与霍临风难堪伯仲,那贼人实在了得……

霍惊海道:“我那本仅是后备的计策,于是赶忙过来,看看你这边是否无恙。”

霍临风的折子一直随身携带,归来后便去了蓝湖,没来得及搁下。事发突然,他一时之间难以相信,问:“大哥,你敌不过那人?”

霍惊海铁面含恨:“那人游刃有余,内力深不可测。”镇边大将军,认输颇觉艰难,“他胜过我,却未知胜过我多少。”

说明对方并非尽全力,无需尽全力。

容落云一直沉默着,总觉得哪里不对,忽然,他问道:“霍大将军,你追他了吗?”

霍惊海点头:“自然竭力追拿,奈何未能追上。”

武功不敌,可神龙无形乃天下第二的轻功,竭力追逐竟无法追上?那是否说明……霍临风骤然看向容落云,缓缓说道:“那人使的是——八方游。”

天下之间,容落云会这门轻功绝技,曾经的采花贼查小棠也会,而查小棠已死,他的师父……

既能敌得过霍惊海,亦能使出八方游。

容落云惊愕道:“是师叔秦洵!”

作者有话要说:小霍:糟糕,是打不过的感觉。

小容:我也orz

第87章

烛心爆开一朵小小的火花, 蜡水流下最后一滴, 燃尽了。

帐内顿时有些昏,容落云起身去柜子前翻找, 拿两支簇新的红烛。霍临风坐在桌案后, 笔稍停, 觑一眼帘布缝隙外的天色,问:“几时了?”

容落云说:“五更将过, 天快亮了。”

霍临风收回目光:“那别燃烛了, 熏燎一宿,晃得我眼睛不适。”

容落云捧着那两支红烛, 没听话, 点燃一支搁远些, 而后到帐口卷起帘布,光线与晨风一并闯进来。他兀自去架旁净面,拾掇完自己,拧湿帕子走到桌旁递上。

霍临风写罢一句, 搁笔, 接过帕子擦了擦脸。策军折子被偷, 前前后后的安排只能重头计划,这一宿,真是一刻也不敢松懈。

“如何了?”容落云问。

霍临风答:“将将三分之一。”容落云陪了他数个时辰,一双桃花眼依旧明亮,只是眼睑下的淡青叫人心疼。他抬手捧住容落云的脸,指腹有茧, 于是轻轻在那眼下抚过,道:“兵马数量庞大,作战安排花费近半月制成,就算急也马虎不得。”

容落云点点头:“你的折子还在,不能依照旧计吗?”

霍临风说:“大哥那份为后备不假,但后备是在正规的基础上设计,但凡泄露一丝,对方便能推断出我军的计划。”

正说着,霍惊海从副帅的帐子过来,未回大营,俱是劳神整夜。容落云赶忙退开一步,捧脸爱抚什么的,叫人瞧见可了不得。

他心虚,便低着头,挪到一旁静静地添水研墨。

霍惊海没发觉端倪,这情形也顾及不上,直白道:“临风,第一层的兵马我安排好了。”军中将士按照能力分层,第一层是人数最多、最寻常的兵。

霍临风接住过目,许是绷紧精神太久,忍不住放松一句:“大哥策军一向快速,我的经验到底是薄些。”

霍惊海说:“行了,策军之事你比我强,胡乱恭维什么。”此时无心玩笑,亦非随和的脾性,“没问题的话,马上重新安排。”

一盒朱红印泥,霍临风执帅印按压,在折子尾落下自己的标记。“安排下去。”他命令道,“蓝湖与大营之间仅留探子,营中集结兵力,自今日起阖军备战。”

对方明目张胆地偷袭,为盗窃机密,更是宣战。

陈若吟失了密函,看样子,已经坐不住了。

霍惊海领命去办,帐中剩下霍临风与容落云,一时间无人说话。墨已研好,容落云垂手立着,目光禁不住朝帐外望去。

霍临风瞥见,便不动声色地凝视片刻,随后将人往身前一拉。他揽住,状似温柔,实则铁爪般扣着容落云的肩头。

“像一只欲破笼而出的鸟儿。”霍临风形容道,“你在琢磨什么?”

容落云微微侧脸,躲着似的:“没什么,我瞧瞧天亮没有。”

霍临风一声低哼,拆穿道:“你是想出去。”他将容落云掰过来,面对面的,“你仗着自己也会八方游,想去探秦洵的踪迹,是不是?”

许是那语气温和,容落云未听出责备的意思,傻不愣登的,竟眼眸一亮地反问:“不试试怎么知道,你觉得行吗?”

霍临风登时骂道:“行个屁,给我老实待着。”

容落云被骂得一愣,端详霍临风沉下的脸色,又有些发怵。他凑近些,再近些,俯首便抵在霍临风的肩上,这是十足的乖顺姿态,薄唇微动,却吐出万分气人的字句:“你们神龙无形追不上,还不让八方游出手,当真好没道理。”

霍临风叫那发髻蹭得痒麻,此话听来,心肝又被呛得七窍生烟。“我没道理?”他训这只白眼狼,“你若是追不上便罢了,追上,被秦洵擒住该当如何?”

容落云蹙眉道:“你不能盼我点好?”

霍临风气得乐了:“我盼你是菩萨,是神仙,有用吗?”他捏着容落云的后颈拉开,像捏山猫,捏狼崽子,迫使对方仰脸看他的眼睛,“就算你的轻功敌得过秦洵,被他擒住,你能打得过?”

这话叫人没面儿,却是事实,容落云支吾道:“好歹他是我的师叔,应该不会……”

霍临风好凶:“当初割袍断义了的,忘了?你与段怀恪那般态度,如今还说什么师叔。”话锋一转,又呛人又臊人,“再者说,你是他的侄子,那我便是他的侄婿,偷我的东西做甚?”

容落云被臊白一通,后颈还被捏得阵阵发烫,甩头挣开,带着不小的气性走到榻边,一屁股坐那儿。他抽出长剑,攥着鹿颈子皮用力擦拭,犹如磨刀霍霍的屠户。

盯了半晌,霍临风无奈道:“别费神了,睡一会儿。”

容落云冷冷地说:“既然阖军备战,我也备。”

霍临风愁死:“你备什么?蓝湖边的话我都白说了?”他不允许容落云上战场,之前不了解螭那军,眼下知晓螭那军有秦洵坐镇,更没得商量。

长剑闪着寒光,容落云不吭声,只一味地擦,刺啦一声,鹿颈子皮擦过剑刃撕裂成两半。狼崽听见,露出野兽相,龇牙亮爪跟着嚎叫。

容落云被勾出一股野性,说:“休想叫我坐以待毙,战场我上定了。”

霍临风拍了桌子:“你不是定北军,不许就是不许!”

容落云道:“我既然不是定北军,你管不着。”

他提剑起身,眉眼尽是凌厉:“秦洵攀附奸佞,通敌卖国,我要替师父治他有辱师门之罪,不凡宫办事,轮得着你这当兵的插手!”

这一张嘴真是厉害,合着方才是承让呢,霍临风无法,凶到极致也就是拍个桌子,落笔疾书,字字力透纸背,只能拿文房四宝撒气。

未等来反驳之言,容落云擎着剑,纹丝不动地盯着人家,好一会儿,他忍不住出声问道:“生气了?”

霍临风翻页继续写,薄唇紧紧地闭着。

容落云又问一遍:“你生气了?”

语气放软,带着一丝试探和理亏,听来直戳心头。霍临风未抬眼,冷峻面孔绷得毫不松懈,恨声道:“已然气死了。”

容落云登登跑来,就是个小夜叉:“气死还能说话?”

霍临风瞥一眼这气人的东西,再瞄一眼擦得锃亮的长剑,说:“做甚,想砍死我?”

闻言,容落云将宝剑咣当撂在桌案上,赤着手,腆着脸:“丢了。”伸手抓霍临风的胳膊,挽住,无赖地摇晃人家,“人生苦短,莫生气。”

霍将军实在是苦,骂得轻了不顶用,骂得重了舍不得,恐怕螭那军还未对付,先被这冤家给弄死。

然而刀剑无眼,断不能动摇,他狠一狠心肠说道:“不行——”

霍临风刚吐出两字,容落云仰脸凑来,在他唇上轻轻一啄,热乎乎软乎乎,威力比刀枪剑戟厉害百倍。这是明晃晃的美人计,寡廉鲜耻,帘布都没落下,便敢如此大胆地迷惑人。

容落云耳廓烧红,偏过头,不叫看见眼底的难堪。可身子却未动,挨着霍临风,挽着那铁臂,唇上还残存着沾染的余温。

久久,他小声说:“允了我罢。”

霍临风仍不松口:“凶险,你知不知道?”

容落云轻轻点头,轻轻地说:“知道,所以陪你一起。”侧脸贴住对方的肩头,“秦洵能与师父抗衡,你一己之力如何对付?加上我,我们携手,是伤是亡好歹有个作伴的。”

霍临风几乎咬碎牙齿:“谁要你做这种伴。”

容落云道:“不要我,要谁,我不跟你,又跟谁。”扭回脸,下巴抵在霍临风的肩上,近得呼吸相闻,“我……爱极了你,你明白吗?”

“爱”这一字,语调轻若燕羽,分量却足有万斤之重,霍临风定着,说不出半字,移不开目光,揽住容落云的手掌甚至禁不住颤动。

容落云知道,这般是答应了,可是只答应还不够,他狡黠地、期许地问:“那你,不回我一句吗?”

霍临风沉声说:“我也爱极了你。”

不凡宫办事果然厉害,把当兵的压制得手无寸铁,容落云心满意足,松开手,从笔架上取一支毛笔,作势修书一封。

他寻一张纸,说:“我写信叫师父来,你派人加急送到西乾岭去。”他边写边说,“迫在眉睫,不管能否赶上总要试一试。”

其实两人未抱太大希望,蛮子俨然蠢蠢欲动,而西乾岭距此实在遥远。写罢,待信派出,霍临风道:“昨夜已派人通知我爹,估摸兵力集合得差不多,他便会过来。”

容落云问:“你爹和秦洵,孰高孰低?”

霍临风说:“我未见识过秦洵的武功,不知。”他试图分析道,“秦洵之前找段大侠决战,想必在昆山钻研数年,进益不少。我爹自然也是高手,只是他箭伤刚愈,或多或少总会有影响。”

他们讨论了一番,而后再不耽搁,继续策军安排。

三日后,定北军大营和蓝湖军营调遣完毕,兵马已经最大限度的集结,全力备战。

出乎意料的是,霍钊未到军营,反而差人唤霍临风回府议事。

当夜,霍惊海镇守,霍临风和容落云离营归城,快马加鞭奔至城门外,打眼环顾,发觉城门的守卫比平时增添了一倍。

将战,各处关防收紧些,一贯如此,两人纵马进城,容落云见霍临风面色颇寒,问:“怎的了?”

霍临风说:“街上状似赶路的行人,有许多是侯府的家兵。”

城门添人便罢了,家兵上街潜伏巡逻,只能说明城中有异。霍临风和容落云赶回定北侯府,拾阶进门,对上等候良久的管家。

“少爷,容公子。”管家欠身相引,“侯爷与夫人在寄傲园等候。”

寄傲园筑有四层小高楼,平时鲜少人去,只年节时作登高赏月之用,这光景,怎还有闲情逸致去那儿。霍临风和容落云跟着,不知霍钊何意,到了地方,登楼便嗅见醇厚的酒香。

四楼顶,一室灯火通明,霍钊与白氏坐在桌前,守着一桌丰盛的吃食。见两个小的上来,白氏说:“快坐罢,饭菜都要凉了。”

落座,霍临风问:“爹,你叫我回来议事,怎么……”

霍钊回答:“事情要商议,饭也要吃,这样各不耽误。”他看看酒壶,吩咐道,“斟酒,陪我喝两杯。”

霍临风给霍钊斟满:“军务在身,我不便饮酒,来日凯旋再陪爹饮个痛快。”

霍钊摇头:“战场上吉凶难料,应做好最坏的打算。”大手夺下酒壶,先后给霍临风和容落云斟上,“未免抱憾,此刻便喝罢。”

拿起杯盏,他看向容落云:“孩子,这一杯,我们父子俩敬你。”

霍临风只得遵命,端杯饮尽,热辣的酒水顺喉穿肠,火辣辣的。白氏瞧着这一桌三人,不好说什么,温声道:“接下来辛苦,吃些东西。”

霍临风却顾不得,先禀报一番军情,然后问:“爹,城中家兵潜伏,可是有事?”

霍钊从怀中掏出一物,展开来,是一张城中的地图。“城中潜伏着不少江湖人,最先发现在小春台,已近两月。”指尖点在地图上,“朱标处多为客栈酒肆,皆藏着不少外头来的贼人。”

贼人,霍临风敏锐道,是陈若吟的人?

“陈若吟和阿扎泰勾结,城中,漠上,他们会里应外合。”霍钊说,“等两军开战之时,城中的势力便会掀起暴乱,令我军慌了阵脚。”

霍临风一点即通:“反之,只要咱们在城中率先动手,蛮子亦会措手不及,为了两头牵制而匆忙发兵。”

前者定北军落于被动,而后者则占据主动,霍钊首肯,又将酒杯斟满:“只是无论如何,城中定会抓住一部分兵力,也需要有大将率兵镇压。”

既然如此,三父子必然要分头行事,霍临风将酒咽下,说:“大哥一向沉稳,率大军镇后为主,我做先锋军,主战,届时抵抗阿扎泰的螭那军和主力兵马。”

霍钊沉吟不言,似是不太认同。

见状,一直未吭声的容落云说:“还有我,我陪他。”

陡地,霍钊冷眸飞针,全扎在霍临风的身上。“胡闹,你怎有脸面答应?”叫容落云跟随,那霍家人岂非无耻之徒。

一顿,他说道:“临风,你留在城中。”

霍临风拔高调子:“我身为主帅,当然要上战场!”

霍钊说:“我定北侯面前,还轮不到你做主。”他重复道,“你,留在城中剿匪,我亲自挂帅平乱。”

霍临风急切道:“我不同意!我——”

霎时,眼前一阵晕眩,乌糟糟的,如堕水中丢了声色,霍临风蹙眉轻晃,明白过来已经为时太晚。

他唤了声“爹”,双眸合住,一头栽倒在桌上。

容落云满脸愕然,吃惊地看向了霍钊。

作者有话要说:小容:你爹真是个狠人

第88章

满桌佳肴无心碰, 却昏沉地迷在这酒里。霍临风趴在桌上, 结实的、精壮的身躯失了力量,软绵绵犹如酣睡的情态。

容落云吓了一跳, 几乎是立刻揽住霍临风的腰身, 在桌下, 没敢叫霍钊与白氏瞧见。将霍临风扶稳,而后他才看向霍钊, 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眼神。

酒, 他也喝了,不该有问题。稍一琢磨, 他问:“临风的杯盏……”

霍钊抬眸又垂眸, 算是默认, 那杯壁上涂抹过东西,能叫人无知无觉地睡一些时候。容落云转移目光看向白氏,对方绞着丝帕,哀戚的神情显然是知道这安排。

容落云问:“为什么?”

霍钊说:“猜到他不会答应, 只好出此下策。”说罢, 命人将霍临风抬回卧房, 并有意支开一般,“碧城,你照顾着些。”

白氏惶然起身,跟着离开这厅室。一瞬间,屋中仅剩霍钊和容落云,一老一少, 身份是千般的尴尬,却都面容沉静地相对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