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莲迷茫看着予淳愤然的表情,眼前又闪现出司马昭颜留给她的最后一个眼神,充杂了矛盾纠结、彷徨和感伤,他早知道她出卖了他,却心甘情愿听她的话,他时常说:依你,一切都依你,君无戏言。她忽然狠狠推开卢予淳,冲出了殿门,瘦弱的苍白身影溜下阶梯,往正阳宫的方向飞奔而去。

刚下朝没多久,大臣们尚在宫门外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商议,夕莲一袭白衣胜雪闯了去,冲到右相大人跟前,喘着急促的气息催道:“大人跟我来!”

众人诧异,交头接耳,右相跟随夕莲进了正殿。

宫门关上,殿内阴暗,夕莲“噗通”一下跪倒在地,右相大惊,也急忙跪下,“太后,这是…这真是折煞老臣了!”

“大人,请告诉我,皇上临去骊山前都与你说了什么?”

她看上去如此苍白孱弱,眼神却这样坚定。右相忧心忡忡,轻声劝道:“太后,还是起来说话吧…您这样下去,如何能保护好皇上?皇上登基几日了,太后您一直称病不上朝,岂不是让先皇白费苦心?”

夕莲泪眼朦胧望着他问:“您告诉我,昭颜…他拟圣旨的时候都说了什么?”

右相大人长叹了口气,“只是教老臣悉心辅政,不能让江山落入外戚之手。”

“既然如此,他为何还要去送死?!”夕莲按捺不住情绪的激动,失声痛哭。

右相大人垂目道,“太后,听说在现场完全没有挣扎的迹象,福公公也在那场大火中失踪…这是卢家早已安排好的,先弑君再放火。皇上或许这样想:既然迟早躲不掉,那就只有忍受。”

忍受?忍受死亡?还是忍受她的报复?他欣然承受她对他的报复,是想为韦娘抵命吗?最后那一段时光,竟然是他知道自己时日不多,还要与她缠绵厮守…难怪人家说她是狐狸精,难怪人家说她媚主惑君!

右相大人急急唤道:“太后!太后!请听老臣一言,先皇肯牺牲自己,就是为了年幼的皇上!您当了太后,才能掌握实权,现在圣母凤印是在您手上啊!从前卢家独揽大权,数卢太后锋芒太甚,争权夺势从不手软!玉玺是被先皇藏起来了,为的就是太后您能回揽大权,专心辅政!待皇上亲政后,传国玉玺必定重现于世!臣等定当为司马王朝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这一席话,宛如奔腾的江水呼啸而过、席卷了漠漠黄沙,夕莲心中顿时澄明清透,昭颜不仅不怪她,还留给了她权力、地位、人手和希望,他想告诉她:她的余生,就是要保证曦儿顺利亲政,恢复司马王朝昔日的辉煌。

夕莲扶起右相,眼里虽然湿润却透着一股毅然绝然:“大人,助我!”

残冬篇 99、醒悟

大殿阴凉,可身着朝服的夕莲汗流浃背,看怀里的曦儿热的小脸通红却瞪着大眼睛不吭声,她心里一阵暖意,侧头交待身旁的婢女:“扇风,轻点。”

卢予淳有一刹那的失神,孩子的小手忽然朝他挥了一下,他回过神来,清了清嗓子问:“听过尚书的上奏,不知太后是否改变想法?”

夕莲抬目对上右相,朗声道:“哀家依然同意右相大人的意见,此事已决,不必再议!”

“明公公,退朝吧。”她瞥了眼卢予淳攥紧的拳头,在百官此起彼伏声中抱着曦儿起身离席。

“太后,奴才打听清楚了,权相大人确实还在卧床,这一病几个月了,也不见好。”

“再请太医诊脉吧,父亲可不能有事啊…”夕莲忧心看着家的方向,这场变故中,一直不见父亲出现,她现在除了曦儿,就只有父亲了。

“明公公…”夕莲凤目微眯,“福公公临去骊山前,可与你说过什么特别的话吗?”

“奴才跟随福公公三十年,一向受的教诲是不该听的别听、不该问的别问,福公公也不会和奴才说什么特别的话,无非是闲聊流年。”

夕莲轻轻笑了声,她似乎还不明白人死不能复生的道理,总是希望能从别人口中探听到关于昭颜和福公公的秘密,她始终有心结。她不相信一个将死之人会慷慨到死了之后还想要保护害死他的人。

忽然想起某日,她就坐在这里替司马昭颜批奏折,风一起,她起身关窗。他念了一句: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

可惜现在秋风瑟瑟,万物萧条。她想起锦秋了,于是大声唤着她,朝内殿进去。

锦秋连连答道:“奴婢在呢,太后!”

“秋,你想想,秋日如何能繁花似锦?你叫锦秋,所以一定有办法是不是?”夕莲眼里透着微弱的光,丝毫禁不起轻风,宛若这光亮消灭之后便再也燃不起来。锦秋愣了会,大着胆子说,“有,菊花。但是秋菊为悲,宫中一向不种的。”

“菊花?”夕莲歪着脑袋盯着锦秋,她家是从来不种菊花的,所以她没见过。

锦秋见夕莲一副孩童般好奇的模样,笑着答:“菊花的花瓣长长的、尖尖的,有的是下垂,有的带卷,就像…就像烟花,闪白的光球爆开来的那一刹那,缤纷满目。”

夕莲想起观星台上姹紫嫣红的烟火,所以毫不犹豫对明公公说:“种菊花,我要种菊花!”

锦秋怀里的曦儿忽然“咯咯”笑了,夕莲惊喜接过他,摸着他的脸蛋问:“你也想看花是不是?母后觉得,秋天太落寞了,开点花才热闹呢!”

曦儿忽而又瞪大了眼睛,胖嘟嘟的小手使劲挥了几下,舌头伸出来舔了舔小嘴。锦秋怕他打着夕莲,捏住他的手说:“皇上乖,饿了吧?一会就不饿了。”

夕莲心底一窒,耳旁响起司马昭颜威严沉闷的声音:你是他母后,去喂他!

她额上微微冒出虚汗,锦秋连忙要接过孩子,“太后,怎么了?您没事吧?”

“不!”夕莲紧紧抱住曦儿,“我来喂他…”

锦秋松了口气,笑容轻快道;“好。”

从前,都是司马昭颜在旁边看着,她从来都心不在焉,只记得曦儿半睁着眼睛一眨不眨地吮吸。现在曦儿顽皮了许多,小手一伸一抓,小脚也偶尔一踢,眼睛瞪得大大的,小嘴胀成一个小球使劲吞咽,不肯松口。均匀的呼吸声,伴着胖嘟嘟脸蛋凹凸凹凸,夕莲忽然落泪,她为何从未发现,他长了一副和司马昭颜一样明媚的脸孔。她为什么会恨他?恨自己可爱的孩子?恐怕她是世间最狠心的母亲!

“曦儿,对不起…母后错了…”她泫然涕下,锦秋却含笑看着她,如果先皇能看到这一幕,该多高兴。

夜风沁凉,月光淡薄。

夕莲从御书房出来,眼睛一时习惯不了黑暗,扶着墙站了半晌,才敢迈出步子去。眼前一袭明黄的袍服,夕莲脸上闪过一丝避之不及的惊喜,随即又暗淡下去,“摄政王可有要事相商?”

“是。”他的脸在灯烛下,映出含忧带悲的色彩,夕莲转身回御书房,“那进来吧。”

御书房燃的不是她喜欢的莲香,而是司马昭颜惯用的香,夕莲也才知道,原来他身上那种令人安神的气息是来自西域的一种檀香。似乎只有在这样的气息中,她才能安心批阅奏折。

两人相对许久,卢予淳才轻笑了一声,开始了谈话:“原来一切都变了,我们竟然无话可说。”

夕莲望着墙上一副“曦”字发愣,柔声说:“予淳哥哥,是夕莲错了。”

这一声哥哥,唤得他心底一阵柔软。“夕莲,我知道你受苦了,如果你难受,就哭吧!从前你最爱哭鼻子,你忘了每次生病,你都要躲在我怀里哭的。”

夕莲从案上的锦盒里,取出那条同心结,放在他手边。“予淳哥哥,夕莲错了。我不能陪你赌下去了,从前我看不清、是我糊涂。”

他猛地抓住她的手:“你在说什么?你真的糊涂了,你要舍弃我们的幸福,去为司马昭颜挑起落败的皇室?”

“我只想让曦儿坐上属于他的位置!”夕莲狠狠甩开他的手,“他是我儿子!”

“可是…”予淳咽喉一紧,“如果你没入宫,他应该是我儿子!”

“可惜我入宫了…”

“夕莲,我不懂,我们都要赢了,你可以嫁给我,我们可以像从前一样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

“我答应你对付司马昭颜,不是为了和你重温旧梦…是为了韦娘。”夕莲幽幽转身,看着窗外夜幕中高耸的观星台,“是他逼死了韦娘,我不过是想让他尝尝被人逼到无路可退的地步,看他是否会像我恨他一样恨我?想不到,他和韦娘一样,选择弃我而去。”

她朝予淳走近,一面摇头一面喃喃:“虽然你们不守信,但还是我傻,居然相信你们会饶他性命,将他送上绝路的人是我,予淳哥哥,我错了,就要承担错误…”

“夕莲!”予淳将她紧紧搂在怀里、拼命搂住,“他不值得你这样!他都算计好了,你是权相的命脉,是我的致命之伤!他只要将你牢牢掌控在手里,才能牵制住我们的力量,他对你能有几分真心?”

夕莲贴着他的胸膛,却听不见他的心跳。她从来不知道变心原来这样容易,她从他怀里一点点挣脱出来,声音颤抖着说:“不管几分,我都不能骗自己,我爱他,我爱司马昭颜!”

她不知道,说这句话的时候会热泪盈眶。如果他还坐在这里,一定会欢天喜地,一定会憨傻痴笑…

夕莲留下一个怆然的转身,消失在苍凉的夜宫。

予淳拾起同心结,握在冰凉的手心,上天既然赐给他夕莲,为何还要收回去?同心结成了,为什么她还是回不来…他胸口一阵麻木,不知过了多久,抬头一看,已经回了王府。

寻着嘤嘤哭声,他曼步走去,屏住呼吸看粉嫩的小脸蛋一鼓一鼓地吸着奶水。他拍了拍陈司瑶的后肩,温和说:“放心交给奶娘好了,你不用这样辛苦。”

“不辛苦!”陈司瑶仰头冲他甜甜一笑,“她是我的女儿,当然该由我喂她。”

卢予淳在旁坐下,一手掏出同心结,挂在摇篮边。陈司瑶一愣,随口问:“她怎么不要了?”

“大概是上天看我心不诚…”予淳苦笑了声,“瑶瑶,我真的学会以后,上天能知道吗?还能给我机会吗?”

陈司瑶大大的眼睛忽闪忽闪望着他,小心问:“是不是为了名分?她那样不可一世,怎会甘心屈居嫔妾?”

卢予淳缓缓摇头,“她的心已经被司马昭颜蛊惑了,她的目光再也不会因我而闪耀,我比不过一个白痴、甚至一个死人…”

“予淳!”她握住他的手,目光楚楚,说不清心中究竟是高兴还是难过。那同心结,是她为他编的,同心结回来了,是不是他的心也要回来?遥遥忆起出嫁那日,她怀着忐忑的心从颠簸了一路的花轿上下来,不知名的花香溢满四周,还有簌簌扑落的粉色花朵。她只能看见自己脚前那双黑色锦靴,一阵陌生男子的气息喷洒而来,他抬手,拂去她肩上的花瓣。然而他的手指那样冰凉,将她的隐忍都融化成眼泪。洞房花烛夜,她独坐到天明。

抹去往事的荆棘,她侧头看了眼熟睡的婴孩,强行微笑:“既然她的心已不再,不如你回头找找,或许有另一颗心…”

她话才说到一半,他忽然起身:“还有要事和父亲商量,你先休息。”

她愣愣目送他离去,一手还捏着同心结。

风动纱帘,烛光一阵微弱,夕莲将头蒙了起来,她夜里总是害怕。长这么大,从没一个人睡过,现在她把曦儿搬到了身边,为自己壮胆。捏着挂在颈间的扳指,忽然想起在天牢的时候,她也是一个人,还有老鼠、那是她第一次看见老鼠,吓得抖如筛糠。她不禁失笑,捏着曦儿的小手轻声说:“母后胆子小,曦儿,你要保护我哦,不然我会很害怕…”

他的枕头还在、气味还在,枕下红绡还在、匕首还在,一切都没变。

残冬篇 100、孽缘

冷月皎洁,清凉的光辉铺洒下来如蒙了层重重的霜,冻结人间。他负手立在窗边,手心的汗水沾湿了黄玉莲花。他想知道,她是否也在想念他?不过这都不重要了。

“皇上何时起来的,为何不让下人点灯呢?”

“不必…”昭颜转身回到床边,“记住,在外面…叫公子。”

“是。”福公公瞥见他手心的莲花,轻声劝道,“木已成舟,皇上给过她太多机会,可终究,她还是帮了外人。”

昭颜淡淡答道:“我…不会再…恨她。”

“明日就启程上清云岭了,皇上快歇着罢,老奴就在外头。”

“你也歇着。路还很远…”

福公公眼见昭颜将莲花又藏在了枕下,无奈叹气。

司马昭颜不知道,这个动作已然成为习惯,改不掉了。

前几天入宫密会了西蜀女皇和他从未谋面的皇叔,他以还林太后自由为条件向西蜀国借兵。女皇一开始勃然大怒,原来她的妹妹一直被软禁在乌镜台,枉她还年年祭拜!多亏他那个嬉皮笑脸的皇叔,劝了好几日,女皇才勉强答应。

昭颜亲见了他们一夫一妻的制度,心生羡慕,如果大褚后宫没那么多女人,如果一个帝王只有一个妻子,恐怕也不会有外戚横行罢?

不过重归帝位之后,他还是要借助后宫各方力量来巩固自己。他心血已经干涸,再也爱不上别人了,所以将来无论娶了谁,对他来说都没有分别。只是不知道再见夕莲的时候,心口最柔软的伤口会不会痛?

她那样狠心、那样决绝,他耗尽心血为她吹完那首雨中莲,也唤不回她被仇恨蒙蔽的心。他想,只要她有一丝的犹豫、他都会不顾一切带她走,可惜她还是选择了仇恨!其实他能明白,韦娘于她来说比爱情重要得多,何况、她爱他尚浅。她心里还有个卢予淳,说不定,她正躺在他身下意乱情迷,不!他不能再想她!

一种微妙而奇异的触感,在她肌体蔓延,就像他的抚摸、轻绵如诗。手指过处,仿佛在她身上绽放出朵朵青涩的莲花,迷乱了她的喘息。她只能看见红色、满世界都是红色,还有耳旁他的低吼、宣泄着对她永不熄灭的情欲…

夕莲猛地惊醒了,按住自己狂烈的心跳,面庞上覆了层晶莹的汗。是他托梦吗?竟然像真的!她懵懵望了望四周,已是拂晓了,身旁的曦儿还在酣睡中。她的指尖划过曦儿柔嫩的脸颊,轻轻说:“你父皇来过是吗?他…”只觉得一股冲鼻的酸味直*上脑门,夕莲捂住嘴匆匆下了床,侍婢见状慌忙端来铜盆。

接过绢帕擦拭嘴角,她愣愣望着刚呕出来的清水发呆,他真的来过、又带给她一个孩子?一种漫无边际的喜悦将她淹没得快要窒息,她欣喜若狂:“快、快传太医!”

太医确诊了,她捧起曦儿,贴着他胖嘟嘟的小脸蛋亲热唤着:“曦儿、曦儿,母后要给你生个弟弟还是妹妹?妹妹是不是更乖一点呢?不过,我希望是个弟弟,长的像你父皇才好!”

“恭喜娘娘,这下,皇上有个伴了!”锦秋接过孩子,为他换襁褓。

夕莲掰着指头算了算,这个孩子应当在四月份出生,还有七个月,她生产期间,难道要予淳一人坐殿?不,车到山前必有路,昭颜在冥冥之中会帮她的…

清云岭实际上是一座山谷,据说谷里的清云湖畔就住着许多会蛊术的人们。清云山庄在峰顶,邬家人世袭庄主之位,邬家在西蜀国也算名门望族,只是带了几分邪气,与外族人老死不相往来。

由于皇家出面协商好了,司马昭颜一行人进清云岭还算比较顺利。没有遇到毒瘴、野兽,没有误食毒草,更没有中机关。只是地势陡峭,山路崎岖,必须徒步行进,登上山顶,已是日暮时分。

清云山庄几个大字刻在几块巨石上,随意堆放在一侧。后面便是滚滚云海,被万丈夕阳映射出浑然天成的气势,让人心境随之广阔。放眼望去,山庄内的房屋都是一片灰青色,也不见灯火。

昭颜只着了身青衫,罗带束发,俨然一名素雅公子、白净少年。福公公环视了一周,嘴里嘟喃:“怎么没人呢?不是都说好了么?”

旁边一名持剑少年警惕上前挡在昭颜面前,一副剑拔弩张的神情,“会不会有埋伏?”

福公公瞪着他喝道:“顾曜,退下,被主人看见就失礼了!”

顾曜挠挠头,“父亲郑重交代了几十遍,要我一定保护皇上安全!”

旁边的人掐了他一下,顾曜反应过来,改口说:“保护公子安全!”

“好了,别吵,扰人清静就不好了。看样子,这山庄里人不多,没安排人手来迎接公子啊。”

司马昭颜深吸口气,这景色心旷神怡,他微笑颔首:“等吧。”

夕阳即将没入云海,这时迸发出来的光线才最强烈,昭颜被刺了眼,闭目转身。万籁俱寂的山顶终于传来一名女子的空灵嗓音:“各位久等了!”

昭颜睁开眼,不知巨石旁何时站了名女子,被夕阳映照成张扬的金色,眼角微微上挑,眉尾高扬。只觉得脑子里骤然“嗡嗡”作响,他失声喊了句:“夕莲…”

福公公也吃了一惊,赶紧拉住不自觉要往前走的司马昭颜暗叫:“皇上,不是她!”

夕阳沉入云海,周遭渐渐灰暗,接着山庄里陆续点上了灯。司马昭颜才看清那女子身着绿罗裙,青丝披肩、髻上唯有一支玉钗。她是那样悠怡自然,宛若一株生长在高山之巅的仙草,吞吐云雾芬芳。

但是那眉眼,竟与夕莲一模一样!他只能听见心“噗通噗通”好一阵乱跳,甚至忘记了自己来这里的目的。

“邬云姬来迟了,贵客请见谅。”

福公公迎了上去,“邬庄主,这位便是我家公子,日后,还要劳烦庄主一段时日了。”

“不敢当,请直接呼我为云姬,庄里人都这么叫。”

福公公客气道:“那还是称邬小姐吧!”

“随意。”邬云姬眼里露出一丝探究,嘴角含笑问还在发愣的司马昭颜,“你刚才叫我什么?”

她的嗓音空灵,目光柔和,昭颜回过神来,略带歉意笑道:“认错人。”

“难道公子故人与我相貌神似?”她眼里灵光一闪,带着些许狡黠。

司马昭颜避开她精明的眼神,“远看…有些像。”

邬云姬搭上他的手腕,就地把脉,猛地瞥了他一眼,而后闭目凝眉。片刻之后,她脸上挂着一丝嘲讽似的笑,说:“病入膏肓。”

司马昭颜也笑了笑,问:“能救么?”

邬云姬一本正经说:“这种蛊,实际上就是你脑子长了许多虫子,它们会扰得你永无宁日!我得从你额上开一个洞,把虫子都捉出来,可以暂时让你恢复正常,但是解毒的过程就比较麻烦了…”

福公公听得毛骨悚然,顾曜更是一阵反胃,躲得远远的。

“其他药材倒是好办,只要取得药引子,我就一定可以给你解毒。”

昭颜面色如常,颔首说:“这样…甚好。”

邬云姬却斜睨着他反问:“你不怕么?”

昭颜望着她“嗤嗤”笑了,原来她想看他笑话呢?他止住笑答道:“中毒和、和解毒,哪样…可怕?”

邬云姬捋捋发,转身丢下一句话:“明日再来罢!”

福公公愣了下,大喊:“这么晚,可怎么下山?邬小姐可否借宿一晚?”

邬云姬侧头,凤眼一眯,笑道:“本庄从不留男子过夜,不方便。”

她狡黠的笑颜,让昭颜有一瞬的恍惚,而后吩咐:“福伯,就地露宿。”

卢后一手搭在扶栏上,身影微微发颤。她的神色在冬日清辉下依旧憔悴,衬着指甲鲜明的朱红,纤手更显苍白。她轻轻捏了下曦儿的脸,笑容疲惫,“真乖,他也不哭不闹的。”

夕莲不冷不热答:“嗯,他很懂事。”

“奶娘照顾的好吗?”

“很好。”夕莲抬目平视她,“和韦娘一样体贴、善良。”

卢后眼睫垂了下去,不敢与她相视,夕莲目光里的怨恨、一目了然。人算不如天算,她绝对想不到有这样一天。她无力苦笑:“你怪我?还在怪我?”

“夕莲不敢。”

“我后悔了,真的…”

夕莲瞥见她转头的瞬间,鬓上银白的发线。卢后年岁不过三十六七而已,夕莲心中一阵凄紧,哑声唤道:“太皇太后…为什么选韦娘?你可以将别人安插在皇上身边,可以叫别人去做坏事,为什么是韦娘?你究竟让韦娘去做什么了?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是什么意思?”

卢后不语,侧目盯着夕莲的腹部,问:“孩子多大了?”

夕莲的语气缓和下来:“四个月了。”

“想不到,你为司马昭颜放弃了予淳。你真要一个人肩负起这种混乱的局面?卢离晟,他随时可以弑君篡位,到时候,你连孩子都保不住。不如将皇位禅让给予淳,你依旧当皇后…”

夕莲冷笑打断她:“即使那样,他也不会放过我的孩子。太皇太后是替卢元帅来当说客?玉玺不在我这,他都已经搜了四遍德阳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