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笙,小笙。你怎么了?”

我腿一软,雷芳急忙抱住了我。

“让我…自己在这儿待会儿,成吗?”

雷芳犹豫了一下,指着后面的池子说:“我就在那边,你…有事就叫我。”

她走了我也哭不出来。连眼泪都流不出来了,跌坐在那小小的坟前只是怔怔地发呆。

我对父亲的印象很浅。只有梦中见过那一回,如果这回也算,那就是两回。

每回都是泣不成声。

前生,今世,我一直觉得自己对过往没有不舍,我只是想探究始末。

可是现在我却知道,我不舍。

从前的过往,名声,财富,爱情,高绝的本领…那些我都不在乎。

可是在这里,在这个已经成了废墟的地方,我在乎,我想用一切去换回父亲。什么都可以…可是时光永远不会倒流。

我想起在这个安静的院子里,他坐在书斋窗下,整个人象一株青松,高华清贵…还有寂寞。

我想起他在纸上写的那行字,落笔似云烟,那浓黑的笔锋在雪白的纸上写的字,有一种格外的风骨。

我不知道自己在那儿呆了多久,终于回过神来。抹把眼泪,动手把那圈小小的白石摆摆整齐,又拂灰拔草,这墓修得这样窄陋,可见当时他去世的时候景况多么凄凉。就算这是在梦里,我也要把这儿整得好好的。

差不多弄好时我想起,这墓是巫真修的吧?

那,雷庄主夜里是在这儿挖什么?挖我父亲的坟?

我霍然站起身来,那边雷芳一转头,一脸不放心地走了过来。

大概我眼里凶光骇人,雷芳情不自禁退了一步,才说出话来:“你怎么了?”

一个雷字就让我心里一跳一跳地疼起来,转过头去缓口气,雷庄主做的事儿赖不到雷芳头上,雷芳还差点被他杀掉。

我觉得已经冲到头顶的血缓缓的平复,声音还有些不自然:“没事…”

雷芳点点头,朝四面看看:“每次梦里都有人的,这次怎么没有?”

是呵,我也奇怪。

这个梦中一直没有其他人与事出现…不过我想这应该是雷芳的梦。我这一生除了梦中,从未到过此处,不可能见到这个坟墓。而前生的记忆…前生我先于父亲而死,他才病衰伤心而逝,所以我也不可能看到他的墓。

想不通索性不想,梦术我本来就是一知半解,贸然入梦的险处我不是不知道,可是我一点儿都不会后悔。

雷芳和我各有心事,坐在水池边静静心。这里什么都毁了,但水池却还在,里头的莲花还在,开得蓬勃旺盛,一股清清的香气,一池碧水一点不比雷庄家那个象湖般大的池塘逊色。

我抬头朝上看。忽然发现一件奇怪的事。

这个池子边虽然曾经种花植柳,现在野草杂生,可是却还能看出轮廓,是个正圆的形状。

父亲一看就是胸中有大丘壑的人,这院子建得如此错落有致,怎么倒修了一个正正圆圆的池子?虽然并不难看,可是完全可以修得更野趣。

真奇怪。

父亲…父亲我虽然不记得多少,可是那个人说一个字都不会是白说的。

他特意把池子修圆做什么?

还有雷庄主,他来我父亲坟里挖什么?过节大到要挖尸骨泄愤?那应该去挖我的,不该挖我的父亲的。

会不会…他要挖的。也许不是尸骨!

那是什么?

我看看池子,又看看一旁的假山,跟雷芳说一声:“你等我一等。”我几个纵身。跃到了假山顶上。

雷芳手遮在额前在底下喊:“小笙,你干嘛?”

我也说不清楚。

只是——这…

从假山顶上朝下看,池子是一个极大的白圆,水光耀眼。

假山边还有一个小小的白圆,那是父亲的坟——

我迷惑不解。这一大一小的两个圆圈…而且似乎还在一条轴线上头。

雷芳从后面上来,站在我旁边。

“你这是看什么呢?眉头得能夹死蚊子。”

就是因为看不出来什么,所以才死皱眉头。

“你帮我看看。”

人和人不一样,即使看到的是同一样东西,不同的人想到的也全然不同。我记得以前雁三儿给我讲笑话,说和尚庙外头掉了一件女子的红衫。来上香的人都能瞧见,可是那想的却千奇百怪的全有了。

雷芳歪着头,左看右看:“嗯。这池子垒的可圆,当时砌这个肯定花不少功夫。”

“嗯,还有吗?”

“你看,这池子象镜子吧?”

还是不得要领。

雷芳顿了下,又说:“奇怪。这到底是咱俩谁的梦啊?怎么也没见个旁人出来?”她想往一旁再挪一步,脚下碰着石子落下去。坠进池子里,咚的一声,池水泛起涟漪。

“这池子下面想来也有泉眼。”雷芳说:“我们家那个池子是引了外头的水…”她没有接着说下去。

是的,我也没见这个庄院引外头的水,下面应该是有泉眼的,否则不会这么久还盈满不枯。水极清澈,池子也不深,几乎可以一眼看透池底。

我忽然愣了。

大的圆是水池,小的圆是坟墓。水池透亮,而坟墓却是实实在在的…

一个剔透,一个实质,两个圆并在一起却又并不相接,有一种游离不定的之感——

我的手伸进怀里,握住那一对触手温凉的幻真珠。

我把珠子拿了出来,玉珠温润,晶珠剔透。这两枚珠子是悬靠在一起的,细看的话四周绾的绳穗并没有绑住穿过珠子。

珠子我看过不是一回两回,可是并不知道它们有什么功用。

雷芳好奇地看着:“这是什么?真是精巧。”

我想起前一次的梦境,迟疑了一下,缓缓抬手,将珠子靠近双目。

这一次并没有上一次梦境中那种晕眩感。

一虚,一实的两颗珠子就在两只眼睛前,左边视线被挡,右边虽然略有些走形,却还能看得清楚。

下方依旧是水池和坟墓,并无变化。

两枚珠子滴溜溜游走,转眼间调换了位置,变成右边眼睛被挡,而左边视线无碍。

我再凝神朝下看,顿时僵住了。

水池那边已经被挡住,可是坟墓…坟墓…

我的视线竟然穿透了上头一层层的土石,看到了深埋在下的木棺。

不但如此——那木棺,是口空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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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写到棺材。。我可真是~~~抖,突然觉得空调这么冷捏。。

正文 第二十四章 剥茧 一

怎么会是空棺?难道我猜错了,这坟茔里葬的不是父亲?还是,还是出了什么意外,导致这里只有一口空棺?

又或者是,这珠子让我看到的并非真实?空棺只是一个幻象?

我脑子里乱纷纷的不知如何是好,雷芳拉扯我的袖子:“小笙,小笙,你怎么了?”

我没有头绪,只说:“没事…”

要知道这底下是不是真是空棺,简单得很,挖开一看便知分晓。

可是我只觉得手脚发冷,挖这个字刚在心中浮起来,又立刻将它拒开。

不成,我怎能这样做。

雷芳却自言自语了句:“真奇怪,哪有人葬在房子里的啊。你说,这里埋的什么人?”

“也许…没有人,也说不定。”

雷芳点下头:“那我爷爷为什么要挖这个?他在找什么?哎,不如咱们挖开来看一看?”

“不成!”

我发觉自己的口气太粗暴声音太响,咽了一口水,缓声说:“盗掘人坟墓的事…咱们可不能做。”

“你真笨。”雷芳用一种恨铁不成钢的目光看着我:“我们这是在梦里!梦里!又不是真的去挖人坟。在梦里挖挖看又不缺德啊。”

啊,是…是在梦里。

可是即使是梦,我也做不出来。

雷芳抱了我一下:“小丫头,你害怕对不对?没事儿,你站开些,我来动手。”

“不不,别。”我拉着她的手,猛摇头。

“真是的,有什么好怕的…”

我们两个在假山上拉扯,忽然我脚下一空。整个人朝后倒了下去。雷芳一愣之下,也跟着跳了下来。

耳畔风声呼啸,我只听到扑通一声,人已经掉进了水池里头。

“小笙!”

我猛然惊醒,身旁的雷芳也醒了过来。

她脸上的惊慌还在,紧紧拉着我手:“你没事儿吧?摔着吗?”

我定定神,勉强一笑:“刚才是梦啊,梦里的哪能作数。”

我看她,她看我,都愣了。

我们俩身上从头湿到脚。雷芳的头发还在往下滴水,我身上的衣裳全透了紧紧贴在身上,简直…简直就象刚掉进水里被捞上来的落汤鸡一般。被褥枕头也全湿了…

就算做噩梦出汗。怎么可能出这么多汗?就算女人是水做的,要是流出这么多汗来,我们俩都要变成两张枯干人皮了。

雷芳干巴巴地说:“谁朝咱们被窝里灌水了不成?”

我不知道,转头看桌上,我点的那蜡烛竟然还没烧到棉线。我们在梦里这又是黑夜又是大雪又是落水的折腾了半天,竟然还没过得一个时辰。

我们起来把身上的水弄干,这里没有多余的衣服给我们替换。等收拾好了,睡意也没了。

还好,这次的梦让雷芳从沮丧痛苦中解脱了出来——虽然不是彻头彻尾。可是她现在纠结的不再是雷家庄灭门和雷芬失踪,而是雷庄主到底数年前夜里跑到后山废墟挖什么东西。

我也在纠结同一个问题。

而且。幻真珠居然有这个作用?一层层的土石都能看穿?

怪不得父亲说这个是极要紧的东西,还说对习练幻术的人,这个特别的有用。

我将它举到眼前。看着那两枚滴溜溜转的珠子。

雷芳眯了一下眼:“别看那个了,转得人眼晕。”

我把珠子郑重收好,想起对面厢房中姚正彦不知和我师公都谈了些什么,谈完了没有。

我推开一线窗,对面窗子还亮着。

雷芳还不知道。杀姚家人的就是雷庄主,也不知道姚正彦现在就在离我们没几丈远的对面的厢房里。

“对了。明天是不是要回雷家庄?那个雁前辈人看起来有点凶巴巴的,可没有你说的那么和气。”

“人家背了你,还要落你埋怨。”

我倒茶给雷芳,她瞅着茶水出了一会儿神:“其实现在想想,爷爷跟我不亲,跟姐姐还好些。以前我还进过两回爷爷的书房,后来就再也没进过了。我觉得得下棋啊养鸟啊的也实在没意思…”

我从柜子里找了一套被褥铺换好,只是再也睡不实。刚才入梦耗了不少力气,一躺下来只觉得全身都酸软无力,我睡在床里,雷芳睡在床外,一晚上不停地翻来覆去,好容易熬到早上,两个人都顶着黑眼圈。吃过早饭我们再动身,果然是回雷家庄。不知道丁家姐妹和临山门的人把雷家庄料理得如何,并不是掩埋了尸首就算是了事——这件事麻烦大着呢,那些为了贺雷家的喜而来的宾客亲友,他们的家人必然会找上门来,到时候麻烦是无穷无尽的。只怕此后几年,十几年,太平日子都不会有了。

我没看到姚正彦,也没找着机公问一声师公他去了哪里。

雷家庄建在半山,在山脚抬头望,只觉得这地方再不复往日那般威严,死气沉沉,仿佛咽了气的兽,只剩一副骨架在那里。

雁三儿的脸色沉了下来,我听见他低低的咒骂了一声。

又出了什么事?

这两天我和雷芳活象惊弓之鸟,意外一个接着一个,到现在都有些麻木了。都已经到这一步了,还能怎么糟糕?

我忽然想起我们走时,师公和雁三儿让他们烧掉尸体,虽然说起尸骨无存来是件极恶毒的事,可是那些人中蛊毒而死,难免还会有什么后患。可是现在看起来,难道他们没有烧?又或是时间太紧没有来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