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厢傍着塞北的好哥哥,这厢又来个江南的好弟弟!

第101章

“二哥!”

分外响亮的一嗓子, 含着热腾腾的急切, 短而促,回荡在一片园中。陆准拔腿跑起来, 兔毛领子颤悠着, 披风摆荡, 隐约露出腰后的一双弯刀。

容落云张开手:“老三!”

兄弟俩结结实实地抱了,这时正寒冬, 园子里的花落败萧索, 可容落云和陆准俱是心花怒放,将周遭渲染出一股春意。

霍临风跟在后头瞧, 抱着肘, 大度地没有吭声。不待那两人分开, 一队佩刀的亲卫急急追来,簇拥着满面怒容的孟霆元。

睿王气得够呛,先是被明刀明枪地骂,再是擅闯他的府邸, 哪一件都是从未经受过的。可他一行人浩浩荡荡进了园子, 越走近, 脚步越迟疑,而后相隔五六步,便停住了。

闻得脚步声,陆准回头:“做甚,要抓我不成?”

容落云揽着陆准,护崽儿似的, 问:“睿王,是否有什么误会?”

孟霆元明明受了屈,却叫这一动一静的兄弟俩质问,仿佛他仗着身份欺负人。“方才在府外……”他斟酌着告状,“此人骂我。”

刚说出口,陆准道:“对不起。”他琢磨,若是不服软,恐怕会让容落云为难,道歉又不会少块肉,有什么呢。

孟霆元愣住,那会儿还咄咄逼人,江湖人的脸也变得忒快了些。可对方既然道歉,他继续追究的话,容落云会嫌他小气罢,再看看霍临风那好整以暇的样子,已经在看他的热闹了。

他只得咽下这份苦,偏头说:“都下去罢。”

亲卫们撤走,这一方园子只剩他们四人,按照站的位置来看,是一对三。孟霆元的目光浮动着,避不开一般,落在陆准戴着玉戒指的手上。

他真想问问容落云,究竟有多厌弃,才会把这份礼物转送给旁人?但他问不出,一旦问出口,他就成了可怜的笑话。

霍临风始终静默着,追随孟霆元的视线一打量,于是明白。换个身份考虑,倘若容落云将他给的物件儿送人,带着孟霆元后送的,那此时,估摸他要使一招定北惊风了。

“睿王,”霍临风打破僵局,“今日入宫如何,咱们借一步说话?”

孟霆元乍然回神,知道霍临风在给他台阶下,应道:“去我的书房说罢。”他转身带路,经过一株海棠时,忍不住扭头望了一眼。

正撞上,陆准朝他龇一口白牙。

霍临风跟随孟霆元去书房,圆桌上搁着棋盘,还有一卷解棋的书。他落座后粗粗一扫,问:“睿王,自己与自己下棋么?”

孟霆元坐在对面,答:“消遣而已。”

黑白势均,霍临风道:“人心总有偏向,独自博弈时难免发生倾斜,这盘棋的黑白子却走得不分伯仲。”

孟霆元说:“我三岁学棋,是太傅教的。”他指唐祯,“太傅教会我基本,便再不陪我下棋,让我自己和自己下。”

唐祯说,与旁人下,不过是斗、是争锋,而自己和自己下,要学的,便是求取一种“公平”。孟霆元拈起一子:“太傅教导我,何时能毫无偏私,心中达到完全的公平,我的棋才是真正的学会了。”

霍临风听得认真,心中描摹出唐祯的残影,孟霆元亦然,每每忆起恩师,总会怅惘好一会儿工夫。一时无话,恰有推门声,才纵得他二人从思绪中抽身。

来者是睿王妃,金玉华服衬着一张姣好的面容,亲自端茶来,温柔地唤了声“王爷”。茶盏搁下,她体贴地问:“天晚了,王爷进宫一日想必疲累,不如与将军用着膳说话?”

孟霆元眼都未抬:“不必,你出去罢。”

王妃无法,只得曳着衣裙离开,刚走,孟霆元便将管家唤来,吩咐道,任何人不许再来打扰,书房外也不许人靠近。

等房中一派清静,霍临风问正事:“王爷,今日可见到皇上了?”

孟霆元应道:“见了,原本被太子阻挠,我没走,在母妃那儿消磨至午后,才寻到机会见了一面。”

他回想着:“御前和宫门都重新安排了人手,御医看过只说需要静养,不知太子有无授意。”稍顿一则,喉间有些酸胀,“自定北侯战死的消息传来,父王的身子便每况愈下,之后陈若吟的罪证上呈,更是直接昏倒在朝上。”

借着势大的两方互相制衡,一方倒下则另一方无人牵制,可两方都倒下,说明家国不稳生出乱子。霍临风问:“那见到皇上后,情形如何?”

孟霆元说:“我禀明父皇,你已到长安,阿扎泰也押来了,只等着述清陈若吟的罪证。父皇动了怒,却病恹恹发不出火,叫我也不敢多说刺激他。”

霍临风沉吟一会儿,道:“睿王,太子倚仗陈若吟,必然不愿他被扳倒。可皇上为了太子继位无虞,会否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孟霆元久久不答,没有妄加论断,霍临风也未追问,垂眸看着棋盘,拈一颗落子。只这一棋之差,局势登时出现扭转,他道:“明早我要进宫面圣。”

他的意思是,他要做着扭转局势的一子。

孟霆元说:“进宫未必见得到——”

霍临风打断:“一定要见到,太子不准,就别怪我施压。我霍临风多年的军功,我大哥、我爹,我们霍家精骑所有人的军功,定北军万千将士,关外所有百姓,我全压上,看看太子还有没有抵挡之力。”

孟霆元怔怔地看着霍临风,敬,亦是惧,君对重臣的畏惧,他问:“倘若真如将军所言,父皇蒙蔽,不欲惩陈若吟……”

哗啦!满盘棋子被霍临风一掌拂下,溅落脚边满地。他沉声答道:“天子若不为公,那我就替天行道。”

这一句把立场实实在在地表明了,亮出招,豪气冲破干云。孟霆元震动得说不出话来,伸手端茶盏,以茶代酒做个礼敬的姿态。

霍临风端杯回应,饮尽,露出一丝洒脱的笑意。

忽然,他问:“睿王,为何隐瞒我爹杀死唐祯夫妇的真相?”

他早想问了,孟霆元既然喜欢容落云,何苦瞒着?一起携手报仇,岂不快哉,更能讨得容落云的欢心。何必等到败露的一日,落得两心疏离,连做寻常朋友都别扭。

孟霆元反问:“你说人死了,是否就算偿命?”

他没想让霍临风回答,道:“我隐瞒小蘅,心中一直有愧,但我反复说服自己,人终有一死,那定北侯也终有偿命的一天。”

霍临风说:“虽然你想拉拢霍家支持,但这么多年,霍家从未站过队,直到此战之前都于你没有助益。为何你选择隐瞒,为何不忍心小容杀我爹报仇?”

孟霆元的答案很简单:“于我没有助益,是我的命,于天下万民有助益,我就要保住百姓的这一份福气。”

霍临风看着孟霆元,两眼对着两眼,瞳仁儿映着瞳仁儿。他斟茶,端起自己的,轮到他礼敬对方一杯。

天彻底暗了,蛰园里,美酒佳肴铺排一桌,陆准正大口大口地嚼肉。容落云时不时望向门口,想等霍临风一起吃,听见脚步声,却是杜铮端来一碟鲜果。

陆准满嘴流油:“二哥,我好想你。”

容落云说:“我也惦记你。”他收回目光,伸手给陆准夹菜,“你独自来寻我,其他人知道吗?西乾岭一切可好?”

陆准咕哝道:“你在信中说来了长安,我知会大哥后就来了。”他凑近点,“离开不凡宫,你的宫主身份就不好使了,可霍临风是显赫的将军,万一欺负你呢,我得给充你个排场。”

容落云听得一乐:“你排场真大,一来就把皇子给骂了。”

咣当,鸡腿掉在碟中,陆准支棱着油脂麻花的手,瞧那枚戒指。“原来这玉戒是三皇子送你的,他非让我还给他。”陆准说,“可是价值连城……我哪舍得。”

回想府前的情景,他有点慌:“二哥,睿王不会半夜派人杀我罢?”

容落云哄道:“想什么幺蛾子,吃你的鸡腿。”

陆准说:“那你和我一起睡,岂不美哉?”

尾音尚未落实,霍临风从外跨进门,恰好听个正着,走近,一撩衣角落座,拿筷子在陆准的手背上狠狠一敲:“美死你,做梦。”

陆准吃痛:“臭当兵的,少惹我!”

他举着鸡腿咋呼,吓唬人:“信不信我一支穿云箭,不凡宫的弟子来踏平长安城!”

容落云淡淡道:“别胡吹,车马费你出么?”

一提银子,陆准偃旗息鼓,讪讪道:“这次放他一马。”扒两口饭又诉起苦来,“先前不凡宫被围击,增添兵器、医病、修损毁的房子,我都被榨干了!”

霍临风剥豆子吃,听得想笑,问:“受伤的人多么?”

陆准答:“还成,其实那些人也不肯豁出命折腾。”他的语调软一点,“后来得知定北侯战死,段大侠说,那群人是为拖住我们,让我们无法抽身北上。”

提及霍钊之死,霍临风故意发出一声叹息。容落云听出情绪不到位,瞥一眼,但没点破,陆准却不知,支吾道:“人死不能复生,你节哀啊。”

霍临风摇头:“哪有那么容易,生身父亲,整宿整宿地梦见临死之状。”

“娘呀……”陆准骇然,偷偷看容落云,忍痛割爱地说,“罢了,原来你这般可怜,让二哥陪你好了。”

真是峰回路转的一个人,霍临风低头暗笑,在桌下得意地勾了容落云一脚。容落云半身轻晃,扶着桌,心虚地给陆准不停夹菜。

陆准吃得肚皮滚圆,洗漱后登床一躺,叹道,王府的被褥真是舒服。他唯恐夜深酣睡时,孟霆元会来偷偷摘他的戒指,侧过身,手掌塞在枕头下面,就那般别扭地睡了。

隔壁房中,霍临风明日要进宫去,也早早拥着容落云熄了灯。

这一夜过得很快。

晨光熹微时,霍临风睁开眼,抽出垫在容落云颈下的手臂,动作轻之又轻,不料容落云还是醒了。

“再睡一会儿。”霍临风说。

容落云不听话,骨碌起来牵扯床尾的衣裳,他们犹如一对寻常的夫妻,互相关怀着,连穿衣系结都为彼此效劳。

扎紧封腰,容落云的两手环在霍临风的身后,抱着说:“你一人单枪匹马,我带霍家的三十精兵在宫外等你。”

拒绝也无用,霍临风道:“好,你做主。”

忽然,一阵匆忙又慌乱的脚步声袭来,不知是哪个莽撞的小厮,岂知片刻后,竟是孟霆元破门而入。

那神情有些木然,衣冠整齐,但很素,未着任何金玉饰物。

霍临风问:“睿王,发生何事?”

“刚来的信儿,”孟霆元缓缓地说,“父皇驾崩了。”

作者有话要说:小容:那再睡会儿罢

第102章

一道黑影子划破拂晓, 落在廊下, 贴近屋门急促地敲,里头吱呀打开门, 守夜的管家带着困倦, 不耐地问:“天还昏, 做什么这般匆忙?”

敲门的暗卫说:“老大递出消息,皇上驾崩了。”

管家登时醒个透彻, 一哆嗦, 转身朝卧房里走,未至房门前, 见门板先一步推开了。陈若吟披头散发立在当间, 寝衣很单薄, 纯白色,像只不好惹的厉鬼。

他睡得不安稳,听闻动静便起来,耷拉着眼皮说:“有信儿了?”

管家垂着头:“相爷, 皇上驾崩了。”

递消息的是抟魂九蟒的老大, 陈怡, 在皇宫带兵看守宫门,是先前太子更换人手时安排的。陈若吟听罢,仿佛没听清:“你方才说什么?”

管家重复道:“相爷,皇上寅时一刻驾崩了。”

陈若吟拖长声“哦”一句,终于觉出冷,缩着肩膀打个寒颤, 他念叨着,皇上驾崩了,边嘀咕边返回房中,趔趔趄趄地,像踩在不平坦的山道上。

“相爷?”管家叫一声。陈若吟没理,被魇住似的,管家连忙跟进去,备热水布巾,朝服官帽,就像之前风光时的每一个清晨。

忽然,窗外鸟啼高亢,像极了哭丧。

陈若吟狠狠地一抖,醒过来,呢喃道:“天子驾崩,本相怎能不露面。”他逐渐笑起来,然后煞是开怀,“本相要进宫为皇上送行。”

梳洗更衣,穿戴好,陈若吟荡着朝服的广袖,手掌抚在横襕绣的白鹤上头,说:“皇上,你驾鹤西去,去的可真是时候。”

他威风凛然地走出大屋,天已经亮了,一轮初阳黄澄澄的,他这些时日第一次抬头看。暗卫恭候着,禀报道:“义父,马车备好,可以走了。”

陈若吟下阶往前,踩过庭院中铜钱纹和莲花纹的砖石,自顾自地说:“铜钱加上莲花,寓意有钱花,本相沉郁多日,可风光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穿过数道厅堂,行至府门前,陈若吟大步跨过了门槛。奢靡至极的马车候在那儿,一队随从也极煊赫,带着迫人的气势。

陈若吟踩凳上车,坐进车舆里,敞开小窗窥沿街的风景。百姓还不知国丧,与平时相同,忙碌地张罗着一日之计。

两道车辙压过,悬挂的鎏金灯摇摇晃晃,驶到长街尽头,一拐弯,周遭颇为清肃。约莫半盏茶的工夫,迎面驶来一辆马车,锦缎外临时搭着素缎,四角嵌宝石的瑞兽也包着,就连同样的灯也换成普通的白纱罩。

“相爷,”驾车的亲兵认出来,说,“睿王的马车在前头。”

高头大马相对奔袭,越来越近,最终要拐上一条路。到路口同时停下,谁也不让谁,车舆的门几乎是同时推开。

孟霆元探出身,先看清丞相气派的马车,再看清陈若吟一身富贵逼人的紫袍。他无甚表情地说:“丞相,许久不见,消瘦了。”

陈若吟作揖:“劳睿王惦记。”他摆出一副伤心的模样,“本相困顿于府中,却始终担忧皇上,可惜天不遂人愿……”

如此惺惺作态,孟霆元冷着眸子,懒得再与这老匹夫周旋。“那就请丞相让让,”他说,“本王急着进宫,不可耽搁。”

陈若吟道:“本相怎敢与三皇子抢路,只是三皇子有所不知,我这两匹马乃突厥的乌山马,难驯得很,更是只知进不知退。”

摆明不肯让,还提及突厥,俨然无惧勾结蛮夷的罪名,陈若吟如斯猖狂,看孟霆元怒得变了脸色,便愈发得意地挡着路。

突然间,一颗珠子飞出,恰巧打在马的眼睛上,马匹顿时嘶鸣不绝,带动车身剧烈地颠簸起来。陈若吟扶住车壁,惊慌道:“睿王的车中藏着刺客不成?!”

刚说完,不待手下的亲兵抽刀,霍临风从对面的车舆中掠出,似有寒光闪过,很快,马蹄声停了,两匹马已经断颈倒在地上。

剑尖儿滴着血,霍临风这才抬头:“丞相,别来无恙啊。”

陈若吟阴着脸:“原来霍将军躲在车舆内,一露面便杀本相的马,是什么道理?”

霍临风说:“乌山马乃突厥最下等的马种,我军俘虏都不要,丞相是没见过世面,还是被蛮子唬弄了?”收剑入鞘,“本将军有个毛病,看见下等的马就想宰,看见卑劣的人就想杀。”

陈若吟轻笑一声:“杀孽太重易折阳寿,定北侯已死,霍将军可要好好活着。”

霍临风回道:“那是自然。”他也笑起来,无形地与对方针锋相对,“我爹走时告诉我一个秘密,是关于丞相的。”

陈若吟觉得霍临风诓他,认为对方无非是想争个口舌高低,转念一琢磨,霍钊恨他入骨,被他害死前说不定真交代过什么。

他半信半疑:“哦?什么秘密?”

霍临风道:“我爹说丞相未曾婚娶,亦无子嗣,是因为……”

不等陈若吟发作,他快速地说:“因为丞相年轻时惹了个寡妇,叫寡妇的相好寻上门,切了那子孙根!”

陈若吟面色发白:“胡吣……胡吣!”

霍临风跳上车:“看来丞相要走着去皇宫,本将军和睿王先行一步。”说罢,夺过缰绳轻轻一甩,驾着马车拐进了路口。

车门半掩,孟霆元屈身其中朝外窥,说:“霍将军,多谢你为本王出气。”

霍临风心想,怎么如此自作多情?他没吭声,沉默着,孟霆元稍稍推开些门缝,低声问:“陈若吟当真被那个了?”

霍临风含糊地“嗯”一声,连当朝皇子都敢蒙,孟霆元似乎十分好奇,说:“怪不得他权势滔天,却孤家寡人,叫他断子绝孙的是什么人,够狠的。”

“是个屠户。”霍临风答,“杀猪杀惯了。”

孟霆元没忍住,扶着门框噗嗤乐出声,包含满满的嘲弄,霍临风回头瞥一眼,枉顾尊卑地说:“你父皇刚驾崩,竟然还能笑出来。”

闻言,孟霆元笑意更甚,好一会儿才收敛神色,待他没什么表情后,道:“从小我就不得父皇重视,我的课业是最好的,以为出色些便能得他青眼,谁知换来恩师的灭门之祸。”

当年他未满十岁,那之后,没有太傅敢认真教他,朝堂上的官对他避之不及,一成人,就被命令宫外居住,他不像个皇子,倒像个灾祸。

霍临风问:“你恨么?”

孟霆元想了想,答非所问地说:“我解脱了。”

前头不远处,皇宫的轮廓渐渐清晰,宫门紧闭着,守门的骁卫军足足增添了一倍。霍临风和孟霆元相视一眼,加快速度奔了过去。

睿王府,角园的山茶花开得正好,除却此处尽是凋零之景,容落云和陆准在园中闲逛,不惜花,一路不知薅掉多少花瓣。

陆准说:“这皇帝怎么说死就死,叫人措手不及。”

容落云有些心烦:“难不成先张贴皇榜,诏曰,皇上驾崩在即,都准备着?”

陆准嬉笑,有股子少年不知愁的烂漫,一旋身,从腰后抽出两柄弯刀,兴致勃勃地说:“二哥,我的刀法精进许多,耍给你瞧瞧?”

左右也是等消息,容落云在廊子外坐下,揣着棉包观看。陆准起势,大开大合地在园中练起来,两勾弯刀如新月,斩落山茶花,弥漫四处的清香。

容落云眼不眨地盯着,捧场叫好:“妙!来一招十字锁!”

陆准倍受鼓舞,跃起来,在花丛中轻盈敏捷地挥刀,容落云看到高兴处,纵身飞掠,鞋尖儿点着山茶枝头,单手出招与陆准切磋。

不多时下起雪来,两人打得激烈,红面衬白雪,掩不住的生灵鲜活。哎!陆准惊叫一声,停下,兔毛围颈的缝隙间,被插进一支未绽放的花骨朵。

以山茶为兵刃,直取要害,他不满道:“二哥,我输了。”

容落云说:“输给我很正常,噘什么嘴。”

陆准辩驳:“那我不是进步了嘛!”他推着容落云坐回廊下,摘掉花,“这套刀法厉害许多,是大哥的帮我钻研的。”

提及段怀恪,容落云有点想西乾岭,问:“大哥可不能偏心,帮你钻研刀法,那帮老四什么?”

陆准一拍大腿:“老四那臭小子!他成日往军营跑,我看他呀,宁做军中的一个兵,不做不凡宫的四宫主。”

容落云倒是欣慰:“老四喜欢,就随他去罢。”

陆准酸溜溜地说:“从前跟二哥混江湖,以后跟二嫂谋功名,哼……”

容落云没听懂,怔愣片刻才回神,二嫂,是说霍临风?

他捧腹一乐,倘若昭告不凡宫的弟子,汇聚邈苍台,大伙儿会不会齐齐喊霍临风一句——宫主夫人?

越想越禁不住,脑中,陆准和刁玉良分居左右,缠着霍临风闹,一口一个“二嫂”,段怀恪君子些,客气地唤一声“二弟妹”,实在是滑稽!

笑闹得正欢,雪下大了,管家撑着伞来寻他们,哄他们进屋暖和。

容落云和陆准回蛰园,途经一座小楼,楼内传出断续的琴声,听来颇为哀婉。容落云问:“是谁在楼中抚琴?”

管家答:“是王妃,估摸皇上驾崩,王妃心中忧愁罢。”

容落云静听片刻,只觉琴音隐藏着悲苦,他颇觉奇怪,睿王多年不得宠,与成帝父子情薄,没想到王妃却如此哀痛。

他未细思,迎着寒风细雪走了。

这一日无趣得很,雪越下越大,也出不得门子,容落云索性在房中读那本《孽镜》,偶尔布一局,琢磨奇门之术。陆准抱着太平烤地瓜,一味地吃,倒也算安生。

直至午后未时,杜铮在外间叫唤:“少爷回来啦!”

容落云凭窗一望,见霍临风刚迈入园中,肩头沾着雪,仿佛胜仗那日从漠上归来。久看不厌,仍心生欢喜,他招招手:“老三,过来。”

陆准凑近,被轻轻揪住耳朵命令,他坏笑着点点头,小跑着出去了。

霍临风大步走到檐下,跺跺脚,正拂去身上的雪花时,屋帘掀开,陆准迎接他似的走出来。

陆准说:“二嫂,回来了。”

霍临风定住:“……你喊我什么?”

陆准又说:“二嫂,二哥在屋里等你呢。”

霍临风晕头转向,见那伢子溜回屋,跟进去,到内室一打眼,陆准扑在容落云的腿边,两个人狂笑不止。

皇帝驾崩,正值国丧。

……眼前儿怎么如过年一般。

作者有话要说:小霍:无语

第103章

皇宫的雕栏画栋蒙上了一片白, 是孝布幡子, 也是簌簌而落的雪。天子驾崩,长安城变得素净, 无人敢当街言笑, 来来往往噤着声, 都那般老实。

蛰园,大屋内春光融融, 三人伴着一畜生, 可劲儿地说闹。“嘘。”霍临风抬起食指抵在唇上,顿时安静, 再朝外使个眼色。

容落云将窗子推开一道缝儿, 暗中窥视, 见府中的下人来摘围廊的灯。鎏金灯换成白灯笼,漆柱、花毯,全用暗色的布遮盖起来。

“看来已经昭告天下了。”容落云悄么声地说。

待仆役们拾掇完离开,霍临风清清嗓子, 道:“今日宫中乱成一团, 既要张罗皇帝的丧事, 又要新帝继位,麻烦得很。”

容落云问:“那得先行国丧罢?”

霍临风回答:“明面上的确是先行国丧。”他垂着眼,往嘴里丢个豆子吃,“不过太子把持朝政,连宫门的骁卫都换成自己人,俨然已是他的天下了。”

扑通, 陆准的地瓜掉进炭炉,扬起一圈烟灰,他支棱着手问:“那睿王不会被对付罢?”

霍临风故作无情:“他被对付,与咱们何干?”

陆准嚷道:“当然与你无干!可不凡宫和睿王联络数年,不会被牵连罢?”他也不管那地瓜,跑容落云身旁,用一双脏兮兮的手捉人家,“二哥,你想想办法啊!”

容落云挣开:“我能有什么法子?”

陆准小声:“你飞进宫杀了太子!”

容落云眉头一蹙:“你当我天下无敌么,我索性飞上天杀了玉皇大帝,统治三界好了。”嘴上这般说着,却眼光轻转,和霍临风不经意地对视。

霍临风含着笑嚼豆,既事不关己,又像运筹于帷幄之中。

可怜小财神单纯,杞人忧天的,总之地瓜是吃不下了。他带着太平出去透气,到园中踩雪,再捂化一团冷雪净手。

屋中,霍临风将烤糊的地瓜救起来,也不怕烫,掰开露出甜香的芯,容落云活像犯馋的猫狗,闻着味儿挨近,从霍临风的手臂下往怀里钻。

霍临风还记得算账:“二哥,想做甚?”

容落云说:“让二嫂抱着。”他的脸皮愈发厚重,什么不知廉耻的话也敢说,说出来仍不算,还直勾勾地瞧对方的反应。

霍将军绷着面孔,可瞳仁儿不受管教,颤颤地泄露一丝忍俊不禁。他把容落云搂瓷实,给一块地瓜,而后才很轻声地骂:“惯会折磨人,不懂个羞臊。”

容落云吃地瓜占着嘴,任由教训,窗外的雪越下越大,无人言语时甚至能听见飘落的声响。此刻若是在无名居,或者在定北侯府的别苑,该多好啊。

小火炉,有情人,依傍着看一场瑞雪。

单看雪还不够,春日晴暖一起练剑,夏日采莲花,捧两碗红糖冰,一入秋,趁着天高云淡外出云游,南北双煞行走江湖。

容落云想得入迷,上弯着嘴角,端着呆呆地笑,那情态看上去格外的痴。“将军,”他低喃一句,枕住霍临风的肩,“咱们的未来,可期吗?”

霍临风应道:“自然。”

他像搂着个娃娃,既要抱得紧实,还需要说好听的话去哄。他便说,叫容落云放心:“之前的恶战已结束,边关至少维持二十年的太平。”

容落云仰脸问:“那关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