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水石乔长这么大第一回穿得正儿八经的,神情也正儿八经的,在特指的太监带领下,跟高官大员们一起上早朝。虽说他是排在两班文武的最尾,但却因为是特许,格外引人注目。再者在朝房等候之时,晋王殿下与水大帮主关系很好的样子。大家喝茶低语,似乎没瞧他们,但所有人的心里早就左左右右,上上下下看了个通透。

萧娅公主有一句话说得对了:东京都的权贵们,最会装了。

在今日之前,早得了消息的权臣勋贵们就开始四处打听:水帮主没有娶妻,那有没有定亲呢?不知有没有意思在京中成家?虽说是草莽之人,但只要圣旨下达,他摇身一变,就成了有爵位的贵族。什么出身?皇上说你是上等人,你就是上等人,否则就是贱人。

其实所有人都明白,皇上只是想把水石乔稳在东京都。在某种程度上,水大帮主和临山郡王是同一类待遇。说好听些是长居京中,陪王伴驾。说不好听的,不过就是质子。省得放虎归山,再闹腾出从前的蕃王之乱来,让皇上操心。

不过嘛,这二位的共同点也很多。比如,年轻英俊。比如富贵多金。比如,没有正妻。要知道,皇上对质子还是很宽容的,只要听话,逍遥胡闹些也没什么。

所以,萧羽和水石乔在女婿人选上,其实是很抢手的。权、钱!权、钱!捞不到权,有钱也是非常好的事情。而财可通天,有了银子。再有自家的底蕴,什么事办不成?反正,又没想要造反。

而水石乔和萧羽比起来,当然更抢手。因为萧羽在京中胡闹了许多年,看来不像要好好的娶妻,稳当过日子的。他那银子,花起来也烫手。况且这么些年也没见他生个孩子出来,怕是身子有些问题。就算送了自家闺女过去,没儿子也争不到长宠。有想得深的,猜到可能是皇上想让临山一支断嗣。所以萧羽才生不出来。将来。临山郡王有个三长两短的死了。金山银山还不是归了国库去?别看萧羽现在富可敌国,不过是皇上的钱袋子,一伸手就拿来了。

至于贵女们对萧羽有多爱慕,好多恨不得为他去死的。都不在家主的考虑范围之内。

在朝堂上,例行的国事公事处理完毕,皇上果然叫水石乔上前,进行封赏。这不比直接宣圣旨的情况,明显荣宠多了,给足了漕帮脸面。

最后,封水石乔为正四品上的忠武将军,是武散官衔。爵位封号是县伯。勋官品阶是八转上轻车都尉。官爵都不算太高,又只是名头好听。并无实权,也不管事,但考虑到之前水石乔只是个江湖门派的老大,这纸圣意就显得特别隆重了。

于是,水石乔之前买的宅子。牌匾要改为忠武将军府。

“皇上也太抠门了。”水石乔回来后,青柠就抱怨道,“虽然我们自己买了宅子,但帮主是县伯诶,封邑地在西北,每年岁入有限就罢了,好歹赏个大宅啊。还天子呢,真是!”

“他定是认为咱们漕帮不缺银子,京中又是寸土寸金的地儿,乐得节俭了。”温和安静的忆秋,也忍不住说了句刻薄话。

琉璃笑着一点青柠的额头,“别在这儿废话了,赶紧去练习。青黛放下手里的事,每天帮着你,又要做相似的衣服,你还就会偷懒。”

青柠吐了吐舌头,但知道小姐吩咐的是正经事,拉了忆秋就走了。

屋里,只剩下水石乔和琉璃。

琉璃心不在焉的翻着一本书,水石乔则对着一大撂请柬发愁。新晋的忠武将军,一流的女婿人选,京中权贵自然争相邀请。在大赵的家宴上,有时候男女不分席的,正巧也让将军大人见见自家闺女。

水石乔很厌烦,但很多面子情,却不得不去应酬。皇上的意思,让他把漕帮总舵也设在东京都,这是要掐他的脖子。他早有准备,自然不怕,痛快的应了。而虽然最重要的力量都由明转暗,到底要在东京都扎根,人脉还是要建设的。

他抬眼,看了看琉璃。

见她穿着桃红素段滚羊皮边的小袄,浅碧色厚罗裙。身上什么首饰也没藏,满头乌发上只别了一只白玉梳子,说不出的清新温柔,心,瞬间就软了。这样家居的琉璃,是他最爱的,她的棱角和锋锐都藏了起来,特别想让人亲近。

他张了张嘴,到底没开口说什么,改为端起茶盏,饮了口茶。本来他想告诉琉璃,无论有多少高官贵族把女儿献出来,他看也不看一眼。却想起琉璃说会嫁九郎,话,就咽了下去。

不是责怪琉璃,也不是放弃自己的心意。而是,很多话没必要说得太明白。他只照自己的准则去做,琉璃会看得到,也体会得到他的决心。

琉璃一直是他守护着的,以后他仍会守护下去。不管是谁,也不能把他们分开!皇上还没下旨定下婚期,他就还有时间,他一定会想到办法,改变既定的结局。

琉璃不抬头,却知道水石乔有些坐卧不安,但很快又平静了。她自然也明白,石头最近人缘这么好,人气这么旺是因为什么,虽然心里有失落感,却并不意外和生气。她只是想,她给不了石头的,希望别人可以加倍给他。若让她选,她会选萧娅公主。想到萧娅,她心痛的感觉好了些,但考虑到他们的大计,萧娅又是最不合适的人。

两人并不说话交流,心思各异,却想在了同一件事上。不得不说,这该死的默契!

好半天,水石乔终于烦躁的站起来,把手中的请柬一丢,对琉璃道。“叫青黛来帮我,我头都大了。她最是细致,当初研究东京都各权贵之间的关系时,我们都给绕糊涂了,数她最明白。让她帮我分个先后,谁和谁有罅隙也标注上,省得我说错话。”

“我的丫头,你用着倒顺手。”琉璃哼了声,却到底冲着外面喊了声。

唯唯跑进来。

“你去盯着青柠,叫她好好练习。别偷懒。”琉璃无奈的道。“把青黛替回来。好帮助咱们家的水大帮主,忠武大将军,还什么轻车都尉。”

“你这样讽刺我是不对的。”水石乔严肃的说。

琉璃和唯唯都忍不住,就笑了起来。虽然有些刻意。但两人都有心隐过某话题不说,免得尴尬,更免得耽误复仇大计。

“我找人看了黄历,二月十四宜搬迁入宅。”唯唯走后不久,水石乔又道,“之前二月二龙抬头的时候,红碟和唐春成亲。之后,他们就能以内外管事的身份,帮你管着这宅子。大小仆役和丫鬟婆子,也都是帮中好手。”

见琉璃挑了挑眉,水石乔连忙解释,“咱们漕帮是由明转暗,他们这些暗桩干脆就由暗转明。不过。表面上唐春的地位高,但帮里的暗线和情报,还是红蝶负责的。”

他可不是盯着琉璃啊,她想做什么,还是可以做的。虽然很多事他非常不乐意她去做,但他想宠着她,想让她随心所欲。

琉璃哦了声,没有表示反对的意思。不过仍然不满,“大赵人的破规矩真多,正月里不搬家,正月里不说媒,正月里不成亲。要不是因为这些,咱们早些搬出去多好。”冷香和冷玉处理完之后,她简直一分钟也不愿意在宁安侯府多待。至于温凝之……不会用内宅手段对付的。

温凝之的苦肉计使得有些过火,目前仍在养病中,人都脱了形似的。皇上派人来看过他两次,赏了他好多东西。冷眼旁观,温家的财政情况也好了很多,这个年过得很是风光,除了主人趴在床上动不了以外。

琉璃确定,崔淑妃给的温凝之大好处。若非如此,那卑鄙小人也不肯背叛养他的主人。现在他病成这样,萧十一和石头又不会真的去揪他,他自然又过了个坎儿。那就让这个不要脸的老白脸继续得意下去,如此死的时候才更痛苦啊。

不过水石乔得到封赏,温凝之勉强自己也要给干亲办个恭喜宴,加上如今正是元宵节,外头雪深路滑,不宜出行,干脆就节宴喜宴使为一处。今天下午,大姨娘含巧忙得四脚朝天,是许久不曾出现的温宏宣请自来墨玉轩来请的人。这时候琉璃想起萧九来,若是他把自己约出去多好,省得她再面对温氏一家人。

她在这边烦恼,皇宫之中,更烦的还有别人。

下了早朝后,水石乔再到御书房谢恩,皇上自然还要勉励几句。不过之后,没人知道君臣二人说了些什么,皇上的脸色忽然就不好看起来。本来还兴致勃勃说晚上要带着众妃一起看宫灯,却在天才黑下来时,直接去了金云宫。

第二十八章 冷宫

崔淑妃早早打扮得花枝招展,虽然明白自己姿色再好,也比不过年轻的宫人。可女为悦已者容,男人对女人的感情再深、爱意再浓,也架不住女人不爱护自己、精心打扮。

不过,她期待的心在听到外头那熟悉的脚步声和太监的通报时,却忽然不安定起来。刚才赵嬷嬷从洪长志那里打听到,皇上不高兴,和水石乔有关。

不知为什么,她有很不好的预感。

“臣妾见过皇上。”崔淑妃迎到门外,蹲身施礼,身姿和角度,甚至脖颈的弧线都恰到好处,绝对是男人,特别是皇上最喜欢的样子。

萧左却只嗯了声,没有多余的动作,径直走进屋里,坐到临窗的塌上。

崔淑妃心头一紧,那种预感更强烈了。

要知道,每回她迎到门外,皇上一定会拉着她的手,扶她起来。然后,两人相携进屋。这是她宠冠后宫三十年的标志,就连号称大赵第一美人的月嫔,也从没有过这种待遇。可今天……

她来不及多想,双手提着玫瑰红蹙金双层广绫长尾鸾袍,紧紧跟了进去。

这时,赵嬷嬷早就端来皇上用惯的香茶。按时往常的习惯,皇上到崔淑妃的金云宫时,身边不喜欢太多人侍候,只留赵嬷嬷一个,连站在廊下的宫女太监,都得离得远远的。

这对旁人是一种暗示:皇上和淑妃之间容不下任何旁人。

“皇上请用茶。”崔淑妃温柔的双手奉茶。

萧左伸手接过,却连唇也没有碰,而是随手放在塌上的小几上。力道用得不轻不重,但上好的银白点朱流霞花盏却发出“叮”的一声响,就像砸在崔淑妃心尖上似的。、她身子一颤,立即跪倒,抱着萧左的双腿,脸贴在他的膝盖上,惶恐的道,“臣妾有罪。”

萧左冷笑。“哦?你有什么罪?”

“臣妾不知道。”崔淑妃仰起头来,浑身上下,无处不可怜,“可臣妾知道皇上在生气,那么无论如何,都是臣妾的错。只求皇上明言,让……让软软以后注意着些。”她似有意,又似无意的提起自己的小字。

这小字是皇上起的,是在两人初次欢好的转天早上,他抱着她说出的那两个字。她特意提起。就是想勾得皇上心软。她心里明镜似的。皇上发火。必与水石乔有关。也就是说,与水琉璃有关。

怪不得前几日在内苑的马球赛上,水琉璃那么淡定,却原来有这样的后招。背后告状下刀子!虽说她认为自己所做的事万无一失,但事实摆在眼前,她心中再迟疑,也不得不先服个软。

“淑妃,你知道朕喜欢你什么?”萧左开口,声音柔柔的。可越是这样,崔淑妃越紧张。

三十年同床共枕,她太了解这位九五至尊了,越生气。外表越和气。而且,没有十足的把握,他不会把情绪表露在脸上。既然对她摆了脸色,那就是掌握了她翻不了身的证据。加上他最厌恶人家狡辩,倒不如干脆些直接认了。最后再想法子脱罪。

没等崔淑妃回答,萧左就继续道,“朕就喜欢你够狠,明白自己想要什么,任何黑手都敢下。就算被逮到,大不了就是一拍两散,同归于尽。不过,朕以为你是有分寸的。因为心里有朕,把朕摆在第一位,再怎么胡闹也有个限度。所以,朕纵着你嚣张跋扈,别人说你什么,朕都一眼睁,一眼闭,和稀泥的糊弄过去,就是为了护着你的真性情。可软软,你令朕太失望了!”

“皇上!”崔淑妃惊踹一口气,因为这话太重了。

“你到底是为了什么?”萧左突然猛一拍桌。用力之大,把茶盏震到了地上,碎磁和热茶水,沾上了崔淑妃的衣摆。

崔淑妃接连惊吓,瘫坐在地上。

赵嬷嬷吓得更是跪倒,都不敢去扶自己的主子。陪王伴驾三十年,皇上几乎没有崔淑妃红过脸,顶多就是小小生气,深深无奈,今日可见是真的动了肝火。

萧左瞄了赵嬷嬷一眼,心中更气。软软身边的这些奴婢,若有一个省事懂事的,能在旁边拦着,劝着些,或者偷偷报与他知道,也不至于事情愈演愈烈。甚至,他们这起子混账,还推波助澜也说不定。

崔淑妃见皇上眼神不善,吓得连忙对赵嬷嬷叫,“这里没你的事了,还不快滚出去!”

赵嬷嬷虽然头垂得快贴上地面了,却感觉到皇上那有如实质一样的刀子目光,已经吓得瑟瑟发抖。此时听崔淑妃这么说,知道自己小命得保,慌忙站起来,急步后退。直到一脚踏到外面的实地儿,赵嬷嬷才暗松了口气。抬头,雪花纷飞,呵气成冰的天气,她却汗湿了整个后背。

屋内,崔淑妃已经泪流满面,“是谁?是谁说了臣妾的坏话。”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难道你以为,上次老九在东津港‘遇刺’的事,朕就真的什么也不知道?”萧左冷哼道,“朕以为你一时糊涂,哪想到你变本加厉,还用了那么下三滥的手段!你问我谁告状?没人!但是水石乔和小十一都给了朕一点东西。”

崔淑妃闭上眼睛,知道大势已去,干脆恨声道,“皇上,您为什么一定要为九郎娶个草莽之女?”她不管不顾的道。

她骨子里就有一股子凶悍之性,倒不是为了讨皇上的喜欢而故意表现得那么光棍,“您初纳软软之时曾经说过,若您能荣登大宝,若臣妾能生出好儿子,我们的儿子必定就是您的继承人。难道,九郎不好?”虽然她知道,男人在那种情况下说得话,多是情话,不做准的,可她却绝对要当真。

“放肆!身在后宫,却妄议立储大事?你以为这只是朕与你的约定吗?这也是国事!”萧左火大,抬了抬脚,却仍然没舍得踹向崔淑妃的心窝,只气得在原地转了几圈。

“臣妾就是不服!”崔淑妃梗着脖子,努力抑制着哽咽,满脸倔强,“臣妾为皇上生了三子两女,却只剩下九郎这一个了。皇上为报恩而赐婚漕帮,为什么偏偏选中九郎?不管臣妾如何哀求,您都不理!”

“那你就胡来?”萧左低吼,“你想让九郎将来君临天下,也得等朕先死了!”

“皇上!您说这样的话,是让臣妾没办法活了!别人失了您,还有他人可代替。臣妾失了您,就再也找不回来了!”崔淑妃膝行几步,抱着萧左的大腿,哭得肝肠寸断,毫不作伪。不管怎么说,她是爱着这男人的,把他当成男人,而非一国之君那样爱着。纵有不满,可她从情窦初开,一直爱到如今心似枯槁,耗尽了一生。

萧左哪能分辨不出真假,心下就是一软。可又想到崔淑妃让他惯得无法无天,再不给点教训,不知要闹出什么更荒唐的大事来,就又更起心肠,冷声道,“你要九郎好,也得拿出当国母的气势来,成天价使阴招,动着上不得台面的小手段,只会扯了九郎的后腿!你动用朕给你的暗卫去装飞贼,置皇室尊严何在?你为一己之私而不惜让百姓人心惶惶,置大义何在?身为女子却用了那般阴毒的手段,置脸面何在?!你当水石乔和小十一是什么人?你以为水石乔只是个江湖匪类?却不知天下十分,九分在漕,漕帮在民间的势力和人脉大到你不可想象,你手伸这么长,人家如何不知?小十一,看似是个花花太岁,可聪明得近似于妖鬼。他甚至都不用去查,用猜的就知道是谁干的好事!人家的妹妹受了委屈,能就这么算了?小十一让你连摆两道,你当他是好脾气了主儿?咬你一口能到骨头!他们没要求什么,可朕却不能没有表示!”

“皇上,臣妾知错了。臣妾不该在您的包容下用手段,让您为难!”崔淑妃哭道,其实心中却想,怪只怪她做得不够小心,让人拿了把柄。

“只是,九郎真的不能娶水琉璃。求您,就下旨撤销赐婚吧。如果能让九郎摆脱了这件婚事,您让臣妾做什么都可以,受什么罚也可以!”她再哭。

“朕的决定不会变的。”萧左冷酷的打碎崔淑妃最后的希望,“依朕看,你身边的人倒是得替换替换,尤其帮你办了这件事的人,得让他们永远不会开口。至于你……”萧左沉吟,实在是有些挣扎,最后却咬牙齿道,“最近,你的虚火太旺,后宫的事又多杂乱,实在是不方便修养。不如出了正月,你就到伊山上的皇庄住些日子,等身子好了再回来。”

“那皇上去吗?”崔淑妃急着问。

“朕日理万机,国事繁重,哪有你那么清闲的福气?”萧左嘲讽地哼道,“叫赵嬷嬷收拾收拾,朕给你多带些人手,过半个月就走吧。”

这是要把她打入冷宫啊。崔淑妃绝望的想。她从没有想过,有一天她会被送入那种地方!

第二十九章 皇上要纳霍红莲

二月初一,崔淑妃动身前往皇庄。出行的仪仗、皇室成员的排场、跟去侍候的人员都没有减损半分,除了随行保护的军士,皇上还特意加了自己的一队羽林亲卫,外加三名御医,还携带了无数吃用的东西。

严格意义上来讲,这都算不得是惩罚,更不像打入冷宫,因为过了元宵节后,皇上到底还是心软了。圣意虽然没变,但待遇上却好了很多。何况皇庄在东京都外的伊山上,就算行动缓慢,也只半日功夫就到达了。

皇庄处于山顶处,俯瞰整个伊山和不远处的都城。半山处是权贵们的别院,山脚下有专门的军队把守,寻常人绝对上不来。何况伊山风景极其秀丽,庄子里冬暖夏凉,无论从哪一个角度看,崔淑妃都是来享福的。可是她自己和那些心明眼亮的人都清楚得很,有皇上在,这里是天堂,众妃嫔削尖了脑袋想来。可若皇上不在,到这儿就是发配。

“不知道有多少人在暗中看本宫的笑话呢。”端坐在皇庄的主院正屋中,崔淑妃不禁冷笑道,“他们大约以为本宫是失宠了,往后可以随便欺侮。”

“娘娘,您可不能这样想。”赵嬷嬷低声劝道,“只看皇上让您带的这些人,又带了这许多东西,但凡长眼的,就没有一个敢说那些不恭敬的话。”

“可是……他到底没来送我。”崔淑妃怨怼的道,眼里升起泪意,“自从跟了皇上,哪怕是当年夺嫡最危险紧张的时候,我们……都没分开超过三日过。”如今,却要把她扔在这孤冷的地方,也不知要到什么时候。

一念及此,往事潮水般涌上心头。

与皇上的初相见,她才十四岁,并不像外人所传。是在做了望门寡之后。那年,她与哥哥进京游玩,参加了皇家子弟的围猎大会。本来她是想偷偷看一眼和她定亲的付小将军的,结果误认了人,还把定情物莽撞的塞到对方的手里,从此这颗心也丢了。不是付小将军不好,而是见到了皇上那样的男子,再瞧别人就像泥石对比于明珠。再者,比起稚嫩的少年人,她喜欢年经略长。成熟英俊。而且已有妻妾的皇上。当年的路王、皇七子萧左。

皇上对她也一见钟情,之后她回到家乡,他还几次偷偷跑去,与她相会。两人情浓情动之时。早就有了肌肤之亲。皇上,就和大部分萧氏子弟一样,生得雄伟,又很好女色。

只可惜当时她已与付小将军订亲,和皇上之间仅属偷情。她当时绝望的想,这辈子遇到过那么喜欢的男子也就够了,不枉活了这一场,等将来嫁到付家后,就当成坐一辈子牢。心死了。其实什么就都不在乎了。没想到的是,皇上居然为她做到了那一步!他借着西南平蛮的机会,调本就没什么上战场经验的付小将军前去,然后不顾危险,亲自上阵。趁着战乱之时,从背后把付小将军一箭射死。

“软软,本王做出如此卑鄙无耻,天怒人怨的事。若被发现,会被天下人所唾弃,成为所有人口中的懦夫、昏君!可是本王不悔,为了得到你,我哪怕天罚于我!”

这句话,他说得真,她听得也真,从此后成了她活下去的那口水,那颗粮。如今呢?难不成她成了皇上心中的那颗刺?她在,就时时让皇上想起年少时做的那件荒唐又恶心的事?为君者,竟然为了一个女人从背后杀死为自家皇权征战的将军?那会寒了所有臣民的心!而她恃宠而骄,是不是逼着那份情慢慢消磨了呢?

“娘娘,皇上虽然没亲自送您,不是还让洪公公带了句话?”赵嬷嬷的话令崔淑妃回过神来,可想了想,却没什么印象。那时,她心如火焚,却还要在其他妃嫔面前表现坚强和高贵的样子,表示皇上恩宠仍在,没有注意到。

“他说什么?”她问。

赵嬷嬷露出一丝喜色和得色,“皇上说,等得了空,会来皇庄看娘娘的。”

“哦,这说明什么?”崔淑妃再问,虽然心头滑过暖意,却不确定,“焉知他不是唬我?”

“我的娘娘,这说明皇上仍然爱重娘娘。就算是皇上唬您,就算是哄人的话儿,可放眼整个后宫,皇上肯为谁这么费过心思?”赵嬷嬷说。

是啊是啊!崔淑妃慢慢露出笑容。

只听赵嬷嬷又道,“依奴婢猜,在那件事上,娘娘运道不好,倒了霉,又折了好多可用的人手,是怪心疼愤怒的。可您想想,人家一状告到皇上面前,皇上的压力得有多大。让您住到皇庄上来,也不过是告诉水琉璃,您再也管不得她和晋王殿下的事,让她安心备嫁。皇上没罚您,只是远了您,其实是一片爱护之心啊。”

不得不说,在皇宫中长年生存,而且生存得挺好的人,都很会察言观色,会分析和揣摩上位者的心理。萧左本来还真有这层意思,但通过如此巧嘴,又多了几分情意在里头,听得崔淑妃心花怒放起来。

“水琉璃,你好啊!”好半天,崔淑妃才再开口,心里又喜又气。

喜的是,皇上与她没有离心,或者说,她还有很多可能去补救。气的是,水琉璃还没嫁给九郎呢,居然就想把她这婆母踢得远远的,管不了她的事!那死丫头不仅长得丑,人品坏,性格差,如今加上一条不孝,哪有半分可取之处?!可惜她很清楚,她这次揭了龙的逆鳞,不死就是幸运,再不能做些什么,只恨得牙痒痒。

“娘娘何必想不开?”赵嬷嬷知道崔淑妃的心魔,劝道,“她要嫁,您就让她嫁。很多女人的命弱得很,难道嫁过来还能保她长命百岁不成?就算平时没事,生孩子可是一脚踏进鬼门关的。那个谁……西北来的,嫁给宁安候的霍红莲,鼎鼎大名的女将军哪,到头来还不是一尸两命?若水大小姐没有子嗣就死了,将来再让咱们九爷娶新人。那时,娘娘再好好求皇上,定然能取得满意的儿妇。就算将来不是元后又如何。多的是权贵之家把女儿送上来。”

崔淑妃眼睛一亮,似乎看到“美好”前景。但想到霍红莲,心中又一阵气闷,不由得按住胸口。

当年,皇上是要纳霍红莲进宫为妃的。她哭闹过一阵,结果也和九郎的事一样,皇上没妥协。倒不是她容不得其他女人,皇上毕竟是天下之主,有三宫六院是正常的。她妒忌,却明白拦不住。但霍红莲不同。皇上是真动了心的。还曾经微服到西北。和霍家密议过什么。

但老天疼他,谁知道为什么,霍红莲嫁了宁安候。哼,女将军。多了不起哪,最后还不是被害死。她不知道具体的细节,却知道那绝对不是好死!

“都是九郎不好,就不肯听本宫的话。”想到霍红莲的凄惨结局,联想到水琉璃,崔淑妃心情好了些,不由得又埋怨起儿子来,“他若心志坚定,不为美色以所动。我们娘俩儿一心,还怕皇上不应?而且,那水琉璃哪里有美色?真是让猪油蒙了心。”

赵嬷嬷心说九爷要跟您一起闹,那才真是绝了登大位的路。嘴里却劝慰道,“奴婢不是要顶撞您。可却要为咱们九爷说几句真话。九爷是极孝顺的,您知道在皇宫里头,就算是亲生的娘,若失了圣意,儿子也不敢靠近,生怕受了连累。这事,咱们看得可少吗?可咱们九爷,特意扔了那么重要的差事,根本不怕皇上怪罪,连夜赶回东京都来,一直送娘娘到庄子上。是您发脾气,硬给赶走了。就这,还说等休沐日就来看您。奴婢再说句打嘴的,民间小门小户的女子,相公和儿子也未必这样体贴真心的,何况这是在皇家!”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崔淑妃到底不再闹腾了。萧左派来的暗卫看到淑妃娘娘很老实的安顿下来,立即回去复命。

而此时的水琉璃,却根本没时间考虑某敌人被赶到山上去,再不会碍她的眼,也没有精力为踢开绊脚石庆祝胜利。因为转天就是漕帮暗桩的总头凌红蝶与手下唐春成亲,她简直忙翻了。

本来没她什么事的,她只要和石头一起露脸,盯着石头别喝得太醉,自己顺便沾沾喜气就可以了。谁想到唐春却说,凌红碟在某种程度上算是水帮主的表姐(凌红蝶是水老帮主正妻的娘家侄女),那水大小姐就要当他唐春的婆家人。不然,孤儿出身的他,只有一班兄弟,这些兄弟还都是媳妇的手下,岂不可怜死了。

遇到这种事,水石乔历来是哈哈笑,想也不想就点头的,才不管别人有多麻烦。偏唐春提出要求时,离成亲的日子只有三天了,琉璃特意送了重礼给大姨娘含巧,连夜向含巧学习复杂的古代婚典礼仪,又重金请了好几个有名的喜婆子,这才撑起了场面。

第三十章 男人,还真好骗

婚礼,就在水大将军的新宅子举行。

因为凌红蝶和唐春婚后,要以忠武将军府的内外大管事的身份出现,并以水宅为据点,不如提早住进来。初提出这个建议的时候,一对新人都不同意,到底主人还没入府啊。可水石乔对这些小节一向不看重,大手一挥:当打前站了。得,全部解决。

百姓们都知道,水大将军就是漕帮的水帮主。这位将军出身草莽,府邸的所在也远离权贵区,混杂在民居之间,于是愈发显得亲民和气,这使得水石乔在民间的人望也愈发高了。

而且这场婚礼也不似贵族的婚礼那么麻烦,琉璃白准备了半天,那些礼仪规矩愣是半点也没用上,花重金请的喜婆子没多久就被拉到一边吃吃喝喝去了。一帮子人,数不清是多少,因为全是在东京都的漕帮人,彼此都是认识的,还有很多往后就在府里做事,自然亲近。大家勾肩搭背,欢声笑语,呼拉拉从外头涌进来,簇拥着一对新人,直奔喜堂。三拜过后,新人还没入洞房,就吵吵嚷嚷着要看新娘子。唐春这还舍不得,恨不能进了房,自个儿偷偷摸摸看看新娘子娇羞的模样,但凌红蝶却自己的盖头掀了,因为嫌气闷。

哄笑声中,外表粗糙,心却齐正的汉子们,强架了唐春到酒席上,往死里灌酒。新娘子一看就不乐意了:耽误我洞房共烛夜是小事,谁敢在我面前装酒国圣手?瞧不起我凌红蝶是怎么滴?来,我一人单挑你们全体!

娇小美丽,看起来还有几分柔弱的新娘亲自捋着袖子上阵,一脚踏在凳子上,一手和糙汉子们划拳。这种场面却要老婆出头,新郎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极狗腿的帮老婆揉肩敲背外带擦汗,最后得意的看着凌大当家的一桌桌喝过去。酒到杯干,杯杯见底。后来嫌不痛快了,酒杯改酒碗,饭碗变成大海碗,最后变成抱着坛子灌,直到所有男人都倒在桌子底下。

“她这样苗条,又没去更衣过,喝下的酒水到哪里去了?”琉璃看得目瞪口呆,望着凌红蝶纤细的腰身,双手无意识的鼓掌。对这位凌大当家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女中豪杰啊。她定要结交!她进漕帮的时候。凌红蝶已经来东京都了,在此之前,两人甚至没碰过面。

“我大娘说,她这侄女。血管里流的都是酒水。别人呢,有海量,她啊,无量!”水石乔笑着摇头。再看看身边的琉璃,心中升起温柔之意。

自从大小姐离世,他从没看到琉璃这样开怀过,看来把婚礼办在新宅子,又撺掇着唐春让琉璃当婆家人是对的。从前,琉璃偶尔也会开心的笑。但那快乐却似乎永远不能到达心底。她的心上,蒙着悲伤的阴霾,有时候看似近,复仇的执念却把她阻隔得山高水远。今晚,她真是被这样欢快的气氛感染了。又变回那个倔强叛逆,却心底坦荡,喜怒都挂在脸上,三言两语就能哄得开心的琉璃。

他的,小琉璃。

“谁不服,再来啊!在酒界,我凌红蝶认了第二,没人敢认第一。”凌红蝶骄傲的一挺胸。

“对,我娘子最了不起了,为夫深以为荣。醉死这群王八蛋,咱回屋去。”唐春半拥半抱着凌红蝶,对水石乔和琉璃眨了眨眼睛。

凌红蝶再能喝,也终究是血肉之躯,灌倒了一群汉子,自己也高了。不过,她还残存着一点点理智,让她说话不至于大了舌头,走路也不必完全让人背着。而这酒意染上了她的淡雅妆容,为她增添了艳丽和娇羞之意,看得唐春心痒痒得不行,恨不得立即洞房。

“帮主替我多谢兄弟们。”唐春着急,干脆把媳妇背起来,对水石乔低声道,“要不是他们舍命维护兄弟,今晚上我没那么容易小登科啊。”

“大家心里明白,只管去你的。”水石乔赶苍蝇似的挥挥手。

唐春立即喜滋滋的走了,健步如飞,看起来很快就要雄风大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