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淑妃却摇头,“我的孩子我知道,他不开口便罢,若开了口,就是告诉我他的底限在哪里。我就这么一个儿子,不能闹僵。”言罢又微微一笑,不知是喜是悲。“他担心我和皇上为此坏了情份,但他不明白,除非我背叛皇上,或者干扰的社稷大事,其他无论我做什么,皇上顶多生我气,小小惩罚一下,却不会把我怎么样的。这么多年。我揭了多少龙鳞,皇上仍然没有离弃我。当年,皇上金口承诺过的。”

说到这儿,脸上露出温柔的神情,但又很快转为厉色,“那个漕帮的丫头倒真有手段,小九从不贪色。我派去教他人事的宫女,其他兄弟送的女人,哪个不是美丽多情,也未见他如何上心在意。可刚才,他居然为个臭丫头威胁我!”

顿了顿,又问,“那个丫头长得怎么样?很漂亮吗?”

“上回皇上召见。奴婢远远见过一眼。”赵嬷嬷回忆道,“长相很是明丽,却远非绝代佳人啊。那种姿色,宫里一抓一大把。倒是……”

“倒是什么?”见赵嬷嬷迟疑,崔淑妃追问。

“看走路的架子,不似东京都贵族闺秀的妖娆……昂首挺胸,很是骄傲的样子。”赵嬷嬷其实有点不知怎么形容琉璃自信而独立的姿态,只觉得从很远的地方,就能觉出那姑娘身上有股子锐利不好惹的气势。也就是这样的姑娘,才能拿捏住高贵男子的心吧?

“那天。娘娘本来吩咐奴婢给水大小姐一点亏吃,哪想到临山郡王半路窜出来,硬是两人一起走了。娘娘知道,临山郡王会武,还很不错,奴婢没敢太靠近,也不知两人说的是什么。”

崔淑妃水波眉一挑,“我记得。前些日子宫外传言,说小九的未婚之妻与小十一那家伙之间不干不净来着。我还以为是无稽之谈,依你看,可有几分真?”

赵嬷嬷犹豫片刻道。“奴婢以为,八成不是真的。临山郡王虽然胡闹,却自少年时就与咱们殿下交好,其中的轻重还是分得清的。”

“那是当然。”崔淑妃冷晒,眼波如一条冰线,精明又厉害,“小十一可不是凡人,看着似乎不管事,可他若真是个成日价花天酒地、走马章台的浪荡子,能成为大赵第一金主儿吗?就算守着块宝地,也早晚让人夺了去。你想想,可曾见那小子在谁手下吃过亏?就算皇上,也只是和他合作而已。就这样,还哄得皇上很是喜爱他。还有当日,皇上不放心他,他居然主动到东京都亲身为质,这种眼光、胸襟、胆气,哪一种品质不是顶尖聪明人才拥有的?世人,总是被那些浮皮潦草的表相骗了,看不到根底上啊。”

感叹一番,又道,“我由着小九和小十一接近,就是因为十一会是小九最好的帮手。现在不拉拢,将来被别人拉去,就是最可怕的敌人。争皇位就像打仗,没有钱粮行吗?不过,空穴来风,未必无音,那个水家的丫头就算和小十一没什么实质的,至少关系也很不错。小十一看似谦虚,实际上傲性得很,能陪人在宫中走一趟是极难得的。想必,定有吸引他的地方。”

“依奴婢看……”赵嬷嬷再度努力回忆,“倒似水大小姐不爱搭理临山郡王,是郡王爷上赶着讨好说话儿……”

崔淑妃长长的“哦”了声,目光连闪,“凡事,都是前有因,后有果。小九因着和小十一的关系,定然不信那流言。但,倘若水琉璃当真不干净呢?”

赵嬷嬷吓了一跳,没敢回话。

崔淑妃沉吟片刻,忽尔凉凉的笑道,“小九不许我碰那水丫头,我就不碰,让别人来碰不就得了。她若失贞,小九断不能再娶她,就算在皇上那儿也有得可说。”

“您是想让郡王爷和水大小姐……”赵嬷嬷更惊。

“糊涂!”崔淑妃瞪了赵嬷嬷一眼,“我那是帮儿子啊,还是害儿子啊。两个男人若因为一个女人生了罅隙,还是事关脸面的,以后不成仇才怪。刚小九不是说……那丫头若能找个如意郎君,就放过他?那,咱们就帮她找一个,省得小九生出不应该的心思。只不过先让生米煮成熟饭,那时就由不得那丫头挑三捡四的!”

“这……这……成吗?”隐约间,赵嬷嬷觉得不妥。

崔淑妃又想了想,“似乎。我还没召见过水琉璃?也罢,本宫是未来婆母,这样做实在是太冷落人了,她就算嫁过来,脸上也不好看。这样,等过了八月十五,宫里清净的时候,就召她进宫见见吧。在此之前。你悄悄把京城还未娶正妻的贵族子弟的情况都拢一拢。人品长相在其次,关键要够荣华富贵,还得愿意依附在小九之下。”

“是。”赵嬷嬷应下,“奴婢会小心的,包管不会让任何人注意到。”

崔淑妃点头,自以为很仁慈的替琉璃做了安排,琉璃还应该感激。她自己。平生最恨受人摆布,此时摆布起他人来,却半点愧疚也没有。

而在宁安侯府,琉璃的伤情迅速好转,人也活蹦乱跳起来。但她并不出院门,显得相当贞静,只每天听小茹和小薇打听来的消息。看着复仇大事按她的计划缓慢却不停顿的进行。在此期间,大姨娘和三姨娘小小冲突了几次。罕见的是,三姨娘并没有放泼,每天忙忙碌碌,和其他高门权贵家的妾室们聚个小会什么的。

笑话,夫人小姐们经常凑在一处玩乐,难道妾室就不是人?也需要一起买买东西,打打小牌,讨论并互相学习争宠之道,交流下以色侍人的心得。顶多各玩各的。等级分明,反正外头茶楼酒肆多的是,家里不让招待,外头相聚更自由。

琉璃一个看戏的,自然不必太用心,偶尔顺着风向吹吹无关紧要的小风,找好观战的角度就好。某天偶尔到集市上逛逛,看看变戏法儿。结果一时心软,救了一个被班主快打死的小丫头,取名青溪,充为三等。专门打理院子里的花草。

时光流转,如白驹过隙。转眼,启承十年的盛夏过了,到了秋高气爽的时节。而八月十五日,即是普天同庆的中秋佳节,也是温凝之的生辰。因此,每年这个时候,宁安侯府比过年还热闹。

好在温凝之是清流,并不大摆宴席,又因为晚上家家过节,所以只在中午请三五知交好友小聚,摆上几桌,加上儿女妻妾们饮宴一回就完了。午饭后,照例皇上会有赏赐下来,一来是中秋赐,一来是生辰赐,显得格外恩宠。

等全家人送上生辰礼的时候,也全都中规中矩的。温宏宣是自己画的一幅松柏图,温映宣抄了篇逍遥游,不知找没找枪手,反正一笔字得到了温凝之的称赞。温氏姐妹加上大姨娘,合做了一件交领广袖的秋袍,上头的绣纹相当精致,显然是花了心思和功夫的。

这令琉璃想起她给石头做的秋袍,青黛为了接近她的水平,努力降低技术能力,虽然仍然比她单独完成的要好,却比温凝之的礼物差多了。琉璃不禁心酸,她真是个无能的妹妹,连给石头做件像样的衣服也不行,下定决心回去好好练习女红。

而三姨娘在席间吃醉了酒,回翠院梳洗了一番。再出现,正好是压轴好戏开场之时。

她穿了件海棠红的纱罗小衫,配着嫩绿大幅裙,白色的抹胸。领口很低,露出雪白一片肌肤和隐约半球。头发,梳成慵懒的坠马髻,斜插几只玉钗。手里,捧着只锦盒,走得娉婷多姿。

琉璃清楚的听到站在身后不远的温映宣咽了下口水,咕咚一声。

温家真是好家风,嫡子对着亲爹的妾室垂涎。

“全家就等你了。”温凝之正色道。

琉璃心中冷哼,这道貌岸然的君子,谁知道此时心中又想的是什么男盗女娼的玩意儿!

第五十章 寿与虫齐

“这是奴婢献给侯爷的生辰礼。”冷玉双手捧上锦盒,略施一礼,并打开盒盖。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盒身略倾,正好让最挨近温凝之坐着的温倚云看个正着。

今天中午吃醉酒的不止是三姨娘冷玉,还有三小姐温倚云。其实她们两个是自找,因为席间冷玉话里话外贬损大姨娘含巧,总体的意思是说含巧抠门,带累得整个侯府都很寒酸。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含巧忍气吞声。只是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含巧偏疼温倚云,后者自然也对前者最有感情,加上她那个炮仗脾气,哪里忍耐得了?

还好她看在是父亲生辰宴的份儿上,旁边隔不远的几桌上就有侯府男丁和父亲的知交,到底没有大吵大闹,折了父亲的面子。但酒席上的争执,最后多半化为唇枪舌剑的拼酒。于是两人你来我往,寸步不让,眼看局面就要失控时,三姨娘耐受不住酒力,认输了,之后就回房换衣醒酒。这时的温倚云也够呛了,不过为了显示胜利,还在这儿硬撑着。

温凝之拿出“平安无事”牌,看了看,露出惊讶的表情。不过他城府深,掩饰得很好,神色很快淡定,只露出招牌式的温文微笑,“你有心了。”说完,就要把牌子放回锦盒。

温倚云被酒精刺激得大脑兴奋,见状连忙拦道,“咦,这牌子可是从海外来的?”根本没看见温凝之皱眉,顺手把牌子拿到手中,反复观看。又放到鼻子下去闻,“有暖香味啊。拿手心的热度一烘,香味更浓。父亲,听说千年成材的神木才会这样,有安神静心的作用呢。”到底是出身侯府的小姐,就算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走路。那牌子上无雕刻和花纹,看起来没有异域风采。但那比金子还贵三倍的奇异木头,有眼光的人就看得出,也非大赵国所有。

“正是呢。”冷玉干脆直接承认,“侯爷为国操劳,很多时候睡不安稳,平时把这牌子贴身带着,晚上放在枕头边。能得一夜好眠。侯爷身子康健是大赵之福,更是咱们满府的福气。贱妾只愿祝侯爷长命百岁……”

寿与虫齐!琉璃在心中补足。

说着祝福话儿的时候,冷玉盈盈一礼。这种做派,是个男人就会动心的。再者,她这话的信息量好大:她比谁都关心侯爷的身体,也舍得下本钱。侯爷对国家鞠躬尽瘁。侯爷经常睡在她那儿。不然,她怎么会知道这男人的睡眠质量?还提醒了各位。阖府里谁最得宠,要站队也先选好位置。若然将来她掌权,绝对有很多好果子吃。

“你哪来的银子买这个?”温倚云却不管那套,既然是心里藏不住话的,自然想什么就说什么,都没看见自家大姐对自己使眼色。

再看温映宣,一脸看好戏的样子。温宏宣的表情则跟他爹一样淡定,可琉璃却发现他隐藏在眸光下的冷漠。似乎,他恨这个家!咦,这倒是比较新奇的发现。

“三小姐放心。我没有动用公中的银子,全是我一点点口挪肚攒省下来的。”冷玉流露出一点嘲讽的意思,但看向温凝之时却立即眼泪汪汪。

这变脸速度、这神化般的演技,简直是天生的影后!

温凝之皱眉,突然想起昨晚去翠院,见到正屋里好多摆件和器皿都没了。问冷玉,说是不小心摔了,再问丫头。却说是姨娘拿去变卖。当时他很生气,最主要是心疼。过几年才能动用红莲的嫁妆,现在满侯府支撑个空壳子,实在禁不起糟践东西。他看中含巧。就是因为她能保住体面,还能辛苦维持用度。

念着就要过节了,他不愿意当场发火,只是甩袖就走了。却原来,玉儿是为了给他买生辰礼。这块牌子挂在腰上,他可以想象会让衙门中的同僚艳羡。而他呢,却委屈误会了玉儿。一想到这儿,整颗心都软塌下来,恨不能现在天已经黑了,好好抱着他的玉儿温存一番。

可是温倚云偏是个看不清局势和场面的,猛然想起府里悄悄流传,说三姨娘变卖屋子里的东西。她之前还想,等过了节就报告给大姨娘,好好查查这个狐狸精,现在蓦然想到,三姨娘原来偷卖府里的东西,是为了买礼物讨父亲欢心!

鉴于得到偏宠的妾室和嫡女之间有天然仇恨,温倚云当场发作,“你自己的?你哪来什么东西是自己的?随着霍夫人陪嫁过来,连你都是侯府的私产!你还说没用公中的银子?难道公中的东西不是银子?有本事,你带我们到你院子里看一看,可丢了什么好物件?”

温宏宣闭上眼睛。

霍夫人是府里的禁忌,不许任何人提起。妹妹是气糊涂了,连这个也忘记!外人都以为父亲是因为情伤。他不相信,却也不想知道是因为什么。

琉璃却心中暗乐,差点控制不住表情。

冷玉果然是个人才啊,只要隐晦的给她指明方向,甚至连桥都不用给她搭,她就迅速行动起来。温倚云要倒霉,伤害的却是其背后的大姨娘。这手棋多日前就在布置,今日一切按部就班。流言、拼酒、醉酒、加上银两的光芒,是要收网的节奏了。重头戏,大约在晚上吧?

干得漂亮!

可惜,自作聪明的人有一个通病,看不起对手,所以最后免不了狗咬狗,一嘴毛。

“三小姐,今儿是侯爷的生辰,您何苦如此逼我?”冷玉在外人面前,一贯采取小白花攻略,“真少了什么东西,我拿以后的月钱补上就是。”

“说得好听……”

“都给我闭嘴!”温凝之一拍椅子扶手,喝道,“中秋佳节。阖家团圆,你看看你们,成什么样子!你……”他指着温倚云的鼻子,“哪嚅还像个大家闺秀,斤斤计较那些蝇头小利,又醉酒失态,大呼小叫。含巧,把她给我送回院子去。禁足十天,不许出门!”

“是。”大姨娘白着脸,上前去拉温倚云。

她本想说“贱妾管家不利,请侯爷责罚”之类的话,好减轻温倚云的罪过。但无意间看到冷玉唇角噙的一丝冷笑,骤然明白这是冲自己来的。那么,就绝对不能让那狐狸精得逞。抢过管家权,所以只低声应答,却不多说。眼见温倚云气得小脸通红,好像还要辩驳,赶紧的拉一把,对温倚云轻轻摇头。

她也知道,这丫头犯了大忌讳。当众提起霍夫人,今天的事不能轻易善了。

“侯爷息怒。”拉着温倚云离开时,含巧顺手敲边鼓,“三小姐到底是小孩子,她也是为府里着想,所以说话没轻没重的。”

意思是:三姨娘有错在先,三小姐只是口没遮拦罢了。所以侯爷啊,您要公平啊。您不是一向公平的吗?罚谁不罚谁,这么多人看着呢!

果然,温凝之看向冷玉。唬着脸道,“我只问一句,你有没有违反家规?”

“贱妾甘愿受罚。”冷玉在坚定中透着委屈,仍然是影后级的表现。

“佳节期间,暂时不发落你。你自个儿回院子去,今晚不许和全家一起逛灯市。”温凝之一张脸好像包公,“不管你因为什么,若有违反家规的情况。照样要受罚!”

“是。”冷玉低头,顺从的很。心中却雀跃:要的就是今晚留在府里啊。

琉璃在一边,忽然有点同情温凝之了。大才子!大男人!朝中重臣!皇上爱将!结果又如何呢?为了死要面子,被两个小妾道德绑架。真是……真是让她说什么好。

一场风波,在温凝之出手后,表面平息了。但暗潮的涌动,却刚刚开始。为了显示不受这点小事影响,晚饭之后,和各家各户一样,温家全家去灯市赏月赏灯。由温凝之带队,一大家子人分乘数量马车前行,在世人眼中真真是家庭和美,大赵典范。没有人知道,这花团锦簇之下,掩盖了多少肮脏和悲惨的秘密。

琉璃不喜欢庙会这种地方,人头攒动、摩肩接踵的,实在乱得慌。她倒不是喜静,就是人多的时候,总免不得烦躁。

宁安侯府的车队,主人车两辆,带厢带壁,上头有顶,窗口有纱。温凝之带着温映宣和大姨娘坐在前头。后面那辆是琉璃、温芷云和温宏宣乘坐。大赵风俗,只要是亲戚,男女同车也没什么关系。不像有的朝代,要七岁不同席那么变态。

其余四五辆车,其实就是骡子拉的平板车,丫鬟仆妇们坐在上头,府卫和男仆是没有车坐的,纷纷环绕在自家马车旁边,起个护卫和防挤的作用。

因为下午闹的那一出,温芷云和温宏宣都没什么兴致。琉璃也不是很期待,于是车厢内就诡异的沉默着。好在三个人都能忍得,倒也不算尴尬。

眼见进了集市深处,前头的侍卫就跑过来,说侯爷在街边的茶楼早订了雅间,问两位小姐和大公子,是上楼赏月赏灯,还是叫几个人陪着,自己去逛逛。

第五十一章 直接采花不得了

“两位妹妹意下如何?”温宏宣问,“我是无所谓的,你们要去逛,我就护着妹妹们去。”

温芷云不说话,望向琉璃。

指望着我做决定?无论怎么选,到头来都有不妥当的地方。你想两头不负责?真是老猫鼻子上挂咸鱼,休想啊休想。琉璃心道。

活了两世,她最最讨厌这种油滑的人,看似端庄稳重,实际上是总想把别人推到前头,自己平安。倒不如温倚云那样草包在明面儿上的人,还可爱些。

两人大眼瞪小眼,琉璃不怕尴尬的沉默,最后是温芷云绷不住了,用商量的语气问,“二妹妹,父亲订的茶楼正好临河,还是水面最窄的河段。一面可以看水赏月,一面能观灯,听说待会儿还有舞龙舞狮队经过。依我说,倒是在这里玩更好。即不会太挤,看得还清楚,你说呢?”

“全听大姐的。”玻璃多么温顺啊。

而且,她不愿意喊姐姐,因为配得上这很称呼的今生就只有一个。所以,改叫温芷云大姐。

既然无异议,温家一行人就到了茶楼上。当然是一间位置极好的雅间,东西贯通,果然是一边有河景,天上水中,明月映照。另一边是街景,人流熙熙攘攘,灯火连绵,天上人间。听说按惯例,三个月前就得订下房间,租金不菲 。温凝之为了在人前显贵,指不定怎么肉疼呢。

雅间很大,放了两张大桌还很宽敞,不过能坐下的。算上妾室也不过是六个人,干脆分男女而坐,每桌三人。其余除了站在身后贴身侍候的,哪怕是再体面的管家和婆子,也都在楼下包的散座那里。更多仆役分散开去玩了,到了约定的时间再到此地会合。

琉璃这回出来,带的是小茹和小薇两个二等丫头。青黛喜静,加上身体不太好。不太爱出门,正好留下看家。青柠和唯唯倒是好动,可惜今晚还有重要事做,来不了。琉璃心里记着对这两个丫头的亏欠,打算回头好好补偿。没办法,谁让她们俩一个会武功,一个腿脚麻利呢。

可惜啊。她不能亲自看戏。每当这时候,她就无比想念二十一世纪,摄像头、偷拍、电脑监控。若有这些,她何必如此费力?

想到这儿,琉璃偷瞄一下温凝之。今天下午闹了这么一出,他还有心情赏月吗?但见这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老白脸却真的陶醉在美景之中,一会儿看看左边。一会儿看看右边,和温宏宣讨论诗词。因为雅间里备了笔墨,父子俩还临景作画。温映宣于此道不擅长,只殷勤地在旁边研墨。不过照琉璃看,温宏宣倒是兴趣缺缺的样子,只是应付差事而已。

再看这桌,大姨娘心事重重,温芷云心不在焉,琉璃沉默不语,三人只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点闲话。无聊极了。

但很快,有人打破了这局面。小二进来回报说,隔壁是威远侯府一家,听说宁安侯府的人在这边,有人想要过来叙叙。

温凝之自然满口答就,于是忽拉拉进来七、八个人,场面一下就热闹了。

威远侯府来的,自然有和温宏宣“交好”的王大公子。带着嫡亲兄弟,嚷嚷着要向温侯讨教与明月有关的诗文。另有几位和温芷云熟识的小姐,以及与含巧同辈的妾室。打听到宁安侯府有什么人,对方来的都是同档次的。绝不会弄混,可见贵族之等级观念之深。

这么多人中,就王五小姐见到琉璃时,露出真心实意的笑容。王琳琅素来清冷,此时微微一笑,倒真和天上的晶莹明月有得一拼,很是美丽。

为什么这样的姑娘,没能和萧真成就姻缘呢?琉璃突然想,随后不禁失笑。看起来,她很像是坏人情分的罪魁祸首。俗称:小三。

“前些日子就想找你出来玩,偏听说你病了,就没叨扰你。”王琳琅清冷惯了,虽然见到琉璃很开心,但不像其他小姐似的,上前就亲热的拉手,而是摇着团扇往露台上走,以殷切的眼神邀请琉璃。

琉璃感觉很舒服,因为她也不习惯和才认识不久的人肢体太亲昵。并且,大多数小姐们之间亲亲热热的拉手挽臂,却不一定真正相好。弄得那么假,何苦来哉。

“没大病。”琉璃跟过去,“就是不小心割伤手,又沾了水,结果伤口红肿,身上发热而已。”

所谓的露台,就是探出楼层的部分,宽只有三四尺的样子,倒是很长,从房间这边一直通到那边。枣红色的亮漆栏杆呈现大肚弧型,下面是坐的地方,还铺了薄薄的锦垫。

琉璃和王琳琅就并肩坐下,身子半扭,胳膊搭在栏杆上,看向外头的河水。

河面上也有灯,是各色的莲花灯,还有不少豪华鲜艳的画舫穿梭其中。因为此茶楼所在的河段相对狭窄,只容一艘画舫通过。那时,船上距离露台不过一丈之地。

因为各位如夫人和小姐们都围在一桌说话,另一桌上男人们也高谈阔论,倒是露台这边闹中取静,清净又适合聊天。

“其实,是我们那边坐不开了,这才跑到你们家来挤。”王琳琅转移话题,忍不住又笑。

跟面前这个直截了当的水大小姐在一起,王琳琅也不知怎么,心气儿都顺了,感觉无比的自由自在,自然说什么也不藏着掖着。

琉璃不禁莞尔,这就是家里人口简单的好处。像威远侯王家,一个府里住了五房人,嫡的庶的儿孙一大堆,全家出行的时候,包了整个二楼才坐得开。可偏偏在这种佳节,别说只是侯府,就是亲王府也不能包场。东京都那么多权贵,资源分配是有限的。

再说当今皇家。一个个萧家男人精力旺盛,能生得很,每个男人成家后,都连男带女生出一个幼儿园大班,所以皇权更替的时候,总是搞得腥风血雨。

不过,萧十一纵横花丛这么久,却一男半女也没生下?是他有问题。还是他会解决问题?

想到这儿,琉璃吓了自个儿一跳,因为又记起那个混蛋,而且联想到那个方面。

“怎么了?”王琳见琉璃发怔,问。

琉璃甩甩头,苦笑,“突然想起一个讨厌的人。”有句话说得对。敌人之间的想念,远远胜于情人之间。在她心目中,萧十一是个危险人物,应该归于敌人一类。

“上回那事,调查得怎么样了?”虽然身边没有人,琉璃还是压低了声音。

“查到一个丫头。”因为事关琉璃,王琳琅并不隐瞒家丑。“可是还没审问,她自己在柴房悬粱自尽了,什么也没问出来。”

琉璃怔然。

温宏宣好手段!他是怎么哄的那个丫头,居然为他铤而走险,宁死也不泄露幕后人。这得是怀着什么样坚定而强烈的爱,才能做到这一点。就像冷香,被她装神弄鬼的吓半个死,也没有透露温凝之当年做下的恶事。最后虽然死得可疑,但就算是仍然苟活,也会保护心上人吧。

这些女人。为什么被洗脑得如此彻底?爱情是什么?在温氏父子手里,爱情是魔鬼!

“后来,我哥哥打听到,当时在前院差点伤了妹妹丫鬟的仆人,是临山郡王府的,也同样以不久后自尽了。两件事联系起来,虽然没有直接证据,长辈们却以为。实在太蹊跷了。”这话很含蓄,就差直说怀疑萧十一就是幕后黑手。

“有人栽赃。”琉璃肯定的道。她不想给萧十一辩护,但不能让温宏宣把自己撇清。

温宏宣这招借刀杀人玩得漂亮,神不知、鬼不觉地把萧十一拉下了水。若非她透露些消息给萧十一。连那个家伙也会觉得莫名其妙吧?但既然萧十一已经知道温宏宣敢对他下手,要采取什么报复措施呢?尽管现在他隐忍不发,却不代表他会容忍这件事。

还真是……令人期待啊。琉璃恶劣地想。

“这么肯定?”王琳琅很好奇。

“因为若那天的事故是针对我,我想不出临山郡王为什么要那么做?没有好处的事,他那个人会费心机吗?他那样的身份地位,又不常往你们王家跑,怎么可能认识个内宅的丫鬟啊。”

“有人说……”王琳琅迟疑片刻,最后觉得琉璃不是扭捏的小女子,干脆直言,“有人说临山郡王就是为了跳下水……救你,才费心做局。”

琉璃啊了声,分外诧异。

这是有人觉得,萧十一的动机,就为了在水中抱抱她?这也太高看她了。那个男人算不得御女无数,却也经验丰富。她又不是绝色天仙,他犯得着众目睽睽之下做出这样举动吗?急于美色成这样,他直接采花不得了。

“真白痴!”她无奈摇头。

王琳琅苦笑,“我也不信这个说辞,要知道这事牵扯到我们家。临山郡王虽然和我祖父与父亲都不太对付,却也并没有交恶。我觉得,是实在查不出什么,于是随便拉个替罪羊。”

“他倒是挺方便当替罪羊的。”琉璃抿嘴乐,半点不同情。

第五十二章 皮囊色相,红粉骷髅

见王琳琅欲言又止的样子,琉璃就又道,“白发如新,倾盖如故。算上这回,你我虽然只见了两面,但彼此相得,有话不妨直说。”

“其实想来想去……我是觉得小温状元郎才最有嫌疑。”王琳琅咬了咬道,目光落在高谈阔论的男人们那桌。

只见温宏宣脸上挂着谦和优雅的笑意,月光与灯交的交织下,目光温柔而明亮,搭配着他的月白长衫,握着折扇的玉雕般美手,那般的清雅淡然,有如谪仙。

入仙入魔,本就一念之差。天使和魔鬼,也不过变换了翅膀的颜色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