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我只是希望你平安、平安就好。”卢后喃喃复念了几句,为什么事情会这样发展,完全失去了方向,难道她要将夕莲一个人留在这深宫,永远熬不出头?这么多年的勾心斗角,她已经累垮了,没有力量再撑下去…

“太皇太后近日脸色不太好,还是多歇着罢。”夕莲将曦儿交给锦秋,正欲离开,见明公公神色匆匆赶来,身后带了权相府的管家。夕莲隐约感到一阵心悸,呆呆望着匐倒在地的管家:“平身,出了什么事?”

“回太后…大人他不知所踪,书房里留下了这些!”

一本奏折、一封信?夕莲急忙抽过来,摊开折子一看,惊呼:“不可能!父亲怎么会辞官!”

卢后面色惊变,夺过来反复看了几遍,骤然晕厥过去。旁边的宫娥纷纷涌来搀扶住她,安置在水榭内的榻上,夕莲脑中空白,愣愣拆开信,父亲俊逸的笔迹如旧,写着一句: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落款是“敬之”。

夕莲懵懵扶起管家,嘴唇一阵哆嗦:“父亲,他怎么会…管家,父亲不会丢下我的…”

老管家老泪纵横:“小姐…大人这几月病的厉害,前日精神头忽然好了,说要上街去走走,我多高兴啊,就应下了!谁知,竟然就这样走了再也没回来…”

夕莲无力瘫倒,父亲去哪里了?他能去哪里?为什么要丢下她?现在真的只有她一个人了,只有她自己了…

“他信上说什么了?”卢后微弱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夕莲缓缓转头,看见她眼里和自己一样盈盈的泪,愤然叫嚷道:“你哭什么!你凭什么哭,他是我父亲我父亲!”

锦秋吓的在一旁挽住夕莲的胳膊,“太后,担心腹中孩儿!”

夕莲仰头,生生将泪咽下肚子。“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这句话,是对你说的罢?你究竟做了什么?让韦娘走上绝路、让父亲离家出走!你究竟都做了些什么啊!”

卢后捏着信纸一角,泪化开了浓妆,滴滴浑浊,脂粉下她的面庞暗哑蜡黄。她都做了什么?做尽一切,不都是为了能和他长相守…结果,就是这样了,她变得一无所有。上元灯火,为何要美丽得那么不真实?水月镜花,为何要给她一个虚妄的幻念?让她在后来的多少年里,都怀念那一刻初见的明眸。

“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这话,是说给所有人听的,包括他自己。”卢后用力撑起身子,背脊依旧挺直,螓首微扬。她输掉了一切,包括她自己。尽管早已发现他目光里的寂寞、早已知道他们之间微妙的快乐,她却不能放手。这一场爱情,或许从一开始就错了,他还是选择了邬清玮…难道,刻骨铭心的夕莲花,只能开出这样的结果?太可笑、太可笑!她胸腔一振,咳了口血出来。

残冬篇 101、流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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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暖暖,映照着一片绿意盎然的树林。吊脚楼的屋檐下,不知何时筑起了一个燕子窝,为寂寥的院落平添了几分叽叽喳喳的热闹。

室内缭绕着濛濛热气,昭颜整个人都浸泡在药水中,紧闭双眼。

邬云姬专心致志为他挑毒,这份痛不是常人能忍受的。见他疼得满头虚汗还一声不吭,她掏出手绢替他擦了擦脸,蓦然发现他的眉眼口鼻拼合出了一张让人心动的脸,其实他若不是中了蛊也是一名俊秀男子。

收回神思,她将一颗刚挑出来的黑色小豆呈在掌心:“看,这就是*出来的蛊。”

昭颜舒了口气,睁眼看,这豆子真是从他额上弄出来的?

“很痛吧?还得好几日才能挑完。”

昭颜捏着小黑豆,问:“然后呢?”

“我只是帮你把蛊*出来,但是毒仍然在体内。幻生蚕向来只传庄主,可是我接任的时候,上一任庄主已经失踪了。”

昭颜垂目,“可你说…只要有引子,就能解毒。”

“不错,但是庄里还保留了上任庄主制的幻生蚕,所以我早就破解了!”邬云姬神情有几分得意,“解药的配方不难,只是幻生蚕是吸食主人的血长大,必须取得下蛊之人的血作药引,方能解毒。不然,就得隔一段时间驱一次蛊。”

昭颜猛地一颤,睁大眼望着薄薄雾气中的邬云姬,语气竟透露出几分无助:“如果,下蛊之人已死,该如何?”

邬云姬怔了怔,问:“你是说,上任庄主已经去世了么?你怎么可能知道?”

“她…已经、去世了。我认识她…”

邬云姬顿时无力退了两步,在桌边坐下,手指间捏着的银针无声掉落。

昭颜往前倾了倾身子,关切唤了声:“邬小姐?”

邬云姬眼里的泪簌簌扑落,半掩着面转身夺门而出。

正在小院里晒太阳的顾曜立马大声吆喝:“哎哎,邬小姐怎么就跑了呢?!”

“啊?”福公公闻声而来,急得跺脚,“真是的,在山上风餐露宿好几日才答应下来治病,怎么一下就跑了?”边说着,他边进屋。

昭颜望着她留下的药箱若有所思,换上衣服,对福公公说:“别催她,她、可能…需要时间。”

“可是我们的时间不多啊…她先前说三个月,现在这样子,半个月都过去了。”

“她,像不像韦娘?”

福公公惊讶对上司马昭颜有几分愧疚的双眸,“皇上的意思…”

“应该没错,所以她、听说…韦娘的死讯,那么伤心…”昭颜系上衣带,苦笑一声,“朕、愧对韦娘。”

福公公劝道:“皇上怎能将韦娘的死,归责在自己身上?”

“她往…哪里去了?”

“西边。”

这里的空气湿润,河边草地枯黄但还夹杂了些绿色。木拱桥下三三两两的村妇正在洗衣,昭颜四处望了一圈,不见那袭绿罗裙。一名妇人挎着背篓往回走,笑盈盈对昭颜喊:“喂!你在找云姬吗?你们闹别扭啦?她往那边去了呢!”

昭颜对她感激一笑,朝桥上跑去了。

背篓里探出一只小脑袋,脆生生问:“阿妈,他可是云姬姐姐的阿郎?”

“是喔,不然云姬给他住给他吃,还老往那跑?这公子虽然傻愣愣的,不过面善心慈,云姬中意的人,不会错哟!”

“云姬姐姐怎么哭了呢?”

“小情人闹别扭咯,嘿嘿…”

邬云姬坐在河边木桩上,裙角拖曳在地,与草色夹杂在一起。或许只有这方山水才能养育出这样灵气的女子。昭颜在她身后,不知如何安慰,只是每每想起韦娘,心里某个地方会隐隐作痛。

邬云姬察觉到身后有人,回头冲司马昭颜怒嗔:“你躲在人家后面做什么?”

熟悉的怒容,竟让昭颜一时之间感到无比亲切,‘夕莲’二字脱口而出。

“夕莲、又是夕莲!”邬云姬双目通红朝他哭喊,“为什么夕莲就这么重要?!”

司马昭颜被她哭得六神无主,好好的,怎么自己又唤了夕莲的名字?他忙上前安慰:“抱歉…邬小姐,请节哀!”

“她本该来看我了,三年才来一次,我好不容易才等到…”邬云姬望着司马昭颜慌乱的眼神,忽觉失态,转而小声抽泣,“夕莲究竟是谁?娘在哄我睡觉的时候,口里也叫着这个名字,她抢了我娘,让我成为一个孤儿…我还在想,如果今年娘还是不肯回家,我便去陪她…如今我真的孤单一人了,再也没有亲人。”

“你娘,很善良。”昭颜内心愧疚,几乎不敢直视她。欠韦娘的债,或许是上天给了他一个机会偿还,他鼓起勇气迎上她的视线,神情认真,“你不是孤单一人,还有我,以后,我、就是你兄长。”

邬云姬惊诧了一刻,盯着司马昭颜质问:“你年岁比我长么?不见得吧?我有十八了!”

昭颜愣了会,憨憨笑着答:“我快十八了。”

邬云姬忍住笑意,站起来拍拍他的肩膀,“还兄长呢?你得叫我姐姐…”前方树林里忽然闪过一个鬼祟的身影,邬云姬皱着眉嘟喃,“咦?谁在那偷看?”

司马昭颜转身,四周静谧无人。

白日愈短,福公公见昭颜进了院子,进屋点上灯。

昭颜对闲着无事蹲在院子里刨番薯的顾曜说:“不必老派人…跟着我。”

方才他与邬云姬在河边闲坐,她又察觉附近有人影鬼鬼祟祟,司马昭颜实在不愿让她得知自己身份。邬云姬大概也了解他的难处,从未问过他姓甚名谁。

顾曜一脸黑土,愣愣望着司马昭颜走过去的背影,大叫:“父亲命我务必保护皇…公子安全啊!”

昭颜转头对他一笑,“你还是…刨番薯吧!日后,冲锋陷阵、才是你的任务!”

福公公伸长脖子望着昭颜登上木阶,吊脚楼吱嘎吱嘎地响。司马昭颜一见福公公就知他这喜忧参半的神色是有事禀告,心跳猛地一滞。“出事了?”

“皇后…不,太后有四个月身孕了!”

昭颜喜出望外,欢叫:“夕莲又有孕了!”但是转瞬之间,他又紧张起来,虎视眈眈的卢家人,如何能放过她腹中的孩子?那么,她很危险…

“局势紧张,目前看来,卢家取不到禅让帝位的诏书,还是不敢轻举妄动。太后这些天日日抱着小皇上临朝,再过几月,可就麻烦了,或许兼顾不了胎儿、小皇上和朝政三方面。”

昭颜焦虑不安,他不能照原计划舍弃夕莲,他怎么可以抛妻弃子?

“有几位大人在朝,还能坚持几个月,皇上还是安心治病吧!”

想起右相大人信誓旦旦的话语,他宽了口气,将计就计到了这种地步,那也只能再将就下去。虽然韦娘已死,不过邬云姬有她的血脉,也可以作药引解毒,所以邬云姬才自信满满可以为他解毒。想来前些天她死活不管他们,任他们在山庄门口风餐露宿,是因为听到夕莲的名字了,心里有计较。其实她和夕莲一样,小心眼。他不由展露了笑意,为韦娘照顾邬云姬,也可以让自己愧疚的心得到些宽恕。

夕莲半卧在贵妃榻,紧皱着眉喝下汤药,赶紧抓了几颗蜜枣往嘴里塞。卢后在旁笑道:“看你最近爱吃甜,这一胎或许是个女孩!”

夕莲擦擦嘴,故意冷言相对:“我父亲还没消息么?”

卢后霎时笑容褪去,眼色落寞。炉火熊熊,怎么也暖不回她的心。她这二十年,一直在为幸福抗争,到最后却发觉一切毫无意义。她在乎的人,统统弃她而去。

“没有…你好生歇着。”挂着一丝惨淡的神气,她强行迈着稳稳的步子离去,身后的夕莲抛下一句:“太皇太后慢走,不送。”

她深吸口气,微微仰起头,耳上垂珠乱晃。夕莲对她如此,是她活该罢。当时若留夕莲在宫里,日后封个公主,恐怕现在也和予淳过得和睦幸福,不会落得现在这样。但是她怎能容忍欧敬之的孩子认贼作父?她这一生的不幸、全都因为司马哲!天底下女子无数,他为何偏偏就看上了她?

她进了内殿,双目被寒风吹得湿润通红。“都出去、关门。”

不顾熏炉滚烫,她双手紧紧按了上去,喉咙里嘶吼一声才弹开手,泪纷纷洒落。伪装了多年,假的也成真的,只有这样,她才能哭出来。

卢离晟从帷幔后冲出来,一把捞起她,低声斥道:“你疯了!这是做什么?!”

她低垂着头、泣不成声,口里断断续续念着:“混蛋…你这个…混蛋…”

“疯女人!”他强捏住她的手腕,看她被烫起泡的手掌,“难不成你也要学她?不过是叫你去弄死孩子、又不是要她的命!你们两姐妹怎么都是一副死脑筋!快叫婢女传太医!”

她哭着哭着渐渐狂笑起来,事到如今,他以为她还会任他摆布么?她已经没有任何东西可以被要挟了…她渐渐平复,娇弱无力倚在他怀里:“先扶我上床吧。”

卢离晟打横抱起她,脸色铁青。

“离晟…”她的面庞梨花带雨,带着几分哀怨,“我知道,这么多年,你心里只有她。可是我为你做了这么多事,你何曾把我放在心上了?”

卢离晟眼露不屑:“你心里不也有个欧敬之吗?你为我做的事,全是为了有一天可以和他远走高飞!他走了,你才想起我的重要?”

“现在,只剩我们俩了。离晟…”

迎着她楚楚的目光,他心中一动,伸臂揽住她。一夜夫妻百日恩,虽然同床异梦,但怎么说也风风雨雨走过了这么多年,或许他的余生都只有她陪伴了。他轻轻揉着她的肩,脸上刚晕出一个弥足珍贵的笑容,猛地从肺腑发出一声嘶吼,打破了半世流年。

她手一抽,血流如注,接着又捅了一下。

卢离晟低头,捂住腹部的血涌,从牙缝狠狠挤出三个字:“邬清岚…”接着伸手掐住她细弱的脖子,“贱人——!我死了也不会让你活!”

她拼尽毕生所有的愤怒,发疯似的挥舞着匕首,热血洒进嘴里,令人作呕,因为是他的血!也不知扎了多少下,她终于挣脱开来,望着瘫倒在地奄奄一息的卢离晟,嘴角弯起一个妖冶狂妄的笑。

“卢离晟!我躺在你身下这么多年,就等着这一天!这把匕首,我藏在枕下十年了!是你*死了清玮、是你*走了敬之!混蛋,恶有恶报,你死了会下阿鼻地狱!永世不能超生!”她说得神采飞扬,贱在脸上的血腥衬得她越发妖邪的笑容。

卢离晟死死瞪着她,狰狞笑道:“你以为你不会吗?下了地狱,你仍然要躺在我身下承欢!哈哈…邬清岚、你人尽可夫!”

她在他身旁坐下,不顾血泊弄脏了裙袍。用刀尖在他脸上划了一道又一道,控诉着多年来压抑在心底的愤恨。他的血不用多久就流光了,她要让他痛苦中慢慢死去。

卢离晟无力发泄,视线渐渐模糊,感觉不到疼痛、也感觉不到光亮。没想到、他叱诧一生,却死在这个女人手上…他怎能让她好过?!他面无血色,虚弱说出一句话:“你不知道吧,司马哲、他是怎么死的?”

她痴痴答:“不是你在敬献的酒里下了毒么?”

“毒,被他察觉了…他要灭我!”他用尽力气挤出一个狰狞的笑,“于是…我跟他说,你是如何对我耍媚、如何娇态万千,你的呻吟如何销魂、你的身段如何妖娆…”

她声音剧烈颤抖:“然后呢?”

“他心肺本就不好,一气之下,吐血身亡。他是活活被你气死的…”

手起刀落,卢离晟颈上多了一道口子,咽了气。

匕首跌落在地,哐当一声溅起几滴血。她身子疲软倒在不远处,双眸瞪得大大的,空无一物。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晃晃悠悠站起来,绕到窗边,从柜底摸出一只小盒子。

精美的雕花上覆着厚厚的灰尘,轻风拂过,那些积攒了多年的灰尘纷纷四逃。她摸着盒盖许久,猛地打开,发现里面静静躺着一只锦囊,明黄刺眼。锦囊上唯有一只红褐丝线绣的鸳鸯、孑然一身。这个藏在他冕旒下的宝贝盒子,她一直不敢看。原来他留给她的遗物,竟是她永远绣不完的鸳鸯锦囊…她将锦囊捧在心口,歇斯底里。

遥想月夜湖畔,手持紫玉笛的男子衣袂飞扬,她的《卜算子》再悲戚切切,怎敌他一曲《醉花阴》天下无双!这场旷日持久的折磨,只不过是她在错的时间,遇见了错的人。除此以外、她还能用什么理由来埋怨上天?

听见动静的侍婢涌了进来,见到室内的血腥场面纷纷惊叫不已,殿内乱作一团。一名年长的宫女发现了角落里的卢后,急忙去扶她,“这是怎么了?太皇太后!”

卢后紧紧捏着锦囊,侧头盯着卢离晟面容模糊的尸首,木然道:“卢元帅意图行刺,幸好哀家早有防备…”说着,她止不住浑身颤栗昏了过去。

窗边的盆栽绿意盎然,给一片金华的寝殿平添了些许生机。

夕莲笑盈盈替曦儿穿上她绣了几个月才绣完的肚兜,一面对锦秋说:“你看我绣的,一点不好看,可是曦儿很高兴呢!”

“娘娘亲手绣的,皇上当然高兴。”锦秋将摇篮里的小熏笼换了,“还有一个月就过新年了,到时娘娘恐怕行动不便,岁首朝会就不必去了罢?腊祭都够累的。”

“怎能不去?那可是皇上最重要的日子。”夕莲紧紧搂住曦儿,盯着他细长的眼睛,她一直很介怀他的眼睛长得不像司马昭颜,或许她肚子里这个就像他了呢。

锦秋担忧道:“可是,娘娘近日太过劳累,太医说…”

“太后!”远远传来明公公的呼叫,夕莲起身稍稍扶着腰慢慢走了几步,紧张问:“何事匆忙?”

“出事了!”明公公喘着气答,“卢元帅在太皇太后那出事了,暴毙!摄政王盛怒,正在调动御林军!”

卢元帅暴毙?夕莲一时反应不及,天真地问:“摄政王调动御林军做什么?”

“卢元帅意图行刺太皇太后,反被诛了。摄政王恐怕是要*宫了!”

夕莲懵懵望着明公公问:“那…我们怎么办?”

香炉袅袅升起的轻烟,就像蒙在她心上的恐慌,不断波动,停不下来。没留给她任何思考的时间,卢予淳已经带人冲了进来。夕莲抱着曦儿,带着残留的一丝希望,喃喃喊了句:“予淳哥哥…”

他的目光愤怒如刀尖,要狠狠剖开她的肌理一般。

夕莲开始胆颤,殿内的气氛,好似山雨欲来,不、应该是一场暴风骤雨。

她无法窥破他从前温情的眼眸如今是怎样的冷绝。他魅惑不羁的微笑还浅浅萦在她心头,何时就成了这样一副不容违逆的神情?不,这不是她的予淳哥哥。她瞥了眼予淳身边内侍端着的药碗,极力吞咽下恐惧,对他粲然一笑:“予淳哥哥这是来做什么?”

卢予淳痛绝的目光,密密匝匝洒在夕莲身上。他只说了一句话:“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身后的侍卫一涌而上,在一片吵嚷哭喊中,他闭目回想万顷烟波、碧澈池水、似火夕莲,想起上元灯火、车如流水马如龙,她浓艳的颜色、跳跃如火一般热烈…

曦儿在掠抢中戚戚啼哭,夕莲盯着那碗渐渐*近的浓黑汤药,近乎绝望。这样一个艳阳天,她要怎样说服自己相信眼前的一切。她突然扑过去朝卢予淳跪下,拽着他的袍角小声哀求:“夕莲从没求过谁,予淳哥哥,放过曦儿、放过我的孩子。夕莲求求你,哥哥…”

热泪滚落一地,忆起儿时,她拖着予淳的衣摆央求他给她做纸鸢,他总是毫不犹豫答应的。他现在也一定会答应的。视线朦胧,她却执拗地仰着头,嘴里一直念着:“放了他,予淳哥哥,夕莲很难过…为什么这样对我…”

卢予淳始终紧闭双目、置若罔闻。耳旁夕莲娇弱的央求声被堵住,不一会转成剧烈的咳嗽,他微微睁开眼,见夕莲发疯似的推了灌药的内侍一把,瓷碗跌落,在地上砸得粉碎,月白的碎渣釉面,闪烁着尖利的光芒。

药效发作得如此快,夕莲紧紧蜷缩在地上,身子不断抽搐,腹中似是被捅了几刀,摧肝裂胆的痛。她满面泪痕,口里仍然在喊着:“放了曦儿…还给我…予淳哥哥、求你放了他…”

她身下涔出的血源源不绝,卢予淳退开两步,目光呆滞。

夕莲面色煞白,下腹利痛,她知道那是她的孩子在求生,他不愿意离开母亲的怀抱。可是他不知道,这样一个没用的母亲,连自己的孩子都保护不了…她浑身痉挛,意识陷入一片混沌。

卢予淳发疯似的冲了过去将她捞了起来,紧紧拥在怀里,朝一旁泪眼婆娑的锦秋吼道:“哭什么!还不快传太医!”

夕莲昏厥之前最后念了句:“曦儿…哥哥,别伤害他!”

室内萦绕满满的药味,水汽濛濛。昭颜坐在案前,额前两缕湿漉漉的发无意垂下,拂过眉尾。水迹沾在眉毛上,昏黄的烛光中却显得流光溢彩、眉目动人。邬云姬不由看呆了,直到觉得烫手,才反应过来,赶紧放下汤药。

昭颜接过她手上的一撮圆滚滚的黑豆,禁不住后怕。就是这些东西,藏在他身体里十年了。

“蛊毒暂时清除了,喝了这碗药,你就没事了!”

昭颜端起药,又停下来问:“你的伤口没事吧?竟要取你的血来医治我,过意不去。”他说出如此顺畅的话语,自己反倒有几分羞涩。从前喉咙里总是含糊不清,加上极少开口说话,他的声音带点沙,不似别人那样铿锵或清悦。

邬云姬却觉得极好听,沙沙的、柔柔的,像细细的黄沙、甚至是能让人沦陷的流沙。她习惯性捋着耳边的发丝浅笑:“没事,不过几滴血而已!公子,病好了,是不是该回去和夫人团聚?”

昭颜怔了怔,仰头将药一饮而尽。他是要回去了,只是…

邬云姬猛地站起身高喊:“谁整天在那偷偷摸摸?!”

昭颜疑惑,探身看了看,月色下除了顾曜蹲在那里种什么东西,他的人都出去办事了。看来从前邬云姬老说有人跟着她并不是他的人,那人是何居心?“云姬,村里的人都互相熟识,如有外来人,应当很容易分辨,我去找村长打听一下,最近可来了外人。”

“除了你们,应该没人了。”邬云姬歪着脑袋,黑眼珠在细长眼眶里滴溜溜转了几圈,“不过,确实是从你们来了之后,才老有人跟着我的…是不是你的人啊,公子?可是你家仆中有人看上我了?”

她戏谑的语气让昭颜忍俊不禁,她狡黠的神情,让他目光渐渐迷离。邬云姬朝他狠狠瞪了一眼,没好气说:“别这样看我!你那眼神,明明是属于别人的,你总是这样看我,我是云姬、不是夕莲!”

她负气离去,昭颜回过神来,赶紧追出去,诚心道歉:“对不起,云姬。你和她…真的很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