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只单为我自己,我大可以放过文飞。再世为人,死记着的却只有仇恨,人生也实在太苦了。可是还有父亲,还有姚自胜…

人们紧紧簇拥在一起,每个人都想挤到人群中心去,似乎这样,危机到来时。先死的就是别人,自己说不定可以捡条命。

队伍缓缓的向来处退去,忽然远处有人惊呼一声:“路没了!”

来时的路崎岖漫长,人人都象穿山甲一样钻进来,而现在却找不到来时的路了,面前除了山壁还是山壁。

前无去路,后有追兵,队里又是鱼龙混杂,就算是北剑阁,也有些压不住场面了。

到处都是一片混乱。有人喝骂,有人哭喊,还有人扯着嗓子求饶。仔细一听他竟然是在求师公饶恕。

这些人也不都是傻子,知道沙湖是谁的地盘。他们这些人说来就来,半点不给地主面子。眼前这事,摆明了是幻术,他们必定以为是师公在出手教训。

其实他们没猜错——师公确实出手了。可是…

中间有那么一点小岔子。

当然那些人不理会这些,他们

那个求饶的还就在我们身边不远,一边叩头一边嚷,一把破锣腔,声如洪钟,简直能声闻十里。虽然现在不是时候。我还是忍不住笑出来。师公咳嗽一声示意我收敛些,我忍住笑,低声说:“等下若是可以。就饶了他也无妨,看人家磕了这么多响头,也是真心知错了。”

师公嗯了一声。

文飞隔着人丛,吩咐了几句话,就有几个人从人群中出来。朝各个方向查探。

我探头看了一眼——原来是同行。火光映着其中一个的脸,我认得。几年前巫真把我带到北剑阁去的时候,遇到了许贵红的徒弟,那次我还受了伤。

这人当时也见过。

许贵红挣下了很大一份家业,不过走的都是邪路,为求成功不计手段。

人们提幻术色变,其实幻术的名头大多是这些人给败坏了。

幻术被他们用来作恶。

我觉得这样的人不配修习幻术。

而且,虽然我与这些人不相熟,但是凭许贵红教出来的三招两式,还及不上巫真的皮毛。我和师公都拿这个阵法暂时没辙,他们更不可能勘破什么。

果然没过多时有人回来了——但只回来了一个,看他沮丧的模样就知道一无所获。而其他人——根本就没回来。

人们六神无主,但是局面一时也不算太乱。毕竟跟着文飞走,他们还有点主心骨。要是乱走乱窜,谁知道会出什么事。

啊,且等一等。那人和文飞说了两句话,退到阴影中,和另一个人恭敬的禀告什么。

那个人是谁?

猜也猜得到,老熟人了,许贵红。

我指给师公看,师公并不意外。

文飞这样的大鱼都上了钩,许贵红和巫真当然也起心动意。毕竟几百年来,只出了一个甄慧。

在黑暗中人的耐心变差,只觉得时间特别漫长。

我和师公小声商讨这个幻阵。

首先能确定一点的是,这个幻阵也是用了阵石设下的,师公的记性很好,他记得这样大小色泽的石头有百余块,他用了差不多一半,六十四块。

阵石这种东西一般用不着太多,象当初巫真布过的那个三世阵,阵眼是三块木牌。师公用了六十四块阵石,也就是说这起码阵中会有六十四重不同幻变。如果这些石头当初甄慧全部用上了,那很可能是一百二十八块阵石。就算隔了这么多年,阵石可能有所散失,但是至少一百种幻变还是有的。

太头疼了——我们还是头一次遇见这么大、这么复杂的阵势。这六十四块阵石的,师公都布了十几二十年,难以想象甄慧当年厉害到了什么地步,竟然能仓促之中就布下这样复杂的幻阵。

啧啧,再让我修行一百年,我只怕也达不到那个境界。

遥想当年这一对侠侣的英姿,真令人神往敬慕。

现在看来,这阵势虽然异常复杂,但杀机未露——这阵法当初是布置下来对付恶蛟的,首要应该是要困住它。但是说不准,现在风平浪静,也许下一种变化就是杀着。

关键是不知道这阵法是怎么被催发的,又会因为什么原因改变。

师公拉了我一下,我们在人丛中缓慢的向前穿行,离文飞和许贵红越来越近。

许贵红正和越彤说什么,离得远听不清,但是看情形——似乎并不和睦,象是在争执什么。

然后许贵红一扬头,带着几个人就往另一个方向去了。越彤深吸了口气,转头去找文飞。

北剑阁的人簇拥在他们周围,我们没法子靠得再近了。不过她们刚才争执什么,也不难猜。许贵红这人蛮不讲理,很是护短。刚才文飞差了几个人出去,却只回来了一个,许贵红定然不满。或许是要越彤给个说法,或是让她遣人去救,但此时情形不明,越彤应该没有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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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胃舒服点儿了…刺激性的东西是一点儿都不敢吃了。

正文 第六十五章 亦幻亦真 二

许贵红和越彤应该是谈崩了,不知许贵红说了句什么,越彤身边的一个人上前一步,手已经按在了剑柄上。越彤淡淡地一抬手,把那人挡了回去。但是这一前,一挡,已经充分体现了威慑之意。

许贵红显然也明白,她纵然护短,可是现在北剑阁人多势众,她要是发难也讨不得好。

她转身就走,有两个弟子慌忙跟在她身后。

说巧不巧,许贵红还就是朝我们这边走过来的。

我和师公往旁边避了一下。许贵红经过我们身边,不知怎么,已经走过去了,突然回过头看了一眼。

她不大可能发现我们——只是不大可能,并非绝对不能。

许贵红能闯出那么大的名气,令人忌恨又不敢惹她,绝非浪得虚名。她也有她的独门绝技和过人之处。

不过她应该没有看出什么来,随手指了一下,跟在她身事的弟子过来,从旁边揪了一个人过去,许贵红冷冷的打量他一番,转头走了。她的弟子将那人一推,也跟着去了。那个无端被拖出来的男人忍气吞声地从地上爬起来,又退进人丛中去了。

许贵红有可能是察觉到什么,也有可能只是心情不好,那个男人倒霉遭了池鱼之殃。

“她这是想去哪儿?”

“大概也想要找阵眼阵石吧…”我不确定的说。

师公略一思忖:“你跟着她看一看,我再去查看别处的阵石。”

虽然我并不是胆小的人,可是现在情势未明,我和师公现在轻易分开了,若是这个阵法再有什么变化,要再到对方身边,可就不容易了。

但是许贵红这处的确需要盯着。而师公布下的阵石都在什么方位,只有他自己知道。

我点了下头:“你…一切当心。”

“我知道。”

师公用力握了一下我的手,然后转身朝相反地方向走去。我则是跟上了许贵红师徒几人。这距离既不能太远,也不能太近。远的了话,他们做什么我看不清楚。近了话,只怕会让他们觉得蹊跷。

许贵红所到之处,人们纷纷让避。

拜我当年的恶名所赐,人们对幻术有着可怕的憎恶和偏见。许贵红行事肆无忌惮,出手狠辣,名声当然也不好听。

她的一个弟子问:“师傅。这事儿透着邪气。刚才我和师妹两个一前一后的走,相距没有五尺。她问我一句话,我才答了。听不到她的声音,转头看,后头火把没了,师妹的人也没有了。就这么短的功夫,这么近的地方。师妹出了什么事,我却一点都没察觉到…”

“你们刚才是在哪出的事?”

“还要往前一点,绕过前头那个坑就是了。”

她的弟子举着火把替她照亮,许贵红嗯了一声,抬脚要往前走,她的弟子忙劝了一句:“师傅。您务必当心。要不,让弟子走在前头吧?”

许贵红哼了一声:“前后有什么分别?刚才你不也是走在前头的?”

她为人严苛,即使是她的弟子。也一句不敢再多说。

许贵红布置她的两个弟子忙碌起来,都是同行,我一眼就看她要做什么。

她要强行破阵。

这个蠢货!

我在肚子里骂了一声,不得不说,这种手段虽然最莽撞冒险。但也最直接有效。强手破阵手法不过那么两样,一是在阵外头击杀控阵的人。这条路现在当然行不通,还有就是在阵中强行突破,比如放毒、放蛊,甚至用霹雳雷火弹这种东西。说到底幻阵再厉害,也是假的,用雷火弹大面积靠成崩塌破坏,在某种程度上也可以算是一种有效的手段。但是这里深处地底,现在又有几百成千号人在这儿。有些人身陷阵中,不知端底。放毒放蛊,都难免误伤。用霹雳雷火弹这种东西,一个不好,说不定这地穴都会给炸塌了——到时候这里大半的人,只怕都逃不出去。就算文飞这样功夫顶尖的,说不定也难以幸免!

疯子。

许贵红这人,年轻时候见她,我就感觉到这人特别目中无人,除了精研幻术,什么都不在乎,十分偏执,现在看来她不仅是偏执,而且是疯狂。

是她的弟子失踪让她暴怒,还是越彤的得罪让她不管不顾?

真是强行破阵,北剑阁在这里人多势众,有什么万一,他们损失最大,许贵红刚好可以出刚才越彤对她无礼的那口气。

至于那些死伤的人和他们的师友、家人会不会对许贵红怀恨在心,甚至群起而攻之——相信这个许贵红并不害怕。一是她不在乎,二来…如果手脚干净些,没活口传出消息,外头的人又怎么会知道?

“许姐姐。”

我吃了一惊,从前方的暗处缓缓又出一个女子,她是什么时候来的,又是什么时候出现在这里的,我竟然也一点也没有察觉。

这一位,也不是陌生人。当年我们见面的时候,她就和许贵红在一起。要论起来,她的女儿还嫁了齐泰生,在辈份上,她现在倒是凭空长了我两辈。

是魏关。

真想不到,师公这一招请君入瓮的效果这样好,一下子把我们多年前的老相识们,全都引来了。

“许姐姐这是要做什么?”

许贵红看样并不怎么待见她,哼了一声,只吩咐弟子加快动作。

“许姐姐,咱们多年不见,你还生我的气?”魏关声音举止都十分温柔,绝对不象一个已经历尽沧桑的妇人,更让人想不到她有那么大的女儿,甚至外孙都有了。齐泰生的夫人是她女儿,可是这母女俩倘若站在一起,齐夫人倒是个中年妇人的样子,魏关却象她的妹妹了。

“许姐姐。”见许贵红不搭理,魏关眼眶顿时红了,态度也更加柔弱:“我知道,你还是在怪我…”

“行了。”许贵红不耐烦地说:“眼泪和好话。都省下来对男人去使,我不吃这套。都多少年的事了,不就一个男人么?犯得着每回见面都要提上一回,你是不是生怕我忘了,总要提醒提醒我?”

“不是,不是的。”无论如何,许贵红总算是开口理她了,魏关的眼泪跟变戏法一样去得无影无踪:“许姐姐,你这么做,是不是冒险了些?”

“怎么不冒险?来这儿就冒险。现在遇到这样的事,我一点儿都不意外。”许贵红不耐烦的说:“我和姓纪的明里暗里较劲这么多年,现在到了他的地盘上。他焉能毫无布置?不过就凭区区一个湮华阵,想困住我,还没有那么容易。”

魏关还想再劝,许贵红已经不想再和她多费唇舌,问了一声:“行了么?”

几个弟子都应了一声。魏关还是没有放弃:“许姐姐,这一着实在是…难道姐姐不怕玉石俱焚吗?”

许贵红冷冷地说:“那也没什么不好,左右有这么多人陪着,上路也不孤单。”

魏关其中一个弟子,就站在我的身前。他设的就是一枚霹雳雷火弹。当然,雷火弹已经被我调换了。但其他的几枚。就来不及了。

“对了姐姐,有件事情,我一直没和你说…”魏关放底声音。朝许贵红挨近了一步:“他临去的时候,有句话,让我跟姐姐说…”

我不知道她说的是什么人,而那个人又留下了一句什么话。但是许贵的红的神情一动,声音也低了许多。

“他还有什么话能对我说?左不过是恨我怨我…”

虽然话是这样说。但听她的口气,心中着实关切。

“他说。当初的事情…魏关的声音更小了,许贵红了问了一句:“什么?”

忽然间两条挨得很近的人影骤然分开,准确的说,是魏关飞身疾退,许贵红发出一声闷哼:“你!”

我也有些意外。这两人据说一直关系亲密,想不到却是说翻脸就翻脸。许贵红看来受伤不轻。她一抬手,刚才几个弟子布下的雷火弹顿时一起爆开,眼前顿时变成了一团漆黑。

这下真是太热闹了。数数这里,不大的一处地方,既有甄慧布下的阵,又有师公布下的阵,现在又被许贵红这么插了一手,真不知道这阵势会变成什么样。

一恍神,眼前亮了起来。

我站在一片旷野上,四顾无人,往远处望,隐约可见天与地的边线。

我长长的吐了口气,丝毫不敢掉以轻心。

我摊开手掌,幻真珠浮在掌中。可是两颗珠子却不象寻常时一样游走不定,而是粘滞在一起,仿佛被施了定身法一样。

这珠子与甄慧,与这个地方,一定有着解不开的联系。

我并不着急向前走。

幻阵中的一切,都不是真实的。你看到的一切,听到的一切,甚至连这里的时间流逝,都不是真的。最明显的一个例子,就是有名的“黄粱一梦”了。那个人以为自己做了一场梦,在梦中经历了一生,可醒来时,饭锼里的黄梁饭还没蒸熟。要找出幻阵的破绽,才能从阵中脱身。

周围的景色我觉得…依稀有些眼熟。

是的,这个地方,我应该是来过的。

那还很早以前,在我还是巫宁的时候,为了寻找一样东西,远赴西域。那条路途遥远而凶险,我这辈子头一次吃那般的苦头。洗不上澡,干粮粗砺难以下咽,喝的水又咸又苦,这些都不必说了。路途中我还遇到了一次大风沙,险些送了命。可据当地人说,这样的风沙还算不上大风沙呢。有一种黑沙暴,甚至可以掩盖整个城镇。

我忽然愣了,远处地平线那道好象晃动的黄线是怎么回事!

真是说鬼鬼到,大风沙真来了!

正文 第六十五章 亦幻亦真 三

我连滚带爬的逃跑,简直抱头鼠窜,这么大的风沙埋个把人真不是问题。茫茫沙海之中,我隐约看见西北方向有什么东西。

不管有什么,反正能避风就成。

我的速度很快,可后面的风沙更快。

眼前的东西也近了,太好了,是一截半残的城墙。

太好了!

我急冲进墙后头,左右一望,右手边过去是墙角。

我冲进墙角里躲起来,几乎是同时,另一道人影越过了墙头,也冲到了墙角,险些砸在我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