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莲生怕被人看见通红的脸,又不敢跑回厨房去,只好面壁站着,不敢动。直到那队兵走远了,她才松口气。邬云姬在里面大叫:“还不回来?要是让他们饿着了,公子要责怪的!”

夕莲探了个头进来:“为什么对俘虏那么好?”

“他们不是普通的俘虏,是公子劝服他们放我们入关的,但是又不能明的让卢予淳知道。若我们成功了,他们自然功不可没,若我们失败了,他们还有条后路,因为他们是被俘了而不是投降了。”

夕莲似懂非懂点点头,邬云姬轻笑道:“公子真是仁慈,还为对方考虑得如此周详。”

夕莲坐在柴房旁边高高的草垛上,探头望着远方的哨岗,天际的繁星被火把掩住了光辉。

哨岗上人影动了两下,关卡打开了,一阵隆隆马蹄声响起。夕莲欢快滑下草垛,一路飞奔去。

司马昭颜在闻声出来相迎的众人面前勒住马,一袭铮亮的盔甲更显意气风发。

他身后的副将振臂高呼:“玉陵关全线告捷!未耗损一兵一卒!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夕莲远远站在围观的士兵后面,听着“万岁”的欢呼声此起彼伏,欣喜若狂。他温情的目光投来,夕莲掩口而笑,眼见他下了马,被簇拥着往营帐里去,她便绕道一路小跑,先钻进了营帐。

司马昭颜卸下头盔置于案几,与司马珏同入上座。

司马珏赞道:“想不到此法可行,原来军中诸将还是效忠司马王朝的。这样一来,节省大量兵力。”

昭颜兴奋至极,高声道:“因为出兵迅速,加之深夜突袭,两边驻军来不防备,在李大人、顾大人齐力劝说下,尽数投降,答应我们提出的条件!当然还多亏了皇叔的军队训练有素!”

年迈的李大人捋着胡须慢慢说:“不管他们曾经承了卢家什么恩惠,不管卢元帅从前在军中的威信有多高,为人臣的始终吃的是司马王朝的皇粮。既然皇上亲自出面,他们没有不信的道理,皇上玉玺在手,当然是真天子!稍稍懂得权术的人应该知道,现在继续追随卢予淳是没好下场的!”

“接下来,皇上是否要安排南下之事?”顾大人瞥了眼旁边的顾曜。

“是了!”司马昭颜站起来,走到顾曜跟前,“顾曜,南下之事准备怎样了?明日大部队挥军上辰州,你就该带领一小队精兵去扁州了。”

顾曜单膝跪下,信誓旦旦:“皇上放心,兵员我已经挑好了,都是机灵人,懂得应变!卑职定当不负重托,将扁州搅得一团糟!”

顾大人瞪着他咳了咳,低声道:“怎么说话呢?”

司马昭颜俯身扶起他来,“好,一团糟!越乱越好!不过要乱中有序,千万不能扰民!”

“是!卑职遵命!”顾曜归位。

昭颜又踱到欧敬之跟前,郑重道:“三日后,抵达凉州,在凉州府发放皇令,散布消息,安抚民心,就全靠欧大人了!”

“臣已安排妥当,卢予淳如何大逆不道谋害皇上、夺权篡位、残害忠良,都会通过民谣的形式散布出去,相信民间歌谣传播速度之快、范围之广在我们预料之上。至于调度粮草一事,得进入凉州之后方能策划。”

“好,各位大人有劳了!到了凉州,就是真正上了战场,朕希望,各位卿家充分发挥口舌之利,尽快解除北方边境的燃眉之急!若礼的不行,我们拼硬仗也绝对不能输!”

座下众人齐声呼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夕莲躲在里间听着振奋人心的呼声,暗自攥紧了拳头。

人渐渐散去,司马昭颜脸上挂着有几分疲惫的笑容挑帘进了寝帐。夕莲就站在帘边,脸庞被烛火映得通红,目光柔和看着他:“饭菜凉了,我去热一下。”

她抿着唇,却掩不去眸中的笑意,她略略擦过他身边,一阵莲花香直直荡入他心脾。昭颜忽然转身揽住她,鼻尖贴着她的颈侧深嗅,禁不住一口咬住她耳朵。

夕莲笑嘻嘻推开他,嗔道:“先用膳,你等会!”

昭颜拉住她不松手,一阵窃笑:“那么…用完膳就可以了?”

“你一回来就拿我寻开心!”夕莲一跺脚,甩手跑了出去。

司马昭颜慢慢卸下沉重的盔甲,浑身酸胀无比,他蹙紧了眉头,这便是在宫中呆久了养成的文弱。先皇重文轻武,导致现在用人困难,待他复位之后,恐怕要花很长时间来解决这个问题。

夕莲端着托盘进来,昭颜刚脱下战袍,亵衣敞开着。她总是这样容易害羞,呈上饭菜后几乎不敢抬头看他。

司马昭颜每回见她这样都忍俊不禁。他拍拍旁边的坐垫:“过来一起吃罢。”

“我吃过了。”夕莲垂着头伸手去给他系上了衣带,“万一别人进来,像什么样子?”

“这个时间,你在我这里,谁敢进来?”他一面笑着,一面端起莲子羹,夕莲盯着他手中的勺子,眼看到了嘴边,突然停住。她心中疑惑,却发现他的眼神越发暧昧起来,然后他懒懒放下碗,说:“跑了两日,浑身都累。不如皇后帮帮朕?”

夕莲“啊”了声,凤眼圆瞪,手足无措。

昭颜颇有些无赖道:“就当我是从前的样子,自己不能动碗筷,不是该有人服侍么?呃…朕觉得,皇后那双纤纤玉手喂的饭菜,也一定甜美非常。”

夕莲一言不发,乖顺接过碗筷,悉心喂起他来。其实她早该这样做,在他还是个白痴的时候、在他最脆弱的时候,可是她从没有…曾经他们有太多次的机会,总是没有珍惜。现在她只能在有限的日子里,竭尽全力对他好,江山她还不起,但是感情她还有能力还。至于能还多久,她也不知道了。

司马昭颜紧紧盯着她,他又从她眼里看出了那样极力掩饰着的切肤之痛,她到底在心痛什么?可仅仅是一眨眼的瞬间,她的目光又恢复了柔情蜜意。他却知道,那种不经意的,才是真实的,夕莲…夕莲你究竟在想什么?

他钳住她的手腕,夺去碗筷,漆黑如故的眸子直视她、*近她,仿佛要钻到她的心里去。“你不要胡思乱想!我们相依为命,风风雨雨一路走来,不论将来怎样,我的心太小、太小,小到只能容下你这样一只小狐狸…不管别人怎样说,你是我心里唯一的妻。”

夕莲紧抿着唇,咽喉处动了动,然后仰头一笑:“你怎么也欺负我?别人都说我是狐狸精转世,你也这样说!”

“是,你就是狐狸精…”他吻上她的脸颊,“不然,我为何偏偏就迷恋你?”

夕莲捧住他的脸,一本正经训他:“你自己意志不坚,一心迷恋我,又怎能怪到我头上?”

昭颜傻傻笑着,一头埋进她怀里,说话声嗡嗡:“我原是白痴,才迷恋你…迷上你后,我就算再聪明也要成了白痴…”

他一手抚过她胸房,一手已经撩起她的衣裙。

热吻,让夕莲透不过气来,她似乎从没感受过他这样的疯狂,似乎一个抚摸就点燃了她的身心。耳畔依稀是他零碎的呢喃:“不要离开我…”

她浑身早已滚烫,却又绵软得很虚无,直到真切感受到他的进入,虚无被逐渐填复,又激起了更加强烈的欲望。她微微睁着眼,看见撑在她两侧的臂膀上跳跃的肌理…是他给她撑起了一片天,可是他的躯体已经疲惫了。

她轻轻抚上他的脸,“你两天没好好休息了,明天还要出发…你已经很累了,我不想你太辛苦。”

他的喘息重重扑下来,“打退堂鼓?休想!”

夕莲使劲在他腰间掐了一把,昭颜酸痛难挡,一龇牙伏在了她身上。

“你这样,明天怎么出发?”

他有些生气朝她低吼:“我怎样了?我要你,就要你!”

夕莲搂着他的颈埋怨:“孩子气!你下来。”

昭颜置若罔闻,直起身子,腰身用力往前一送。夕莲转头吹熄了案上烛火,以极快的动作反扑,压在他身上,轻声道:“你躺着,我来。”

黑暗中,他的眸子霎时晶亮,紧紧握住她的手,“夕莲…”

她的唇那样柔软、冰凉,吻过了他欲望勃发的道道筋脉。

她的腰肢,不盈一握,她的身体,柔若无骨。

“夕莲、夕莲…我喜欢你,喜欢了…十年,还会一直到永远…”

7、出兵五万蜀军浩浩荡荡往辰州出发,竟然神不知鬼不觉。一来辰州地处西北偏远荒原、城镇极少,二来辰州驻军集中在玉陵关,已经被降服。

被流放的御林军在辰州刑司的管制下,刑部的文书可以直接递给卢予淳,而且这一批官员又是卢予淳亲自提拔的。为以防万一,司马昭颜只得下令夜袭州府,将他们一网打尽。这样方能顺利救出他的御林军,这两支御林军虽然只有五百余人,却是司马昭颜急需的亲兵。

御林军归营,昭颜心花怒放,正与几名御林军护卫统领在寝帐中饮酒畅谈,不知状况的夕莲端着莲子羹进来了。几名御林军忙起身行礼,“末将参见皇后。”

夕莲一怔,有多久没人这样称呼她了?随行的大臣、侍从,有的称她为娘娘、有的称姑娘、还有的直接称她欧小姐,她就一直处于那样尴尬的境地。现在,居然还有人当她是司马昭颜的皇后么?

昭颜见她失神,装作不小心掉了筷子,在桌案猛地敲了一响。夕莲方恍然道:“免礼。”然后快步走到桌案前放下莲子羹,斜睨着司马昭颜万般不情愿挤了句,“皇上慢用。”

昭颜拉住她按到座上,对着几位将领曼声说:“在宫外不必如此多礼,更不要因为繁缛礼节泄露了大家的身份。”

几位将领纷纷应了。

夕莲歪着头看他,前半句好像是对她说的。昭颜不动声色,悄悄捏住了她藏在宽袖下的右手。因为隔着桌案,对面丝毫看不出来。倒是夕莲的脸庞,无缘无故红了,索性饮了杯酒下去。

司马昭颜一手拉着夕莲,神情却非常严肃:“顾大人和顾曜负责扁州,欧大人负责北凉州,待北方平定之时,扁州军队也差不多中计了,引卢予淳出了金陵,朕和皇叔会在南梁州设下埋伏。而朕要你们那时候出现在金陵,趁皇宫空虚迅速攻下,从乌镜台请出林太后代表太子司马曦主持大局,她手上有圣旨。”

“皇上,卢予淳会轻易离宫吗?”

“所以顾曜那边很重要,他们得想办法截获扁州守军给卢予淳的信件,了解边境情况,然后散播金陵事变的假消息,扰乱军心,缓解南离边境之急。他们求证消息尚需几日,我们时间不多,尽快平定北方战事,然后赶去南梁州。七日后,顾大人会在扁州和南离散布北境大捷、和朕复位的消息。顾曜和另一名与皇后面容相似的女子会装扮成我们的样子,出现在边境并与南离和谈。消息两日能传回金陵,卢予淳若听说朕和皇后都在扁州、并且控制了他的军队,必定会率大军赶来。”

“皇上妙计,声东击西,调虎离山!只不过这样算下来,时日丝毫不能差!”

“对,一日都不能差!扁州大军不动,以防南离使诈。凉州驻军也不能动,要守住边防。所以十日后,朕率西蜀兵抵达南梁州,而你们跟随皇叔入金陵占领皇宫!一切都在十日之后见分晓!”

十日,夕莲垂目。耳旁嗡嗡作响,他们一直在谈论什么,她再也听不进去了,她只听见:十日。她侧头盯着那碗莲子羹,橘黄色,映着火苗,跳跃、闪烁。其实这世上,会做莲子羹的女子岂止是弱水三千。

凉州的城镇总是灰蒙蒙,土砖瓦房低低矮矮,在这里能穿上绫罗绸缎的人家凤毛麟角。

夕莲一身破旧的男装,跟在欧敬之身后巡视街道。平日不太热闹的民间戏台,因为正在上演改编自卢予淳夺权篡位的故事,被围得里三层外三层,水泄不通。

夕莲早知道这出戏里有自己,但真切听见自己被万民斥骂,不由辛酸,苦笑说:“父亲,你真舍得女儿。”

欧敬之稳稳扶住她的肩,语带愧疚:“夕莲,这一切结束之后,父亲会带你离开这些是非。”

夕莲委屈靠在他肩头,“没关系,不管别人怎样说我们…父亲不是说,夫市之无虎明矣,然而三人言而成虎。”夕莲俏皮一笑,眼睛眯成条缝,“夫…世上本无狐狸精,然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人也要活活变成一妖精!”

欧敬之笑起来,捏了捏她的鼻子。他这样把极尽宠爱的女儿推到风口浪尖,何尝不是想断了她的后路?不管她和司马昭颜感情有多深,他都不希望夕莲再回到宫里去。待一切平定之后,他心里或许不会再有愧疚,夕莲也应该回复宁静,回到从前相府里的日子,天真烂漫、无忧无虑。

夕莲悄声凑到他耳边说:“效果不错哦,父亲编的戏可真是为司马昭颜赚了不少民心!”

欧敬之轻笑:“走,我们去茶馆看看。”

他笑的时候很好看,也不知引得谁家女子看痴了,险些绊倒。

夕莲掩口而笑,父亲即使一身布衣,也遮不住出众的风华,她打趣道:“父亲,夕莲自小没叫过谁母亲,不过…似乎很多女子都想听我这一声母亲噢!”

欧敬之睨了她一眼,“何时替我*心了?”

夕莲嗤嗤笑起来,想起司马昭颜和她说过的枕边话,不怀好意对欧敬之眨眨眼:“不然,纳一房侍妾也好啊!男人,怎能没个女人?”

欧敬之面露尴尬,用力咳了两声,瞪着她:“夕莲!你跟谁学坏了?”

夕莲撅着嘴,昭颜说这不叫学坏,这叫长大。

茶馆里热闹非凡,说书人正慷慨激昂讲着诈死的昭帝如何足智多谋,死里逃生,并且为救百姓于战乱中亲自披甲上阵。“那日夜里,三更,夜深人静,昭帝率军夜袭。凉州府黎刺史本是受过皇家恩惠的,在一番至诚的劝说下,毅然投靠昭帝,大开城门。就因为黎刺史的知恩图报,对皇家一片忠心,昭帝才得以率大军顺利进驻!凉州原驻军,虽然尽数被俘,但是他们受到了很好的待遇,有的军士感动于昭帝的仁义和大度,转而投靠昭帝了。大军在凉州府只停歇了一日,第二日便披甲上阵,整编后的八万大军一齐赶赴边境,解救水深火热之中的边城百姓!”

座下满满的人群议论纷纷,有人高声询问:“高瘸子!你怎么得知这些机密之事?恐怕是胡诌的吧!”

说书人拍拍胸脯铿锵道:“我们都是大褚子民,为何放任江山落入贼人之手呢?新皇帝带给我们的是战乱、是动荡!乱臣贼子死活成不了大统!所以大家应该信任昭帝,他才是我们的皇上啊!我高瘸子刚才说的那些昭帝被迫害、忍辱负重的事,可是黎刺史亲口告诉我的!”

“哟哟,高瘸子攀上富贵亲戚啦?”座下人哄笑一堂。

高瘸子急了,拍着桌子大喊:“那你们说,这几日是不是不见边境逃民流入城镇了?既然没有逃民了,那就是城池无恙,敌人被打跑了嘛!若不是昭帝率了大军前去,怎么会使得那些蛮族退兵呢?”

有的人开始信服,也有人半信半疑。

高瘸子接着说:“我是奉了刺史之命,每日向大家传递战事消息!这也是昭帝的意思,目的是让大家安心踏实,好好过日子,昭帝绝对不会再让战火伤害到百姓!”

座下民众情绪开始激动起来,大声议论。

“朝廷都不派军队过来保护我们,昭帝却从蜀国借兵来保护我们,真是日久见人心!”

“昭帝懂得诈死,根本就不是白痴吗?”

“你没看那个戏?戏里演他是被害的,其实他聪明的很!”

“原来忠奸还需明眼辨…卢家虽然是兵权在手,也不能这样…”

“昭帝在位时,虽然没有显赫的功绩,但是我们生活安乐稳定,比现在强多了!”

夕莲见欧敬之愁眉不展,便逗他说:“父亲,这里说的真快,我还想听狐狸精的故事呢!”

“说书当然比演戏快,若真想听,可以去看戏。”

“算了吧…”夕莲努嘴,看那戏台上扮演她的女子,太惨不忍睹了。她不悦道,“虽然女儿不是倾国倾城,但也算得上花容月貌。父亲怎么也不给我找个漂亮的戏子?”

“呵呵…你呀!该走了。你记得按时准备被俘的军士的食材。”

“嗯。”夕莲咧嘴笑着挽上欧敬之的胳膊,“走!我和父亲一起回家咯!”

她依偎着父亲,想起四月的金陵,御道两旁桃树、海棠、石榴、樱桃,红倚碧翠,热闹非凡。她的小手被父亲紧紧拉着,在人群中穿梭。阳光和煦,裹在身上会出汗,于是手心里会湿湿的,她却从不觉得难受。他们后面永远跟着韦娘,她的笑容就和四月的阳光一样温暖。小夕莲总是走两步便回头看一眼,偶尔对她做鬼脸,偶尔朝她笑。

夕莲不由放慢了步子,怅然回头。

欧敬之疑惑:“夕莲,怎么了?”

夕莲眼里的泪簌簌扑落,忍不住哽咽:“韦娘呢?她总是要跟在我后面的,她去哪里了?”

欧敬之的心口就像旧伤发作般剧烈抽搐起来,夕莲发现他脸色惊变,不由大喊:“父亲!父亲!我不该提韦娘,父亲你怎么了?”

“没事…”他强制镇定了自己的情绪,双目紧闭说,“韦娘,会一直在你身后,她会看着你,夕莲。所以要好好的,我们一起过安稳的日子,韦娘才会放心。”

“嗯,我会好好的,父亲。”夕莲用衣袖使劲擦去了眼泪,扶欧敬之在路旁坐下。前方就是热闹的戏台,戏台上故事要怎么演下去,她全然不知,只是惘然看着苍茫的天地,却找不到自己的路。如果她是那个编故事的人,该有多好;如果她不是戏里的女人,昭颜也不是这戏里的男人,该有多好。

营帐里灯火通明,司马昭颜在等候司马珏的消息,如坐针毡。他们已经招降了卢予淳的驻军,兵分几路暂时将敌人*退,加上西蜀军队,共十万大军压境。

福公公在一旁添茶,轻声安慰:“皇上勿要担心,那几个外族部落之所以滋扰民生,是不承认卢予淳所建立的新政权,妄想趁火打劫。我们既然拿出了旧约作证,他们便师出无名,况且以他们部族的弱小兵力,根本无法与我们对抗。”

“朕知道,可是皇叔去了两日也没消息!”司马昭颜仍旧难安,他也只有在福公公面前才会像个孩子。

“和谈,尚需时间。那份旧约也是王爷当年征战时签下的,况且王爷与鲜族首领相熟,皇上敬候佳音吧!”

昭颜颇为焦躁,忽然触到了腰间的荷包。他微微一笑从荷包里掏出一颗莲子,放入口中嚼了起来。唇齿间氤氲着莲香,心绪也渐渐平静。

福公公好奇探头看,原来那荷包里装的竟然是莲子么?他先前还以为是什么宝贝,能让皇上天天揣在手里耍玩。

司马昭颜从不知道莲子生吃是这样清新的味道,又吃了一颗。他刚嚼了几下,忽然皱起眉头,这莲子没挑芯,苦的。

福公公看出来了,忙说:“皇上,苦就吐了罢。恐怕是奴才们买回来没挑干净。”

昭颜摆摆手,硬是继续嚼了它咽下去,松了口气说:“这是夕莲挑的。”

福公公一愣,忙斟茶。昭颜连着饮了三杯,才笑着说:“不苦,很甜。”

帐外不远处忽然涌起一阵欢呼声,昭颜大喜,侍卫已经进来通传:“主帅回来了!”

司马珏一身戎装,头盔铮亮,双目更是炯炯有神。他朝昭颜一笑,在马上振臂高呼:“鲜族统领同意下令所有部落全线撤兵,明日会向我大褚昭帝奉上降书!”

军队顿时士气高涨,呐喊声震耳欲聋。

篝火熊旺,映照出无数张意气风发的脸,司马昭颜开怀大笑,没想到退兵进行得如此顺利,看来剩余的时日完全足够计划的顺利进行。

凉州百姓眼看着外族蛮夷几日内全部退兵,开始对那些戏台上和茶楼里的故事深信不疑,嘲讽卢家、颂扬昭帝的歌谣愈发唱的响亮。这日大军凯旋归来,万民夹道欢呼,不时高喊万岁,才初夏的时日,几乎就要沸腾起来。

夕莲站在荫凉的屋檐下,远远望着一袭龙袍的司马昭颜在阳光下那样辉煌,不觉潸然泪下。十日已过五日,她转身缩回屋子,从布袋里抓了把莲子,数二十颗。

悉心掌握着火候,将蒸酥的莲子从蒸锅里取出,又在炉灶上架起瓦罐,熬西米,一面加冰糖一面搅匀。浓浓的汤汁,晶莹剔透,煮沸时冒出一串串气泡,咕噜噜地响,就好似她的思念跌了进去,也被熬成了羹。

司马昭颜寻到夕莲房里,已是子时。

他酒量浅,醉得一塌糊涂,踉踉跄跄走了来,又偏不让人扶。

月色撩人,薄窗透出的光亮微黄,更显暧昧。他不知为何怦然心动,大概是因为那扇窗后有人在等他。他肆无忌惮笑了几声,却见门口闪出一个人影。

“昭颜…昭颜!”

她的声音清明悦耳,她的容颜比月色更加撩人。司马昭颜扑上去紧紧抱住她,“夕莲,我赢了。就快要成功了…”话还没说完,便往地上栽了去,夕莲和福公公急忙扶住他。

一脸担忧神色的福公公对夕莲说:“皇上今日饮酒过量了。娘娘,以后不要在阶梯上睡着了,易着凉。如果太晚了,就歇息罢,有老奴照顾皇上。”

夕莲不好意思笑笑,本来想在门口等他,却不小心睡着了。搀了昭颜进屋,夕莲便劝福公公去休息。“我会给他解酒,放心吧。福公公尽管歇着。”

“呵呵,那老奴告退了。”福公公犹豫转身时瞥了眼案上早已凉透的莲子羹,嗓子眼顿时堵得慌。其实方才看见夕莲窝在阶梯上熟睡的样子,他已觉心酸。可是心酸又如何,唯有背地里长长一叹。

昭颜身上酒味正浓,夕莲拈起一片衣袖掩了鼻口,蹙眉道:“真讨厌,等了许久,竟然等来个酒鬼!”

他微微睁开眼,发现夕莲正瞪着自己,咧嘴一笑:“你知道我没喝醉?”

“你醉了,可是还没烂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