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管你的丫头,太没大没小了!想巴结九郎,也犯不着踩我吧!”水石乔露出凶相,但没人怕,又转头对琉璃说。

琉璃还没回话,萧真就道,“江南人也看得到狗熊?”

“我哥带我们去关外玩过,倒是见到一回,可真是吓人哪。”琉璃接口,掩饰过这个小小破绽,顺便微微一礼。“晋王殿下可好?欢迎你回京。”

萧真也跳下马,走到琉璃面前,“我们一直通信,怎么就生分了?还是叫我九郎的好。”明知道水石乔与琉璃是兄妹,但见到他们之间的亲热态度,没来由的有些碍眼。自他们出现,琉璃的目光就一直落在她哥哥身上,他不说话,都似没看到他,这让他心里有些不舒服。

“这个……类似于近乡情怯吧?”水石乔抢过话来。打了个不太正确。但有点相似的比喻。

他了解琉璃。针锋相对什么的,这丫头挺熟练,温声软语或者甜言蜜语就真的不太会应对了。他还记得,尚副帮主的小舅子农春秋喜欢琉璃。当时两人才十四岁,那小子就敢表白。结果琉璃呢,给吓得僵在当地不敢动,也不吭声,害他以为琉璃被点了穴,追着农春秋揍。

想到这儿,心蓦然就温柔起来,眼波扫向琉璃。

琉璃却暗暗松了口气,也正偷偷瞄了水石乔一眼。表示感激。水石乔巧妙的挡在她和萧真中间,萧真是没看到什么,但她这模样落在两个丫头的目光里,就有了点眉来眼去的意思。青柠别看是个闹腾的,但心里有准。见状不禁和唯唯对视了一眼,暗皱了眉头。

“有什么话,咱们回去再说吧。”水石乔走到马车边,拉开车门,“天虽然晴,到底是腊月里,还挺冷的呢。”

“帮主浑身都是皮毛,居然还冷吗?”青柠挖苦一句。

“你这丫头,真是无法无天了。你等着,回头让琉璃把你配给农春秋。你们一对嘴滑的主儿,互相斗嘴去,别来没规矩,丢了我们漕帮的脸。”水石乔笑骂。

“哼,帮主快别吓唬我,小姐才不会那么对我呢。农春秋那小子,但凡帮里是个齐头齐脸的姑娘,他就都表白过。他说了,这叫大面撒网,重点培养。小姐说了,女子要自尊自爱,才不要花心大萝卜。”青柠根本不怕,一边说,一边和唯唯扶着琉璃上车,打闹之间,消除了琉璃、水石乔和萧真之间不经意的尴尬。

萧真第一次看到主仆之间有这样相处的方式,丫头当着主人的面提起婚事,也不会觉得害羞和扭捏,不禁觉得新奇。奇怪的是,他并不讨厌这样。如果母妃在,定然会觉得粗鲁下等吧。

正想着,有一辆马车渐渐驶了过来。

马车看似普通,但却极为宽大,好在还没有到违制的地步。而只要是明眼人,就能看出那马车的用料和做工都是极高级的,更不用说围拥着马车的十几名护卫,一见就不是普通家仆。

“九郎!”临到近了,随车的一个中年女子,唤了声。

琉璃眉头一跳。

且不说有多少人认识萧真,能叫他九郎的就都是亲近人。石头以漕帮帮主之尊,还是借着未来的姻亲关系和这些时日的私交才这样称呼。再看来者是女子,虽是仆妇打扮,穿着打扮也朴素,眉目间却有凛然之气。她还只是个跟车的,那车内的主母必定身份更贵。

不会是……宫里那位吧?

第二章 企

她猜测着,萧真却已知道来者是谁了。他张了张嘴,却没回应,反而转头对琉璃说,“今天,我必定要进宫见父皇说正事,分不得身。明天是小年,我也困在宫时出不来。那不如后日吧,我会去宁安侯府拜望,你等我,可好?”

琉璃应是。

萧真就和水石乔点了点头,牵马到马车前,微微低头算是行礼,又低声说了什么。之后就一头钻进车厢,离开了。

“八成是我未来婆母。”琉璃对水石乔道,耸耸肩膀,一脸无所谓。

水石乔没说话,可那种后悔,后悔答应琉璃这样危险计划的心情,又在他心中泛滥开,渐渐变成了苦味。

而此时的马车上,萧真面对普通贵妇打扮,容颜艳丽到就像好姐姐的崔淑妃低下头,恭敬而疏远的行礼,“母妃。”

“我没搅了你的事吧?”崔淑妃冷声道。

其实,她很想儿子的。几个月没见,日夜思念、担忧。九郎是她在这个世上最爱的人,就算是皇上也盖不过去。只是不知为什么,话到了嘴里就变了味。是因为……母子两个彼此冷落太久吗?她还不是为了他?在后宫中长大的孩子,若待他不狠,一味的宠溺就成了脂粉堆里的软骨头。皇上深喜九郎,就是因为他有男儿气概。

没有人,比她更了解皇上。只是现在皇上老了,让人捉摸不透起来。就比如,非要让九郎娶那个漕帮之女。她这辈子,受够了名声上的苦,不能让儿子再受一遍!

萧真不知要怎么回答,干脆沉默。

这令崔淑妃心中升起无名火来,声音更冷,“你说过,不会娶她。”

萧真抿了抿唇,“母妃,我改主意了。我要娶她。因为……我喜欢她。”

崔淑妃猛然转头,盯着儿子,“她有什么好?你别以为我身在深宫就不闻不问,我派人详细打听过,那是个不知礼的粗野女子,即无才华,相貌也是一般,性子更是不好。借住在宁安侯府,借助人家的身份才可以勉强匹配你,不心存感激便罢了。和温家的两个丫头也都相处不来。这样的人。如何能做你的正妃?将来如何母仪天下?我不明白。你到底喜欢她什么!不怕告诉你,你的好十一哥前些日子约了她到伊山的庄子上赏雪,只有她一个人!你知道十一是个什么风流好色的东西,若是大家闺秀。为着自个儿的名声,躲还来不及,定然是不会去的。你别忘了,之前他们两个之间就有点不清不楚的传言。就算这些你都不介意,但好歹想想她的命格!得是多命硬的人,到了宁安侯府没几天,你看温家出了多少横死凶事?还着了一场大火!”

“这些和琉璃有什么关系?”听母妃噼里啪啦的说了一堆,萧真不耐烦的反驳,“母妃是多么高贵的人。居然像乡野愚妇一样,也相信那些克父克家的流言?”

崔淑妃听儿子把自己比成无知之妇,登时怒火中烧。她从来就不是冷静稳重的脾气,因为对儿子心存几分讨好,才压着声音说话。这时哪里还顾得,猛一拍膝盖道,“不孝子!我是为了你好!别以为你父皇宠你,还把海运权交到你手上,就是看重你。只要做得好,东宫之位就很有机会。你以为你父皇不升我为后是因为原来的后党阻止?不是!只因为我之前是付家的望门寡妇,名声上不好听!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你父皇最重视正统,因为他夺位之时靠的就是正统!所以你觉得,你娶了漕帮草莽女,她还是个外室生的,你以后还有机会坐那把椅子吗?美色误国,你不能因为一时心喜就放弃我们这么多年的筹谋!别的男人娶妻就是娶妻,你娶的是国家!是大位!是机会!”

咳!外头传来赵嬷嬷的咳嗽声。

这马车是特制的,外头的人很难听到车内人的对话。但崔淑妃情急之下高声,赵嬷嬷只好隐晦的提醒。

萧真想到这么多年,母妃在宫中不易,生了五个孩子,却只剩下他一个,心就软了,声音放轻道,“母妃别稍安勿躁,这事,我们从长计议可好?且不说父皇是不会让我退婚的,只是我娶了琉璃的诸多好处,母妃还没有看到呢。坐那个位置虽然要靠正统,可父皇也要看儿子们的实力。琉璃虽然不是母妃看中的那些大家闺秀,却绝对会是贤内助。”

“你懂什么!”崔淑妃冷哼一声,“男人,前半生的好坏,看的是出身。后半生的好坏,老婆和岳家能起很大的作用。有道是妻贤夫祸少,这比喻虽然不太恰当,却是同样的理儿。坐江山除了实力,还要靠人脉。你借着漕帮的力量和钱财,争下那个位置又如何?你还要坐得稳当才是。可你娶个平民女为正,叫东京都那些贵族怎么想?他们怎么会拥护你呢?让贱民们爬到头上来,是他们最不愿意看到的!人要看得远,你将来若登位,少不得王公大臣会把女儿、孙女送进宫来。那些贵族小姐,难道要屈服于平民女的脚下?那时,你是要杀妻得罪了漕帮,搅起民间大祸呢,还是让京中权贵与你离心,搅得朝中不稳?”

萧真语结,真的不知说什么好。

不得不说,母妃说得是有道理的。谁也不知道皇上想的是什么,为最爱的儿子,除了原后所出的三皇子萧中外,封太子呼声最高的他订了平民女为正妻,只因为对方的哥哥对自己有救命之恩,无论如何都显得儿戏,似乎把他当成礼物,随手送出去了。为些,很多人猜测他做了大错事,导致瞬间失宠,基本上失了继承大统的机会。

可漕帮的实力加上海运的大权又交到他的手上,预示着父皇对他的宠爱不减。就这么一紧一松,一贬一提,令册立东宫的事又变得扑朔迷离起来。于是现在,没人敢提这件事,所有王公贵族都在观望。

但,若他真娶了琉璃,就是尘埃落定之势,无法再根据父皇的意思来调整策略,就只有全力一争这条路了。再往后,就是母妃说的局面,就算得了位,恐怕也有内忧外患不断。父皇虽然用尽了心思和手段,削潘成功,完整了皇权,但东京都的权臣和贵族也是要安抚的。若琉璃不是正妻还好,可偏偏那样的女子是不会与人为妾的。

他明白。他都明白。可他就是舍不得琉璃。这小半年的时间独自在东津,若不是因为和琉璃有书信往来,他很难挨得过那些寂寞和辛苦。也正是因为这些,他感觉不知不觉间已经离不开她了,有与她同甘苦,共患难的感觉。

“母妃,车到山前必有路。现在您说什么也没用,这是赐婚,是解除不了的。”他不知道如何回复母亲,干脆拉出这一条做挡箭牌。就算之前他不打算娶琉璃时,这都是个难解决的问题,何况现在他心系于她呢?

崔淑妃果然不说话了,但萧真没注意到她眼中闪过厉光。解除不了?也罢,那就让它根本无法成就!那时就算皇上也无话可说。

“儿大不由娘。”崔淑妃叹道,显得非常疲惫和无奈,“但我终究是不放心的。眼看过快年了,宁安侯府没有命妇,往年没有女眷入宫。今年你带她来,我倒要亲眼瞧瞧,水琉璃究竟有什么本事,居然让我儿真心喜欢上她。”说着,斜了自己的儿子一眼。

萧真有些尴尬。

到底是古代人,和母亲谈论自己的心上人,是会有些不好意思的。而萧真和所有男人一个样,面对强势母亲的突然妥协,只会傻乎乎的感到高兴,没想到会有其他阴谋。

入宫后,萧真单独见了父皇。父子两个一直促膝相谈到深夜,萧左对儿子在东津府的表现相当满意。建府,对朝廷而言就是一纸昭令,对六部而言就是全力配合。而对九郎而言,从选任官员到港口的一块基石都要亲力亲为,才短短几个月时间就能做到如此地步,实在难得。

如此才干,就算将来治国也是可以胜任的。

当然,萧左的心思没人猜得到,他也没有泄露半分。宫里的太监总管洪长志一直亲自守在门外,把各路前来打听消息的人都打发走了,半点消息没露。但在亲自送萧真去寝宫时,趁萧真不备,快速放了张纸团在清水池边第三棵老树的树洞里。

萧真已经封王,在宫外有府邸,但若哪位皇子和皇上说话晚了,出不了宫,在宫里有固定住处。不过,能让皇上留到这么晚的皇子,近年来只有九殿下一位了吧?

“晋王殿下好好歇着,明儿是小年,宫里还有得热闹呢。”送到寝殿门口,洪长志弯着身子道,脸上满是恭敬和谦卑的笑意。

“多谢洪公公。”萧真态度温厚,“这回到海边待了些日子,倒得了些稀奇的小玩意儿,敢明儿给父皇过了目,再给公公拿几件玩。”

“老奴谢晋王殿下赏。”洪长志并不推辞,而是欢欢喜喜的应下。

晋王殿下的示好是明着来,多聪明的办法。在这宫里,有什么是皇上不知道的?其他皇子都暗中使钱,所以皇上才不喜。因为皇上最讨厌三个字:企图心。

他很看好九殿下,不过若是那位插手……那就说不准了。

第三章 印信不见了!

腊月二十四,小年才过,萧真登门拜访宁安侯。

久病初愈的温凝之热情接待,双方寒暄好久,温宏宣和水石乔在一边做赔。最后,萧真拿出不少贵重又稀奇的礼物,显示出对“岳父大人”的异常尊重。温凝之很高兴,苍白的脸上都带了血色。之前收琉璃做义女只是顺势而为,没想到如今就得了好处,他更巴望着将来呢。

不过,任谁都知道萧真是来看未婚妻的,温凝之索性连饭也没留,就叫萧真自便了,还说最好把侯府就当成自个儿的王府一样。他此举很是体贴入微,事实上却只是因为抠门。皇子驾临,饮宴的水准不能低了,但年底下手头紧,还是不浪费的好。

他还有其他烦心事,所以身子一直不好,倒不是装的。只因前些日子含巧告诉他,家里的银子已经亏空,若要风风光光过小年,只怕会捉襟见肘。过年时,还有人情往来,以及送给上司和同僚的年礼等物,家里实在拿不出钱了。

当时他一挥手,“就比照着同等门第办,银子不用担心。”

他敢这么大方,是因为之前他得到消息,霍其坚死了!

那条老狗当年配合着那一位,一包蒙汗药,一把大火,灭了霍家满门。原因……只因他的独生儿子被红莲的爹带上了战场,却没能护住,死于乱箭之中。他表面谦卑无比,内心里早恨透了姓霍的人。其实论起来,刀枪无眼,一将功成万骨枯,上战场的人本来就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既然想以军队功换得荣华富贵,生生死死能怨得谁来?就算是他,没有从三岁起的苦读不缀,没有把良心掏出来喂狗,能有今天的荣宠?

霍老狗不过就是迁怒,把多年霍家对他的照顾和优待全忘记了。那老狗自己就是从战场上下来的残兵。若没有霍家,早就饿死了,还能坐上霍家大管家之位?还能比普通富家翁的日子过得更好?更等不到他生出儿子!这种人,升米恩,斗米仇,对他多好是应当,但凡有一点不留意,他就恨上你,把所有的不幸,都算在你头上。

所以。若说手上沾满了鲜血、忘恩负义的人。绝对轮不到他。霍家养了一群狼!霍家护卫了会反口的真龙!有时想想。也怕将来死了下地狱,但一想到黄泉路上那么多人陪着,他也就踏实了。

不过霍其坚人老成精,再加上白发人送黑发人。身边也无其他子侄后辈,对银子就格外贪婪起来。他做内奸是有条件的,那就是隐姓埋名上京,红莲所有的嫁妆产业全归他掌管,每年只给宁安侯府一部分出息。说是掌管,实际上就是那老狗自个儿吞了。只因为嫁妆是明面儿上的财产,为数还很巨大,没办法过给别人罢了。

当时,他忍痛点头应下。一是不敢违了那位的意思,二是他本来也不能将那些产业据为己有。那些负责经营嫁妆产业的管事掌柜,只认红莲本人,或者她的特殊印信。红莲死后,他“痛苦”的归整红莲留下的东西。其实就是翻找那印信,结果却一无所获。没想到,那印信根本没带到东京都来,而是留在西北的霍家老宅,反而让霍其坚找了出来。

这就是他动不了红莲嫁妆的真正原因,即不是外界所传的那样,是因为痛失爱妻。也不是府里那些姨娘想的那样,是为了先沉上几年,维护名声。

而是……他明明看得到,却又真的摸不着啊。

不过尽管如此,他也在霍其坚身边安排了自己的人,以方便近距离监视。事实上,他夺回红莲嫁妆管理权,并找到印信的心一直未死。只是眼看要有眉目了,那暗线来报:霍其坚死了。

这对他来说是天大的好事,但他生性多疑,怕其中有不为人知的隐情,还特意找了朋友去认真调查,最后确定那条老狗死前死后,都没和陌生人接触过,而且是死于突发心疾,在家喝着酒就死了,倒是死得很痛快。

他当时真高兴啊,因为得到那大笔财富的最大障碍倒了。只要找到印信,大笔银子就会像流水一样,流到他的荷包里。所以,他才对含巧发出随便花钱的豪言。

令他没想到的是,他的暗线传来消息:印信不见了。

印信不见了?印信不见了!怎么会不见的!他的人已经查出印信之所在,只是霍其坚看得死紧,盗不出来。当他的人终于可以大大方方收拾“遗物”,正要找出印信时。印信不见了!

既然那老狗是正常死亡,印信被盗的可能性就不大。那么,是那老狗把印信藏在别处了?

他本可以慢慢来,可是先前发过话,含巧为了过小年,把家都掏空了。于是,他再弄不出银子!如此寒酸的过年,宁安侯府就会成为全东京都的笑柄。他这辈子,最爱的不是别人,也不是自己,就是面子、名声和富贵。这三样如果一起失去,他绝对受不了!

要命的是,映宣看病需要很多银子,含巧每天都找他哭闹。他烦得很,有时候甚至想,若是映宣当时直接死了多好,省得这时候像讨债鬼一样。

于是他病上加病,好在上天无绝人之路。现在未来的干女婿给送来不少东西,就算还是不能填上他的窟窿,就算私下把东西倒腾出去,有被发现的危险,至少解了燃眉之急,好歹顶一阵先。

只要,尽快找到印信……

此时,萧真去找琉璃了,水石乔跟着一起去。房间内,只剩下温氏父子。

温凝之站起身来,慢慢踱到那些盒子旁边,一个个慢慢翻看,都是些彩帛、绫、黄金、金漆等物。他心里转着主意,等着儿子开口,可温宏宣捧着一对巴掌大的金漆物件看得出神。不得已,他咳嗽了声。

“父亲,喉咙可不舒服?”温宏宣“关心”地问。

温凝之心下恼火,脸上却不露。他这个儿子太聪明,与他之间不像父子,倒像是对手。家里的很多事,别人不知道,宏宣却一定明白得很。但他们到底是亲生父子,都姓温的,某种程度上,不管宏宣愿不愿意,两人就是同谋。

“宏宣,家里的情况你知道……”温凝之斟酌着字句。

“其实父亲是何必?”温宏宣的唇角挂着微笑,但那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娃娃脸上,却有浓浓的讽刺意味,“父亲的字,儿子的画,都是千金难换,只要儿子开一间书画店……”

“不要侮辱斯文!”温凝之打断儿子。

温宏宣的冷笑仍然挂在脸上,却二话没说,收拾了几件金漆稀罕物,抬步走了。侮辱斯文吗?父亲做的那些事,算得上禽兽败类了,在这儿还讲什么斯文?不过虚伪罢了。虚伪得他恶心。就连变卖家里的东西,也要借着他这个狂生的名头!可是有什么办法,谁让他姓温,谁让人都是父母养的,不能选择?所以有时候,他真想做个纯粹的坏人,至少够真。

卷着东西往外走,路过花园时,正见到琉璃、萧真和水石乔三人慢慢走过来,立即闪身到假山石后躲起来。虽是腊月天,但并没有风,阳光又好,这三人竟然是来散步了。

温宏宣不禁眯起了眼,因为没见过哪家小姐像琉璃这样喜欢户外的。若别人有她那样的白嫩皮肤,绝对舍不得晒。所以,琉璃身上有一种对自己的容貌满不在乎,对男人也满不在乎的劲头,同时坚强又独立。这些气质难得,很是引人注目,听说就连萧十一也被迷惑住了。

而且,他总觉得眼前三人之间的气氛古里古怪的。水石乔可不是愚钝的人,外表粗豪,却极有眼色,人家未婚夫妻两个久别重逢,一起散步聊天,这在东京都是经常的事,他一个大舅哥插在中间算什么?另外在他看来,水石乔和琉璃之间的兄妹感情,似乎……有点太深了。他从前对琉璃迅速产生过兴趣,但又迅速丢开了。现在想想,是不是太马虎了些?

琉璃等三人都没注意到温宏宣,只是慢慢散步,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因为哥哥和未婚夫在身边,琉璃只带了忆秋一个丫头。忆秋默默跟在后面,看着前面三人的情形,想想她们几个私下说的话,也轻轻皱起了眉头:小姐对帮主笑得太多,但对晋王殿下笑得太少。

“今天天气真好。”逛了半天,实在没话题了,水石乔勉强谈谈天气。

“不知有没有马球赛,倒是很久没看过了。”琉璃接话道。

“年后会有几场的,到时候,琉璃一定来给我捧场才行。”萧真停下脚步,侧过脸对琉璃微笑,又赶紧转了话题,“对了,我给你的礼物,叫人单独送到你院子里去。好歹是我精心挑的,你不会连盏茶也不管吧。走了半天,倒是口渴得很了。”

他都这样说了,琉璃立即请他回墨玉轩。水石乔厚着脸皮跟了半天,这时候真没借口再一起回去,只能万般不情愿地任由得二人离开。

第四章 小姐,小心

到了墨玉轩,青黛亲自给上了茶,萧真抿了抿,见丫鬟们都下去了才说,“刚才水兄一直在,实在不好说话。其实我是想问,大年初一的时候,东京都的命妇们要进宫请安拜年。因为太后和皇后都薨了,往年都是我母妃主持仪式,其实也就是个意思,表示君臣相得和睦。”

“然后呢?”琉璃有点明白,却仍然问。

“宁安侯府的两位小姐虽然是嫡出,却毕竟是没有品级和封号的,也没有母亲带领,所以不用进宫。可今年我母妃想见见你,就安排了她们入宫觐见,你要一同前往,可好?”

琉璃讨厌皇宫,初来东京都时,算是见过一回皇上,连那人的脸也没太看清,却跪了好半天。不过,丑媳妇早晚要见公婆,她不能拒绝。何况萧真居然软语相问,于是就点了点头。

“那好。”萧真脸上露出笑意,“可惜我不能接你,不过会在宫中照应的。我母妃那个人看着挺厉害,但其实……你不要怕。”他想为母妃说好话,但却一时讲不出什么,只好安慰。

“我不怕。”琉璃微微一笑,冷静的回答。

萧真犹豫一下,鼓起勇气,突然拉住琉璃的手,“如果她……我母妃要为难你,看在我的面子上,你不要生气。回头,我向你陪不是。反正你现在还是宁安侯义女的身份,我母妃不能经常叫你入宫的……”

正说着,水石乔居然又跑了回来,而且没让人通报,直接就进屋,嘴里大声嚷嚷着,“九郎走了没有?我突然想到个主意……”

琉璃的手还被萧真握着,本来有前世的生活习惯垫底,仓促间也没觉得什么,但水石乔一进门,她不知怎么。忽然就心虚起来,急忙把手抽回。大赵风气开放,青年男女在婚前有些小暧昧,甚至肢体上的触碰并不太禁忌,但在别人面前,却还是有些避讳,因而萧真也急忙缩手。

可他们忘记,桌上有青黛才换过的热茶。

萧真今天打着正式拜会的名义,所以穿着暗紫色收口箭袖袍,显得分外利落。但琉璃却不同。大家闺秀的做派。身上的衣服不是飘带就是披帛。袖子里三层外三层的花边。而她情急之下也没太留意,袖子把一盏茶带倒了。幸好她躲得快,却仍然有一些洒在手上。

随着杯子落地的脆响声,极短暂的沉默失措后。水石乔一个健步冲上来,双手捧着琉璃烫到的手,浓眉皱成一团,焦急地问,“啊,怎么这么不小心!疼不疼……都烫红了!怎么这么毛躁啊,不疼啊乖……青黛!青黛!快拿烫伤药膏来!”一边说,一边轻轻吹着琉璃小手上红通通的部分,那份心疼 。恨不得替她受伤的心疼就浮现在脸上,根本掩饰不住。

任琉璃是多么冷静的人,此时也慌乱万分,想抽回手,却被抓得紧紧的。她感觉脸上蓦然发热。心咚的剧烈跳了起来。奇怪了,从前练武时,和石头拼得滚在一起的时候都有。当时没什么感觉呀,为什么现在只是被他的手指摩挲站手背,就像过电一样,浑身麻酥酥的?

“我没事,哥哥太夸张了。”好半天,琉璃终于得了自由,连忙把手背在身后,“茶水也没那么热了,哥哥还当我是小孩子吗?”她故意连说了两个哥哥,水石乔才恍然回神。

他有些尴尬,随手扒了扒头发,看着惊呆在一边的萧真,讪笑道,“九郎可得小心,我这妹妹马虎得很。从小到大,大小伤不断,真真让人操心。还好,以后归你负责了。”话是这么说着轻松,可心里却像被剜肉一样。只是说说把琉璃交给别人,就有点受不了。

“是我的错。”萧真赶紧说,又关切地问琉璃,“到底有没有事,我让看看。算了,我还是叫人去找御医……”

“哪有那么严重……”琉璃望着门边,正好见青黛着急忙慌的跑进来,就迎上去道,“根本就没那么疼,叫你们闹得我都不好意思了。青黛,拿咱们的药油来抹抹。”琉璃是在花厅待客的,再豪放的姑娘也不可能让未婚夫直接进闺房。因此她这样一说,青黛连忙拉着她回屋去。

花厅,眨眼间就只剩下水石乔和萧真。

两个男人对视,本来相处如兄弟般友好随意,这时候却都有些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

“水兄刚才要说什么?”到底是萧真急智些,问,化解了奇怪的沉默。

“我是听你和琉璃说起马球。”水石乔赶紧抓住话题,“我虽然身在漕帮,常年待在江南之地,但马球也打得很好呢。所以我想,年后的马球赛,你还要不要组队员呢。呵呵,一时手痒了,也想参加。”

“我们打马球没那么多规矩,图个过年乐呵,看人数分队,谁都可以来。只要你愿意,我们一队好了。”萧真回答道。

两个男人就这样说起马球来,一人一句,认真得很,就好像刚才那幕没有发生过。但在心里,却都被搅得七上八下的。水石乔惦记着琉璃的伤,心一直揪着,以至于自己的手背也感觉火辣辣的。不过,他觉出刚才自己太“情不自禁”,很怕坏了琉璃的事。而萧真,也确实觉得琉璃兄妹情深,倒显得自己是个外人,特别不舒服。他也有姐妹,还有很多,似乎没有这样贴心的。可能水氏兄妹相依为命,与别的兄妹不同吧。但就算是一奶同胞,年纪都大了,这样拉手也有点过分是不是?

他们一边聊天,一边各动心思,着实辛苦无比。好在琉璃动作麻利,很快就转回。手上散发着淡淡凉凉的药草香气,也包了干净的白布,并向两个男人一再保证没有起水泡,他们才再坐不住,各自离开。

等人都走了,琉璃就回到自己的卧房。

她的心也很乱,但完全捕捉不到是什么原因,就那么冷一忽,热一忽的。迷茫中抬头,见青黛在屋里磨磨蹭蹭的。给她换过茶水点心后,又摸摸这儿,擦擦那儿,欲言又止的样子。

“有什么话,不必瞒我。”琉璃太了解自己的丫头,于是问。

青黛似乎没听到,沉默片刻,手里拿着抹布,无意识的反复擦着床栏杆。

琉璃也不催,等青黛终于开口问。“小姐。您将来……到底要不要真嫁给晋王殿下?”

“好好的。怎么问这个。”琉璃皱皱眉,回答得模棱两可,“九郎,他说过不娶我。”

“可奴婢看晋王殿下的意思。不像要毁婚的。”

“是吗?可能吧。”琉璃茫然。是真的,很茫然。因为她满心是复仇之念,并没有认真想过自己的事情。

“奴婢不是干涉小姐的决定,只是……”青黛咬了咬牙,干脆道,“只是小姐最好要有个思量,免得……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