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他拿解药出来!”

“不能放他走了!”

“替庄主报仇…”

厅里厅外都乱成一团,那少年转眼间便混入人群走得不知去向,我冷眼看着。厅上乱哄哄的,却是出声的人多,出力的人少。也是,涂家庄的本家子弟都六神无主了,涂七看来不能服众,涂三姑娘又乱了方寸不知如何是好。难道指望这些来道贺的人出头替涂家庄揽这这强敌?

巫真她们不知从哪儿钻了出来,一脸惊惶,巫真扯着我不停地问:“你没事吧?没受伤吧?”

“我怎么会受伤…”

“怎么才一转眼变成了这样?出了什么事了?怎么涂庄主和涂夫人都…”

涂家庄已经没人有心情招呼宾客。而怕惹事上身的人当场便走了一大半,最后剩下的不到十之一二。偌大一座庄子变得冷清寥落,连下人都溜了不少。涂三姑娘抱着涂夫人只会哭泣,涂七眼睛通红,不知是因为焦急还是悲痛。郎中里里外外请了几个来,可是连涂夫人中的是什么毒也说不出来。有一个直接便摇头说准备后事,被涂七劈脸打了一拳。可怜那郎中牙都给打落了几颗,这还是涂七下手有分寸了,不然恐怕一拳就要了这郎中的小命。

我们在旁边也无法给涂三姑娘什么帮助和劝慰,年轻的女客里头,有好几位姑娘已经随家人离开,只剩下魏关和许贵红,以及我和巫真留了下来。是了,还有陈家姐妹两个,因为妹妹手伤而不便离开。

我们回到屋里,巫真眼睛发亮,坐立不安:“这人这等厉害法…巫宁,要不咱们也走吧?”

“怕什么,我们又不姓涂,那又不是我们的仇人。”

“唉呀你懂什么。”巫真快把一条手帕搓烂了,眉头皱得紧紧的:“在是非之地,难免会惹上是非。我们自然不是涂家庄的人,可是那来报仇的人可未必知道。要等到被人一剑刺上了再分辩自己不是,那可不冤枉死了!”

“应该是不至于。”我托着腮出了一会儿神,想着明华居三个字,轻声问:“巫真,你听没听说过明华居?”

问过我就在肚里笑话自己,巫真还不及我去过的地方多,果然她说:“没有听过,那是什么?”

“是今天来的那人质问涂庄主的,他问,你把明华居的牌匾怎么处置了,涂庄主听完这话便自尽了。”

“什么?一句话便…”巫真睁大了眼:“来的那人是什么样子啊?这么厉害?”

“他厉害不厉害我不知道,但是他的气质沉稳,不大象个少年人。这句话没头没尾的,让人想不明白。涂庄主自尽,多半是因为…这明华居三个字,应该是他的一个把柄要害,被人拿捏住了,所以…”

我想了想,又摇了摇头。

如果涂庄主横下一条心来把那少年杀了呢?他端起那杯酒的时候,未必没想过这样做。但是那少年的原话其实是。明华居的主人托我问你——也就是说他背后还是有人的,即使杀了他这件事也没有完。

“那人肯定很厉害。”巫真点头,笃定地说:“要不然的话,怎么会只说了一句话就吓得涂庄主自杀?要我说,涂庄主大概是觉得自己若不自杀,落到旁人手里的话,下场只会更糟…明华居,明华居…”她念叨了几遍:“义父和这涂庄主多年知交,他一定知道这事情的始末。”

是的,巫真说的也是我想的。

涂庄主可能是被人拿住了把柄羞愧自尽。也可能是畏惧对方有更毒辣的手段才选择了自杀一途。

“那人临走时说,姓涂的不仁,我不能不义…”

“那是个什么样的人?”

“嗯…个子高高的。人很瘦,我也没有细看,当时一下子就乱了起来,只是听着,应该年纪也不算大。可能还不到二十呢。”

“啊?岁数这么小?”巫真静了没一会儿,小声说:“咱们再去看看涂夫人吧?”

“别去添乱了,现在涂家庄成了一盘散沙,不,比散沙还糟糕,谁知道那边现在乱成什么样了。等一下再过去。”

“唉。真是树倒猢孙散。上午还宾客满堂何等喜庆,这才半天呢,就变成了这样…”

太阳快落山时。魏关和许贵红过来,约我们一起去看涂夫人。

厅还是那间厅,可人事全非。昨天我们初来时,涂夫人珠环翠绕华服美婢,何等的富泰安颐。现在却已经躺在那里只等咽气。涂三姑娘哭得一张脸肿了起来,整个人都麻木了一样。和她说话她也不吭声,给她水喝她也不伸手。魏关了倒了杯茶硬是放在她手中,她就握着茶杯发呆,一口不喝。

“三姑娘,你不要太伤心。涂夫人吉人自有天相,一定能转危为安的…”魏关柔声劝她:“你自己要多保重。你倘若担心忧急得病倒了,那涂夫人可怎么办,谁来照顾她?”

涂三姑娘缓缓抬起头来,象是认不出眼前人是谁一般,呆滞地看了她一眼,答非所问地说:“我娘死得早,打小儿就是老太太把我抚养大…”

我心里一酸,把头转到一旁去。

我娘去的也早,是父亲一个人既当父又当母的把我养大。

涂庄主已死,涂夫人垂危,一日间风云突变,幸福娇养的涂三姑娘从天之骄女一样变成现在这般境况——失去了长辈的庇佑,她以后该可去何从?

门外传来慌乱的脚步声响,一个小厮跌跌撞撞地扑在门前,上气不接下气,喊了声:“来,来了!”

“什么来了?你说清楚?”

那小厮缓过一口气,急着说:“上午那人来,来送药了!”

涂三姑娘眼睛一亮,霍地站起身来,在屋里看了两眼,转头把壁上的挂的剑抓在手里:“他还敢来?我杀了他!”

我和巫真对望了一眼,许贵红已经站了起来,追着涂三姑娘出门去。魏关回头看了我们一眼:“咱们也…去看一看?兴许帮得上忙。”

我回头看了一眼涂夫人,叹了口气:“好罢,那就去吧。”

巫真脸上的神情又是紧张,又有些兴奋。她两手拢着,已经捏好了诀要。只待事情一有不对,她恐怕就要出手。

涂三姑娘长剑已经出鞘,却被涂七死死拉住不许她过去。她眼睛通红,看着来人的那副神情,仿佛要扑上去咬下他一块肉来。

来送药的也是个少年,却不是上午那个,这一个更显得文瘦,眉毛细细的,嘴唇也薄,看起来若是换件衫裙倒象个姑娘家。他就站在院中,被涂家庄的人团团围住。那些人手中兵器寒光雪亮,他却是空着一双手,不紧不慢,毫不惊慌。

“我只是受人之托前来,送解毒的药。”他一抬手,惊得一旁持刀持剑的人更是惊惶,有一个太紧张,手中长剑都快刺到那个少年的脸上去了。

那少年从怀中摸出来的不是兵器,而是一个小小的药瓶。

“还请你们让一让,我得看看那人中毒的深浅,才好知道要用多少药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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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加更哟。。

正文 第二十九章 解药 二

涂家庄的人与他僵持良久,少年不急不躁,一副悠闲情状,仿佛他不是来要挟的,而是来做客的一般。

过了一会儿,还是涂家庄这边先有人出声:“让他进去。”

涂三姑娘嘶哑地喊:“涂宥!你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爷爷就是做了鬼也不会饶你的!”

他的堂哥目光锐利,电一般扫过涂三姑娘的脸上:“你闭嘴!就算我娘不是从大门抬进来的,我也姓涂!”

阻拦的人慢慢退开,那少年点了一下头,涂宥在前面引路。

那少年身上一股淡淡的药气,我注意到他抓着药囊的手指苍白修长。

他肯定是使暗器使毒的好手。

他往这边看了一眼,巫真拉着我一躲,前面的人丛遮掩了我们两人的身形。

巫真小声说:“不是上午那人?”

“不是。上午那人光身法就比他强得多。”

站我们前面那人侧过身来轻声说:“巫宁姑娘说得不错,可也决计不能对此人掉以轻心。”

我有些意外,站在我们身前那人长身玉立,正是文飞。刚才一乱,我还以为他也已经早走了。

“你们怎么没走?”

“你怎么没走?”

我们三人问了同样的话,文飞笑笑,低声说:“我想留下来,多半可以帮上些忙。”

这话若是旁人说,自是不可信的。留下来的人恐怕也不是想帮忙,有的或许是别有用心想趁火打劫,有的或许是…但是文飞这话说出来,虽然语气轻柔,却让人觉得他就如话中说的那样真挚,并没旁的盘算。

“那巫姑娘你们又因何留下来?现在涂家庄是正是多事之秋,两位还是速速离去为好。”

涂宥领着那人已经走进房中。其他人想要跟进去,却被涂七拦了下来,连涂三姑娘都没让她进去,恐怕她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只会让事情更糟糕。我和涂七在门口打了个照面,我轻声说:“七爷,让我们进去,或许能帮得上忙。”

他微一犹疑,便让开了半边门,我们三人走了进来。其他人便都给拦在了门外头。许贵红神色阴沉,只站在门边朝里看。魏关站在她身旁,有些焦急地和她低声说话。

那少年走到床前。涂宥虽然让开了位置,却仍然严神戒备。那少年笑意清冷,虽然嘴角上扬,可是眼中却没有半分笑意。

“想不到涂家倒还有一个能支撑门户的人。”

他说了这话,便弯下腰去观察涂夫人的脸色。又翻开眼皮瞧了瞧,说:“这老妇人年纪大了,中的毒虽不重,要将毒全拔去倒也要废点周折。而且此后不能食荤,不然会勾起凝血之症。”他打开药囊来,取出几个小瓶子。动作迅捷轻盈,将倒出来的药粉药末按量搀和在一起,包成一包:“就是这药。头三日每日吃一钱,再刺破指尖放出毒血,后十日每两日吃一钱,冷水送服。现在便给她服药吧。”

涂宥迟疑了一下,没有伸手接药。

那少年脸上的讥讽之意更深:“怎么?我有胆量来这里送药。涂家庄的人却没有胆量收么?若怕这是毒药,那你们不用便是。这老太太若不用药。活不过酉时三刻。等来日你们见了亲朋好友,却不能说是我们害了她,分明是你们自己没那个本事将她生生害死了。”

他说话声音不高,而且听起来似乎有些中气不足似的。可是这几句话刻毒刁钻,挤兑得满屋人脸上都难看之极。

涂三姑娘刚才还在外面叫嚷了几声,后来却似乎安静了下来。

涂宥脸色郑重:“这位公子…”

“你不用和我这样客气,我来送药也不是为了你们。托我送药的人说,你们涂家占了这座庄子也有几十年了,该还的得还。本来我们是要向涂家多讨些这几十年的利息,可是既然涂庄主自杀了,那便算他还上了。这庄子你们三日之内腾出来,是你们姓涂的人,一个不许留。庄中的东西,也一件都不许带走。”

巫真意外地和我对望了一眼。

我却不怎么意外。

早知道这件事没那么容易便放过去。那人在寿堂上发难,逼死了涂庄主,又给涂夫人下了毒——所为的一定不止出一口恶气那么简单。

“别误会,我不是拿解药要胁你们。你们便不答应搬,解药我也已经送来了。你们若不肯搬…嘿嘿,”他的笑声里充满让人不安的意味:“那便不搬吧,到时候该怎么办,咱们就怎么办。”

门边一声响,涂三姑娘不知使了什么手脚将涂七一绊,已经冲进了屋里来。

“你们别做白日梦!这是我家,凭什么让出给你们!我这就杀了你替爷爷报仇——”

她形容憔悴,披头散发,与昨日里那富贵得意的小姐模样已经全然不同,手里持着一对短剑,朝那人纵身刺了过去。

“三妹!”

“三姑娘!”

这惊叫声一前一后,前一声是涂宥,是担心她将送药人伤了事情更难收拾,后一声是涂七,可担心的却是涂三姑娘本人。

——这一前一后的呼声里,事态已经完全逆转。没见那少年抬手动足,涂三姑娘却重重地朝旁边跌了去,撞倒了花架花盆,咣啷啷响成一片。

文飞离得最近,抢上一步将涂三姑娘扶了起来。她脸色发青,张大了嘴却出不了声,手紧紧的扣在自己喉头乱抓乱撕,文飞顾不上许多,飞快地说了声:“得罪。”他手指飞弹,涂三姑娘的手臂失了力道,软软地垂了下来,喉头已经被她自己的指尖抓破,血痕历历,怵目惊心。她的指尖也是殷红的,可是这时却不是因为涂的寇丹,而是染上了她自己的血。

“她没事,死不了。”

那个少年淡淡地说了句,脸上带着一种厌倦的神情:“你们也真不干脆,做事情拖泥带水思前想后,要是拿不定主意,便让这老太太死了算了。左右你们是要买棺材的,多买她一口就完了。”

他将已经包好的药一收,转身便要朝外走。涂宥和涂七并肩往门前一站,拦住了他的去路。

那少年丝毫不惧,看了他们一眼,反而退一步在最近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指了指外面的天色:“酉时将过,再过一刻,这屋里就要多出个死人了,兴许还不是一个。”他的目光扫过躺在那儿一动不动的涂夫人,又看了一眼身体抽搐的涂三姑娘,笑了一笑:“到时候要置办的棺材,可就不是一具两具了。”

涂宥深吸口气,口气比刚才客气温和了不是一点半点:“这位公子,适才是舍妹失礼。祖父去世她伤心过度,请你不要见怪。这解药还请你留下来,我们这便给祖母服用。”

正文 第二十九章 解药 三

“哦?你倒乖觉,可这药我现在又不想给了。”他缓缓把药包打开,露出里面浅绿的药粉。这种颜色总让人想起些毒物来,只看一眼便觉得心里发毛。

“药就在这儿,你们是不是觉得这是毒药?我还告诉你们,这就是毒药,剧毒无比,吃下去便肠穿肚烂。你们谁敢试试?若是没一个敢试,那这药我,还不如喂了外头的鱼好。”

他坐的已经靠窗,只要伸手出去一倾,这些药粉就都倒进了窗子下面的池子里。

屋里顿时静下来。

那少年的目光从屋中众人脸上掠过,涂宥嘴唇动了一下,到底没有说出自己要试这药。涂七脸上神情不定,除了他们,还有几个算是涂家庄的子弟,只是关系又远了一层,眼看着涂夫人已是将死,涂三姑娘又被毒得神智不清,哪里敢出这个头。

那个少年的脸上露出又是骄傲,又是鄙薄的神情,还有些微微…寂寥?或许是我看错了,不过怎么看,他这样子都不象是个凶恶的魔头,倒象是哪家惯坏了的小孩子一样,

我朝前走了一步:“药给我吧。”

他看着我:“你不是涂家庄的人吧?你就不怕毒?”

说着话,他手指一挑,一蓬药粉飞了过来,我伸手接住。

“巫宁!”她伸手想抓我,我侧转身来,她抓了个空,情急地喊:“你可不能吃。”

我对巫真笑了笑:“没事儿。”

那药粉有一股腥香,我也说不上来当时心里是怎么想的,就那么一仰头,把药粉送进了嘴里,端起桌上的一杯水喝了两口。药粉味道有些微微的苦,并不是特别难以下咽。

那少年怔了片刻,忽然击掌发笑:“好好。今日我没有白来。这药粉对身体没害处,只是味道不怎么好。若是早知道有这么一位姑娘会尝药,我刚才该把这味道调得甜一些。”

“无妨,苦口才是良药,能治得病解了毒就行,味道并不要紧。”

他把那一包药粉递了过来交给了我:“这药便交给你了。恕我冒昧,不敢请问姑娘贵姓芳名?”

“我叫巫宁。”

他点了点头,念了一遍:“巫宁…巫,这个姓可是很少。”他笑起来很好看,就象个大孩子一样毫无机心。让人没法把他和毒药,暗算,杀人这些字眼想到一块儿去。

他说:“我叫姚自胜。巫宁姑娘。我要走了,可咱们一定还会再见面的。”

他走时涂家庄也没一个人能拦得住——又或是不敢拦,不想拌。

巫真扑来抱着我上看下看左看右看,气得直哆嗦,话都说不清楚:“我要告诉义父!回去我就说。你这不是自己寻死么!你现在觉得怎么样?哪里疼?哪里不对劲?你怎么能吃毒药?他们自己家人还没站出来呢。要你多什么事?你不要命了你!”

“打住打住,我这不是好好儿的吗?”

“你别跟我说这个,保不齐一会儿你就毒发身亡了。”巫真急的不知该如何是好。我拉着她手,低声说:“这肯定不是毒药,我不会有事儿的。”

我跟她小声解释理由,那边涂宥已经把药接了过去。吩咐人张罗着给涂夫人灌药救治。

巫真听了我的解释,有些将信将疑,可总算没有再紧紧拉着我不放。也不再吓得手脚发抖。文飞把涂三姑娘扶过去放在一边的榻上,我们俩帮着照顾起涂三姑娘来。

文飞离我极近,我正低头察看涂三姑娘颈上的伤痕,文飞俯过身来,在我耳边轻声说:“你太莽撞了。这岂是能以身相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