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大哥不想?”琉璃反问,随后又道,“听说每家可以选购三件东西,若你们都看不上,我能占了你们的份儿吗?”她故意表现出暴发户般的俗气,故意显示自己得意于在钱财方面的优势。温宏宣若从此看不起她、见她就绕路走最好,免得她的铜臭气沾上他。若他为此妒忌……至少温倚云和温映宣会的,那干脆都气死好了。

温宏宣目光闪了闪,“我是不买什么的,两袖清风,又没有人要去讨好。至于大妹妹和三妹妹,你得自个儿问她们。”这是暗讽琉璃要用贵重东西哄晋王萧真开心,却见琉璃似乎没什么反应,就从袖袋中抽出一张贴子,递给琉璃道,“前儿大妹妹夜间贪凉,吃了太多生冷的东西,如今身上不太爽利,咱们侯府只怕要过几天才去东津的港口瞧瞧,总要等她一起嘛。不过二妹妹也可先行……”

琉璃接过贴子,见上头晋王府的标志清楚,没有被打开过的迹象。

“我刚从外面回来,见到了晋王殿下的贴身侍卫亲自来送请帖,就自告奋勇帮二妹妹带进来了。我猜,可能是请你去看海船。皇上昨天才下明旨,东京都的贵人们虽然早得到消息,心痒痒的又不敢动,好歹还要顾忌位份尊卑,明天估计才是第一拔有人去,好东西可要早下手啊。”

他的意思是:就算萧九在事实上已经退出皇位争夺,但到底是皇子,仍然属于特权中的特权阶级。而只有诸王和郡王们都去过,别的权贵才能有动作。至于“好东西要早下手”是不是双关语,琉璃只当没听见,不去费那个脑子。

谢过温宏宣,回到自个儿的地盘,把贴子打开来看,还真让温宏宣猜中了。萧九请她明日一早去东津府,还约定了时间,现在那送贴子的侍卫还等在外头听回音儿。

她立即写了封简短的信,叫唯唯送去,之后就吩咐丫鬟们收拾东西。这是身为古代女子最麻烦的地方,出个门而已,就得大包小包的特别繁琐。富贵人家的,还得有丫鬟跟随。

琉璃点了忆秋和唯唯。

家里不能不留人,青黛只好委屈一下,因为她最是稳妥。青柠的话,也要跟着,到底青柠的职责包括要保护她,虽然她其实并不太需要。

收拾妥当,第二天早上卯时初(清晨五点)就出发了。为此,她提前了一个时辰起床,因为是和未婚夫同去,难免还要捯饬捯饬。好在是夏天,又是难得的晴朗,出门时已天光大亮。

萧真的马车是按亲王级别制成的,车身宽大,前面四匹健马,车夫就是昨日送贴子的那名亲卫。后面,车轮比普通权贵的马车要高些。车顶子不像小姐们的夏日马车那样只支个伞架子在上面,四边垂着各色纱罗,而是细竹编的缕空顶和壁,青纱为帘,不仅凉快,还有阵阵竹香隐约传送。车辕上,有晋王府的标志。

萧真并没有坐在车上,而是骑着高头大马,便装微服,神情坦然。不过,他的马车如此招摇,就算不认得标志的,从制式上就能看出他的身份。何况他的身后,还有一队二十几个人的王府护卫。

倒是萧真,看到琉璃后不禁挑眉,惊艳又好奇,“怎么这般装束?”

第三十四章 商机

琉璃穿着男装。

鸭蛋青色的胡服骑装配黑色麻鞋,满头青丝向上梳成发髻,罩在黑色的圆顶小沙帽中,不画眉也不点唇,说不出的清雅秀美。最难得的,她身上一种江湖女子的英气和大方,看人的目光平静淡定,不似很多大家小姐扮男装,总脱不了脂粉气。

“出远门方便些。”琉璃回答。

青柠、忆秋和唯唯倒还是女装打扮,只不过青柠是短打,显得格外利落。

萧真没再说什么,下了马,亲自扶琉璃上车,一行人踏着晨光,向东津港口而去。这一行足有一百八十余里,虽然全是宽阔平直的官道,拉车的马和骑行的马都很健壮,但如果一直不停的走,也需要四五个时辰。

只是琉璃爱马,不愿役马过甚,以至他们虽然卯时初(早上五点)出发,却在酉时中(晚上六点)才到,用了六个时辰多。这还是在最后一段时间,琉璃换车为马,速度加快的情况下。

不过,没有人抱怨。因为都是行武之人,很少不爱马的。相反,未来的晋王王妃给侍卫们留下的印象非常之好,要知道很多贵族小姐往往不管马的死活,一味要求快走,路上又诸多抱怨,不是嫌颠簸,就是叫苦累,实在烦人得紧。

“明儿一早你先回去,找到漕帮在京城的联络人凌红蝶。”侍卫们不知,在马车上时,亲爱的未来晋王妃正两眼冒金光地对唯唯说,“从东京都到东津港口的沿路,每四十到五十里设一处凉棚,里面预备些干净的吃食、茶水、围起来清爽又僻静的更衣处、甚至还可以准备一点卖相好的货物。”更衣处,俗称茅厕,“跟你们说吧,这条路很快就会热闹起来。现在虽然只是权贵之家来海船上抢鲜买些稀罕玩意儿,但会有更多人跑到这里闻闻风声。这一来一往,路上就需要歇脚的地方。往后,东津一开府,海外来的船会更多,因为是九河之地,内陆运来出海的东西也会源源不断,来来往往的行人、商户当然也多起来。所以,只要速度够快,漕帮还能再发展,也能再赚大钱。当然,要争取官府的同意,拉点靠山入股,不要垄断性全吞掉,然后速度把沿路两侧能买的地都买下来。”

这是商机!

想赚钱,无非八个大字:与人方便,自己方便。在大赵,权贵们看不上所谓“小利”,底层商旅又得不到上层的消息,动作偏慢,所以此处还是空白。刚才在马车上看到,从东京都到东津港口,沿着官道两侧有大片土地荒芜着。下车休息时,还听一处简陋茶棚的老人说过,因这边全是种不出粮食的劣地,大约是后世的盐碱地,所以多数无主。

漕帮就是沿河而生,河岸两侧,有多少城镇是因为漕运而繁荣,她有预感,东津府会因为海运而发达。那么,服务于运输的其他行业,自然能被带动起来。漕帮靠水,但她知道水石乔一直也想在岸上有所依靠。

当然,她只是凭借消息灵通和意识敏锐而提个建议,具体怎么操作,凌红蝶会自己看着办的。此人她没见过,但能在漕帮这么多有本事的男人中争得一席之地,掌管着最重要的东京都分舵事务,肯定有高于常人的地方。目前时间仓促,先设下凉棚,以后如何打通官府,如何发展建设,她就不会插手了。

想了想,又悄悄让唯唯传话,希望凌红蝶能顾忌沿途本来做着小本生意的穷苦人,比如那个开茶棚的老者。不能因为自身要发展,就断了其他穷人的活路。

心存仁义,才能长盛不衰,是姐姐告诉她的话。只不过,并非此世的霍红莲。

“琉璃,你累不累?我们是先吃饭,还是去驿站先歇歇脚,梳洗一下?”在一家看似本地最好的食肆前,萧真停下,问琉璃的意思。

“先吃饭好了。”琉璃也从马上下来,“免得梳洗后就懒得动了。”

天近黄昏时,没有那么晒了,她就下了车,自己骑马。开始还是一队人马同行,后来不知怎么,她和萧真就越跑越远。大概,是她潜意识里想念在西北广袤的土地上驰骋的感觉。她为复仇而来,但东京都的繁华和奢侈,令天空都似乎都变窄了,让人窒息。

而侍卫们都精乖得很,怕打扰他们二人世界,就故意落在后面。琉璃的三个丫头,很可能也是同样想法。于是到后来,反倒是两位主上大人先到达港口附近的镇子。

萧真是便装,琉璃是男装,脸上的风尘又被汗水沤得黑白相间,不知情的当地人,还以为他们只是结伴而行的青年商旅。要知道,最近这种人很多,连带着小镇的住房都紧张起来。

于琉璃而言,走了这么远的路,又要冒充是水上的妹子而非马上的,就应当表现出很疲劳的样子来,也应当提出要去驿站休息。可是有什么办法?食物的香气一阵阵传来,她的肚子进行了强烈的抗议,她不得不屈服。

东津港口因为海禁,又因为被东京都甩在身后,一直不很繁荣,驿站是新建的,条件可想而知。眼前的食肆虽然看来也不怎么样,所谓的本地最好,也不过是一溜五间的大屋,门前空地上还摆了桌椅,但饭菜应当还是不错的。

“好,就依你。”萧真微笑点头,因为琉璃的不娇不弱而备生好感,只觉得和这姑娘在一起,连呼吸都似顺畅了好多。

两人把马交给在门外侍候的伙计喂食喂水,信步走进了食肆。

这个时辰在现代,人们也才下班到家,晚饭还没有开动。可是在古代,却过了餐饮的高峰期,大部分食客已经会账离开,屋内有一半空桌。不过琉璃才跨进门槛,就又退了回来。

天气暑热,大堂内的饭菜香混着嘈杂的味道凝聚不去,空气实在不怎么好。反而空地上的座位,因为已经近海,有咸咸的海风轻轻吹来,倒是惬意得很。

“我们坐在外面,可以吗?”琉璃问萧真。

萧真还没回话,就有一位正帮着客人结好账的伙计走过来,殷勤地道,“这位小公子爷说得对,白天倒罢了,大太阳直上直下的晒着,在外头能晒成鱼干。可到了晚上,外头却尽比屋里舒服。又因为在风口里,连蚊子都少呢。”

琉璃就微笑道,“那你麻利点上饭上菜,自有你的好处。对了,先打盆水,我洗洗手脸。”

那伙计挺机灵,看出这二位爷不是穷酸之人,高声应着喏,跑去张罗。琉璃拉着萧真找了张偏僻又得风的位置坐了。等伙计端了凉水来,就拿自带的干净布巾,随意清洗一下。

萧真望着琉璃抹去脸上的泥道子,又拢好有些散落的头发,露出原本的明丽模样,一双嫩白的手还在水中搅来搅去,不禁痴了,直到琉璃唤他。

“九郎,我叫伙计换水给你。”两人商量好,在外头互相叫名字,免得泄露身份。

“不用。”萧真连忙说,从怀里抓出汗巾子丢在水里,略拧了拧,带带着水就覆在自个儿的脸上。他深吸一口气,只觉得舒爽,却看到琉璃有点局促,还有……脸红?

自从与琉璃相见,她从来都是淡淡的,行事说话从不拐弯抹角,普通的民女而已,还是出身于草莽,连平民的地位也不如,却不卑不亢。甚至,可以说是气度超然。今天这模样,倒是头回见,不禁愣住。但他随即就明白了,两人就算订了亲,却终究没成亲,而且他亲口和人家说不娶的,如今却用一个盆里的水。某种程度上,也算肌肤相亲。一念及此,不禁也是尴尬。

好在琉璃的情绪很快就掩饰过去,问道,“九郎和驿站说好了吗?若没有地方住,那可就惨了。”

这是没话找话,萧真却聪明的接过来,就此翻过刚才那一篇,“放心吧,前几天就派人支会过了。”可是莫名的,心神还是微微荡漾,就像月光下的海浪。

抬头,却是落日余晖。毕竟夏日天长,如今还不算黑呢。看来,他反应得过早了。

正不知如何是好,伙计来救场了,算得上是飞速的上了两凉两热四道菜,还有一壶淡酒。

萧真暗松口气,果断打赏了整整一两银子,乐得那伙计见牙不见眼。一边的琉璃又饿得狠了,加上从不是矫情的人,立即食指大动。

吃饭,是最能缓和气氛的,于是不到片刻,两人之间的气氛又自然起来。萧真心中的异样感消失,琉璃本来就只是尴尬而已,这会儿子那点情绪更无影无踪了,只专注于菜色。

海港之地,菜式简朴,却真才实料,以粗白瓷的大海碗装了,烹调得又极有滋味:老醋花生凉拌蜇皮,酸脆开胃。虽然还不到秋季最肥美的时候,一道香辣炒梭子蟹却鲜香无比。加上爽口的豆腐干呛芹菜和肥而不腻的扒猪肉条,配着大白米饭,吃起来格外爽快。

第三十五章 九郎饿了

琉璃足足吃了一大碗,又添了碗底,萧真更是连尽三碗才罢。

“居然比御膳还好吃。”萧真难以置信地道。

“九郎是饿了。”琉璃微笑,“没听人说吗?饿时吃糠甜如蜜,饱了吃蜜蜜不甜。”

“非也非也。”萧真煞有介事的摇头,“真正是好滋味。”

“食材原不用太多手段,反倒失了其中真味。再者,粗有粗吃,细有细吃嘛。”

美食,能慰藉人的心灵。不管琉璃心里装了多少事,压了多少山,这一刻,她是轻松快乐的。她如此,萧真远离了宫廷,远离了政务和那些明枪暗箭,何尝不是一样?两人之间的,突然就因为一餐饭而生出亲近之意。

可气氛正温馨着,旁边桌上人的高谈阔论声音加大,不自禁的钻入他们的耳朵。细听,却听到话题居然扯到了她的身上,以及萧九和萧十一。

那群人看似是行商旅人,年纪大小不等,七八个人拼了张大桌子,还包括了一个绝对汉子级别的中年女子。大约吃得兴奋又喝得够多,说起话来渐渐百无禁忌。

其中一个年轻的后生望着大海的方向道,“那几艘大海船都泊在锚地许久了,怎么还不见卸货啊?我都等不及了,恨不能泅水过去看看。”

“年轻人就是没耐性,你敢靠近那船,就是作死呢。”女汉子很有大姐头气势的道,“朝廷解除禁令后,这是第一批从海外来的船,要等官府给了正式的通关文书才能动弹。再说,还得等东京都的王公大臣们都逛过一圈,才轮到我们。”

“什么轮到?”一个留着两撇鼠须的中年男人道,“满船的稀罕物、舶来品,转手就是重利,看也不用看,到时候谁抢上算谁的,抢上什么算什么。小子,一看你就是初上道,这商场比战场不弱,这一回更是狼多肉少呀。”

年轻后生烦躁的挠头,“这是咱们大赵国今年的惟一一件大事吧?官府居然还拖拉?”

“谁说这是大赵国今年惟一的大事?”女汉子突然两眼放光。

女人啊,不管外面披着的皮是汉子还是小白花,八卦的天性是一样的。

“你是说漕帮的水大小姐进京?”鼠须男接口道。

“那算什么大事?”一个胖胖的男人道,带了几分调笑之意,“孙二嫂到底是女人,总盯着男男女女之间的那些个风花雪月……”

那个叫孙二嫂的女汉子呸了声,还没说话,旁边一身短打,上衣扯得露出胸膛和手臂、外形很不拘小节的人就接过话来道,“别说,东京都传来传去的,最热闹的就是那位水大小姐的新鲜事!关于海货的往来,只有我们做生意的才真正留心。”

“怎么啦?怎么啦?”年轻后生是南方口音,显得有些孤陋寡闻。

胖男人道,“还不就是水大小姐不安于室、红杏出墙。”

听这话,年轻后生“啊”了声,显得很惊讶。恰好,遮住琉璃呛水的咳嗽声。

萧九沉下脸,但才要站起,琉璃却一把拉住他,低声道,“不要在意,谣言止于智者。我倒是好奇,外头的人都编排我什么?”

只听一个开始不发一言,貌似账房先生的男人道,“若说这位水大小姐,就不能不说漕帮的帮主水石乔。那是位少年英雄,可惜不是正室所出。”他微眯了眼,一脸要泄露天机的神秘模样,真的很像说书先生,而不是行商。

他这样的语气和神情,就算知道点水家兄妹身世的人,也支愣耳朵听起来,一时安静。

萧真偷瞄一眼琉璃,见她神情近似淡漠,好像要说的事与她不相干,这才放下心来。

“前水老帮主,名为水全。他的嫡妻凌氏跟随他于微末之时,为人凶悍好武,当年与水全联手,打过数不清的河战,还跳到湍急江流中,把重伤的水老帮主捞出来,可说是和水全生死与共过。不过不知是不是杀戳过甚,她始终没有为水老邦主生下一儿半女。”账房先生又道。

“杀戳太重的女子,当真是不能生孩子的。”孙二嫂插话,“当年西北的霍大小姐,嫁了宁安侯那样的人物,好不容易怀上,最后还不是难产而死?”

咔嚓一声,琉璃手中握着的竹筷子折断了,锋利的断口刺入她的手掌,鲜血涌出。

萧真正望着那桌人,闻声惊讶,但琉璃反应奇快,及时丢掉了筷子,伤手撤到桌面下,握拳,掩饰着伤口,脸上挂着不好意思的笑,“抱歉,我最听不得这种惨事,一时把筷子碰掉了。”

萧真没太在意,继续听那几个人说话,心中默默记着他们的样子。若他们真说出特别过分的话来,多少也要治治污言诽谤之罪。

这些人对此却浑然不觉,要不怎么说是祸从口出呢。

而琉璃,却在努力控制自己不要气得发抖。她以为只是自己的八卦,哪想到牵扯到亲人!

十指连心,新伤口很疼,大约还扎了刺。可再怎么疼也比不上她的锥心之感。姐姐明明是被害的,到头来怎么成了她自作自受、活该倒霉?!

姐姐杀人,是在战场上,是对敌人!那是为了保护大赵的西北边疆,为了保护宁安郡的人民。为此,她耗尽了对女人来说最宝贵的青春时光!当别的女子满含着温柔的快乐,等着嫁给良人之时,她却戎马倥偬,顶风冒雪的驰骋在疆场上!当她放下身段,为一个没用的书生洗手做羹汤,却被害得一尸两命。有谁比姐姐救的人多,有谁比姐姐更温柔善良?

可为什么,这些到了愚民的口中,事实都变了样?天地之间,黑白岂可如此颠倒?姐姐若有在天之灵,会不会觉得寒心和不甘!可是她不允许!她不允许姐姐连死都如此冤枉!她要用那些无耻之徒的覆灭,洗刷姐姐的清白!

她努力维持着表面上的平静,心在淌血也拼命忽略掉。可那愤怒和痛苦如此强烈,占据了她全部心神,以致向来敏感的她没有感觉到某个男人的注目。

那男人似乎喝多了,坐在食肆内临窗的桌上,正好可以看到屋外的情况。不过他之前一直趴在桌上,没人能看到他俊美无双的脸。倒是他身上那件粗布衣裳和胡乱梳在头顶的长发,衬出他高大的身材和宽阔的肩膀。

他的眼神落在琉璃垂在桌下的手上,有丝丝血迹正滴入尘埃之中,血花都不见。

“小琉璃,这些贱民戳了你心窝的哪里啊。”他自言自语,略皱着长眉,竟然是萧羽。

“别跑偏,快说水帮主的事。”年轻后生双眼发亮,提起水石乔时脸色有崇拜之意,好像真没听过详细版本的少帮主夺位记。

那账房先生抿了口酒,咂了咂嘴,卖足了关子才道,“男人嘛,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水老帮主到了四十不惑的年纪,膝下仍然空虚,哪能不急?不过家里有只河东狮子,彼此间又很有些恩义,虽说无子是犯了七出之条,他休妻都没的话讲,可江湖人讲义气,他又哪能再娶一房?就算纳妾,可也不敢哪。”

“那水帮主……”年轻后生急着问。

“是水老帮主的外室所生。”胖子忍不住插嘴道,“家里不能放别的女人,难道外头还不行吗?要说那外室倒也争气,不仅生了那么有本事的一个儿子,没几年又生了花容月貌的水大小姐。只是凌氏太要强,硬是不让那母子三人进门,水老帮主只能把人家娘仨儿养在外头,直到自身亡故。那凌氏倒也是个狠的,竟然自尽殡夫,临死前叫来帮中长老,允许当时才十三岁的水帮主接任大位。”

“水老帮主命中可能带煞,身边的女人也都是硬骨头。你只说凌氏狠,那个外室石氏也很有几根傲骨。儿子接掌大位,她居然还隐居在乡间,水老帮主生前没能让她进门,人死之后她也不稀罕!”账房先生道,“至今,听说见过那位石氏夫人的人都很少。”

“我……母亲……”琉璃低声道,结巴了下,因为差点叫出“石姨”二字,“她不是我父亲的外室,只是遇到水匪,被我父亲救下。她是为报恩才生下我们兄妹,平时很少和漕帮有往来……大娘也不是他们说的那样。”其实她没必要解释,可今天,她真受不了身边的人再被世人所污蔑和误解。

石姨本是书香人家的女儿,因为水中相救,和水全已有肌肤之亲。而那时她全家命丧,干脆舍了已身,为水全生子,从没想过介入别人的家庭,哪怕凌氏诚心相请也拒绝了。生了石头后,更是再不见水全。她顶替的那个女孩,石头的妹妹,事实是是捡的弃婴,与她同龄,却在七岁时落江溺亡,本来和水老帮主也没有血缘关系,只是外人都不知道罢了。

她名义上的父亲水全是铁铮铮的汉子,大娘凌氏虽然凶悍,却是明理的人。石姨报恩,却不挟子居功,更不贪心富贵。上一代的三个人,出身民间,都有极最高贵的品格。不然以石头的傲性,怎么会在水老帮主暴毙之后,肯接手这个烂摊子?

第三十六章 不受气

“只是乡野之人的胡说八道,你别当真。”萧真有些笨拙地安慰道,“我把他们抓去官府!”

琉璃张了张嘴,却还是摇了摇头。

她不是较真的人,很多时候因为怕麻烦,甚至会自动忽略很多事,算得上我行我素。她的人生格言是:走自己的路,让别人说去吧!事实上她也不介意流言蜚语,就算再怎么骂她,说得再不堪,也不会少一块肉,她管那些做什么?太无聊了。

可是今天她发现,自己没关系,若是所爱的人被这样曲解,真的很难淡定。现在她不是要继续自虐,而是想听个明白,好为自己的复仇目标再添上一个。要那些人付出代价是远远不够的,还要偿还受伤害者的名声。她要让世人都知道真相,知道谁才是最肮脏的人!

“我听说哦,水大小姐胎里带的弱症,水帮主接任大位时,不仅石氏夫人没来,水大小姐也没出现,三年前才接来的。”不修边幅的汉子插嘴,“她和哥哥从小相依为命,感情自是比一般兄妹更好些。漕帮势大,水帮主又极疼爱这个惟一的亲妹子,别看今时今日地位低,却是连皇子的气也不受的。”

“何止是不受气?反倒是她给九王爷气受。”鼠须男笑得猥琐,“要说这水大小姐真是贪心不足,以平民之女嫁入皇族,做正式的亲王妃还不够,还吃着碗里,看着盘里,左右逢源啊。”

“这就是你们说的不安于室,红杏出墙?”青年后生更加兴奋地问道。

什么新闻比桃色的更容易吸引人呢?

“什么叫我们说的,就东京都的人都这么说好不好?”女汉子很不满的嚷嚷了一句,“咱们晋王殿下,我有幸远远瞧见过一次,那真是人中龙凤,又正派又英俊,还特别高贵。但凡女人能找到这样的夫君都是前世修来的福气。不过有道是男人不坏,女人不爱。放着这样的好男人不理,那位水大小姐倒是和临山郡王打得火热。”

其余人听到这儿,都重重“哦”了一声。其实早都有耳闻,但这种皇室桃花,听起来格外的好听顺耳,听一回,感叹一回罢了。

女汉子似乎很替萧真不值,又对琉璃恨铁不成钢,“临山郡王是大赵第一大金主,长得又很俊是不假,但那人品……就不说了吧。他身边的女人换来换去,荤素不忌,哪见他有半分真心?若是欢场女子或者真正的高门小姐就罢了,前者生来就是给人当小的命,后者又不愁嫁到好人家,胡闹一点也遮掩得过去。倒是水大小姐,好不容易飞上枝头变凤凰,这下要掉下来喽。”

“不能吧?我看八成是谣言。”年轻后生显然才来北地,真是不知情。

“怎么不能?”女汉子又道,“空穴来风,未必无因。水大小姐才入京,就和临山郡王勾勾搭搭。那位郡王爷和晋王打赌输了,光着膀子沿河走了一圈,水大小姐特意包了船,就为了看得清透明白。后来在威远侯府的赏莲宴上,水大小姐落湖,还是郡王爷给捞起来的。水上水下,又搂又抱的,还能清白得了?听说转过天来,晋王殿下还没去探望未婚妻呢,郡王爷倒是跑去了宁安侯府。孤男寡女的,真把丫头们赶出院子,郡王爷可是花中圣手,两个人还能做点什么好事出来?想也知道的!”

啪的一声,萧真怒而拍桌,气得脸都白了。

他虽不是生长于深宫、被女人们包围着长大的脂粉男子,却到底是皇子,没深入到这样的平民乡里,更没有听到这样粗鄙的对话。这就像喉咙里扎了鱼刺,直白的难受,偏偏还有力无处使。开始还能忍忍,现在简直怒火中烧。

明明包船看十一哥的是他,明明因不会凫水而求十一哥救人的也是他,就连十一哥转天去看琉璃,也没瞒过他,怎么到头来,却成了琉璃和十一哥有“奸情”的证据?他只是听到这一点就觉得不堪,事实上别人说得只怕更恶心下作!

怪不得啊!怪不得这几日他觉得别人看他的目光闪烁,几个亲近之人还欲言又止,原来是人们觉得他的头顶绿油油。就连东津港口的行商都能议论,东京都肯定传得妇孺皆知了。

他最生气的是……是气他自己……因为听到十一哥和琉璃之间的事,他很不舒服来着。这算什么?不信任?忌妒?可是他凭什么?他说了不娶琉璃的啊。

“哎呀,有虫!”琉璃叫了一声,没受伤的手灵巧快速的拉住萧真的衣袖,不让萧真发作。

“琉璃……”萧真咬着牙,怒火压不住。

“都已经如此不堪,不会更甚的。”琉璃低声道。因为不再说亲人的事,只议论她,她的心情就渐渐淡漠下来。

那几个人被萧真的拍桌声吓了一跳,但琉璃掩饰的好,他们又正在兴头上,于是都没有太在意,继续八卦,东一句、西一句的,完全没什么营养。

屋内,萧羽倒是听得津津有味,唇角都翘了起来,“哎呀,我和小琉璃这么亲近,我自己怎么不知道?”萧真那边,是没人敢说。他这边,是没人乐意理他的花花事。

只有琉璃,早听过她与萧十一的绯闻,有了心理免疫力,所以才能冷静。唯唯成天爱往外跑,就是她的耳朵眼睛。不过她假装不知,也不去阻止,因为对付这种诽谤,往往是越描越黑。

还因为,东京都的局势越乱才越好呢。浑水,才能摸鱼,她的目标远远不是两个温府的小妾那么简单,大鱼还在后头。

另外,贵族们的事,百姓们虽然爱传,但若是没有幕后推手,绝不会传播得那么快,还那么仔细详尽。这才多久,都到了沸反盈天的地步。所以关于那幕后人,她不必理会,萧真也不是傻子,自然会查,也自然查得出。到时候让萧真去和那位对上,她不发一言,不出一个主意反而是好事。

母子之间,最怕儿媳妇裹在一处瞎掺和了,到时候里外不是人,好心也变恶意。再说,民间有句俗话叫:树根不动,树梢白摇晃。真到看不过眼的时候,最上头那位必然会想办法。毕竟,朝廷拿漕帮无可奈何,就要大力安抚,以图最终握在手里,能把她如何?

是啊,她就是吃定这一点。只要不失了分寸,水石乔可以一直罩她。她不点头,亲王妃的位置也跑不掉。萧九跟她直说,只怕也有让她自动退让之意。

“都闭嘴多饱会儿吧。”那一桌正口沫横飞,越说越热闹,沉默着喝闷酒,半天没说一个字的老者道,“便宜便宜嘴就得了,不要没完没了,小心隔墙有耳。虽说贵人们不大可能来这种地方,但万里还有个一呢。”

那胖男人立即把肥厚的手掌按在嘴上,“不会这么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