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颜一脸严肃睨着她说:“我和她当然方便,是有你才不方便。”

邬云姬横了他一眼,勺子递到夕莲嘴里送药下去。

夕莲猛地咳了几声,只觉得胃里翻腾的厉害,忙俯身呕吐,结果刚喝下的那些药水一股脑全吐在了邬云姬身上。

邬云姬惊得弹起来,用一种极度厌恶的神情盯着夕莲,恶狠狠说:“真让人怀疑你是不是故意的?!”

夕莲面带病色却对她眯眼一笑,昭颜替她擦擦嘴,高声问已经走出房间的邬云姬:“她没事了么?”

“毒都吐出来了,没事!”

昭颜满目心疼搂住她,“夕莲,以后有什么事都要和我说!我们多辛苦才重聚,不要轻易分离,谁也不要离开谁。”

夕莲哀怨的目光在他脸上打量了好几圈,泛白的唇微微动了动,“她走了,我们方便了。”

昭颜愕然,随即看到她眉眼浮现出惯有的狡黠。她又柔弱无声说了句:“谁叫她欺负我的…”

他轻揉她的脸颊,抚过她的眉眼、额头,他想安慰她,却不知如何开口。夕莲一手从被中探出,扯了扯他的衣袖,声音虚弱:“你上来。”

昭颜诧异问:“什么?”

“上来陪我躺会…”她把头埋进他颈窝,“我想你。”

他感到她的声音在胸腔震动,久久回荡。于是从肺腑涌起一股暖流盈满四周,好似被春阳照耀,浑身一片和煦。他低头吻她的眉,“好,明天要出发了,我今晚陪你。”

他们面对面躺着,彼此看着对方眼中的自己,看久了,自己也就成了对方。

“夕莲,沙场凶险,前方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你留在后面,跟着云姬和欧大人。”

“父亲!他也来了么?!”夕莲惊喜,欲起身,被昭颜翻身压住。他笑得一脸暧昧钳住她的手腕,“在山上当了几天野人,都脏了,一会给你好好洗洗。”

夕莲直喘了几口气:“你压着我了…我当然要洗,一会就去烧热水。”

她的气息喷洒在他脸上,令他更加想要亲近,便在她唇畔啄了下,“不用,你歇着,一会我叫人送来…好好洗个热水澡,晚饭我们一起用。”

夕莲眨了两下眼,便阖上了。她的神情安详而疲倦,眉眼却总是那么魅惑人心。司马昭颜怎么能抵挡狐狸精的诱惑,也不管她清醒着还是睡着了,自她脸颊、唇畔、下颌到颈前一路吻去,夕莲半睡半醒着,不由轻哼了几声,伸臂攀上他的肩背。

他们哪里知道,某个掀帘而入的人正目瞪口呆,直到看得满脸通红,狼狈而逃。

“昭颜…别…”夕莲喃喃着,“一会云姬来了。”

司马昭颜用挺直的鼻梁在她脸颊蹭了蹭,“嗯,你先睡会,我去安排热水。”他坐起身,将窗边的帘布挂好,替她挡住刺目的阳光。

“好好睡。”他离去前忍不住在她额头补上一吻。

顾曜从房里逃出来,一面慌张回头,生怕被谁发现了!可他不是故意偷看的,他只是心里内疚,想去看看夕莲好了没有。结果他心慌意乱迎面撞上了邬云姬。

“哟,你的脸怎么啦?”

顾曜忙摸着自己发烫的脸,语无伦次:“没…我只是想去看她好了没有!我…那个,你给她喝了药,应该没事吧?我没去看,我没进去!”

邬云姬好奇查看他的脸色,“你是不是生病了?”

顾曜摇头摆手,“没有没有!我、我去给父亲帮忙整理行装了!”

“生病了?”司马昭颜恰好从夕莲屋里出来,还有些愠气扫了顾曜一眼,“以后你们俩的事别再扯上夕莲。”

邬云姬白了顾曜一眼,捋着发辫:“我和他能有什么事?”

昭颜轻笑一声,径自离开了。

顾曜腆着脸凑过去对邬云姬低声说:“在我们大褚国,皇上说什么那就是什么!公子既然说我们有事,那就有事!”

邬云姬睨着他:“那你说,能有什么事?”

顾曜鼓起勇气看着她,越看脸越红,猛地抱住她的头,使劲凑了嘴上去,还没碰到她一点点,被一巴掌拍醒了。

“你无赖!”邬云姬气得七窍生烟,拔腿就跑。顾曜紧紧跟着她跑了出去,一面大喊:“云姬!云姬!对不起!”

邬云姬一口气跑过了拱桥,往山林里去,顾曜穷追不舍,两人的身影在层层叠叠的树影横斜中飞掠而过。邬云姬再能跑,如何能跑过在军中长大的顾曜,她一面跑一面回头,最终还是被他追上了。

花枝缭乱,只听得顾曜大喝一声,扑了上去,两个人滚在一片开满野花的草地里,阳光透过枝叶如碎碎的金子洒在他们身上和周遭。

邬云姬惊魂未定,琥珀色的眼珠慌乱转动。顾曜的眉骨很高、眉毛那样浓密却根根分明,她都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也不知自己这样的目光有多动人。

顾曜英气十足的脸憋得通红,在她惊慌无措的目光下,使足力气大声喊:“云姬,我喜欢你!”

邬云姬被他这一声大喊拉回了神,使劲推开他,“你不是喜欢夕莲吗?!”

顾曜又粘了上去拉住她的胳膊,“我在清云岭就告诉你我喜欢你了,可是你不信,你也不肯听我说!”

邬云姬甩开胳膊,狠狠瞪着他吼道:“可我不喜欢你!”

顾曜怔住了,脸色渐渐晦暗下去,半晌,从地上爬起来,一言不发转身离开。直到走出了林子,他才拽起衣袖擦拭湿漉漉的脸庞,快步朝马厩跑去。

邬云姬呆坐在草地里,阳光还是如金子般灿烂,可是心却一阵一阵地发慌。她才发现自己太过分了,顾曜不过是个孩子罢了,她何必要如此伤他的心?

6、誓言厨房里热火朝天,福公公召集了一大伙人拼命烧水。所有锅炉土灶都用上了,一桶桶往前面送去。福公公前脚刚走,里面几个人开始嘀咕起来。

“看来皇上还是放不下这个女人!居然要我们伺候她!”

“红颜祸水,不过她确实长的好看,我每次都忍不住多看几眼。”

“嘘…你不要命啦,去学顾曜那傻小子跟皇上抢女人?”

“我只是说她好看而已…”

“那个云姬姑娘也好看,可惜就是太凶悍了些!”

“是啊,西蜀国的女子大都如此,不像我们大褚的那么温柔。”

“快快,这壶开了!”

远远看见顾曜回来了,他们嘻嘻哈哈招呼他一起来烧水。顾曜默不作声,便蹲在旁边照看着炉子,看着看着就发呆了。

水送到门边,福公公轻轻叩两下门,司马昭颜便打开条门缝将水拎了进去。

春日逐渐垂落,斜斜的恰好透过窗,金色泄了一屋。

夕莲微微眯着眼,她喜欢这种刺目的感觉,让人觉得一切如梦如幻,这样不真实。就像在她肩上揉捏的两只手,让她浑身越发绵软,越发觉得像在做梦。

“昭颜…”她转头看他,“我是在做梦吗?”

司马昭颜笑容宠溺,“就当是吧,梦醒了,可要上战场了。”

她看着他,不由自主目露媚态,努嘴说:“还是像做梦,从前你不会这么正经,总是…”

“嗯?总是什么?”

她脸一红,嗫嗫道:“没、没什么…”

他俯身在她耳边问:“你想我做什么?”

“没有!我不想!”夕莲把头扭了过去,整张脸被阳光烘烤得滚烫。

昭颜故作疑状问:“没有什么?不想什么?”

夕莲又恼又羞,胳膊在水里乱拍。“我是说,我不想你做什么!”

昭颜仍旧装无辜道:“可我也没想做什么呀!”

夕莲一双凤眼冷冷朝他横过去,“我看你病好了就学坏了!”

她的眉眼冷傲如旧,昭颜忽然俯身凑到她面前,认真说:“不要用这样的眼神看我,再也不要。”

夕莲愣了一下,面容缓和下来。

昭颜伸出食指,描过她沾湿的眉,斜挑得如远山的峰峦,高不可攀。

她发现他眼里熟悉的忧郁,就像很久以前,他的目光。

“你从前总是这样看我,看得我心里好像被扎上了许多针,密密麻麻。只有你对我笑的时候,我才会觉得好过,才觉得四周有了光亮,不再是黑漆漆的。”

夕莲眼色微动,他这样无助的神情自己不是没见过,她就是先对他动了恻隐之心,才慢慢动了真心。可到现在,她才知道他的喜忧竟全都来自于她。

“我明明白白恨过你,可是却不曾忘记你一点点,从十年前,你握住我的手。那种温暖,即使过了几世轮回也无法忘记。”

夕莲一双睫毛扑闪,热泪洒落,她贴近他,“还有呢,我爱听。”

“我想这辈子,再也不会爱上别人,所以强行留住你,我没有办法。我伤了你,这是我一生中最后悔的事!”

“难道你被我算计时,就不后悔喜欢上我吗?”

“不,喜欢就是喜欢,没什么可后悔的。到现在,我仍然只想要你做我的妻,其他谁我也不想要。”

夕莲忍住啜泣,摇头说:“可是,没有机会了。”她闭上眼,前方一片光明,可是没有出路。她能陪他走到哪里,立后?纳妃?还是看着他的孩子一个一个出生?

“不要离开我!”司马昭颜握住她的双肩低吼一声,“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可是我的生命,承受不住你的离去…”

他将她从水里拉起来紧紧搂住,想把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这样她就永远不会离开了。

“昭颜。”夕莲努力压住心底的惊涛骇浪,挤出一个笑容,“我为什么要离开?我要和你和曦儿在一起。”

“真的?”他半信半疑看着她,“你不会离开我,即使没有名分?”

夕莲握住他的手贴在自己心口,“我发誓,如果我离开,就让我折寿十年。”

昭颜长长松了口气,仰头微笑,“神明都听见了,夕莲,你跑不掉了…”语毕,他猛地将她打横抱起,夕莲惊呼,“弄湿你了!”

恰好叩门声又响起,可是谁也顾不得应答,他们已将周围的一切都抛到千里之外,整个世界只有彼此、紧贴着的彼此。

福公公敲了半晌,暗自思量了会,还是回去吩咐他们别再烧了吧,应该用不着了。

临行前的晚餐颇为丰盛,满满三桌人都到齐了,就是在屋里懒了一下午的两个人姗姗来迟。

夕莲一脚跨进厅堂便瞥见亲切无比的身影,一声“父亲”脱口而出。

欧敬之迎了上去,满目心疼。“夕莲…”

夕莲本来满心欢喜,却在想起卢后的一瞬间,心凉了下去。她凄凉笑了声:“你走了之后,我就没想过还能见到你。只是可怜母亲到死还一直惦念你。”

欧敬之僵在当地,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是他抛下了夕莲和清岚,是他无法面对现实选择了逃避,却让她们受尽苦难。

夕莲一时委屈至极,“我没想到,最疼我的父亲,竟会不顾我而去。”

邬云姬在欧敬之一旁辩道:“他是你父亲,也是我父亲,你霸占了他那么多年,还不许他来看看我?”

昭颜揽住夕莲,笑道:“夕莲任性,大人入座罢。”

夕莲便咽下了怨气,随昭颜坐下了。

厅堂虽然简陋,众人也没有昔日绫罗绸缎的官家之气,但神情都是肃穆的。司马昭颜起身踱到厅堂中央,举杯道:“明日清晨出发,回西蜀都城与军队汇合,然后迅速北上,自辰州边境玉陵关入大褚。这些是三日内必须完成的,对于文臣来说,或许路途艰苦。朕在此,先敬过各位大人!”

“臣等,惶恐!”

夕莲见四座的人纷纷起身,父亲也端着酒杯站起来,便也跟着站起来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酸酸辣辣的,不知什么味道,夕莲的嗓子被烧得难受,五官都扭作一团,忽然发现昭颜关切的目光投来,她忙展露笑容,若无其事端起第二杯酒。

“众位跟随朕千里迢迢从骊山辗转来到西蜀的禁军护卫,经常爬山涉水打探各方消息、一方面又要保护大家的安全,更是功不可没。朕代替所有人谢过你们!”

“属下惶恐!”

夕莲不由分说又饮下酒,她高兴、欢喜,甜蜜、幸福。她容光焕发,眉眼还是那样的神采飞扬,司马昭颜的心沉浸在她狐狸般的笑容里无法自拔,她将永远是他的夕莲,永远不会离开,他们会幸福地过一辈子,一辈子啊!

西蜀多是崇山峻岭,马车一出城便被弃掉了。夕莲和邬云姬共骑一马,死死抱住她不敢撒手,邬云姬为此没少抱怨过为什么把这么个包袱扔给她。特别是她辛苦驾着马时,后面的夕莲却呼呼入睡,她就恨不得把夕莲扔下去。

日夜兼程,无论是马还是人都非常疲惫。好在司马珏一向治军严谨,军中无人抱怨。

玉陵关的美景渐渐融入视野,峰峦壮阔的后面,是一望无际的平原,好像翻天覆地就在一线之间,令人目不暇接。

司马昭颜回头看了看身后疲惫的人马,到达辰州后,便可好好歇两日,然后集结被流放的御林军。他的目光从众将士慢慢滑到夕莲身上,她正缠着邬云姬问为什么玉陵关没有大褚的驻军。他便驾马过去,轻声告诉她:“当然有的,不过早几日,已经被我们的人取代了。”

夕莲这才注意到,高高的哨岗上,竟然是保护过自己的侍卫。她惊呼道:“那不会被其他关卡的驻军发现么?”

“呵呵,他们都是通过传送文书相互联络,因此我们得到统领的印章就够了。”昭颜朝她伸出手,夕莲顺从递出自己的手,双手紧紧相握。“这两日你就呆在这里,我们要拿下附近两个驻军处,以免我们军队动静过大,走漏消息。”

夕莲担忧问:“你也要去么?派人去不好么?”

“当然得朕出面,先礼后兵。玉陵关也是朕亲自去协商劝服的,双方都未折损一兵一卒,其他地方应该更好办了。”他暖暖的目光里浮现出闪亮的精明和睿智,一身戎装更显抖擞,夕莲却觉得他浑身散发着从未有过的迷人气息,脸上匆匆掠过一抹红霞,声音娇弱道,“要快点回来!”

邬云姬听得背脊上直冒冷汗,小声嘀咕:“真是腻歪…”

司马昭颜驾马往前走了,准备领军入关,夕莲又整个趴在邬云姬背上,紧紧抱住她。

邬云姬声音沉沉说:“你抱这么紧做什么?我又不是你的皇帝。”

夕莲笑眯眯伸长脖子凑到她耳边说:“你是我姐姐啊!妹妹抱抱姐姐不行么?”

邬云姬耳朵痒痒,忽然想起那天顾曜将她扑倒在草地,他粗重的气息喷在她侧脸,也是这么痒痒的。不知怎么脸上一阵滚烫,她越发不高兴了,狠狠说:“别叫我姐姐!”

夕莲抱的更紧了,嘻嘻笑着说:“父亲说你是刀子嘴豆腐心,其实你是喜欢我的!”

“你烦不烦啊?厚脸皮的女人!”邬云姬慢慢驾着马,侧头对夕莲絮絮叨叨,“现在已经到了,又不是在路上,快松开!我被你抱了一路,腰都断了,你倒好,趴在我背上睡觉,还流口水!”

夕莲的头弹了起来,惊叫:“你胡说!我睡相是极好的!”

“你睡着了怎么知道自己睡相好不好?你就是流口水了,公子还替你擦了!”

“啊…”夕莲愣住了,好像自己从前睡觉也流过口水,只是很少发生,一想到昭颜替她擦口水…天啊,太丢人了!她蔫蔫坐在后面,没再抱着邬云姬,只轻轻拉着她的衣服。邬云姬得意笑了笑,总算落的清静了。

玉陵关的风是从蜀山下来的,带着各种不知名的花草香,清新袭人。

邬云姬在营里转了好半天,才在马棚里找到顾曜。他一面喂马,一面在小声嘀咕。邬云姬倚在厩栏边唤他:“喂,你还不安排南下的事?公子晚上回来!”

顾曜头也不抬,仍旧喂着马儿,理直气壮说:“我自有安排,何需邬小姐*心?”

邬云姬心里不知什么滋味,将手里捋着的发辫往后一扔,“我才懒得替你*心!”说完,跺跺脚走了。想起还要为被俘的士兵安排晚饭,她愈加烦躁,冲到厨房一看,夕莲的莲子羹还在熬着,这丫头真是百折不挠。

她径自过去揭开盖子尝了尝,夕莲尖声叫喊:“啊!你在干什么?这不是给你吃的!”

邬云姬撇撇嘴:“怎么?给姐姐尝一下都不可以?天天惦记着男人!”

夕莲努嘴想了会,小声说:“看在你承认是我姐姐的份上,那就给你吃一碗,我带的莲子不多,不知道能做几天的。”

邬云姬觉得又好气又好笑,都千钧一发的时候了她还只有些小家儿女的心思。邬云姬咳了咳,合上盖子说:“我才不跟你男人抢东西吃,会折寿的。”

夕莲马上转忧为喜,拉着她的胳膊问:“他今天回来是吗?明日可要出发了?”

邬云姬点头,搬了一筐青菜出来,“明日去辰州,集结御林军,然后我要随顾曜他们南下了。”

“为什么你也要去?”夕莲拖了板凳过来,两个人开始拣菜。

邬云姬低声说:“我偷偷告诉你,因为我和你长的像,他们安排我扮成你的模样,去传圣旨。”

“啊?为什么不让我去?”

“一来他们不信任你,二来公子舍不得你。”

夕莲听得她说昭颜舍不得自己,面色绯红。邬云姬皱着眉白她一眼,闲来无事她也脸红,不知道她脑子里天天想什么。

夕莲正沉浸在自己的小幸福中,菜叶上冷不丁冒出一条虫子,她吓的花容失色,扔下菜一溜烟跑了出去,在门外大喊:“云姬,有虫有虫!”

恰好一小队巡逻兵路过,忍住笑走近招呼邬云姬:“云姬姑娘,伙头兵马上来取食材,皇上交代的,俘虏们和大家吃一样的饭菜,千万别给他们吃到菜虫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