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像有什么用?我也不能代替她!”邬云姬无心快语,却泄露了心底的秘密,脸颊顿时绯红一片。低垂着头上了小桥。

昭颜一惊,清冷月光下,她的娇羞异常明了,他蓦然心慌起来。或许这些日子他对她关心过头了?他只是想代替韦娘好好照顾她而已。

竹楼四面透风,幸好西蜀的冬日不算太冷。解毒之后,司马昭颜不再畏寒了,即使盖着薄薄的棉被,也不如从前在宫里觉得那样冷。他摸着枕下的莲花吊坠,仿佛触到了她温热的躯体,何处都是醉人的柔软。一时燥热难当,他下床倒了杯水。或许是最后那些时日的放纵,让他愈加控制不住自己的臆想。在夕莲之前,他从不会这样。

院子里一阵扑棱棱振翅的声音,是信鸽回来了?昭颜听见隔壁的福公公出了门,便也去开了门。借着清冷的月光,他能看见福公公脸上的阴郁凝重。他轻声问:“什么事?”

福公公惊觉司马昭颜就站在门口,他眼里竟透露着那样的焦虑和担心。或许他自己都不知道,他的心早已被夕莲蛊惑,取不回来了。福公公走近答道:“卢元帅被卢后所杀,卢予淳、举兵篡位了。”

昭颜心弦紧绷,早料到他们会篡位,只是卢予淳如此篡位,毫无借口,即使得不到民心得不到朝廷认可也在所不惜?这不像他。“曦儿还在位,朝上还有三朝元老,几位大人…”

“老臣全部被罢黜!右相大人、已经殉国了!”

“右相!”昭颜紧紧抓住福公公的手,眼眶湿润,“朕内疚…”

“皇上…”福公公垂下头去,声音低迷,“小皇上被送进乌镜台了,幸好我们有准备,林太后会接应。不过皇后流产了…”

“什么?!”昭颜一声惊吼,不可置信问,“怎么、怎么流产的?”

“被卢予淳下令灌了堕胎药,本来小皇上也难逃一死,皇后哀求许久,他还是放过了。锦秋跟去了乌镜台,明公公找了信任的人照顾娘娘,只是如今还昏迷不醒…”

司马昭颜浑身僵冷,好像被冰水从头到脚浇透了般,极力镇定自己,声音还是微微颤起来:“你们说她不会有事的,朕信了。可是现在她怎么办?孩子都五个月了,夕莲…她怎么办…”

“皇上!”福公公急忙去搀扶,“既然当初决定利用她稳住朝堂,这些事也早在意料之中。甚至再惨一点的状况,她不顾小皇上背叛大褚去帮卢予淳,我们都曾预料过。如今卢元帅已死,卢后已经不足为惧,就剩一个卢予淳了,比先前的情势好很多不是吗?”

“可是她没有背叛我…”昭颜感到眼前一片泫然的模糊,泪不再黄浊,那样清澈晶莹,流到嘴里却是极度咸苦的,“她一直在帮我们,她现在一定很苦,福公公,原谅她吧,我们原谅她吧?”

他在福公公面前流着泪,显得这样无助,其实早在骊山宫转身离开她的一刹那,他就想哭了。没出息也罢、他情愿没出息,就像他假装耽于美色疏于朝政的日子,那些颈项缠绵、那些凌乱喘息都是真实的,如何能假装?那些潮热的残余体香、那些澎湃过后的倦苦,宛如他脑中的蛊毒,浅淡至极却又挥之不去!

“我要回去找她!”昭颜话音未落就冲进屋子,福公公心思一转,赶忙拉紧门挂上锁。昭颜只听见铜锁“咔”了声,满脸绝望转身扑向门边用力捶打,一面哽咽,“福公公,我不能看她死。”

“请皇上好好想想,想通了老奴才开门!”福公公何尝不是痛心疾首,先皇痴情,尚能自控。可司马昭颜自小异常,难以亲近他人,夕莲从他八岁时就占据了他的心,这份日积月累的情丝要用什么剑才能斩断?“还记得先皇遗言:要善待天下,皇上,请问您要如何善待天下?仅仅为了一名女子,您要回去送死?”

昭颜倚着门框一点一点往下滑,无力再争辩。这名女子是夕莲啊…她曾经救过他的命,她为他生了孩子,如果夕莲都不在了,那么江山对他来说便只是个枯燥的负担、他将过着机械麻木的日子,还会一直畏寒。

夕莲,夕莲…你能听见吗?不能有事,一定要等我。

被夕阳余晖笼罩的莲花池,暗香浮动,一叶扁舟缓缓而行。舟上迎风而立的男子身形修长,一袭袍子被印染成夕阳的颜色,他背着光,看不清面容。夕莲对他挥手浅笑,恍然之间舟上却没了人影,他落水了!她的心也像溺水了般沉闷挣扎,跃入莲池,搜寻他的身影。被层层花叶遮住的水面下,夕阳筛下来,光怪陆离。除了花茎,什么也没有,人呢?司马昭颜呢?

她急得想要大叫,池水猛地灌入了口中,呛得她浮上水面剧烈咳起来。有人在拍她的背,她顾不得身体的疼痛惊喜唤道:“昭颜!”

跃入眼帘却是一张陌生的脸孔,方才自己吐了一身褐色药水,屋子里充斥着浓浓的药味。明公公欣喜上前:“娘娘终于醒了!谢天谢地!”

夕莲忽然想起什么来,摸了摸瘪塌的肚子,一阵晕眩。旁边的侍婢扶住她,“娘娘,快点进食吧,太医说幸亏身子底强才撑下来了!”

她虚弱问:“曦儿呢?”

明公公轻声答:“娘娘放心,锦秋随去了乌镜台,会好好照顾…”

“乌镜台!”夕莲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惊叫,“不!不可以!”

“娘娘!”明公公低声伏在她耳旁说,“别担心,乌镜台还有自己人!甚至比宫里还安全!”

夕莲一窒,自己人?林太后么…明公公怎能确定林太后是自己人?难道这一切事先都安排好了?司马昭颜还有什么后招可以令王朝起死回生?

她摸了摸两道锁骨中间的扳指,如果他的魂魄一直没走、一直在冥冥之中帮她,那为什么不留住她的孩子?她多想看看这个孩子是不是长的和他一样…

“摄政王准备在岁首登基,朝中忠于司马皇室的老臣全被罢黜…娘娘!娘娘!”夕莲腰间剧痛难当,又晕迷过去。明公公急得乱转,逮着太医一顿吼。他心里明白,夕莲若是不好,恐怕远在西蜀的皇上也好不了!福公公连着三封传书催他报告皇后的情况,他怎么好说?怎么敢说!五个月流产,可是命悬一线,流产之后身子虚寒、腰脚冷痹,为了给她止血止痛,太医院都打算动用禁药五石散。不管怎样,先保住命再说…

明公公凝视夕莲毫无血色的面庞,可以想象千里之外的皇上也是这样的脸色甚至更差…就算是欺君、也要这么办了。他剪下夕莲一缕青丝,装进她闲时绣的荷囊里,又从御书房寻了张她前些日子写的字,附上一切安好的信件,统统绑在信鸽腿上。

信鸽咕咕叫了一阵才飞走,仿佛在抱怨一般。他苦笑了一下,这信鸽还真是辛苦呢,大包小包。不过治皇上的心病,全靠它了。

残冬篇 102、重逢

吊脚楼不御寒,屋子里多生了几盆火,木炭嗞响。邬云姬送汤药进屋,见福伯趴在桌案上睡着了,便放轻了脚步。她不知主仆俩怎么闹起别扭来了,只发现福伯这一阵对鸽子分外敏感,一听见鸽子咕咕叫或者翅膀扑拉的声音,便冲出来,然后失望而归。

昭颜看似熟睡,紧抿着唇,面色苍白。邬云姬打趣道:“公子,你还不起来喝药,难不成叫我喂你?我还没喂过谁喝药呢!”

司马昭颜依旧没反应,邬云姬在他身边坐下,试了试他的额,已经不发热了,就剩下心病。这一场风寒来势汹汹,拖了半个月总算好了。她将药先放置在案几上,手探入棉被中把脉。刚按了下去,指尖忽然颤了一下,失声道:“不可能!”

福公公惊醒了,发觉窗外鸽子叫的欢,急急忙忙出去。

昭颜皱了皱眉,恹恹抽出自己的手:“身为女子,怎不知检点?”

“公子!”邬云姬一把拽起他,“这几天有人给你吃过特别的东西吗?”

“应该没有。”

“那上次的解毒汤药你都喝完了?”

“是你看着我喝完的。”

福公公揣着信件满心欢喜进了屋,听见邬云姬这么一问,心又跌了下去:“公子他又怎么了?”

昭颜也不装睡了,眼神倒是很清明,定定望着邬云姬。

“蛊毒复发了。”她这句话说的轻飘飘,却着实给了他们沉重一击。福公公急得大叫:“不是说解毒了么?怎么会复发?这些天的食物都是我亲自试过的,没问题啊!”

邬云姬凝神想了会,“我的配方不会有错!要么,下蛊的不是我娘,另有其人…所以我的血作不了药引。”

福公公急了,“可是,这向来只传庄主的!不会有外人知道吧?”

“福伯,我得回庄里去查查!那药一定要他喝了!”邬云姬话还没说完,青绿的身影已经飘然拐了出去。

司马昭颜依旧对福公公不理不睬,平日的汤药都是邬云姬想着法子*他喝下去的。他倒要看看这回福公公要怎么劝他喝药?

福公公笑容可掬唤道:“皇上、公子,有好消息!明公公回信了。”

昭颜晦暗的眸中顿时有了光彩,欣喜问:“夕莲可好了?”

“好了!”福公公递上荷囊,“这是娘娘亲手绣的,听说本来是想给还未出世的孩子,现在用不着了,明公公便偷偷拿来了。”

昭颜接过荷囊,熟悉的莲香在四周氤氲。捏了捏,里面好像有东西,他打开一看,是她的发、她黑缎般的发,他苍白无力的脸上忽然阳光明媚。

福公公看在眼里,喜在心里,又递上一张纸,“这是娘娘近日写的字,看样子恢复得很好啊!”

昭颜接过,她的字体依旧玲珑隽秀,他轻声念:“楼上残灯伴晓霜,独眠人起合欢床。相思*多少?地角天涯不是长。”

她明明知道天人永隔,还念‘地角天涯不是长’。

夕莲,你为何不早些看清自己的心?他眼眶湿润,心底的惆怅渐渐蔓延上眼角眉梢,斜斜望向窗外,清晨薄雾下的青松若隐若现,近处枯黄草地一片霜重。他和夕莲,究竟是谁负了谁?百转千回,他都不可能再与她破镜重圆…司马先祖在天之灵也绝不允许他原谅一个图谋他江山的女子!时至今日,他还能说出一句‘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么?

他端起汤药一饮而尽,平复心绪,岔开话题问:“那个跟踪云姬的人查得怎样了?”

“村长说近来没有迁入外人,经常进出村子的是些商人。从清云镇上来贩些东西。顾曜也去盯了一段时日,没有发现异常。皇上,还是先查查蛊毒的事?”

“等云姬回来吧,对于蛊毒,我们束手无策。”昭颜将荷囊顺手放入枕下,手留有余香,他怔了怔,眼里复又散发出一泓痴迷的目光。看着掌心那条生命线,早已被一道深陷的疤痕遮盖,那是夕莲、是他的命脉。回想起昨日梦境,浮云翩跹、往日缱绻,他对她还有誓言,难道他们所有过往的缠绵,真要成一生离别?他不甘!

他猛地举目盯着福公公,苍白的面容因激动而泛红。“我要夕莲!即使你们要废了她,我也要留她在身边,哪怕让她做宫娥侍婢!”

“皇上,娘娘的性子,怎会甘心做宫娥侍婢…再说,若有她在您身边,恐怕皇上更做不到雨露均沾,如何为司马皇室多添皇嗣啊!”

“福公公!”司马昭颜牢牢拽住他的手腕,“朕会的,留下她,朕依然会履行一个帝王的诺言,对几位大人的承诺朕不会忘!”

“老奴不能做主…皇上,再议吧。”

昭颜神色复杂,只觉得心里空荡荡的,默默点头。

一室流苏帘幔如霞似雾,地炕烧得滚烫,在内伺候的宫娥都只着了轻薄的春衫。

夕莲半卧在榻上,神情慵懒,脸颊绯红。她手指捏不稳,酒杯“哐当”摔在地上粉碎。内侍静静上前收拾了,两名侍婢将夕莲搀起来,“娘娘,起来走走吧?服药之后不能静卧。”

夕莲摇摇晃晃站起来,嘻嘻笑道:“我不卧、不卧,给我点酒…”

侍婢小心对她说:“皇上吩咐过,只能喝三杯酒送药,娘娘,咱们先走一圈,然后用膳了。”

“我走,可是能走去哪里呢?”夕莲半仰着头望着帘幔,口中恍惚,“韦娘,韦娘,你说他对我好吗?这是他送我的烟霞锦…”她又跳了几步傻傻笑着指向龙床,“那是他送我的凤羽帘!是女皇帝用的哦!”

瞥见旁边的菱花镜,夕莲停下来盯了许久,摸着自己的脸庞问侍婢:“锦秋,你看我今日气色好吗?跟抹了胭脂似的!”

“奴婢是玉茗,锦秋去乌镜台了。娘娘天生丽质,不施粉黛也美若天仙。”

夕莲又凑近一点认真看,慢慢摇头:“嘴唇、不好看…我要点唇脂。”她胡乱抓起桌上的脂粉盒,摇头晃脑,“不好看,这颜色就像血一般!”

“娘娘,先走走吧,不然这药性会有损娘娘玉体。奴婢一会再替娘娘点唇脂。”

“嗯…好吧!”夕莲支起身子来,眯着眼笑,“这次太医开的药真好,我一点都不痛了!真的,身上不痛了、心里…更不痛了!咯咯…”

“娘娘不痛就好,身子会一天天好起来的。”

夕莲眼神迷离望着一步步走近的明黄身影,忽然拍手欢叫:“司马昭颜!别躲了!我看见你了!”

满屋宫人跪地恭请圣安,卢予淳沉着脸问随行太医:“贵妃怎么还是疯疯癫癫的?五石散不是在减量么?”

“是,皇上,再过三日就可停药了。”

“先把脉。”卢予淳焦躁不安坐下,北方边境之事够他烦的了,南离国又以新朝玺印与旧约不符为由撕毁旧约,打算出兵。本来他民心所向,却因为战事引起四面八方抗议连连。老太师也批他太过急躁,可是父亲暴毙,必须用整个司马王朝陪葬,他方能安息!

夕莲一手伸给太医把脉,另一手却捋着太医的白胡须,嘻嘻哈哈。

卢予淳不耐烦吼了句:“她到底怎么样了?”

夕莲吓得缩了缩身子,眼神慌乱如受惊的小兔般怯怯。

老太医垂目答:“已无大碍,只是今后再不能生育。”

“什么?!”卢予淳心里一窒,不能生育,那么她今生都不能为他生孩子了么?为什么…这么残忍、上天竟对他这么残忍!经历了多少艰辛,他才让她重新回到自己身边,却一下就被切断了未来!

夕莲痴痴呆呆,宛若木雕。反正她今生再也不会为谁生孩子了,只是那个五个月的胎儿,去的太匆匆。她的意识一片混沌,不知怎么从枕下迅速抽出一把匕首,直直刺向卢予淳的心口!卢予淳轻易扭住她的手腕,刀子清脆落地。他凝视闪着锐光的匕首,冷冷说:“你竟然用这把匕首来对付我。”

夕莲莞尔一笑:“它还没沾过谁的血呢!或许它渴了!”

“你和你母亲都是一样的疯子!”卢予淳愤怒之极用力掴了她一掌。“啪”的一声在殿内悚然回响。

一室宫人都跪下了。明公公脸色煞白如纸,磕头求道:“皇上,娘娘因为服用五石散,精神恍惚、偶尔发狂发癫,行为失常啊!还望皇上恕罪!”

卢予淳稍稍压制住怒气,喝道:“贵妃疯了!禁足德阳宫!”

宫人纷纷谢恩,见卢予淳拂袖而去,才慢慢起身。

夕莲脸颊发痹,抬头抹掉唇边的血,神情恍惚问:“明公公,他说我母亲?他说我母亲是疯子?”

“娘娘,快用膳吧!再不进食五石散会发出毒性!”明公公眼见她如此,心疼得厉害。之前他认为欧夕莲如谣传中那样骄横霸道、媚主惑君,谁想她竟如此傲然不屈。“娘娘,别做傻事了,您还有希望,小皇上、还在乌镜台呢…”

夕莲呆呆笑了,“小皇上,前朝皇上,还有什么希望…是我没用,保不了他的江山了。可是,他为何说我母亲?我连母亲都没见过,韦娘走了、父亲离我而去了,曦儿也不在身边了,我只有一个人、一个人了…”她笑着,落下泪来。

明公公心焦,脱口而出:“不,还有希望!娘娘不是一个人!”顿了顿,他垂头说,“娘娘先养好身子,或许今后有机会上乌镜台去看看小太子。”

“真的么?”夕莲举眸殷切望着他,“什么时候能去?以后,我要教他说话的。”

明公公不禁信誓旦旦道:“奴才担保,日后一定会让娘娘与小太子团聚!”

桥下寒风凛冽,冰冷刺骨。昭颜蹲在小河边洗衣,两只手冻得青白。河面上淡淡的雾气逐渐被晨曦穿透,潺潺流水也温和了许多,从他指缝间温和而过。他望着一片波光粼粼,轻轻念了声:“曦儿。”

路过一名妇人笑嘻嘻唤他:“喂,怎么不叫云姬洗啊,小妮子不懂事啊?你得教教她!”

昭颜报之一笑,“怎么能麻烦云姬,我自己能洗。”

妇人心里高兴,眼见他病好了,可是个俊俏郎,配得上云姬!

远远传来邬云姬空灵的声音,“公子——!”

妇人见她朝这奔来,大喊:“云姬哟,你怎么能让他自己洗衣服呐?”

邬云姬撅起嘴来:“我都是自己洗,他怎么就不能自己洗啦?”

昭颜笑问:“怎么?找我有事?”

邬云姬兴奋道:“嗯!我抓到了那个跟踪我的人!他掉我们布置的陷阱了!你快来、跟我一起去看看!”

昭颜刚起身,手已经被她拉住了。她的手心暖烘烘的,他心中一动,想起遥远的八岁,夕阳中那只温暖的小手,不过一个掌心的温度,却注定要遁入他的一生。

邬云姬惊呼:“你的手好凉!”说着又握紧了些。

昭颜愣愣跟在她身后,看着她方才奔跑时松了的玉钗,禁不住伸手想替她插紧。邬云姬一回头,玉钗从她发髻中脱离,恰好被司马昭颜捏在手里。

云姬愣了愣,喃喃问:“你做什么?”

“我…”昭颜见她脸上浮现一丝羞涩,忙移开目光说,“刚好它掉下来,我替你接住了。”

她眼眸晶亮望着他,语气狡黠说:“嗯,那你再替我插上吧?”说着,侧头往他那边靠了靠。

司马昭颜愣了半晌,她的侧脸,与夕莲如出一辙。他不由自主应道:“好。”说不清内心是怎样的突然,就如荷花池边,他亲手在她发髻戴上第一朵花。他眸中含喜替邬云姬插上玉钗,仿佛眼前巧笑倩兮的女子就是夕莲,就是他的狐狸精…

邬云姬低垂着头紧抿嘴唇,盯着他那只紧紧握住自己的手,忽然就甩开了,即使她真的能代替她又有何用,他心上篆刻的那个名字永远是夕莲!她牵强一笑:“快啦,去看陷阱里是哪个坏人!”

半山腰满是参天大树,枝叶繁茂遮住了光亮。在这样阴暗的地方设陷阱,恐怕谁都会掉下去。司马昭颜带着顾曜和几名侍卫将邬云姬护在后面,邬云姬两手捋着侧边的长发不悦道:“别以为我会害怕,从小和蛇虫鼠蚁一块长大,恐怕你们谁也不如我胆量大。”

清云山庄的丫头们七手八脚机关给撤了,灌木丛中一个黝黑的大坑赫然呈现眼前。顾曜朝里头大喊了句:“喂,贼人听着,我们现在拉你上来,要是敢轻举妄动,只有死路一条!”

邬云姬“噗嗤”一声捂住嘴笑了,顾曜回头望着她挠挠头问:“邬小姐笑在下么?”

邬云姬清清嗓子说:“我要是你,我会先问完话再拉他上来!”

顾曜竖起大拇指赞道:“好主意!”然后又朝里头凶巴巴喊道,“姓甚名谁,快快说!为何要跟踪我们邬小姐!?”

邬云姬瞪了他一眼,“谁是你们邬小姐?我乃清云山庄庄主!”

顾曜嘿嘿笑着答:“是了是了,在下说错了…”又回头喊,“为何要跟踪我们清云山庄庄主?快说!”

邬云姬又不高兴了,朝顾曜嗔道:“清云山庄何时成你们的了?”

顾曜傻愣愣望着她,然后问司马昭颜:“公子,我又说错了么?”

昭颜一直竖着耳朵听坑里的动静,上前两步探身看了看,失笑道:“云姬,这坑也挖的太深了,不见底啊。这里真的有人么?为何一点声响都没有?”

“深了才逃不出来!肯定有人的,我的丫头们都看见人掉下去了!”

四周的丫头叽叽喳喳答道:“是啊是啊,我们都看见了!”

“这有何难?”邬云姬蹲下身子捡了块大石头,往里头一扔,坑里发出“哎哟”一声,她拍着手欢叫,“怎样?说了有人吧!”

顾曜惊得张大嘴,“这么大块石头,不会砸死人了吧?”

邬云姬捋着青丝,一脸无辜说:“谁让他不出声的…”

司马昭颜示意大家别出声,用他沙沙的声音问了句:“你究竟是谁?若无恶意,请坦诚相对!”

半晌,终于传来一声闷闷的回应:“罪臣…欧敬之。”

8、闯陵卢后的寝殿俨然成了一座冷宫,除了宫门口两名看守,再也看不见任何人。夕莲迈着匆匆的步子,时不时得停下来喘口气。明公公一直在旁边劝着:“慢点儿吧,娘娘别急…”

她不急,可是心里却为何那样发慌?听到卢后病危,她没有多难过,却慌得浑身发抖。如果连卢后也走了,司马王朝就真的一个人也没了!她扶着玉茗,忍不住哽咽:“正月里这样冷,竟然连个火盆都不给她…换了谁都要生病的…”

寒风穿堂而过,往日温暖明敞的寝殿,落魄成鬼屋般的阴森,不见灯盏烛光、不见香炉青烟。夕莲走得太快,被裙角绊了一下,玉茗搀起她来继续往前走。整个宫殿只有床边坐着的一名年长的宫女,见夕莲赶来了,禁不住嚎啕大哭:“终于来了!您终于来了,娘娘不肯咽气,就等着见您一面啊!”

夕莲颤颤巍巍走去扑在床沿,卢后煞白如纸的脸色刹那红润起来,眼角落泪。夕莲握住她冰凉的手,低声啜泣:“他怎么可以这样对你?你要撑住,我会想办法救你出去的!我受够了一个一个人离我而去,太后…”

“夕莲…”她的气息微弱得发不出声了,只是嘴唇努力张合,“你一定要出宫、去找你父亲…他去了西蜀国、一个叫清云山庄的地方…”

夕莲拼命摇头哭嚷:“父亲他已经不要我了!我不要去找他!我会命人来照顾你,再坚持一段时日,我会求他放过你!”

“傻孩子…杀人偿命、天经地义。”卢后淡淡笑了,宛如洁白的宣纸上落了滴清泪,那样晕开来、淡泊至极却又真真切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