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羽耸耸肩,“不在我手里,怎么能问得出来当年的事?”

“放了他。”琉璃要求,“会打草惊蛇,坏我的事。”蛇,是指温凝之。甚至,会惊动最大的那条蛇。想到这里,她有些发急。

“你不怕霍其坚和温凝之通气儿?”萧羽好奇。

“我会再想办法,让他不开口!”琉璃意志坚定,虽然意外频生,却相信一定有解决之道。

“怎么办呢?”萧羽叹了口气,露出苦恼的模样,“人,是放不回去了,因为我杀了。”但语气轻松,甚至是有些轻佻的,就像说踩死一只蚂蚁,“不过你放心,他死得再‘正常’不过了。人都有三灾六难,今日不知明白事,死就死了吧。”

事实上,他可以不杀人。但是,他怕那老狗会咬出琉璃来,伤害到她。奇不奇怪,在摊牌之前,他居然是要保护她。从临山王的宫殿中站起来时,他本发过誓,只杀人,不护人的。为了琉璃,他其实……破了例。

只是这个坏丫头,不会知道他这份心意。他自己,当然也不会说。误会?挺好玩的。

琉璃想了下,觉得萧十一既然如此说,就是没有破绽,那么对她也没有影响,也就放心了。

她没有意识到,萧十一是敌人,她却轻易就信了他。或者因为,他们骨子里都是骄傲的人。

第七十九章 摊牌(下)

萧羽喊喂,手指点点茶几,“到你了。”

他真正无语,因为琉璃居然在他面前发起呆了,也不知脑袋里想些什么。

琉璃回神,把手中早已冷掉的茶放下,才语调平缓的道,“郡王殿下才是能人,身居重位高位,万众瞩目,皇上查你,必定比查我更严苛上十倍,能动手脚的机会更少。加上打从出生就为皇家宗室子弟,到哪儿都有无数人围着,不像我,还是后来被认领的……但尽管如此,调查的开始,也是找不到殿下身上任何不同寻常的地方。”

萧羽唇角翘起,自嘲道,“听着倒像挖苦贬损我。我这样本事,不还是让你抓到把柄?不然你怎么可能坐在这儿和我谈判?琉璃,记着,你是第一个。”

琉璃不去管这个“第一个”是什么意思,事实上,与她无关的事,她非常擅于不理会。她只是接着道,“哪里敢挖苦,说得全是实话。郡王殿下调查我,那是自身实力使然。我查到郡王殿下的事,不能不说是老天帮忙,完全是靠运气。”

喘了口气,见萧羽瞬也不瞬的望着她,就算她有一件把众人当成是木头桩子的本事,却多少也有些不自在。这家伙的双眸,就像两团火,却又隔着水,结果蒸得人冷一阵、热一阵。

她干脆垂目,望着茶几边角上的花纹,再不跟他玩互瞪的游戏,也不拐弯抹角,而是直接道,“临山郡苦寒,殿下的父亲临山王却暴虐好色,可以说,百姓苦不堪言。偏偏,临山王生就了一幅绝好皮囊,年轻时曾被称为天下第一美男。他女人多,孩子就多,儿子十几二十。女儿不计其数。郡王殿下虽是宫女所生,出身却算体面,因为这个宫女是先皇御赐的。可是,郡王殿下却被父王憎恨,原因无他,只因为他那么多儿子,只有郡王殿下的容貌隐隐有青出于蓝的趋势。临山王自恋嘛,哪怕是儿子,也不许在相貌上超过自己,于是各种不喜。”

说到这儿。琉璃看了看萧羽。见他饶有兴味的听着。好像是在听别人的故事似的,就继续道,“我没到过宫廷,但想来是个捧高踩下的地方。常言道。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最是无情帝王家,在狼多肉少的情况下,资源的争夺是永远的主题。尤其,那个当爹的特别不靠谱。于是王不喜谁,谁就倒霉,我猜,大约是这样的吧?何况,殿下的生母早亡。无人左右相护。”

“总结得真好。”萧羽拍了两下巴掌。

琉璃不理,“王府中具体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也不知道郡王殿下是如何在明枪暗箭中生存下来的。我只知道,当年临山王与朝廷不和。甚至有自立为国的打算。可没多久,他与其他儿子一夜暴毙,只有郡王殿下您活了下来。”她这话有怀疑,却没有暗指。宫廷斗争,远远比普通人想的残酷。一夜暴毙?就冲这四个字,就有太多故事。而她并不多问,因为不关她事。

“这是个很长的故事。”萧羽点头道,“或者有一天,我会有兴趣给你讲讲。”

琉璃想生硬的回绝两个字:不听。

但,居然忍下了。

因为她看到萧十一眼中闪过黯淡的光芒,虽然只是转瞬即逝,却似有着化不开的寂寞和悲痛,震得她心头一酸,绝情的话就没说出来。

那感觉,就像同病相怜,就像一起站在悬崖边的两个人,仿佛她看得到对方心上的伤口。

“接下来,就像临山郡的天都晴了似的,殿下被当今圣上封为郡王,接管临山郡,又发现了金矿、银矿。郡王殿下还审时度势,自愿削蕃,换得自主经营的权利,只向朝廷缴重税,并让利于民,自己更是不惜入京为质。这些,都令得临山郡百姓过上幸福安康的日子。所以,殿下在百姓中的声望更是高到顶点,一呼,可万应。说句大不敬的,临山人只知有郡王,不知有皇帝。”

“此言诛心。”萧羽拍了琉璃的额头一下,“若让我皇叔听到,我还有好吗?琉璃,你害我!”

琉璃不满的瞪着萧羽,为什么她在说正事,到他那儿就像在玩一样?她不相信,这些话没入他的耳、他的心,他这样吊儿郎当可能是自我保护的缘故,可让她很不爽。

但她并不知道,她这气呼呼的样子却取悦了萧羽,令他乐得狐狸眼都弯了:明明是跟他针锋相对,明明是在拆他的台,为什么就觉得琉璃那么可爱呢?

“说了半天,哪有掐我脖子的事啊?”萧羽摊开手,“就你所说,当年临山王府的事,已经找不到人说三道四。就算一夜暴毙了那么多人,也是理不清的陈年伤心事。至于说我对临山郡的治理,是人就能打听得到。你不知道吗?那里的官员全是皇上派去的心腹能臣,我能做主的也只是生意上的事而已。我猜,皇上看我乖巧,故意让我当个普世富家翁哪。你没瞧吗?我老大不小的,连一房正式的妻妾也没有,皇上都不催我。”说着,桃花眼瞄琉璃,就差说:要不我让皇上把你转赐给我吧?

琉璃知道这是他在施展男性魅力,可惜对她没什么用,只难得的一笑道,“郡王殿下原来和别人一样,把女人都当成愚蠢的。若没点特殊的料,我敢和殿下摊牌吗?”

“倒要请教。”

“马!铁!航!”琉璃说了三个字。

萧羽城府再深,也不禁变了变脸色。不过他反应超快,却傲慢得连否认也欠奉,只蹙眉想了想道,“我知道,漕帮的力量不仅是在水上。但,即便如此,我连皇上派出的那些精明官员都瞒得死死的,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说了,这是运气。”琉璃没说实话,“或者老天看不过眼,殿下一个男人,却欺侮我一个弱女子。于是在我派人查殿下时,偶然的机会让我洞悉一切。”

萧羽哈哈一笑,“琉璃是个小姑娘,却绝不是弱女子。琉璃啊。就是一把利刃,端的要看插在谁的心上。我没料到的是,你先插的是我。”他捧着心,皱着眉,好像受了伤害,却仍然俊美邪异。同是,他浑身上下的冷厉气势不但不减,反而更盛,完全没有被揭了底后的恐慌。

这个男人,心机之深沉。心志之坚定已经到了无法催毁的地步。压力越大。他的反弹就越大。不达到目的,绝不会甘休的。琉璃判断着,突然间做了个决定:她要化敌为友。能不撕破脸,就绝不和这个男人对上。不是怕。是不想两败俱伤。

“好吧,也不全是运气。但我不说,是怕牵连太广,以殿下这不容背叛的硬脾气,只怕会自毁好局。我真的,是好意。”琉璃认真的道,看起来很老实。

她绝不能说,她的突破口在于漕帮的一个心腹管事。那个管事,老家就在临山郡。是当地的少数民族靺鞨粟末部的,他还是族长之幼子,只是从小跑到外面闯荡了。在整个临山郡,此部族受到保护,官府不会去侵扰。以保双方的和平。而萧十一不知用什么手段,令此部暗中归顺于他。就是在此部族的聚居地,大山里,发现了天然野马群,繁育出的马匹是最好的战马。

这就是琉璃说的那个“马”字。

大赵人只知临山郡出了大金矿和银矿,却不知还混杂了非常好的铁矿。众人只盯金银,萧十一的人却护住铁而不被人知。以这里的铁矿石炼出的铁,能锻造最好的兵械。能查明这一关键问题,是因为漕帮有一个精研和痴迷各种矿物的人,能识破各种伪装。又从专业运输方面的情况,查到了走向与分流。

这就是琉璃说的那个“铁”字。

临山郡虽是苦寒之地,除了药材和皮毛外,其实还有江口和海港,只是,不易与外界相连通。但萧十一高瞻远瞩,早派人开辟了好几条海上航道。北路从江口,可到新罗,再从半岛西岸南航穿济州海峡经对马岛、一歧岛到东瀛,再折返到登州及任何大赵沿岸。南路,能从龙原府到罗刹的克拉斯基诺(今俄罗斯波谢特湾)。海路通畅,不仅带来更巨大的财富,还有其他便利。皇上开了海禁,还不知最后受益者是谁!而皇上为什么开海禁?萧十一只怕没少做水面下的功夫。大臣们提议?大臣们用钱是买得起的。

这就是琉璃所说的“航”字。

综合以上三条,再考虑到那巨大的财富和了不起的百姓归心,萧十一的目的昭然若揭。

他谋的,是天下!所布之局,只怕从他十三岁继承郡王之位时,就已经在做了。

而她能查到皇上也无法发觉的秘密,虽是漕帮中有人才,也确实有运气的成分。就比如航道,因为漕帮也再开辟。大家在一个碗里刨食,难免撞车。

“你想要什么?”好半天,萧羽心里转了无数念头之后,问。

“我们联手,如何?”琉璃大胆提出。

第八十章 殿下自己看月亮吧

萧羽就笑,“就知道温凝之还不够你看的。”他伸指,虚点了一下琉璃的额头,“为了霍将军之死,你不惜把天捅破了。我真的好奇,你这小脑袋是怎么想的?这样大胆。大胆到……有些像鸡蛋碰石头。”

“那又怎么样?”琉璃冷笑,“我只问本心。管他是谁,谁惹我了,我就与他鱼死网破!”

“那么……你拿什么与我联手?”萧羽话风一转。

琉璃很想说,你有马、有铁、有海航。我漕帮有水陆两道,也正在和九郎谈明面上的海运生意。而且,她还有一个没人想得到的好条件……无论是他,还是她,本来对朝廷都是处于劣势的,但若联合,至少能拼一个平局。剩下的就只四个字:事在人为。

不过她突然灵机一动,不想伸手太早,于是改口道,“郡王殿下,我们如今是拴在一条绳上的蚂蚱,都掐着对方的七寸。想灭了对方,也都投鼠忌器。”她坦白得吓人,“联手?或者我们还够不上分量,但至少我们可以井水不犯河水。必要的时候,互相搭一把,而不是拆台。我想,对你我都有好处。”

“我若不答应呢?”萧羽笑着,但琉璃绝不会以为他在开玩笑。和他比,漕帮虽势大,却仍然处于较弱的地位。他真要损人不利己,搞倒两败俱伤,他大可以缩回临山郡,以大赵的国力,一时还真拿他没有办法。可漕帮却没有退路,她也没有。

“我知道,我的做法折损了殿下的骄傲。”琉璃想了想道,“我也有骄傲,只是我的骄傲是我的底限。在底限之外,能妥协的人,才能得到自己真正想要的。”

“你要的是什么?”萧羽眯了眯眼,不是不信任,而是没见过直言要捅破天的姑娘。

“我要所有伤害过我姐姐的人,都付出代价。”琉璃目光坚定。“想要荣华富贵的,最终一无所有。想要意气感情的,最终空留余恨。想要天下稳定的,最终失于万民。伤过我姐姐分毫的,最终被碎尸万段!”

“真狠。”萧羽假装瑟缩,但眼中笑意却更深,“但是想到你这柄利刃插别人比插我还要狠上百倍,不知为什么,心里很高兴哪。”

看他似不正经,琉璃的暴脾气压不住。站起来就走。

她动作很快。萧羽的动作却更快。情急之中。他拉住她的胳膊,却不料她身上的衣服是大喇叭袖,里外三层都是。于是,他的动作令他的手无意间钻入她的袖子。直接握到了手肘之上。

她的皮肤光滑而温暖,如上等丝绸。而他的手修长有力,指腹上满是习武留下的茧子,此时又微凉,如华贵的木头。适度的粗糙和绝对的细腻,微微的温热与淡淡的冰凉,两下里一接触,两人都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寒战。

琉璃蹙眉。

这在现代不算什么,可在大赵。却是极失礼、暧昧,甚至是色情的。她知道萧羽不是故意的,却仍然忍不住恼火。他不会看轻别人,这是他能隐藏得那么好的缘故,他也绝对没有表面上看来的那么好色。她却仍想抡他一个巴掌。

好在,萧羽瞬间就收回了手,似乎完全没注意到这类似于“轻薄”的举止。动作不拖泥带水,完全没有揩油调戏的意思。想想也是,他是万花丛中过的男人,听说东京都最大的一间销魂窟就是他开的,只为了自己玩着方便。对女人的身体发肤,他应该早就没感觉了。那么她也就忍了这只狼爪,只当被猪拱了。

“琉璃,你要报仇,这样急躁直接的脾气可要改一改。”萧羽难得正色,“你说得对,懂得妥协才会成功。好,我应你,我们井水不犯河水。只不过琉璃,你别挡了我的路,不然就算是你,我也会不留情面的。那时候,别怪我残忍。”

“殿下也别挡了我的路。”琉璃也很冷酷,“且别忘记,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好。”萧羽点头,很是豪气,“一言即出……”

“驷马难追!”琉璃伸出手掌,果断和萧羽击掌,盟誓。

他们凭借的,不仅有双方品性上的高贵和诚信,还有事实上的互相掣肘。如此的联盟可能不一心,却格外牢固。除非,其中一方的目标变了。

但这次,没等琉璃收回手,萧羽手掌翻转,直接捏住她的指尖。琉璃没犹豫,麻利地一脚踢向萧羽小腿的迎面骨。

男人和女人谈正事,有了满意的结果后就爱生出歪心思。轻松了,就要犯贱,这是男人的劣根性。在现代见得多了,她应付自如。

萧羽吃疼,不由放了手。再抬头,琉璃的身影已经出屋。

“不住一夜吗?”萧羽的声音轻飘飘的,“今晚月色应该不错,月下赏雪,多么风雅啊。”

“殿下自己看月亮吧。”琉璃扔下话,脚步不停。

等她走远,萧羽才抬起右手来。掌心,那微温而滑腻的感觉仍在。他不禁摇头苦笑,就在刚才,他甚至没舍得以右手击掌,只想留着这感觉。

但很快,苦笑变成了仰天大笑。一边笑,一边摇头,满是自嘲的意味。

从小,生活在虎狼环伺的深宫,他从无数次血的教训中学会了聪明,学会了不犯错。果然是温柔乡待得时间太长啊,他的骨头都酥了,居然为了个随时可能伤他的小姑娘而软弱。再想想他今天接受胁迫,还不是因为他胡乱出手?他失误了,他认!

不过自十三岁开始,他所布置的一切都太顺了。又或者,琉璃就是老天派来提醒他的。提醒他不到最后一刻,变数永远存在。

情不自禁的,他把手掌放到唇边,鼻端。琉璃的香气还在,冷淡,却诱人。

“本王谋的确实是天下。”他轻轻的道,“但从今天起,要再加上一样了。”

正说着,一颗毛茸茸的头从未关的房门处伸进来,小脸上。都是不满,“你把琉璃姐姐气走了是不是?你就不能正经一次吗?哪怕只有一次。”

萧羽啼笑皆非,“疯了你了!敢跟我这么说话,信不信老子揍你。”

“说不过别人就实施暴力,说明你根本就是野蛮人。”萧蛮哼道,“哼,老男人都怪里怪气的。不理你,我去追琉璃姐姐。”说完就跑了。

萧羽即不追,也不喝止。他慢慢踱到门外,站在木质走廊上。望着满园未化的雪出神。以他的性子来说。向来吃软不吃硬。他若说不行的事,就算天塌下来也是不行。但他今天被迫答应与琉璃两不想扰,却不知为何并不着恼,反而有些愉快似的。

而琉璃却没有萧羽这些纠结的心思。只感觉分外轻松。自从她进了东京都,萧十一就是一只冒充哈士奇的野狼,也不知打哪儿冒出来的,看起来纯真无害,实际上一爪子能把人的心给生掏出来。如今双方挑明了说,虽然她不会天真的以为萧十一是友非敌,她仍然会对他严防死守,但至少过了试探的阶段,大家心知肚明。拼起来也有明确的对象。

说她糊涂也罢,说她笨蛋也好,总之她不喜欢藏着掖着,手段是必须的,但该直接面对的时候。她绝对不会隐在后面。所以有时候她觉得,她和姐姐是天生的姐妹,是属于战场的。虽然她的战场与姐姐不同,但她完全可以像姐姐那样勇敢。

来伊山的时候心里有事,回来时却分外愉快,加上雪后初晴,阳光明媚,于是路程也显得短了许多。不过她才到山脚下,就听到有马蹄声迎面而来,且越来越近。她只当是也上伊山的游人,并没有在意。可那马蹄声到了她的马车前却停下了,接着有人敲了敲车顶。

赶车的,是林青远,漕帮的十大高手之一,被水石乔安排保护她。所以,断然不会随从让陌生人靠近。除非……

琉璃心中突然冒出惊喜感,连忙拉开车窗,水石乔的明朗的笑容,就那样直接而莽撞的映入了她的眼帘。

他骑在高头大马上,弯着身子看她,晶亮的眼,雪白的牙齿,整个人有如暖阳。

“你怎么在这儿?”她问,“不是去了东津府了吗?”

“去了。”水石乔认真的点头,“与萧九会了一面,因为他在忙,就约了晚上再谈。我看时间还早,就想干脆溜溜马呗。本打算到伊山看看你在做什么,哪想到半路上遇见。”

琉璃不说话,抿着嘴笑,心里有一种被呵护的温柔感。

石头,一直就保护着她。六岁时被姐姐捡回,因为超级路痴,在霍家大宅迷路好几次,都是姐姐带着石头找到她。十三岁时,她痛苦得活不下去,是石头让她有了力量。那年的霍家大火,石头背着她离开。十六岁入京,石头义无反顾的帮她。

他说得好听,溜马?从东京都到东津府,快马单骑也要一个半时辰,他居然跑个来回!那么辛苦,还不是怕她在萧十一这里吃亏?

不过,她不说破。某些话,某些事,某个人,放在心里就好。

“石头。”她呢喃。

“啊?”水石乔像往常那样应声。只要她唤他,他从来没有不回的。

“没事,就是叫你一声。”

叫一声,听他回,就安心了。

马车又行,高大的男人骑马相伴,被雪色折射的阳光下,一行人渐渐走远,渐渐模糊。

身后的崎岖山路上,小人小马怔怔望着前方。

萧蛮悔恨得直踢脚,“坏了!十一嫂让野男人拐跑了。”

(第一卷完)

第二卷 子规夜半犹啼血,不信东风唤不回

三月残花落更开,小檐日日燕飞来。

第一章 不要花心大萝卜

常言道:进了腊月就是年。

转眼间,已经腊月十五。东京都的百姓都开始为小年忙碌,等到了腊月二十三,就正式拉开了过年的序幕,一直要持续到正月闹元宵之后,大赵人最重视的节日才算结束。

水石乔去了东津府很久,捎信儿说要与萧真一起回来。

萧真一头扎在东津,建港建府,诸事办得妥帖顺利,显示出超强的才干。估计年后,就可以正式开港。虽然港口的吞吐量还有些小,但随着不断的扩建,只会越来越好。

“现在的东津府,比东京都还要热闹。”水石乔来信说,“它地理位置太好,因为是连接南北的要道,又紧临着京里,算是东京都的咽喉,以后,只怕比江南诸港和水运要镇还要繁荣发达。你不知道,现在全大赵的商人都云集于此,每天在府衙等着领海运文书的人多不胜数,因为数量有限,一张照牌已经炒到了几百金。听九郎的意思,皇上会以东津府为试点,慢慢让沿海诸港也开放海港,建都水监。哈哈,从前人们都以东京都为标,但过不了多久,京里人就会显得土里土气了。”

琉璃拿着水石乔的信,似乎隔着那张纸,隔着那不到两百里的路程,都能感觉到水石乔爽朗干净的气息扑面而来。他那么高兴,显然漕帮的事也进展顺利。

皇上当然不会让势力已经大到压制不住的漕帮再在海运生意中插一脚,那时尾大不掉,不就是另类的藩镇之祸吗?当今圣上萧左,好不容易才解决了藩镇的事,不惜什么卑鄙无耻的手段都用了,自然不会再重蹈前朝的覆辙。萧真也不会因为与她定了亲就偏向漕帮,罔顾皇上的意思。但朝廷不能明着拒绝,而漕帮也不只是表面上这些手段。石头和九郎见面,其实就是互相试探,私下商量出互利的、又不违背圣意的方法。

水石乔进京。皇上不可能不知道,所以他们也不瞒着,就那么大大方方的,反而显得没有藏私心。不过,只要皇上的儿子们有私心,都盯着那个位子,就算忠厚如萧九,也会暗中培植自己的力量。漕帮是多大的力量?明着归了萧九,暗中他又怎么会不接受石头的“投诚”?哪怕,那会违了他父皇的意思!

争天下也罢。争权位也罢。说到底。要想胜利,谁少得了一个“钱”字?!

所以说,眼下大赵国看起来一派繁荣安定,花团锦簇。私底下的暗潮却在蓄势,一旦发作为就是惊涛骇浪。圣人有云,仁义之师才能长盛不衰。坐天下的,失了仁义二字,看似的强大其实都是倒霉催的。就比如,萧左,启承帝,手段够毒辣果决,却失了光明。因此。阴暗中就潜伏着危险,随时会颠覆他。

钱与粮,是国家的血液。而海运、水运、陆运,就像人体的大动脉,一旦被掐住。大脑得不到供血,任你是多强大的人也得立即晕菜。何况,还有萧十一这匹狼就在暗中窥伺,随时会跳出来杀人。而百姓们过惯了富贵自由的生活,大乱与平乱如果迅速,谁当皇上不是一样?

据她猜,萧十一还在更大的力量捏在手里,肯定是军事上的。没有兵将,没有银子,造反如何能成?但,她和石头手中也有没亮出来的真正底牌。如果运用得好……他们当然不是主要争夺者,涉及到国家大事,到底要讲个明正言顺。不过,他们却是最大的筹码。偏向谁,谁就能赢。那时,她什么仇报不得?

只是现在时机未到,她要耐心蛰伏着,先把一些跳梁小丑解决了再说。冷玉冷香死了,轮到其他人了。等着吧,启承十一年,将是他们的死期!只可惜霍其坚死得太快,倒是便宜了他。

紧掐着腊月二十二的点儿,水石乔和萧真回来了。

他们没有惊动旁人,是微服归京。但琉璃也得了信儿,一早到城门外去迎接。她倒也没顶着开城门的时候去,毕竟冬天天短,那时天还没大亮。她大约辰时末(上午九点)到的,马车才停稳,就听到赶车的林青远敲了敲车顶。

琉璃跳下马车,显得有些急切。

远远的,就见两人两骑快马而来。同样高大的男子,豪放粗犷的吆喝着,健马的四蹄扬起一片尘沙。再看二人,都穿着毛茸茸的皮衣,头上还项着皮帽子,就像是临山郡那边挖参的老客或者贩皮毛的行商。

琉璃忍不住笑了,跟她来的青柠和唯唯也捂着嘴乐。

“哎哟哟,帮主和晋王殿下是怎么了?”马到时,青柠开始聒噪,“二位改行了还是怎么着?明明是从东边来,倒像是去了北边。猛一看,都没敢认。”

水石乔率先跳下马,很自然地上前,揉了揉琉璃的头发,笑着说,“我便罢了,草莽江湖人。九郎却是皇子龙孙,金贵着呢,也不带侍卫随从,这么跟我一路跑回来,遇到屑小之辈加害怎么办?好歹也要装扮一下才是。正好,遇到从临海郡来的朋友,要贩山货到南洋。可那边据说天气热得很,用不到这些,就让我淘换来了。怎么样,挺不错吧。”说完,就哈哈哈。

明亮的眼睛配雪白的牙齿,照例的阳光灿烂。

琉璃心头暖融融的,随手拍了一下水石乔的手臂,亲昵中带着毫不作伪的娇嗔。

却听青柠又道,“晋王殿下倒还好,穿什么都有皇子的气势。倒是帮主,怎么看起来那么像……狗熊啊……”最后三个字说得极轻,但该听到的人都听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