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莲揉揉眼睛,浑身酸痛难受,才发现自己趴在床边睡着了。身上的薄衾滑落在地上,她本想弯身去捡,胳膊却被绊住了。回头一看,却是司马昭颜的右手紧紧箍在她光洁的小臂上,那位置,恰好点了颗假的守宫砂。夕莲有点做贼心虚,使劲掰开他的手,抽出胳膊看了看,朱砂已经被他手心的汗水化开了。

昭颜被弄醒了,夕莲慌张放下宽袖,起身叫道:“皇上醒了!汤药呢?”

听见她清朗悦耳的声音,他狠不下心来叫她走,只是接过碗一饮而尽,而后又背过身去躺着。夕莲眉头蹙起,他这是什么意思?连看都懒得看自己一眼?她一口气堵得慌,愤然离去。就算他伤心,怎么能迁怒到别人身上呢?越想越不甘,夕莲上了辇车大声喊:“回德阳宫!”他在文阳宫住着更好,自己一个人住德阳宫便乐得逍遥了,再也不来看他,再也不来了!

福公公见皇后离去时的表情,重重叹了口气,这两口子,何时才能让他放心呢…他进了内殿去,又赔上一副笑脸对司马昭颜说:“皇上,皇后这是怎么了?”

昭颜斜斜倚在床上,唇角似笑一般向上弯起。多可笑,他竟懦弱得不敢看她一眼。

福公公心急如焚,大胆对司马昭颜说:“皇上,那日太后娘娘究竟说了什么?不管是什么,皇上尽可交给老奴去处理啊!奴才十岁进宫,伺候大褚三代国君,见过的怪事难题数不胜数,只要皇上肯说出来,不要憋在心里,老奴就是绞尽脑汁也会替皇上分忧…”

司马昭颜的视线骤然锁在福公公身上,他怎么没想到,身边还有个老谋深算的心腹啊!父皇的事情,他应当是最清楚不过了。他朝福公公努努嘴,示意所有人都退下,方才开启了紧闭多时的唇,发出嘶哑的声音:“卢太后、她…当年的孩子…死了?”

福公公诧异答道:“当年娘娘是难产,胎儿生下来就死了,是名男婴。”

“男婴?”司马昭颜摇摇头说,“肯定不是。”

福公公回忆半晌,说道:“若当时的男婴存活了,恐怕就会被立为储君…因此奴才记得清楚,先皇大发雷霆,处死了当时与这事有关的一干人等。一个月后皇上出生了,先皇才从悲痛中恢复过来。”

东太后说夕莲是她的女儿,她为何要撒谎?好似胸中一口气提不上来,司马昭颜躬下身子用力咳嗽,福公公立即上前替他抚顺了气息,轻声道:“皇上,太后究竟说什么了?您这么憋在心里,不是办法呀…”

司马昭颜望着福公公布满褶皱的慈祥面容,眼里忽然涌出积攒多年的泪水,哽咽道:“她说夕莲…是先皇子嗣,是我、姐姐…”多少年了,他终于像个孩子一样伏在福公公胸前尽情呜咽,不用顾忌谁看见他浊黄的眼泪、不用担心谁听见他鬼叫般的哭声。

福公公被震惊了,先皇子嗣?回想起来,卢太后确是许多疑点,不过是先皇当时根本不想去查她而已。他一面轻抚昭颜,一面安慰道:“皇上,别怕,老奴去查,十几年前的事,也不难…总会有办法的!”

昭颜止住了眼泪,他意识到自己犯了个错误,生为帝王,是没有资格流泪的。何况,仅仅因为一个女人…但那种侵入骨髓的情感让他宁愿这样的没出息,若是注定了一辈子要碌碌无为、昏庸无能做一个白痴皇帝,那么他唯一的祈盼便是用尽所有力气去爱她,以便她也能同样爱自己。可现在,他连爱都不敢了,他甚至不知道,白天黑夜、除了想她之外,还能做什么?

宁夏篇 34、心结

夕莲气鼓鼓的吃不下东西,一旁的韦娘平静的神色下藏了几分心惊,夕莲看不到,但是传膳来的福公公尽收在眼底。看来她比东太后的心机差远了,差在不够狠。他只是随意找韦娘问了两句话,察觉她言辞闪烁,看来,事情远没有他想象中简单…

夕莲正倚在躺椅上歇息,东太后忽然驾到,面带愠色。夕莲正欲起身行礼,东太后已经按捺不住怒火,屏退所有人,狠狠朝夕莲责问道:“那些折子都是你批的?!”

夕莲心里紧张,表面上却满不在乎答道:“是我批的。”

“你…”东太后气得满脸通红,使劲一甩袖子喝道,“胡闹!你怎么这么糊涂?为何要帮那个白痴?你想害死我们吗?若不是看了左相预备弹劾你的上疏,我还不知道你竟然帮着外人!”

夕莲瞠目结舌,不过是批个奏折,至于这么严重么?她不服气辩驳道:“我不过是依照他的意思往上写字,怎么了?怎么帮外人了?”

“我辛辛苦苦攥着辅政大权,没想到竟是被自家人给收拾了!看来当初把你交给韦娘是一个错误,她根本不了解皇宫里的水有多深,没有权术谋略,别想活下来。从小到大,只教你些无谓的东西!”

夕莲有些莫名其妙,反问:“什么无谓的东西?我喜欢她!”

东太后上前几步紧紧贴着夕莲的耳朵说:“告诉你什么是有用的东西!若不是我在姿态上略胜一筹,现在出殡的恐怕是我!辛太后就是心虚,她也不想想,如果我有证据能把她逼死,早就拿出来了,何必等到今日!她是怕到了极点,才熬不过良心的谴责…”

夕莲惊恐瞪大眼睛,脑子里嗡嗡作响,把她逼死?是东太后把她逼死的…难怪司马昭颜躲着她,他一定认为自己也是坏人,逼死了他母亲…她害怕极了,这样血淋淋的故事,她不想听!

“夕莲,你从现在起要记清楚了,他是我们敌人。司马家的人、统统是我们的敌人!表面上你可以关心他、讨好他,不过,你可别忘了,予淳才是你的心上人。虽然你被那白痴占了身子,但你的心不能被他蛊惑了去。”

东太后已经离去,夕莲还懵懂瘫坐在躺椅上,喏喏应着,她没想明白,究竟是什么能把人给活活逼上绝路…韦娘心疼望着夕莲稚嫩的面庞,为什么,他们还是把她牵扯进这些肮脏龌龊的阴谋里,她曾经是那样小心翼翼呵护她、将她当作了这世上最珍贵最无邪的宝贝。她和欧敬之从来不告诉她真相,因为夕莲是一个梦,脱离红尘俗世的清梦。现在,她又要如何才能自圆其说?

夕莲猛地提起裙摆朝门外跑去,一面大喊:“摆驾文阳宫!”

韦娘忙不迭跟了上去,“夕…皇后!你要去做什么?”

夕莲也不知怎么,只想见到他。好几日,他都沉浸在悲痛中无法自拔,她应该陪着他的。她应该迁就这个刚刚失去母亲的孩子。他真的很可怜,昨日见他喷在孝服上的血渍,夕莲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揪心,似是天地都变得昏暗,唯有他是刺眼的白、醒目的红,唯有他身上体现出生命的色彩,如果他也没了,那么世间一切都会黯淡下去。这大概便是一个帝王的气魄,能让天地万物动容。

夕莲打定主意,不管怎么样,今日也要赖在那不走了!

司马昭颜刚服了药睡下,夕莲风风火火冲了进来,谁也拦不住。她依旧是那样傲气逼人,斜挑的眼角往四周扫了一圈,下令道:“都出去!”

福公公进退不是,只好看看皇上的眼色,司马昭颜却只是呆呆看着夕莲,他总是这样,看了一眼便移不开视线了。福公公虽然担忧,还是退下了。

这几日是为西太后守丧,夕莲才难得穿一回素色的衣服,明净的面容与平时不大相同,却让人看得发怔。司马昭颜明明病得连浓重的药味都嗅不到,却偏偏嗅到了她身上散发的莲花香。他苦笑了一下,自己可能是中毒了,中了狐狸精的毒。

宁夏篇 35、和解

夕莲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说:“我是来讲和的。”

司马昭颜眉头蹙起,问:“什么?”

“你生我气,是因为东太后吧…”夕莲小声说,就像自言自语一般,“她与我说了,其实我不太明白,可也知道她对你母后做了很不好的事情…皇上,我不是和她一伙的,我没干坏事…”

她嘴唇微微嘟起来,表情有些委屈,司马昭颜受不了她可怜巴巴的眼神,撇开目光说:“我知道。”

“那你还生我气?”夕莲气呼呼地在他肩上捶了一下,一手捏起挂在颈上的扳指问,“你把这个送给我,叫我相信你会救我出来,我都很信你的。说好了是朋友,你也应该相信我,我不是坏人!”

司马昭颜哭笑不得答道:“我知道、知道…你不是!”说着,他又伸手想拿回那只扳指,那可是父皇留给他的遗物,况且,他现在不想和夕莲有任何瓜葛。夕莲往后一闪,惊讶道:“干什么?你想要回去?”

司马昭颜冷冷说:“父皇的…遗物!”

夕莲摇头摆手说:“不行的,送出来的东西,岂有要回去的道理?再说,你是皇上,君无戏言呢!你经常说的!”话音还没落,昭颜忽然起身与她抢夺,夕莲大呼道,“你出尔反尔,你才是坏人!”

昭颜从未与人如此大动干戈,使足了力气,他就不信治不了这个娇蛮的丫头!夕莲再厉害也不过是女子,抢了一会便没力气了,索性将扳指捂在胸前背过身去了。昭颜便从后面紧紧箍住她,夕莲挣扎着要逃开,重心不稳往地上栽了下去,昭颜也连人带被跟着翻了下去。气喘吁吁的夕莲被他压在身下,摇头晃脑道:“不抢了不抢了,累死了…”

昭颜也喘着粗气,艰难吐出几个字:“蛮横、无礼!”

他滚烫的气息喷洒在夕莲脸上,似乎将她的脸也烘暖了。她脸颊浮出两抹红晕,呆呆盯着他的眼睛,那样乌黑的瞳孔却又清亮透澈,将自己完完全全照了进去。她丝毫没听到司马昭颜说的话,光顾看他眼中的自己,狼狈中透着些许似乎是不合时宜的风韵。

若是换了从前,司马昭颜该满心欢喜,可如今,却害怕看她这样的神色,他禁不住。赶紧从她身上起来回到床上去,夕莲也浑浑噩噩爬起来,手心攥着那白玉扳指,犀利的目光却瞥见混乱的枕边有一个黄色的吊坠。

她眼疾手快夺了过来,司马昭颜暗叫不妙。她恍然大悟道:“原来在你这!我早年丢的吊坠,怎么会在你那!?”

昭颜吃力解释说:“以前,在你家捡的。”其实他觉得是偷的,毕竟有机会却一直没还给她。

夕莲似乎接受了他的说法,欢喜说道:“这是母亲留给我的遗物,竟然找回了!既然我寻回了玉坠,那么这个扳指就还给你吧!”夕莲大方地将刚才还费力抢夺的扳指还给他,昭颜迟疑接过来,难道…他们就这样,再无交集了吗?从前,他还能睹物思人,今后呢?他垂下头去,如果真的没有缘分,再强求也是一场空。不然就当她是姐妹、亲人、或是朋友,这样他的日子才不会枯燥、不会难熬。

他正想着事,却见夕莲已经爬上床了,和衣躺在他身边,笑意盈盈说:“我们讲和啦,你不许打发我走。其实,我只想陪你说话,太医说,要为你排忧解难呢!”

昭颜掀开被子盖了一半在她身上,俯看她的睫毛被烛光打下斜长的影子在眼睑一闪一闪。

夕莲出于顾虑愣了一下,这样和他睡在一起,似乎不太好…毕竟她只和予淳哥哥这样睡过。但司马昭颜身上有一种让人安神的气息,她朝被子里挤了挤,眯眯笑道:“快躺下睡吧,你病好了才能上朝呢!皇上,记得你是皇上噢!”

昭颜不觉宠溺一笑,心满意足躺下,刻意与她保持着一段距离。

宁夏篇 36、治水

几日按时服药下去,司马昭颜好了许多,只是咳嗽不止。琴儿怀有身孕,司马昭颜不敢大意,二来也是避开夕莲,所以一直歇在文阳宫。夕莲却不想一人呆在德阳宫,因此天天两头跑,倒也不亦乐乎。

她迈入宫门时,见一小队宫女被遣去别处,于是问福公公,福公公答:“人多坏事。现在啊,文阳宫里只留了绝对可信的宫女内侍,外人休想进去。”

夕莲似懂非懂点点头,进了内殿,见琴儿正喂司马昭颜喝水。她愣了愣,从前都是福公公喂的,第一次见别人伺候他,她还真不习惯。

“皇后金安!”琴儿中规中矩地行礼,夕莲忙扶起琴儿来,责怪道,“都说了免礼,你有身子了,今后别这么样,我还不愿意说那么多平身呢!”

已是五月天,夕莲着了件轻薄的纱衣,玉簟的冰凉贴着肌肤渗满全身。纤巧的玉足上挂了双进贡的木屐,腿一摇摆,木屐也一晃一晃的。她眉头紧蹙,一副少有的认真模样。司马昭颜笑问:“如何?”

夕莲撇撇嘴,赌气说:“不玩了…你还说自己一直输,结果这么快就赢了!”

琴儿将水果盘递到桌上,笑道:“皇上和福公公下棋一直输,可福公公陪着上头两位先皇下棋三十余年,棋艺恐怕是天下都无人能比。”

夕莲恍然大悟,眼睛滴溜溜转了两圈,问:“我若下赢了福公公,岂不是天下无敌?”

昭颜笑道:“试试?”

夕莲扬扬手臂将衣袖撩了下去,伸手抓了颗杏,一面说:“我才不自取其辱呢,以后啊…我和琴儿下棋!”

琴儿诧异道:“我不会呢!”

夕莲眯起眼笑着说:“所以才和你下嘛!”

昭颜无意瞥见她小臂上一点朱红的守宫砂,怦然心动。夕莲随手递了颗杏到他嘴边,见他目光呆滞,问道:“你怎么了?又发呆!”

他缓过神来,咬住黄杏,唇若有若无擦过她的指尖,刹那间白净的脸都红透了。夕莲好奇看着他问:“你热吗?”

琴儿见状赶紧扇了几下扇子,牵强笑道:“皇上一向怕热。”

夕莲用胳膊撑起下巴若有所思,记忆中,他好像是畏寒的,怎么又怕热呢?看来他的身体真需要好好调理。

福公公在外面候了许久,见棋局完了才进来,手上托了本奏折,呈给司马昭颜,夕莲抢先接过来看。

福公公说:“是右相大人偷偷送进宫的折子。皇上病时,东太后已经重揽大权,原左相辛大人的位置已经由户部陈大人接替,陈家与卢家刚结亲不久,现在是一气连枝,右相那派已经完全丧失了控制局势的能力。”

没想到小小一个陈家,起势也能如此之快,看来当时应该为卢予淳选一名毫无背景的民间女子。司马昭颜隐约觉得,卢予淳注定是他的心魔,挥之不去。

夕莲一门心思看完折子惊叹道:“南方水灾严重,北方却快旱死了,他们不去治水、反而要设坛祈雨?”

司马昭颜接过一看,眉尖紧蹙,祈雨、明摆着就是无用之功,除了安抚人心,毫无用处!右相大人建议的改道漓江、引水入田,反而更加利民。由于南方水灾,已经从国库拨去大量库银,却丝毫没有成效,那些官员,究竟在做什么?

夕莲在旁朗朗念道:“水若不加疏导,性恶,奔泻万里、盲目肆虐;加以引导则性善,变得有节有理、滋润大地。大禹治水,三过家门而不入,于是就有了中原沃野千里。我们应当效仿大禹,自古灌溉为农耕之本,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民生大计。改道漓江、引水入田,是造福子孙后代的空前壮举…”

琴儿在旁坐着,手抚着微微隆起的肚子。司马昭颜深深看了她一眼,猛地打断夕莲说:“朕去治水。”

夕莲“啊”了声,折子都掉了。福公公也瞪大了眼睛问:“皇上说什么?”

“改道漓江!朕、亲自…勘察,一个月。”昭颜坚定对福公公点头,而后转头对夕莲说,“琴儿…就交给你。”

琴儿担忧道:“治水很辛苦,皇上,还是责令大臣去吧?”

司马昭颜已然做出了决定,朝中值得信任的大臣越来越少,他必须下漓江,一面勘察水道,一面去寻找足够硬朗的新晋官员与卢太后对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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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夏篇 37、分离

福公公知道皇上的决定也是经过了深思,虽然此行危险,他却是很欣慰,小皇帝终于长大了,自己调教多年,工夫真的没白费。若这次成功了,那就离扫除外戚的目标更近了一步。他的心情许多年不曾如此愉快过,满脸笑意对琴儿说:“琴妃请安心养胎,这可是咱们大褚国的储君啊!”

夕莲摆摆手说:“不用担心,有我呢!本宫从今起坐镇文阳宫,连只蚂蚁都别想爬进来!”

她说得神采飞扬,眉尾高挑,昂首挺胸,俨然大将风范。司马昭颜微笑注视着她,把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深深刻进心里,在他离宫的日子里想念她时,还可以聊以慰藉。

南下漓江的队伍浩浩荡荡,一路留下滚滚尘土。到达离金陵不到一百里的梁州,停驻了一天,又继续前行。福公公忧心忡忡回报司马昭颜:“百香院确实出过一名叫金玉兰的歌姬,这是从老鸨那要来的歌,她最常唱的…”

司马昭颜接过纸条,却是那首卜算子,他猛地将纸揉成一小团,问:“后来呢?”

“听说跟一位当地官员私下交好、都谈婚论嫁了,忽然被人赎走了…权相大人欧敬之,多年前就在梁州任过县令…”

“被他赎走了?”

“不,赎她的人,却是卢太师。应该就是那时,替她伪造了户籍,收为养女。老奴查过卢府,原本只有个公子,有一年忽然冒出个小姐,说是庶出的。”

“他们为何?卢太师,今何在?”

“卢太师一手提拔了欧敬之,又待他女儿坐稳后位、儿子当上大元帅之后,忽然告老还乡,想必是怕功高震主,招来无妄之灾。”

司马昭颜感到问题越来越棘手,究竟卢太后当年生的孩子是谁的?西太后自尽之后,她曾言之凿凿的证据却无迹可寻,想来也被东太后捷足先登了。可是更大的问题,是卢太师送养女入宫为后,分明是在皇上身边安插自己人,卢太后果然不负所望爬到了今日的地位,真是奇货可居。

“这些旧事的知情人极少,老奴觉得最大的突破口,反而在韦娘身上。皇上,不如回宫之后找她详谈。”

司马昭颜颔首,如果这后面有一起极大的阴谋,那么他应该先将外戚扫出朝堂、还是擒贼先擒王直接对付始作俑者?

琴儿认真临摹着夕莲的字帖,虽然不尽认识,但写的字还是有模有样。

“先生夸你进步神速,还真是!”夕莲啧啧不已,琴儿谦虚笑笑,她总是平淡如池水,不起波澜。夕莲轻轻摸了摸她的肚子,心中愉悦,从前她总是附在韦娘软软的肚子上听,希望听见生命的动静。现在她日日守在琴儿身边,眼看她肚子一天天大起来,竟觉得很神奇。

韦娘进来轻声唤道:“皇后娘娘,太后传您去用膳。”

夕莲忽然心慌起来,上次太后说的话她还没消化,今日不知又要拿什么来吓她。她看了眼琴儿,有些不放心,便叫她先别写了。

“琴儿,你也去用膳,韦娘在这陪着你,我一会就回来。”

夕莲交代了几句,稍作打扮便前去太后殿赴宴。不知为何忐忑,每次在见到太后的时候总是很紧张,即便是笑都不敢太真实。尤其是西太后仙逝之后,夕莲好害怕得知她们的恩怨,害怕听说那些残酷的争斗,她只想静静在宫里度过这一年、不,只有九个月了,然后和予淳恩爱地过一生。

卢予淳在水榭一方抚琴,依旧是那样的风度翩翩、气质悠然,却如明珠蒙尘般被忧郁笼罩着。夕莲远远立着,脉脉的目光贪恋着他每一刻的姿态。

卢太后放下半拢绡帐,温柔笑道:“放心吧,韦娘不行,她藏不住心事极易被发现;夕莲就不同了,司马昭颜绝对相信她。”

她自是有一种成熟的风韵,淡淡的、却很迷人,依旧窈窕的身子微微往后一靠,被一大片炽热包裹住隔着薄纱的肌肤。她微微眯起眼睛唤了声:“离晟…”

这样的娇醉无限,唯有她了。他狂吻上她的耳垂,一面轻声说:“玉婵,你还真舍得…夕莲,可是你和欧敬之的宝贝呵…”

卢太后背对着他挤出满脸阴邪的笑,“那还不都是为了你么…”话音未落,她被他迫不及待扑倒在窗边的榻上,一阵假意承欢的娇声隐隐泄出。

宁夏篇 38、幽会

卢予淳手下一曲终了,夕莲眼中已然湿润,撞上他隐含悲愤的目光,心像裂了条缝隙般溢出疼痛。她知道太后为了让他们相见,已经遣去所有下人,她想冲过去扑到熟悉的怀抱里大哭,却又时时铭记着自己的身份,她不能…起码现在不能…

卢予淳一步步走近,夕莲双眼已经被泪水迷蒙,只是小步朝后退着一面轻声啜泣,“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予淳猛然箭步冲了上去,将她紧紧搂在怀里,用力亲吻她的脸颊,一阵耳鬓厮磨中,夕莲拼命躲开他的吻,惊恐叫道:“不要,这是宫里!予淳…放开我!”

“夕莲,我想你…夕莲!”予淳将她紧紧箍住,冰凉的泪蹭在她额上,“都怪我,让你受委屈了!若不是我带你去扁州,根本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你不会被他抢走…他这个白痴,他玷污了你…他日夜都将你困在身边、折磨你…”

夕莲蓦然停止了挣扎,原来她的予淳这样脆弱、原来他的爱和自己一样浓烈,他还会嫉妒、会吃醋…夕莲笑了,轻轻抚摸他的发,柔声道:“没有,我没有…予淳,我依旧是你一个人的…”

卢予淳欣喜捧起她的脸,不可置信问道:“真的?可太后说…”

“你相信我,皇上对我很好,从没碰过我,是太后误会了。”她羞涩低下头,娇柔浅笑,卢予淳如释重负般将她拢在怀中。

“他还答应我,一年之后就放我出宫,现在已经过了三个月呢!”

卢予淳一怔,“他亲口答应?”

“嗯,予淳,只要等九个月、我们就能在一起了…”

予淳轻轻摩挲着她的手心,说:“九个月?这几个月,我怎么熬过来的?夕莲…他要出去好一阵,我可以经常来看你么?”

“不!”夕莲脱口而出,仰头望着他说,“若是被人发现…”

话未出口,予淳的吻落了下来,那样狂热地席卷了她所有的意志,他拥有世上无双的俊美容颜,连手指都散发着都迷人气息,他一面吻着她一面含糊道:“只是见见面而已…”

夕莲身心俱软,迷糊应了声:“嗯…”

卢予淳强压住炙热的欲火,将夕莲往外一推,歉意道:“对不起,夕莲,我…”似乎他们这样相对只会燃起更多的欲望,他狠狠一咬牙转身说:“我先走了!”

夕莲恍惚靠在栏杆上,低头喘气,她又一次为自己感到羞耻,怎么可以做出这样的事…

回到文阳宫,夕莲失魂落魄的样子让韦娘忧烦不已。她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夕莲正慢慢被牵扯进那些无法辨清是非的恩怨中。她现在甚至怀疑,卢予淳究竟值不值得夕莲托付终生,尽管他曾信誓旦旦,可关于爱情的誓言,连自己都不信,如何叫他们坚守?

连着一段时间,太后几乎隔两日就召皇后去,韦娘几乎每次都告诫夕莲千万不能在宫中乱了分寸,而夕莲总是惶惶不可终日。

琴儿微微挺着肚子在回廊上走着,手里拿着皇上派人传回的信件,远远见皇后倚在栏杆上遥望西天,那绚烂的晚霞,耀人眼目;缓缓降落的夕阳,是淡淡的橙色,衬在景色的最底层,和她的侧影浑然一体。从前,皇上也喜欢站在那看夕阳、看晚霞。

“皇后娘娘,皇上来信了。”琴儿朝她灿烂笑着,多想知道信上写了什么,可惜自己识字不多。夕莲心里纳闷,都快回来了怎么反倒来信了?看过之后,她惊讶说:“还要一个月呢!皇上再过一个月才回来!”

琴儿隐隐有一丝失落,轻声问:“还说什么了?”

“叫你好生养胎!”夕莲边看边说,“还说给我们运了荔枝来,还有叫我…叫我回家看看?”夕莲惊喜欢呼道,“韦娘,我可以回家了!我可以回去看我的莲花了!”

韦娘在不远处问道:“那琴妃怎么办?”

夕莲咯咯笑着说:“我只回家一天,他才不会那么大方呢!韦娘就要守着琴妃娘娘和小皇子了哟!”

韦娘焦虑不安,夕莲一个人回家,她不放心。可是琴儿这边更加危险…她不敢想象会发生什么,只盼着司马昭颜早日回朝。

夕莲照看琴儿还真尽职尽责,吃饭睡觉散步整日地陪下来。琴儿在小憩,夕莲便贴在她肚子上认真听着动静,虽然太医说再过一个月才有动静呢,可她却总是很心急。听了半晌,她满足笑笑,直起腰来对韦娘轻声说:“我明日就回来,韦娘好好照看她。”

宁夏篇 39、荷囊

夕莲回到相府,却远远没想象中亲切,因为她现在不是相府的千金小姐,而是大褚国的皇后。所有人都退避三舍,连父亲与她说话都毕恭毕敬,夕莲赌气把自己关在房里。是不是没有韦娘在,连家都不像家了?

她对着菱花镜发愣,忽然冒出个主意,翻箱倒柜找了身从前的旧衣裳,鹅黄的长裙配着腰间背后几道浅绿丝绦,像俏皮的仙子。将长发随意挽起,乌黑的云髻上任何点饰都没有。她对着自己笑了笑,很满意。

迈出房门,丫鬟们都愣了一下,才忙不迭俯身行礼。夕莲拎起裙角飞快跑起来,一面朝她们喊:“你们别跟着我!都别跟着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