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住了脚。

雷芳她,喜欢雁三儿吗?他们只见过两三次面吧?

或许,是我想错了?

走到师公门前,我定定神,在门上轻叩了两下。

“进来吧。”

我推开门,师公将手里的书信合上:“还没有睡?”

“嗯,听说你们一天都没吃东西,我做了些汤饺。”将调羹、酱碟摆好,我的目光落在桌上那些书信上:“这是什么?”

“从越彤儿那偷出来的,不过有用的不多。想也知道,那样的人十分谨慎,可能成为把柄的东西当然不会保留下来。”

“齐伯轩和越彤不是表兄妹?”

“越彤连亲妹妹越朱都可以狠毒算计翻脸无情,何况远房的表亲。”

“越朱?”我对这个小姑娘没多少印象,只记得她眼睛清澈通透,看起来和越彤个性完全不同:“她怎么了?”

“她订了三次亲,可是都因为种种原因没有嫁成,第三次干脆是未婚夫横死,后来听说她在京城的红叶庵落发出家了。”

“这其中…越彤做了手脚?”

“那还用说?提起来江湖上只怕没人不知道,只是不公开的说而已。”师公翻了翻那迭书信,从中间取出一张来:“喏,看这张,就是越家人写给越彤,让她若能够得便,照顾一下亲生妹妹的。连越家自己人也心知肚明对越朱有愧,可是为了‘利益’二字,一个越朱的终身幸福又算得了什么。既然当初狠得下心一再利用,敲骨榨油的吸髓,事到如今再来说心里愧疚,真是大笑话。”

我想起那年赏梅时见过的那个淡然从容的姑娘…与我相比,她的境遇似乎要好上一些。可是被亲人出卖的煎熬痛苦,即使落了发念了经,能消减得去吗?

师公尝了一口汤饺,倒是破天荒赞了一句:“汤很鲜。”

“嗯,快趁热吃吧。这么冷的天哪能一整天不吃东西。人又不是铁打的,难道想吸风饮气炼神化仙不成?”

一说起吃的来,我又想起来刚才的事。不知灶房里里雷芳和雁三儿怎么样了?那糕是热好没热好?

还有,热糕之外呢?

“在想什么?”

我抬起头来:“雁三他…这么多年来,也没有想成家吗?”

师公不知想起什么,微微一笑:“有过,只是没成。”

“为什么?”

师公反问我:“你看雁三儿如何?”

这我可不大说得出来。

“他性情开朗,武艺高强,嗯…在惊雁楼的地位也是举足轻重的。”按理说不难寻着一桩好姻缘。

“你知道他到现在,一共有多少积蓄?”

我诚实地摇头。

“一文都没有。”

呃…

我眨眨眼。

师公又问:“你知道他有几间房宅?”不过这回不等我说不知道,师公已经坦然说:“他到现在连个固定的住处都没有,一年到头四处野跑,惊雁楼的后堂他倒是住得熟,可那里总不能算是家。”

“为什么啊?”

“他的性子就是如此,兴之所至,天南地北的想去哪儿就去哪儿,跟个没长大的孩童一样。是了,你怎么想起来问这个?”

“嗯,刚才我做汤饺的时候,雁三儿也来厨房找吃的…”我把雷芳来了之后的事说了一遍:“我总觉得雷芳的神情象是…”

象是什么,也不必明言,师公当然明白。

雷芳遭逢大变,家破人亡寄居在这里,我总觉得我对她是有责任的。

她是不是对雁三儿动了心?

那雁三儿又是怎么想的呢?

他们的年纪,阅历都相差很多…

师公在我额头上点了一下:“你犯什么愁?雁三儿不是小孩子,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也不是犯愁,就是觉得…”

“这不是好事吗?雷芳现在无依无靠的,雁三呢,也缺个人调理照顾他。他也不能总是象没笼头的马一样,现在当然行,再过些年还这么落拓无依的,就不是潇洒,是落魄了。”

“可是年纪上…”

虽然雁三儿因为修习的心法也不显老。

“你别总想着事情若不成怎么办。你先想想,他们若成了,难道不是一桩好事?”师公一笑:“我倒觉得,雷芳这小姑娘有股豪气,和雁三儿挺合得来的。”

呃,这说的也是。

雷芳从以前就一直向往快意恩仇行走江湖,对剑法武功特别的上心。这么一想,她和雁三儿倒真是脾性相投。

“多半是…上回雷家庄生变,那会儿雁三儿和我恰好到了,他可比我显得英雄豪气,人家小姑娘自然忍不住芳心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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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七月十五哎,好几个朋友都说今晚最好不要出门。。。囧。.。

正文 第五十八章 心事 三

这倒是。要论英武帅气,剑客英姿飒爽,自然比我们练幻术的强多了。父亲许多时候看起来更象个私塾先生,而师公也是文质彬彬。

雷芳从小就一直有个江湖梦,立志要做女剑客。

所以雁三儿能入她的眼,倒也不是什么怪事。

我下定决心要把这件事问个清楚,今晚——不,明天就去问雷芳。

可是没等我去找她,她倒先来找我了。

雷芳就是雷芳,即使消沉一段时间,恢复精神也快得令人咋舌。

也许令她恢复精神的不是时间…

我正对着镜子拆头发准备上床了。

四下里静得很,风吹着窗纸簌簌轻响的声音就显得格外清晰。

我把发绳解开,用梳子梳顺头发。

虽然现在还安安稳稳地坐在这里,可是却觉得这种平静好象下一刻就会被打破一关。

当然,山庄现在是安然无虞的,即使北剑阁的大批人马都来了,他们也闯不进山庄里来。

可是——现在的安静,显得那样的不真实。

然后我的预感果然成真了。

雷芳的脚步声由远而近,风风火火的,砰一声推开了门。

我手一抖,差点掉了梳子。

“你还没睡啊?”

“睡不着。”她合上门,大步走过来:“我有事想和你说。”

我把梳子放下,点头说:“嗯,说吧,我听着呢。”

她劈头给我来了一句:“我喜欢上了一个人。”

这话说得特别理直气壮,听起来就和“我饿了我要吃饭”一样的天经地义。

我明明已经知道这事了,可是听到她这么说,嘴张了半天才合拢。

“是雁三?”

“对。”

她虽然挺胸抬头。声音也不小,可是如果脸和脖子都不要那么红,就更自然了。

难得啊难得。

我倒是头一次见到脸这么红,还这么大声说女儿家心事的姑娘!

雷芳可真是…嗯,与众不同。

“那,你和他说了吗?”

雷芳的手紧紧握着衣角,用力点了点头:“说了。”

这话大大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你说了?”

“刚刚说的。”

我觉得喉咙好象被什么噎了一下,很需要喝口水——不要热的,凉水就行,越凉越好。

我实在忍不住:“那。你是怎么说的?”

是人都有好奇心的,我也没法儿例外。

万事开头难,既然开头都说过了。后头就容易多了。

雷芳指使我:“给我口水喝,渴死了。”

我连忙颠颠的起来给她倒了一杯茶,雷芳咕咚咕咚的灌下去,抹了下嘴:“我给他盛饭的时候问的。我问他家里有什么人,他说他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

“后来呢?”

“我问他饭好吃不好吃。他说挺好…”

还是没到重点,我关心的可不是雁三吃了没,吃的好不好。

我耐着性子问:“你又怎么说了?”

雷芳转头瞅着别处,小声说:“我问他,愿意不愿意以后和我一起过日子…我一直给他做饭吃…”

好…好直接!

不过,很符合雷芳一惯的性格。直来直去,从不拐弯抹角兜圈子。

我提起壶来又给她斟上茶。

雁三儿听了这话是什么反应呢?

这人就算再豪爽,我觉得…他的反应也不会坦然从容吧?

不过这次没等我问。雷芳自己说了下去:“我说这话时他刚喝了口汤,一下子就呛着了…”

可以理解。

刚才雷芳说那话时如果我也喝了水,那肯定也得呛着。

“我也知道这么说有点儿不太合适…”

何止是“有点儿”、“不太”合适?简直是“太不”合适才对。

“可是我也没有办法,”雷芳小声说:“他总是来去匆匆的,上次走时我都没和他告别。也不知他去哪里,做什么。在什么地方落脚,怎么能找着他…要是慢悠悠的兜圈子,兜十天半个月的,不等我说出来,他大概又走了,而且一走就不知什么时候再来…”

唔,雷芳说得也有道理。

雁三儿的确是萍踪浪迹,四海为家的一个人。

别说雷芳想找他找不着,就算是我和师公,平时也多半是等他自己主动上门来,我们要找他也不容易。

“可是,你和他算上这次,才不过见了两回面…你知道他是个怎么样的人吗?”

“他…人品一定很好。”雷芳倒是挺自信:“纪前辈和他多年交好,你不也和他学过剑吗?他要是人品不好,又怎么会和他来往相交?”

乍一听雷芳说得有理。

可是…

做朋友也好,当知己也罢,这和成亲过日子都是两码事啊。

一个人剑法好,未必品性一定好。剑法品性都好,也未必就懂得担起一个家,懂得一个做丈夫的责任。就算他什么都好——两个人没相处过,怎么知道脾性是否相投?能不能在一起过日子?

我把我的顾虑小心翼翼地说了,雷芳却和我想得全然不一样。

“你想得可真多…”她倒是露出点笑意:“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可是这世上哪有你说的那么好的事情?有本事,品行又好,两个人又恰好情投意合…这也太难了。就算是我姐姐,她和姚正彦定亲难道是知道对方什么都好,也知道两个人一定能恩爱吗?”

我愣了一下。

“反正,你说的那样的,只能是常言说的神仙眷侣,天作之合了吧?寻常人哪能想得了那么多?不都是父母之言,遇着什么是什么。”

“可你以前不是这样想的呀?”

以前雷芳的志向是练好家传剑法,做一个鼎鼎有名的侠女,一辈子也不想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