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我还没把过去全都想起来。可是文飞背弃了我,越彤八成是干了横刀夺爱的勾当——说不定还有别的什么亏心事儿,可她过得不好。

恶有恶报,这就让我觉得有点儿高兴了。

其实对于文飞和越彤的事儿,我现在一点儿都不好奇了。

左右不过是那一套,开头我知道了,结尾我也知道了。中间到底怎么艰难,怎么痛楚。怎么被欺骗背叛…我又何必要知道的那样清楚?

虽然世人听故事,大多都是要听那个过程,顶好是曲折复杂。催人泪下,既有忠臣碧血,又有生死离别,还有两情相许,有…

可是对故事里的人来讲。重要的是结果。不管故事如何精彩,总需要一个结尾。

“好了,天也不早,你回去睡吧。”

“我不困,我再陪您说会儿话。”

父亲一笑,手指在我额角弹了一下:“你不困我还困了呢。快去快去,明天再来。”

我有些依依不舍,到了门口还不舍得出门。父亲又朝我挥挥袖子,活象赶蚊蝇一般不耐烦:“快走快走。”

雷芳已经梳洗过了,换了衣裳,坐在镜匣前面梳头。她的头发又黑又密,散开来象是一一匹黑色的的长绸子。

“回来啦?”

“嗯。”我换衣裳拆头发。初雪打了水来我也洗过。雷芳已经先上了床,抱着被子蜷着腿在那儿发呆。

“你不累啊?快睡吧。”

雷芳含含糊糊应了一声。心事重重地挨着我躺下。初雪替我们掖了帐子,端着灯出去。雷芳轻声说:“这些天都提心吊胆的,这到了沙湖,按说该放下心来了,可却又睡不着了。刚一闭眼,就想起庄里的那些人来…”

偌大的一个创口,疼痛自然没有那么快消失。

最初的震惊,麻木之后,疼痛会一点一点儿的泛起来,象针刺,象刀剜,象…

这疼痛会跟随她很久很久。

我搂着她轻轻拍两下:“不怕,有我陪着你呢。”

“不害臊,你比我还小呢。”

我其实也睡不着,身体疲倦,可是心弦却绷着。

有些事儿放不下。

雷芳辗转反侧,我是反侧辗转,两个人在床上象是贴饼子一样翻来覆去的,虽然没交谈,可是都知道对方没睡着。

我想了一会儿雷家庄的事,那天在那里的,会幻术的人,有我和师公,还有白宛夫人三个人。

也许还有其他人也会,只是藏身在暗处。

可是白宛夫人去哪儿了?

她会不会同这事有关联?若有关联,她又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还想到文飞,想到越彤,想到巫真…思绪如一团乱麻,可是有一根线贯穿始终,怎么也绕不过去。

师公喊的阿宁,到底是谁?

看他的神情,语气,他口中的人一定是个女子。

阿宁,会是…巫宁吗?

我困惑难解。回想方才师公那口气神态,象是在唤亲人——可更象是在唤爱人。

爱人这两个字一跳出来,我又忍不住翻了一个身。

外面听着已经敲过三更,我模模糊糊的听着身旁的人说了句:“…也没什么好看的。”

我下意识应了声:“什么不好看?”

“这剑会啊,当真无聊。听说还要开三天,明天我不可来了,冷得很。”

我再展眼朝前看时,冰雪满地,正中高台上的鼎中却燃着熊熊烈火。坐在我身边的巫真指着对面的座席,轻声说:“你看那边那人,好象在哪儿见过。”

我们与对面的座席之间正好隔着火焰,风又紧,又冷。

我眯起眼想看清楚那人,木柴迸出的火星朝上升腾,象是金色的小蛇一样。

是有些面熟。

巫真拍了一下手:“我想起来了,上次去涂家庄的时候,在点心铺子见过这人,他还要替咱们付寿桃寿面的钱呢。对了,他姓什么来着?”

我也记起来了:“姓雷,他说他姓雷。”

当时记得这人也通报了姓名,只是当时匆匆听过便算,也没有记住。

“这人怎么也来了…”

“多半练剑的人都会来吧。”我忽然想起来:“咱们庄前也有人家姓雷的,庄院极大的。你记得不?我们还在那山墙下头掐过凌霄花。”

“姓雷的多着呢,也不见得都是一家的。”巫真的思绪拐了个弯,扯到凌霄花上头去了:“凌霄花做的粉治春癣倒是不错,今天可得想着再做一些…”

对面那人不知是不是也看到了我们,我见他仿佛朝这边看了一眼,并没有太留心。

这剑会对我和巫真来说的确无聊,我俩是习练幻术的,这些来赴剑会的人我们不认识,剑会上若讲剑比剑,我们也没有兴趣。

若不是因为今天文飞也会来,我才不来这里吹风受冻。

正文 第四十二章 剑会 二

我们坐的是客席,而且位置倒也算是很好。

为什么说很好呢?离场中那高台近得很,近到若是高台上有人比武动手被踢一个两个下来,就算不会正砸中我们这一席,也不会偏差太多。

这么说起来,实在不算是个好位置。

“咦,你瞧,那边那人…”

我原以为他看见了文飞,我们住得近来得早,文飞他们从城外赶来,这时也差不多该到了。可是顺着巫真的指的方向,看到的却是一个穿着黑色貂裘的少年的身形。

单冲这件衣裳,就不会是文飞,文飞哪来这样名贵的衣裳?

等他朝这边走过来,把风帽一掀,我和巫真对视一眼。

原来是齐伯轩。

他不偏不斜,就朝我们这一席来了。

这一席可以容六个人,现在只有我和巫真两个先到。

巫真小声嘀咕了句:“他不会和咱们坐一块儿吧?”

真是不巧,这个一靠得近了,就让人觉得连喘气都不自在的人,还就在我们身前停下了。

“巫宁姑娘,巫真姑娘。”

他揖了一礼,我和巫真一起还礼。

“齐公子也来了?”

“正是,这剑会着实难得。”

他惜言如金,而且毫不客气,就在我们旁边的一张空椅上坐了下来。

巫真忍不住,便说:“这里空位置还很多,齐公子怎么挑这儿坐?这儿离台子是近,可是台子这样高,等下得仰着脖子才能看见上头的人了。”

齐伯轩淡淡地说:“这些位置都是定好的。这一席是越彤特意空出来的,两位姑娘和我都算是她的客人,所以共坐一席。”

原来如此。

越彤的面子可真是不小。听说这论剑会旁人打破头也挤不进来,她却能一下子留出五六张空位子来邀客。

我们不出声。齐伯轩却出声了。

“巫宁姑娘是修习幻术的吧?”

“正是。”

齐伯轩忽然微微一笑,他的笑容如同冰雪映着阳光,俊美是不必说的,可是却让人觉不到暖意。

“我曾见人施展一门幻术,满空银芒迸射,灿灿如星。不知道这术法是什么名目?”

我和巫真又对望了一眼。

这话说得笼统了,一点小小障眼法就能办到的事情,要什么名目?最最容易的火树银花差不多就是那样的。

巫真拿了个倒扣的茶碗翻转过来,手指在碗沿上轻轻点了两下,小小的一团银花便在碗中绽开。

“你说的是不是这个?”

齐伯轩说:“不错。”

他抬起头来。深深看了我一眼。

我忽然间想起来——上一回,在船上,那一晚我们教那夜香班的小女孩儿火树银花。远远的有人在看,只是当时没有留意。

那时候是夜里,离得又远。

可是这种象刀锋一样的目光,真是似曾相识。

我模糊地猜想,我大概知道我那只耳坠怎么跑到他那里去的。

我们到涂家庄之前。那只耳坠多半就不见了。也许就是在船上丢的,也许…就是那天晚上。

不知道为什么,现在明明是白天,我却仍然能感觉到一股寒意,脸上的皮肤都一下变紧了。

仿佛孤身一人在夜中行走,前方不可知的黑暗中危机伺伏——

齐伯轩的注视让人非常不自在。他的目光中没有情绪。既不冰冷,也不凌利,可那目光仿佛在看着一只猎物。静得可怕,你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露出獠牙和利爪,迅猛地扑上来将人撕咬吞噬。

我有些不自在地转开头。

巫真曾经说这人说不定喜欢我…

千万不要!

真被这样的人喜欢上,感觉象是被一头猛虎盯上一般。

还好,文飞和闵道来了。

引路的人领着他们朝这一席走来。闵道的脸红通通的,左顾右盼。不知是被冷风吹得还是兴奋的脸红,我猜多半是后者,因为他的眼睛亮闪闪的,象是第一次去逛庙会的兴奋的小孩子。

有的人就把全部心事都写在脸上,有的人就——

我不着痕迹地探身端茶,然后挪了一下位置,离巫真更近了些。

文飞朝我们走过来,我抬起头朝他微微一笑。

也不知道怎么,看着他,刚才心里那种有些不安的惶惑的感觉,就消散得无影无踪。

他的目光温润柔和,在我身上停驻了一刻,才转过头去同别人寒喧。

我头转向一边,手轻轻按在心口。

心跳得,象是比平时快一点。

客人陆续来了,三山五岳的都有,仙风道骨白须皓然的老者,还有顶着光头香疤一脸俊秀出尘的小和尚,这些人都带着剑,长的,短的,双剑,还有样式奇特的兵器——缠在腰间的,缚在臂上的。

甚至有一个,是插在头顶。那剑不过五寸长,剑身极细,是玉质的,绾在发上与发簪无异。若不是他自己取下那玉簪来,并指轻弹,那玉簪瞬间暴涨成一把玉剑,我绝看不出那原来就是他的兵器。

巫真小声说:“嗳,义父说,越是用这种象奇门兵刃的人,越不可轻视,对不对?”

我也轻声答了句:“可是传说里头,那位剑仙于白屏,就是用一把最普通不过的青锋剑斩杀了恶蛟呢。”

我们俩对用剑都是外行,不过齐伯轩却令人意外地答了一句:“不错,到了剑圣那个境界,用什么样的剑反而不重要。有的时候,剑太强了,人反而会被剑左右…”

他这话我和巫真听着没什么反应,文飞和闵道却一头:“正是如此。”

闵道说:“先父在时也曾经说过这样的话,少年时曾经得过一把宝剑,极锋利,比旁的兄弟同门的兵器都好,爱逾性命。后来过了一年同门较技之后…先父却将宝剑砸断了。”

文飞他们看着他,闵道好象有些紧张,咽了一口唾沫。

巫真说:“难不成他输了?”

闵道摇头说:“不是,先父赢了,他的宝剑着实好,无人能比。可是他是凭着剑利才赢的,真论剑法,他比其他几位师兄实在差得远。先父闷坐了半晌,终于狠心将宝剑折断,从此不再倚恃剑利而自傲…”

齐伯轩点头说:“正该如此。”

巫真似懂非懂,点头说:“怪不得这叫论剑会,原来就是大家凑一块儿来说剑论剑哪?”

+++++++

天气突然转凉了,大家要注意身体哟。

正文 第四十二章 剑会 三

“不错,可不就是论剑么。”闵道大为赞同的点点头:“平时自己一个人闷想,恐怕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的事,出来和旁人一起讨论,说不定对你来说挺难的坎,别人一迈步就过去了。而旁人不懂不会的,说不定你却知道。这样交流一下,可比自己闭门造车强得多,要不然说不定自己走了弯路还不自知。”

巫真点点头,却又问:“可是,我也听说一句话,教会徒弟,饿死师傅。不是有好多师傅教徒弟都留一手绝活儿压箱的不肯教么?生怕徒弟学会了自己这个师傅就没戏唱了…你若点拨了别人,别人的本事胜过你了,那怎么办?”

这下另外三个人都不出声了,闵道眨眨眼,神情困惑。文飞只是一笑,齐伯轩的脸冷冷的,过了片刻才说:“正是许多人都拘泥于门户之见,敝帚自珍,所以许多东西都已经失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