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真挺胸平视,挽着我迈进了厅门。

我还什么都来不及打量,就有一道充满恶意的视线,尖毒刺辣仿佛利箭的朝我射过来。

我朝那边看,一个穿着红衣裳的姑娘正恶狠狠的打量我,准确的说,是死死的锁定住了我胸前的如意缨络项圈。

我猜都不用猜,马上就能确定这人是谁。

肯定是这项圈的原主人,巫真的手下败将。

巫真挽着我特意在门口多停留了一刻,有意让人看清楚看明白,才从容的走进去,在一张桌旁落坐。

虽然离北剑阁办喜事的日子还有三天,可是大部分宾客都已经到了,厅里的人看来三教九流都有,虽然穿戴光鲜,不过有的人看起来就是一脸戾气,丝毫没有贺客该有的一团祥和气,看起来不象来道喜的,倒象来找碴的。

咳,这个,不用说别人,巫真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她不也是迫于无奈才来的北剑阁么?

第十二章 挑衅 二

巫真给我倒了一杯茶,轻声说:“等会儿要有什么事,不用慌也不用怕,有我在呢。”

我乖乖点头。

茶还没喝,隔壁桌就有人过来,向巫真行礼问好:“晚辈平罗岛门下魏曼见过明月夫人,不知道夫人这次也来了,未及拜见,请夫人不要怪罪。”

巫真点个头:“好久没见你,别多礼啦,你没来?”

“闭关了,我和一位师兄一块儿来的。”

我正好好奇地打量她,巫真指指我:“来见见,这是我徒儿齐笙。”

我真恨不得把头埋到桌子底下去,我可没拜她为师!可是眼下又不能这样大声说出来。

我站起来跟魏曼见礼,也不知道怎么称呼,含含糊糊的说:“魏姐姐好。”

“原来夫人收徒了,真是恭喜恭喜,齐妹妹一看就聪慧过人,我若是知道了,也必然替夫人高兴。”

巫真说:“我们这桌都空着,你过来一起坐吧。”

魏曼笑着说:“是,正想多多和夫人讨教。”

她在巫真左手旁坐下来,轻声说:“我刚听说昨儿贵红夫人门下的吃了个大亏,正琢磨其中究竟,难道她们敢找夫人的麻烦?”

巫真笑容欢悦:“唔,不过是几个小辈目中无人,算不得什么麻烦。”她指指我脖子上的项圈:“喏,这个是赢的彩头之一,就是贵红最得意的那个小徒儿的。”

魏曼虽然也在笑,不过我看得出她有几分不自然。刚才瞪我的那个红衣女子看来把魏曼当成我们一伙儿的了,恨恨的目光连同她在内一起招呼。

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象巫真这么敢惹敢顶敢得罪的,我看魏曼就有点坐立不安起来。

这个贵红夫人大概很不好惹,光看那个红衣女子的神情作态,就知道这人的性情必定刁蛮刻毒。由徒弟再推想推想,贵红夫人只怕也不是什么厚道宽容的人。

这倒也不能怪魏曼,她可全然无辜,只是过来打个招呼,被招呼着一同坐下,就让人记恨上了。

魏曼问我多大年纪,什么时候到的北剑阁。我也问她:“平罗岛远不远,人多不多?”

“平罗岛靠南,在海外,离北剑阁那是极远了,路上走了快一个月。我们岛上人可不少,风光也好,齐妹妹有空,和明月夫人一起去做客吧。”

厅上宾客渐渐多起来,女客与男客的坐席用屏风从中隔开,男客那边说话声音越来越高,嗡嗡嗡嗡的响成一片,显得格外嘈杂,忽然不知道什么人砰一声重重拍击桌子,喝道:“多说无益,咱们手下见真章,走走,正好在座各位都是见证。要是我输了给你,我把这只右手剁下来给你赔罪!”

这人声音尖哑,听着象铁器刮瓷,滋滋呀呀的,我听得汗毛直竖,打了两个哆嗦。

旁边的人纷纷劝解,有一个说:“咱们都是来做客的,人家姑娘出阁大喜,你们这动刀动剑的算怎么回事?”也有人说:“刘兄弟,你们要比哪天比不得,非在北剑阁比,又是这样的好日子,实在不宜。要我说,段老哥也没有瞧不起你的意思,不过就事论事,大家千万不要伤了和气。”

巫真低声说:“这人多少年一点儿都不长进,也怪不得他爹将家业门派都交托给他弟弟。老大人了,越混越不长进。”

魏曼轻声问:“夫人,这人是谁?”

“你知道青松剑客吧?”

“有所耳闻。”

“这位就是青松剑客刘庭的亲哥哥刘城。”

论名字,刘城听起来可还比刘庭大气。

外面吵吵扰扰,那个刘城始终不依不饶,哗啦啦一阵响,听着是碗碟茶杯什么的全砸在地下碎成一片。

“姓段的,你要自认是缩头乌龟,当众给我赔罪认错,那刘爷爷今儿就不同你计较!”

屏风外面愈发安静了,先前劝解的那些人也都不出声了。

“刘城,我不过是看在主人家面子上才忍让你,你倒蹬鼻子上脸了,比就比你当我怕了你?不过刀剑无眼,要是动手时一个不当心,让你身上缺点儿少了点儿什么,那你可怪不得旁人。”

听着那两人朝外走,屏风那头的人顿时呼拉拉出去一大片,几乎全空了。

魏曼疑惑不解,小声说:“怎么文府的人也不出来管一管。”

“不管才好。”巫真转头问我:“你要不要去看看?”

我摇摇头。

我又不是学剑的,也懒得去凑这个热闹。

魏曼却说:“我倒想看看青松剑客的哥哥剑法如何,夫人去不去?”

巫真说:“我就不去了。”

魏曼便站起身来也出去了。女客不象男客,虽然也想瞧热闹,不过为了矜持,许多人只是隔着屏风观望。

我看魏曼的身影绕过屏风,猜着她过一会儿就算看完比剑,或许就不会再回我们这张桌上来坐了。

有个穿粉色衣裙的侍女走过来朝巫真行了个礼,轻声说:“明月夫人,我家夫人请您进内堂说话。”

我有些疑惑的转过头,巫真看着那个侍女,她的目光凌厉如剑,那个侍女垂下头去不与她目光相对。

“你们夫人不是病了么?”

“夫人听说您来了,所以特命婢子来相请。”

文飞的…夫人吗?

巫真转头看了我一眼,我也看着她。

她神情有些沉吟不决,显然没想好要不要带我一起去。

“这位姑娘在这儿喝茶吃点心,我会让一个姐妹照看着她的。”那个侍女招了下手,厅角有个穿青衣的侍女走了过来。

“不必了,她自然要跟着我。”

我站起身,巫真拉着我的手跟着穿粉色衣裳的侍女朝后堂走。出了厅,沿着回廊曲曲折折向前,园中花开如锦,香气馥郁,池中还有成对的水鸟戏水,翠头彩羽,看着不似鸳鸯,叫不出名来。

走到一间院门前,我抬头看见门上写着“丹霞居”,推开院门,院中花木更盛,不知名的花朵开得满满挨挨漫天匝地,真象彤云丹霞一般,半点绿色都见不着。

侍女说着:“夫人,明月夫人来了。”

里头有人说:“快请明月夫人进来。”

侍女打起帘子,巫真挽着我的手进了门。

屋里帐低帘垂,比外头暗得多,还燃着香,虽然香气也好闻,可是总不如外头的花香清新自然,有一种沉郁混浊的感觉。

侍女卷起纱帘,一个女子缓缓站起身来,轻声说:“真姐,你来了?我还以为,你再也不愿意见我了。”

巫真冷冷地说:“我就是想看看,你嫁了如意郎君,这些年来日子是不是过得如意顺心,快活似神仙。”

那个女子微微苦笑,垂下头去:“我快活不快活,你不早就知道了么。”

她人生得非常秀美,只是皮肤极白,白得没半分血色,眉眼淡淡的,没有用脂粉,整个人象一种淡墨画在薄棉纸上的感觉,浅而淡,不灵动不鲜活,似乎风大一些,就可以将她吹垮吹破。

“这是?”

“这是我徒儿。”巫真没说我的名字,也没让我和她见礼。她似乎也不在意,吩咐刚才那个粉衣侍女来说:“小莲,你带这小姑娘到亭子那儿去玩吧,我和明月夫人说会儿话,让人看着门,别放人进来打扰。”

小莲应了一声,过来想牵我的手,我往后一缩,抬头看巫真。

“去吧,别乱跑,有事儿叫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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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挑衅 三

雁三儿背着我,几个纵跃就出了那仿佛能把人淹没的花丛,他似乎对这儿地形熟的很,行动间毫不迟疑,我昏昏沉沉的,他停下脚步将我放了下来,我勉强将眼睁开一线,看到师公正朝我俯下身来,一向冰冷的神情中,可以看出惊怒交集的情绪来!

不知道是我和他太熟了,还是这次他是动了真火。

师公压着声音问:“是巫真将你折磨成这样的?”

我的头轻轻摇了摇:“不是,是一个…贵红夫人的徒儿。”

师公眼微微眯了一下:“是她们?为什么?”

“她们打赌,输给了巫真…”我每说一句话,每喘一口气,胸口都疼的厉害,象有砂纸在嫩肉上来回的磨搓,缓了口气,接着说:“她们以为我是巫真的徒弟…”

师公哼了一声:“那她也脱不了干系!”

雁三儿打了句岔:“巫真的事以后再说,先给小丫头治伤。”

师公看了雁三儿一眼,雁三儿马上说:“我出去看着,别让人过来。”

门一关上,师公顿了一下,依旧是冷冰冰的声音说:“你把衣裳脱了。”

我愕然地看着他,连疼都忘了。

“不脱衣裳,怎么上药?”

“我…自己来。”

“你背上呢?”

我的手慢慢移到衣结那里,衣结其实已经凌散了,不用扯自己就会开。

其实师公他这么做很正常,他是我师长,我现在是五岁小女孩儿,他替我上药…

可我这的手不听使唤,直打哆嗦,就是没法儿把衣裳拉开。

一只手伸了过来扯开了我的衣带,没两下就把我的衣裳给剥掉了。

我顿时僵在那里,只觉得全身的血一下子都冲到脸上来了,心里不停默念“我是五岁小孩我是五岁小孩”,师公动作极快,脱衣取药上药动作一气呵成,等我回过神来,他已经替我把衣裳又披上了。

看师公的手又按在药瓶的塞子上,我忙喊了声:“我腿上不疼!”

师公把药瓶递了给我:“要还有伤,你自己抹上。”

我捏着那个瓶子,只觉得手心里滑腻腻的,不知道什么时候手心里全都是汗。

师公走出去了将门带上,我松了口气,身上刚才火辣辣的疼,现在疼痛慢慢消了下去,伤处觉得阵阵清凉,屋里弥漫着一股青草似的药香气。

这药可真是好药。

腿上有点小小的划伤磕伤,也不怎么觉得疼,皮肉伤,用这药怪浪费的。

不过师公他们怎么也到了北剑阁?巫真不是说师公他们必定守在另一路,特意为了避开他们才到这儿来的?

我定定神,闭上眼,手指又捏住耳朵,门外面的声音渐渐清晰起来。

“好了,人总算找到了,我也算放下一桩心事。那天要不是我邀你们上了船卷进这件事情里头,小丫头也不会被人掳去受这番罪。不过,巫真那边…你做何打算?”

师公没说话。

我心里忍不住忧虑,师公对我自然是好,可巫真对我也是不错,更何况她和我的关系…要是师公和她成了仇人,而且居然是因为我的缘故,那事情可大大不妙。

沉默了一会儿,雁三儿又问:“她的伤不碍吧?尽快动身最好。咱们这一通折腾,文飞绝对不会不知道,这个人心里想的是什么,这世上只怕没一个人能猜得到。”

“他想要什么?”师公的声音冷冷的:“他要那张脸,死了也得要。为了出身太低,他现在把脸昂得比世上人都高。只要能保住面子,里子他可以全不要。”

雁三儿哧一声笑出来:“你说话可真毒。可世上就吃他那仁侠高义的那一套。北剑阁这些年来威势虽然不比以往,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他没有儿子,只有三个不成器的女儿,就算他想开了现在赶紧收个徒弟把基业传给外人,那只怕也来不及了。”

雁三儿笑完了又说:“你这话说的是,虽然人嘴里总得谦逊,说什么自己不如先人,可是要真这样,那先人们非从地下再气得活过来不可。养下一帮没出息的子孙,把家业不由分说败个精光。我看着,文飞这三个女儿一个不如一个。老大不说她,老二要嫁了,老三又那么不成器,哎,我说,你家这徒孙倒是不错,好好栽培,将来说不定比你我要强多了。”

师公的声音里带着一些不易察觉的骄傲:“那是自然。”

忽然听见脚步声响,雁三儿喝问一声:“什么人?”

“下人来报说家中来了不速之客,我还以为是什么恶客,却原来是故人到访。”那声音中正平和,清朗悦耳。我只听他说过一次话,却绝不会将人记错。

是文飞。

师公没出声,雁三儿倒是笑着说:“客气客气,我们并不是来做客的。只是因为纪兄家中有人走失,我们寻人至此,打扰了主人家,倒是唐突了。”

“哦?不知是何人走失?”文飞说:“若真是在北剑阁地面儿上,在下义不容辞,定当帮助寻找。”

“人已经找着了,我们也正要告辞,文阁主不必客气。”

这些人彼此都是相识的,可关系却肯定不好。纪羽刚才讽刺文飞那些话,还有现在雁三儿这种客客气气却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客套…

他们每个人都象是一条线,各站在一端,彼此间关系交错繁杂,构成了一张复杂无比扑朔迷离的大网。我每次都能找到一个线头,可是如何将我所想知道的一切从中获取出来,却又不知道怎么下手了。

“二位既然来了,就是北剑阁的客人,还请喝了小女这杯喜酒再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