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微微皱眉,“回头告诉她,不要这么急。咱们要对付的人很多,不能过早揭底牌,凌红蝶那边,先不要联络了,我暂时也不会去见她……”

“是。”

“小薇小茹那边,倒可以在内院多走动走动。”琉璃继续说,“都当她们俩是傻丫头,冤大头,自然行事就方便了。咱们人手少,府里要盯的人和事多,总要有消息来源的。只是,别太显眼。”

“小姐放心吧,那两丫头精着呢。”青柠与有荣焉。

水石乔给她的四个丫头各有所长,各为所用。小茹和小薇特别适合在内宅打听消息,唯唯身段瘦高,行事爽利,扮成男孩子在外头跑,又方便又伶俐。忆秋稳重聪明,青黛不在院子里的时候,一切都是她管着的。青柠武功不错,做的是保镖的活儿。

主仆三人正说着话儿,唯唯进来了,因为穿的是小厮的衣裳,显得有股子利落精明劲儿。

“回禀小姐,奴婢在外头打听到了一件好玩的事。”行了礼后,唯唯说,“皇家别苑过几天有击鞠赛诶。”

“这有什么稀奇,那边不是隔三差五就打一场吗?”青柠“切”了声。

“这次不一样,有晋王殿下和临山郡王呢。”唯唯有点兴奋。

“他们俩是好友,在一起击鞠也没什么吧?”青黛好笑。

“不是不是。”唯唯急得挥手,“你们别打断我啊,让我说完。虽然晋王殿下和临山郡王经常一起击鞠,可是他们从来没做过对手啊。”

诶?!琉璃听出点滋味来了,示意唯唯快说。

难道两个人的交情掰了?听起来怎么这么让人高兴?

“听说,五日后晋王殿下和临山郡王为着一件什么事打赌,决定各拉一个五人的队,进行小型的击鞠比赛。输了的人,要在三日之内的晌午时分,赤膊沿着定军门的御河段走一趟。现在东京都的小姐们都疯了,赛贴订晚了都拿不到。”

“不去不去,小姐不去。”青柠轰苍蝇似的挥挥手。

但琉璃却笑了,“这个,我得去。”

“赛贴怎么办?”青黛道,“不过奴婢想,晋王殿下会送来吧?”

“晋王殿下送,你们就给退回去。”琉璃又倚回床边,目光闪烁,也不知想些什么。

三个丫头都惊住。

退?!晋王殿下啊。小姐的未婚夫婿啊。这么大面子给驳回去,成吗?可是小姐从来都是说一不二的个性,那是成也得成,不成也得成。

“温家在皇家别苑有自己的观赛棚子,如果大小姐和三小姐不好说话,奴婢看找温大公子最好了。”青柠露出点花痴样,“温小状元郎为人善良,一定会答应。”

“也不用他,我自己有办法。”琉璃笑道。

三个丫头对视:明白了,小姐又有古怪的主意了。

转眼五天即过。

因为已进六月,天气很热,所以比赛安排在巳时初。这样比赛打完,太阳也还没到最毒辣的时候。只是这天才辰时,皇家别苑已经人满为患了。

也不看看是谁,晋王殿下和临山郡王诶!他们从来都是联手对敌,这次却互相竞争,其中有什么内幕?八卦劲不劲爆?跟女人有没有关系?最后,又会是谁光着膀子在大太阳底下,绕着御河散步?

少女少妇们芳心乱跳,在风气开放的大赵国,不管哪位殿下游街,道路两边都会堆满看热闹的女性人群,年龄从八岁到八十岁不等。现在大家发愁的是,到底更期待看哪位殿下的半裸体呢?在赵国,除了玩角力的时候男人是光着上身的,其他时候都着装规矩,即便是夏天。倒是女性服装比较清凉,胳膊肩膀露在外面是经常,成了亲的偶尔小秀半球也没人说伤风败俗。

后来的主流意见是:不管了,爱谁谁!能看到皇室男性成员亮身材,要么去角力场,不惜闻着臭汗味小范围观察。要么,就是这次机会!所以无论谁胜利,反正女性观众是稳赢的。

“你出的什么馊主意!”击鞠场内,看着人满为患的观赛区,萧真埋怨萧羽。

萧羽眯眼,那股子挑衅和戏谑的神情就流露了出来,“要不你认输吧?直接脱了袍子去溜达一圈,我还省事了呢。大热的天,人和马都出一身汗,遭罪呀。”

“明明是你出的主意!”萧真有点火大。

“是我吗?”萧羽耸耸肩,“好吧,但你也答应了。其实换个角度想想,这是挺好玩的一件事,连队友我们都抽签决定,结局多么不可预料。你知道,我最喜欢不可捉摸的事情了。”

“我又让你的当。”萧真叹了口气。

“反正无聊嘛。”萧羽摊开手,“皇上即不外放你,又不让你在三省六部任职。历数整个东京都,就你我两个闲人,不如搞点事出来,娱人娱己。”

萧真简直不知说才好,他怎么就和这个人成了知交好友呢?甚至,他都说不清,他们是什么时候熟悉起来,什么时候彼此可以说实话了。而既然一时糊涂,答应了做这么荒谬的事,不管外头闹腾得多不像话,他也只能信守承诺。

转身欲走,萧羽又追问道,“赛贴送给你那小未婚妻了吗?”

萧真点头。

“她会来?我怎么从温家的棚子没看到?”

“她把赛贴退回来了。”

萧羽一愣,随即就笑起来道,“真不赖,平民之女跟亲王殿下也敢甩脸子,发脾气。这下你怎么办?又不能马上退亲。不如我送你几个胡姬舞娘,气气她。哦不,她不会在意的。”

“是我无礼在先。”不知为什么,一想起琉璃,萧真就有些烦恼,“尽管我是怕伤害无辜。”

“早跟你说了,别伪善。”萧羽一脸无所谓的道,“退亲就是伤害,你还不如光棍一点。因为这种事,你是无法弥补的。何必呢,从现在就闹得不可开交。”

“她没闹。”

“她就是没闹才麻烦。”萧羽把玩着手中的球杆,“那你打算怎么办?”

萧真沉默了片刻,挥了挥拳头道,“先赢了你再说!”转身大步走了。

巳时初,准时开赛。

两队一出场,观众就欢声雷动。萧真领红队,萧羽领黑队。跟随他们的,都是矫健的军中子弟,对于健美型、而非温雅型男子大受欢迎的大赵国来说,这场面真的是很养眼哪。

而因为两队实力,特别是两位队长实力的势均力敌,击鞠的场面就特别好看。帅的人,帅的马,帅的打法,在尘土飞扬间浑洒自如,引来一阵阵惊叹。

眼看比赛就要完结,两队就要以平局收场,萧羽突然抓到了个机会。他敢肯错过,纵马狂奔,有力的长臂举起球杆。

挥!

诶?空了!

接着眼前黑影一晃,一骑轻骑从他身边快速掠过。所追逐的,可不就是他的那颗球?

第十二章 他是我的人

愣怔之间,大队人马已经向着黑队的球门而去。

萧羽见那为首的身影纤细苗条,看起来好像很容易折断,可是脊背却挺得笔直,给人一种怎么也压不弯的感觉。

他不记得这次参赛的队员有这种体型的人?再向场边一瞄,看到红队有名队员因为马镫松了,正在整理。按规则,每队五人,可随时上下场或者替换,只要保证人数不多就行。现在突然窜进一个不知名的,那名队员就不能再上场了,很是茫然。

看来,是躲在一边瞄着,发现有人下场,立即就补了进来。或者,那马镫突然松了,其中也有花招道道。但,那个突然闯入的人是谁?

萧羽眉头一场,兴趣盎然,立即催马追去。他要看谁搅他的局,谁有这个胆子!

这一切,只在瞬间发生。萧羽的马技又极为出色,很快就逼近了闯入者。

三丈、两丈、一丈……他举起球杆,瞄准。

可这一次,还没等他出手,闯入者突然灵巧的纵马,球杆横推,球就落到另一边包抄过来的萧真马下。

萧真也不含糊,全力冲刺中抡起球杆,用力击打,动作流畅,时机和火候恰到好处,一气呵成。球应声入网时,比赛结束的锣声也响了。

居然是压锣球!赢得太漂亮了!

红队欢呼。

萧羽却对输赢无所谓似的,只盯着那名闯入者。见那人一带马缰,向马棚方向跑去。侧身之际,能看到其脸上系着块红色面巾。因为萧真带的是红队,衣甲本来就是红的,倒并不显得太突兀。但这样藏头露尾的,萧羽的心里立即有了猜测,于是没有迟疑,直接跟了上去。

萧真当然也发现了这边的情况,尾随而至。

到了马棚,见闯入者已经下马,抱着双臂,立在俊马的旁边。她脸上的面巾已经摘掉,此时平静无波的双眼,正看向二人。

“水妹妹!”

“琉璃!”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同时翻身下马。

萧真忍不住露出笑容,也不知是为什么,从心底就快乐起来。本来退掉赛贴,以为她不会来。结果,不仅她来了,竟然还帮助他打赢比赛。

“你会击鞠!”片刻后,两人意识到这一点,再次异口同声,也同样的惊奇。

在东京都,也有贵族女子击鞠的,宫里多位女官和公主都爱此道。只是没想到……琉璃不仅是会,还很精通,甚至强于男子。

“我倒是奇怪。”萧羽笑得很狐狸,“刚才若是水妹妹再坚持至多两息,那球就可以自己射入了。在击鞠中,这种功劳可不能给别人。但是急停急转,对马的伤害很大。所以,水妹妹是因为爱马呢,还是想让九郎得到荣誉。”

“郡王猜呢?”琉璃并不正面回答,因为刚才劫和得很爽,不禁露出笑容,明艳如三月春光,“不过晋王殿下的荣誉,也轮不到我一介女流帮着争抢。”

“刚才控球权明明在我手,你冲出来,九郎立即转败为胜,明明是帮他。”萧羽哀怨。

“这叫突然死亡法,郡王殿下还是听任命运的安排吧。”

“突然死亡?好说法。”萧真不禁鼓掌。

萧羽却还纠结刚才的问题,“为什么要帮他?他都不肯娶你。”

萧真一口气差点没提起来,扑倒在地,没想到十一哥居然敢这么直白的说出这个话题。他知道退亲的事并没有传开,说明琉璃守口如瓶。两人有过信件来往,都同意暂时保持关系。但当他想做点表面文章时,琉璃又不肯见他,让他很是摸不着头脑。现在,他不得不说,他喜欢看到她出现在眼前。

“我还没答应退亲,他就是我的人。我不愿意让他光着上身,让别的女人看。再说,我还没有看过,别人凭什么?”琉璃说得极为自然,好像这是天经地意的事。但这样的语气,这样的态度,着实惊呆了两位皇族男子。

她……她的人?说反了吧?就算贵如公主,也没有这样的说法!还什么“她还没有看过!”

萧真立即窘迫起来。

身为皇子,他不可能没有女人暖床。十三、四岁时,就有嬷嬷安排了宫女,教导他通晓人事。但此时听琉璃这样一说,他忽然觉得自己是个很随便的人。

“那我就可以任人看?”萧羽抗议,掩饰了萧真的尴尬。

“郡王跟我没关系。”琉璃直截了当,干脆利落地切断了萧羽要说几句调笑话的所有机会。

一边的萧真,等尴尬劲儿过去后,忽然又觉得好笑起来,心里还有莫名的高兴。再看到十一哥吃瘪,简直说不出的痛快。还有那场突如其来的胜利……今天绝对是这么多日子以来,他最为开心的一天。

“没有赛贴,你怎么进来的?”萧真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好奇。她没跟着温家,难道在东京都有其他亲戚故友?

“我自己做了一张,又不难。”琉璃一边说,一边从腰带中抽出赛贴给萧真看。

萧真和萧羽再度愕然对视,翻来覆去地看那张仿真度极高的赛贴,随后萧羽就笑起来,“东京都这么多人,一贴难求时,怎么就没人想到这个?水妹妹,你可真是不寻常。”

“郡王殿下,你可叫我的名字,我不喜欢人家叫我妹妹。”琉璃无所谓萧十一的话,只提醒道。略侧头,发现身边的马儿有些焦躁的刨蹄子,立即转过身安抚。

一旦不与人相对,她的眉眼都柔和了下来。只不过她自己不知,却被两个男人看在眼里。

“琉璃,你在这里等我,我去去就来。”萧真想起什么,小跑着离开。

萧羽不动,拢着手,饶有兴味的观察琉璃。他觉得,这姑娘非常敏锐,自然能感觉得到他的目光,但她就是能做到完全不在意。

是什么样的心智,什么样的自信,什么样的经历,什么样的坚强,才会造就这样的姑娘?

两人沉默半晌,萧羽看似无意,但其实小心翼翼的靠近了些,弯下身子,直对着琉璃的眼睛,“琉璃是漕帮帮主的妹妹,听说,从小生活在江南?”

琉璃歪头看他,不知道他要说什么。但,对他的靠近并没有慌乱,仍然身姿挺拔。

“水上生活的人家,倒不知道骑术也这样精湛。”

“郡王殿下真单纯。”琉璃沉默了不过几秒,就平静地说,“我们漕帮走船,但也未必不上岸生活。会骑马很稀奇吗?民间,可也有击鞠高手。”

“哦,是我孤陋寡闻了。”萧羽微微一笑,倾国倾城,却没人发现那唇角的冰冷弧线。

琉璃也没留意,直接走出马棚。

她不会在这里干等着萧真的,而是去找他。在东京都,她不会为任何人停下脚步,只看别人跟不跟得上她。

而望着她的背影,萧羽脸上迷人的笑容渐渐消失。取尔代之的,是眼眸中的寒光。

那种控马的技术,可不是南地人能轻易学会的。

水琉璃,怕不是那么简单。

萧羽这样想着的时候,迈步向外的琉璃,心里也在微起波澜。

她选择这样的方式接近萧真,当然有自己的考虑。她为复仇而来,并不想纠缠在男女感情里,可是她需要与萧真关系融洽。如果觉得她与众不同,觉得她有趣,两人就能保持着不远不近的关系。萧真那样的男人,你得证明配得上与他比肩,不然他是不会真心待你的。其实萧真不想娶她,倒让她轻松不少。而这样公开露面,会成就贵族圈子里能传播好一阵子的新闻。试问,一个忙着恋爱的姑娘,就算身边出点什么诡异的事,又有谁会怀疑到她?

多好的博得萧真尊敬的机会,多好的皇家保护伞!

但她算漏了临山郡王,以至今天差点露出马脚。是她大意了,幸好没有半点惊慌失措。她不明白的是,为什么那么多人只注意到萧十一这个妖孽的俊美无双?没人看到他的眼神就像世上最锋利的刀,能把人逼到死角里去吗?有那样一双眼睛的男人,怎么可能成天醉生梦死?

在大赵国繁华和热闹之下,没人知道,只是一场击鞠比赛而已,却让东京都的两大话题人物:击鞠技术很好的水琉璃和富可敌国的临山郡王,都对对方产生了强烈的怀疑感。

当天,很多人看到的只是,水小姐赛场救夫,令晋王殿下反败为胜。随后晋王殿下亲自驾车,带水小姐去望仙居吃了饭,之后又游览了定军门附近的御河段,倒像是给临山郡王的脱衣游街踩点去了。最后,还亲自送了水小姐回家。

东京都人士大跌眼镜,谁也不看好的姻缘,居然看起来有琴瑟和谐的可能。看来,晋王殿下已经放弃了争夺。江山美人,好歹他落下其一,也不算太冤枉。也许从此之后,东京都就多了两个闲散王,有人给临山郡王作伴了。

与此同时的皇宫中,启承帝萧左也在听着这个消息。报告消息的人,是琉璃的义务温凝之。

“两个孩子合得来便好。”萧左脸上挂着慈父的微笑,“这样,朕就可以召见你那干闺女了。”

第十三章 游街

在入京一个多月后,琉璃终于奉召觐见,由她的“义父”,宁安候温凝之亲自送她进宫。

温凝之还怕她会紧张,结果她很镇静,礼数规矩半点没错,明显是特意训练过的。

对琉璃而言,这也不过是例行公事。也正如她所判断的那样,皇上只是温和又空洞的勉励夸奖了几句,并赏赐了不少东西,然后就让她下去了。整个过程,萧左一直坐在高高的御书案后,琉璃甚至连他的脸也没看清楚,只是模模糊糊的一个形象:身材高大的半百老者,仍旧壮健,身上是刺目的明黄色,头上是九龙通天冠。

这次召见只不过是表态,证明对赐婚的重视和对漕帮的荣宠。

很好,这世上有谁不被人利用的,又有谁从不会利用别人?琉璃很淡定。

离开皇宫的时候,因为皇上留下温凝之议事,就由小太监送琉璃出宫。可才走了不到一半路,萧羽就不知打哪窜出来,拦住去路。

琉璃不禁皱眉,实在不愿意见到这名危险分子。

“你先回去,本王送水小姐出宫。”一边的萧羽却似没看到琉璃的不快,对那名小太监说。

临山郡王备受皇上喜爱,又是宫里长来长往的,小太监哪敢不从,连一声都没吭,躬着身子向后退,极为尊敬和惧怕的样子。

“我们走吧。”萧羽又弯下身子,笑眯眯的望着琉璃的眼睛说,随后率先前方带路。

琉璃想了想,沉默跟上。

萧羽也不说话,两人就这么走了一会儿,琉璃发现了不对劲儿。四周,花木繁密起来,景色陌生得很,半天也没遇到一个过往的宫人。

她停顿了下,随后……继续。

“已经发现与来路不同,为什么不问?”萧羽却停下脚步,回过头看琉璃,那眼神,似乎觉得她很有趣,恨不能把她抓在手心里,拆开来看看。

“或者,郡王殿下是抄近呢?”琉璃很淡定,“通向宫门的,又不只是一条路。”

“倒也是。”萧羽煞有介事的点头,“不过这里这么偏僻,你就不怕遇到不好的事情?”

“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琉璃自问和殿下没有冲突,又有何惧呢?”无理由攻击他人的,是变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