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琉璃,心碎得不要太久哦。”他喃喃地道,“不过也不要担忧,相信我,我会一片一片帮你补回来的。”

七月二十二,宜嫁娶,宁安侯府的大小姐温芷云出嫁。

琉璃作为身穿重孝的人,自然不能亲自参加。事实上,她都不能离开水府。但她派凌红蝶送去了整整一箱的添妆之物,其手笔之大,正符合漕帮财大气粗的一惯形象。当然,她也是特意给宁安侯府脸面,因为还需要温家掩饰她的身份。

仇,报到这个份儿上,往后会越来越凶险,自然能多伪装一分,就是一分。

“我去送了贺礼就回。”萧真对琉璃温厚地笑,“难得我休沐日没被父皇招进宫,不如你想想,我们去哪里转转吧?”其实萧真在东京都和东津府两地跑,两人相处的机会不少,可皇上最近似乎器重这个儿子,朝中又事多,于是不断召见,偏琉璃有孝在身,他们已经很久未见。

萧九觉得,琉璃对他虽然温和,甚至是顺从的,却始终极淡,没有未婚妻的娇羞。这让他觉得像雾里看花,永远也触摸不到似的。于是,他更想了解她的心。

“早上我听府里的老花匠嚷嚷腿疼,晚上必会下雨的。”琉璃想了想道,因为隐藏的愧疚感,对萧九的提议,总是很配合,“我们游船好不好?这几天暑气仍重,在雨中行舟,最是清爽舒服。”

“琉璃出身漕帮,是想念水了。”萧九笑,点头道,“好,我这就叫人去准备。”

琉璃听到“漕帮”和“想念”这两个词,还有那个“水”字,心中突然大痛,因为想起了从前。那时她就爱雨中泛舟,总是石头抢着陪她。

“谁用你跟着?名叫石头,落水也沉底,救不了人的。”

“琉璃也是石头,透明的石头。”

“琉璃比石头脆,藏在水里看不到的。”

“反正,你是我们石头家的人。”

现在,永远不会在是一家人了。因为,石头有家人了。

第六十七章 风大雨大

萧九身为晋王,一声吩咐下去,游船很快就准备好了:双层,平底,圆头,雕梁画栋,行船安稳、外形华丽,乘坐舒服,还彰显身份。虽然船身很大,却仿了某些漕船的优点,遇到狭窄的水道,无法转弯时,船身中间是可以折开的,一船分二的前行。

东京都地形狭长,本身无丰富出产,物质生活全靠外运保障,所以漕运才特别重要,有漕运兴则国兴的说法。也所以,河道很多,萧九选的是出城向南行的白水渠。因为正值晚夏,各个河流上都有游船,某些船上还有丝竹管乐,或者干脆是花船。萧九有心和琉璃独处,自然找清静的地方。

白水渠是漕运专水,动用十万役夫挖了三年,寻常船只不能通过,特权在此时发挥了作用。

萧九去宁安侯府送过贺礼后,就带了琉璃出门,临近黄昏时,已经离城很远。

“再不回,只怕要在城外过夜了。”萧真看琉璃仍然“兴致勃勃”,笑着提醒。

其实,琉璃的话不多,但她眼睛望着水面就神色轻松,在甲板上慢慢散步,和萧九说些海事趣闻,中间还钓了会儿鱼,很惬意的样子。

虽然萧九觉得,两人近距离相处,却还是不能贴近琉璃的内心,她的温柔中有一丝疏离和不自然,但她能轻松快乐,他也算有所收获。夫妻之道,不就是在于相处吗?至于浓烈炽热的感情,有,很好。没有,也无大碍。

“九郎的安全有保障吗?”琉璃歪过头来问,一闪而过的天真,令萧九很是心悦。

他立即就懂了她的意思。“船上有八名高手,岸上也有两队人随行。”

“那就好了,不如我们明日再回京去。”琉璃放心地舒了口气,“九郎看过大河日出吗?真是赏心悦目的美景呢。今天半夜在甲板上等。明早可以一起看。”

“倒真没有见过呢。”萧九也期待起来,“那干脆,我们到前面河弯去泊船,我记得岸边有寮棚酒家,虽然没什么美味,粗酒配河鲜,却有些个野趣。”想了想,又笑,“没成想出来这么久。船上备的吃食不够。偏偏琉璃刚才钓了半天。也没见一尾鱼。”

“我预备着愿者上钩。”琉璃不服气,哼了声,“可惜今天没有鱼儿配合罢了。”

萧九就笑了起来。琉璃难得在他面前流露出的孩子气,于他而言又是一种心悦。

船继续向前。天擦黑就到达了那处河弯。水道在此处拐成一个锐角,过去后,河面陡然变宽,渠水接连上天然的河流。岸边,是宽阔舒缓的的坡地,远处村庄星星点点的灯火闪着,似乎遥不可及,有着模糊的温馨感。近处,是个两间铺面大的寮棚,虽正值晚饭时分,却很少人。

“还不到运漕粮的时候,村镇上的人又习惯在天黑前归家。”萧九解释,“不然,船挤人闹的,哪能这般清静?”又失笑,“看我,你就出身于漕帮,难道还不知道这个吗?”

琉璃抿唇笑笑,没有接话,而是抬头向天空望去。

那老花匠的寒腿比大赵的钦天监的预测还准,他说今晚要下雨,天从下午就开始阴,不然她也不敢水蒸日晒的有兴致在船上钓鱼。姑娘家,哪有不爱漂亮的,大赵以白为美,她也不能免俗的怕晒黑。

而此时,灰蒙蒙的天似乎闪过一道亮色。接着,有凉凉的雨滴,飘落在琉璃的脸上。

“亮一亮,下一丈。”琉璃从舷窗中伸出双臂,身子也探出些,像要拥抱那即将到来的大雨似的,“民间俗语说得不会错,九郎决定到河弯避雨也英明极了。不然待会儿风大雨大,人在船上很不舒服,有风雨飘摇的感觉呢。”就好像生而为人,却没有根一样。

她觉得心头暑热,很多很多事压在心上,报复郭有年,安排黎豆豆,还有石夫人去世、石头成亲……她没有人可以诉说,心被塞得满满的,透不过气来。所以,今天航行于清寂的河面之上,她才觉得能呼吸,她才觉得畅快。

“那就快走吧,免得真的淋了雨。”萧九笑道,悄悄靠近琉璃,见她没拒绝,就轻轻扶住她的胳膊,“瞧,河风已经刮起来了,虽说凉爽,夹着雨打在身上,到底也怪难受的。而这雨下起来,当真小不了,好在那寮棚还结实,禁得住风雨……”

两人相携,正要出船舱,萧九的身形忽然顿了顿,咦了一声后,目光落在不远处。

又有一艘船,与他们相反方向,到河弯而来。琉璃有心事重重,却还得装轻松,实在没有精力注意到这些。此时,循着萧九的眼神从窗口望去,见来船宽大结实,不华丽却实用。再看吃水很深,显然船上装着不少的东西和人。

“此处还没出白水渠的范围,什么人敢行船?”萧九皱眉,身为皇子和重臣的责任感来了。

雨,迅速密集起来,很快形成雨帘。天地间,昏暗一片。

然而,来船的船头却挑着两串共六个气死风灯,因上有伸展出的船篷,不至于被雨淋,散发出的光明照亮了漆黑河面上的一角。

有一名年轻的女子,此时就俏立在那船篷下,一身白衣在风雨中猎猎飘飞,令她看起来宛如水中仙子。到底被大雨模糊了视线,女子的面目模糊不清,但那身段、那风姿,是人就会相信,那是一位美人。

“怎么还带着女眷?”萧九的眉头皱得更紧,因那谪仙般的女子,警惕心也降了几分,觉得那船未必是为非作歹的,说不定误入河道。

可转身,却见琉璃脸色发白,急忙轻拉。让她半倚在自己肩膀上,“你怎么了?可是船晃得厉害了,头晕不舒服?”

琉璃闭了闭眼睛,心如重捶。只因认出那船。

那是漕帮的船,看似普通,却是帮主专用。而白水渠,除了运漕粮。闲杂船等非经官府准许,不得航行。但,此禁令不包括划为官船的帮主主船。这船敢于大摇大摆的行于水上,更证明琉璃没有眼花。更何况,那六个气死风灯是白色的,为孝船所用。只差没有插上迎风招展的水字旗,正是当日送琉璃进京的那一条!

那白衣女子是谁?当初送她的船,如今送的又是谁?两个问题,像两把刀。蓦然就刺在了琉璃的心上。疼得她浑身的血都瞬间凝固。她知道这条路是石头进京必选。但按照行程,他至少还有三天才能进京,怎么会此时遇到?

“我们赶紧上岸。”萧九一颗心全系在琉璃身上。“我的随从中有一人精通医理,让他帮你先看看。若还不舒服。我立即叫人去请大夫。”

琉璃摇头,视线一直没有离开也驶进河弯的那条船。此时,瞳孔不禁猛缩!

水石乔!石头!他正走出船舱!他没看到对面船上的琉璃,而是站到那女子身边,低声说了些什么。那女子倒是面向琉璃的方向,也不知有没有看到她。但不知为何,琉璃只觉得那女子冲着她笑了笑。

但,不可能!她绝不认识那女子。一定是她的幻觉,因为心理,而影响了生理。

“那不是水兄?你哥哥?”顺风顺雨,船迅速接近了,萧九也看清来人。

他不明就理,只觉得人生何处不相逢,实在巧得很,有他乡遇故知的惊喜感。又以为琉璃见到亲哥哥,必定是高兴的。若她心情好起来,身体也会舒服些。

于是,他把琉璃交给在一边侍候的忆秋和唯唯,也顾不得大风大雨,跳上船头挥手叫,“水兄!水兄!这里!”他身边的侍卫,立即跑过去撑伞。

水石乔于风雨声中听到呼唤,下意识的望过来。

目光,穿透雨帘,越过萧九,就像冥冥中有心弦牵引,不偏不倚,直接落到琉璃脸上。那是内心深处的默契,可是,还有用吗?

四目相投,不过相隔了数月,却似乎过了一辈子那么长。那么短的时间,居然足够物是人非。他说过,要回来娶她的。可是,他带着新娶的女子,就那么出奇不意的现身于她面前。宛如不遮掩的刀锋,在没有预料和准备的时候,直接戳进心窝。

“小姐。”忆秋使劲扶住琉璃,因为她感觉,一向坚强得几乎不哭的小姐,瞬间都站不住了似的。而她的泪,忍不住冲下来。明知道不怪帮主,可此时,真是怪他啊。

成亲就成亲,为什么突然要带了新妻子过来?皇上让帮主在东京都守孝,难道他正牌的妻子不该在家乡护灵吗?这样,什么意思!

“我没事。”琉璃深吸口气,就算浑身是伤,满心是血,她的骄傲也不允许她倒下!

而水石乔在愣怔了片刻后,整个身子扑向船栏,似乎要飞奔过来,毫无顾忌。

然,一只素手及时伸出,拉住了他的衣袖,制止了他的失态,也,提醒了他的处境。惟一拦不住的是那目光,焦灼、痛苦、隐藏着无法言喻的话、几个月来的思念与挣扎,最后都化成嘴唇微微翕动,心痛的吐着两个无声的字:琉璃。

第六十八章 新帮主夫人

寮棚虽名为棚,却有结实的顶,突出的篷,四面围着竹制的壁,坐在其中,风雨无碍。又因为墙角根儿种着驱蚊草,蚊虫极少,因此雨天里坐在棚子中央,只有徐徐凉风夹杂着雨的湿意,沿着竹墙上儿壁粗的缝隙吹拂在人的身上,惬意得很。若再配上口感直接快意的酒和新鲜的鱼虾,会令人觉得人生快意也不外如此。

但,琉璃怎么快乐得起来?水石乔也心事重重,如坐针毡。四人围于一桌,似乎只有不明就理的萧九郎和初来窄到的新娘子无辜又自然。

新帮主夫人姓秋,名霜华,双十年纪,是个令人惊艳的美人,举手投足间娴雅优美,身量和琉璃差不多,在女子中算是高挑,一头乌发分外浓密,琉璃初见,脑海里闪出四个字:绿鬓如云。 琉璃的皮肤白皙,但帮主夫人却肌肤赛雪,明眸如星。

东京都美人如云,气质好的大家闺秀更是多如牛毛。就连琉璃身边的青黛,也是很出挑的模样,但相比起来,都差秋霜华一筹。这样的女子,天生就是该被男人宠在心尖上,捧在手心里的。就算见惯风云的萧九,方才隔远望见都自然生出好感,连民船误入官水的责任也不打算过分追究了。

“民女敬晋王殿下一杯。”秋霜华微笑福身,一手执壶,一手捏着执壶之手的袖子,姿态极美的给萧九倒酒。那酒壶是普通的粗瓷,上头用麻绳编了吊环,很简陋的。可被那只素手提着,陡然就像变成了上等玉器。

“可不敢受。”萧真微微欠了欠身子,虽客气,毕竟身份摆在那里。倒没站起来,“咱们私下里,不必这么客套。水兄是琉璃的亲哥哥,您就是她的亲嫂子。将来也是我的嫂夫人,这般多礼,岂不外道了吗?”

“初次见面,就算是自家人,也是应当的。”秋霜华执壶的手不抖也不退,满斟一杯。

萧九愉快的一饮而尽,待秋霜华重新落坐,转头面对水石乔,自倒了一杯。正色道。“水兄至孝。老夫人含笑而去。萧九相信,她老人家在天有灵,一定会保佑水兄和嫂夫人一世合合美美。”说完此话。先干为敬。

吊唁信,早就发到江南了。此时当着水石乔的新夫人。不能再说至哀的话,却也不能恭祝新婚之喜,毕竟水石乔新近丧母,所以这样说,已经是极为得体了。

水石乔不得不陪,一扬头就灌进去。他酒量本大,可满腹愁肠,酒一落吐就剧烈咳嗽。

秋霜华连忙上前,温柔地帮他顺气、抚背,还拿帕子擦他湿了的衣襟,虽不言语,却好不体贴。从另一方面看,又像是在宣示主权。

琉璃沉默着,掩在衣袖中的手抓得死紧,因为指甲微刺掌心的疼,能令她保持清醒,控制她没有站起来跑进风雨里。她宁愿此时掉进翻腾的河水,也看不得石头“夫妇”秀恩爱。往伤口上洒盐是什么滋味,她终于领教到了。

“妹妹怎么了?脸色这样不好?”秋霜华照顾丈夫的百忙之中,也不忘记关心小姑。

萧九关注力重回到琉璃身上,有点担心和心疼,柔声温言地问,“还不舒服吗?有没有好些?还是比方才更严重了?”

琉璃摇头。

萧九就拿开摆在琉璃眼前的蒸鱼道,“那不要吃这些腥冷的东西,胃会痛。不然我让店家煮碗姜汤,我怕你是中了暑气,晚上又吹了冷风,闭住了汗。”

秋霜华对水石乔尽心尽力,琉璃觉得刺目。如今萧九对琉璃嘘寒问暖,水石乔也一样觉得心如刀割。可是两人偏偏不能表现出异样来,只能死忍着心里翻腾着的感情。其实他们之间那股子亲密感突然就消失了,几乎没怎么说话,连眼神也不交流,显得格外疏离。萧九早发现了这点,但他以为是琉璃见了新嫂子有些认生,所以尽量活跃气氛,没有怀疑其他。

然而,萧九把清蒸鱼挪到秋霜华面前的举动却又引起意外反应。清风吹过,微冷的鱼,散发出了一些腥味,秋霜华突然捂住口鼻,干呕了几声。

瞬间,所有人的脸都白了。

秋霜华是身体不适,萧九是觉得自己唐突,琉璃是因为新的打击,水石乔的感情更为复杂。

这才多久,帮主夫人就有孕了吗?他们是在石夫人弥留之前成的亲,就算立即圆房,之后石夫人过世,一直忙着丧事……那是在重孝期间,应该连酒肉都禁绝,何况行房?那么……这是……石头面对如此美人,得有多忍不住才会如此。

他娶了她,他喜欢她,他让她有了孩子……琉璃痛彻心扉,还以为有心理准备,哪想到这种伤心是准备不来的。它要击跨你,你根本躲不开。

水石乔冤枉,目光控制不住的落在琉璃身上。他想摇头,可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却不能!

还好此时,咔啦啦的雷声响起,掩饰过了这阵突如其来的尴尬。

琉璃想快点离开,水石乔更想快点离开,但这雨却下足了一个时辰,好不容易熬刑般的熬过雷停雨歇,四个人才分别回到自己船上。当晚,琉璃就病了。中医讲究人的意念,她的心碎成了血渣,身体怎么会没有反应?

水石乔心疼得不行,可直到回了水府,他也没敢近距离去探望。因为萧九自责没照顾好琉璃,自从接管了东津府的海运事宜后,第一次请假,没去上差,亲自留下照顾。秋霜华也很殷勤,对小姑很是上心,每天端茶递水,做饭熬药,不假手于人。大家都说,这嫂子真贤惠。而在这种情况下,水石乔怕控制不住自己把琉璃抱在怀里,只能死忍。

琉璃这一病就是四五天。除她之外,其他人也都跟着瘦了一圈。这天萧真被皇上召见,不得不去了皇宫,凌红蝶“抽空”带着全家下仆们到聚名堂拜见新主母。水石乔才得了机会,单独面对琉璃。

“帮主难得啊,居然有空。不过小姐需要休息,您还是明天和新夫人一起来好了。”黎豆豆的伤好了。青柠就回到琉璃身边侍候。她是火爆性子,见小姐心伤,忍不住责怪水石乔,说起话来阴阳怪气的,还特意把“新夫人”三个字加重了语气。

青黛拉了她一把,之前能阻止她说话却没有,因为心里也堵得慌。

水石乔脸色雪白,半个字也不反驳。即使,质问他的只是丫鬟。他望着琉璃。见她从来坚强鲜活的容颜变得那样憔悴。心如刀绞。他宁愿她责怪他。可她没有。

“嫂子……是什么样的人?”琉璃开口,因为感觉不说话就会哭出来。她不该这样的,石头不是故意背叛她。不管她心里多难过。也不能把自己的痛苦加诸于别人。

水石乔张了张口,纵然对琉璃有千言万语。此时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老老实实回答问话。而听了他的解释,琉璃突然明白了石夫人为什么这么做。

秋霜华,原来姓石。

琉璃顶着水石乔妹妹的名头,是因为石夫人曾经有一个养女,虽然是某日在家门外捡的弃婴,却疼爱非常,视如己出。或者石夫人太寂寞了,儿子终究要放开手,女儿才是最贴心的。

石霜华从小就有胎里带的弱症,请人算过命,说名字在她定亲之前,不宜对外宣说,也不宜多见外人,怕浊气伤了虚弱不稳的魂魄。好不容易养到七岁,石霜华几乎常年缠绵病塌,石夫人也日夜守于床前。好在女儿聪明异常,石夫人把自己的才华学问倾囊而授。母女感情非常深厚,可惜石霜华却在一次庙会上,被拐子拐卖了。

石夫人悲痛欲绝,大病一场,几乎送了命。之后她一直不肯放弃寻找,所以对外并示报死讯,可事经多年,大家都认为那小女孩是死在外头了。不然当年丢时已经懂事,又比大人还要伶俐,为什么不想办法给家里捎个信儿?以漕帮的财力,无论是买是赎,断不会放任她在外面。

因为曾经有这么个女儿存在,琉璃十三岁时被水石乔带回家,两人开始筹谋报复时,琉璃才可以用了石夫人小女儿的身份。又因为石霜华的长相和名字没向外透露过,她才顺利顶替。

但有一件事,是水石乔和琉璃都不知道的。那就是在琉璃冒用石氏女的身份后不久,也是石霜华被拐九年之后,她突然捎信给石夫人,想要回来。

至于她的经历是什么样的,为什么一直没有消息,石夫人又怎么确定她就是九年前的小女孩,石夫人没向任何人透露。不过从石夫人的态度上来看,是谅解、心疼、承认并愧疚的。只是那时琉璃已经公开露面,石夫人为了琉璃和儿子的大计,做主委屈了养女,只接她回江南生活,却秘密住在别处,做了个无名无姓的隐身人。

这就是石夫人身边为什么忽然冒出个合适的媳妇人选 !

石夫人不知道儿子与琉璃有情,却深深喜爱自己的养女,对不能还她身份又内疚。而石霜华和石头没有兄妹的名份和情份,倒不如把养女娶进家门,让儿子得一房好媳妇,同时让养女终身有靠。

这一出乱点的鸳鸯谱,原就谁也不怪,只是造化弄人。

第六十九章 改嫁?

“我没碰她!”讲完秋霜华的来历,在两人之间几乎快令空气爆炸的沉默压抑中,水石乔突然冲口说出一句。

在看到琉璃茫然的神色后,下面就说得顺畅多了,“拜堂之后,包括洞房花烛,我……我从没有碰过她!”

琉璃的脸涨红了,瞬间明白了水石乔的意思。这说明秋霜华那天的干呕与有孕无关。可这又能代表什么呢?这桩亲事是无可更改的!

水石乔上前几步,抓住琉璃的手。琉璃挣扎了两下,但水石乔抓得很紧,好像生怕一放手就再也不能相见似的。

“我一直想跟你说,可是没机会。写信,又说不明白。”水石乔很急切,“娶她,是迫不得已的,我不能让我娘临走也闭不上眼。我也答应了我娘,一定要好好照顾她。”

琉璃就有点听不下去,挣扎得激烈起来。

水石乔心中大恸,冲动地把琉璃抱进怀里,“你听我解释!听我解释!”

“我没有怪你啊。”琉璃低吼,“我知道你无奈,知道你没办法,我根本没有怪过你。可你既然答应了石夫人,事实无可更改,你解释或者不解释,还有什么意思?”

“可以改变的!”水石乔死也不放怀中人,“这天都能变,朝纲可以颠覆,还有什么不可以改变的!”

“我深知你是重诺之人,是至孝之人,你答应石夫人的,能变吗?天荒地老,也不会变!”

“是。不会变!”水石乔拉开琉璃,却扣紧她的肩膀,还不让她逃避,“但我答应我娘的是照顾霜华。却没说要一世与她夫妻相对!”

“你说的是什么话!”琉璃怔了怔,虽然那声“霜华”令她心里像被硌了似的,但后面那句却听得清楚,一时难以理解。

水石乔深深吸了口气。确定琉璃不会立即跑掉,这才慢慢松开手道,“娶霜华,确实是母命难违。当时我娘已经神智不清,听不到我告诉她,我与你两情相悦的话。她一生苦难,临去前惟一的愿望,我身为人子必须满足。但在丧事后,我与霜华坦白了对你的感情……”

“你……”怪不得。她总觉得新嫂子看她的眼神不太对头。

“她是明理之人。很是理解。还曾自请和离。”水石乔不等琉璃说话,继续道,“但我既然答应我娘好好照顾她。就不能让她落到个弃妇的境地。而你,我也不会放手!我只喜欢你。从你被大小姐捡回家那天就喜欢,我心里怎么容得下别人!于是我与她开诚布公,最后才决定带她上京。毕竟江南民风不比京城,失婚再嫁很难幸福。再者,我若把她丢在江南守孝,只怕更难为她觅得良婿。”

“你带她来东京都,是为了让她改嫁?”琉璃的逻辑思绪是很强的,但此时也云里雾里的糊涂着,因为实在没想到是这种情况。

“当然……不能明着来,但这并非异想天开。”水石乔有些尴尬,却很认真,“琉璃,只要这天变了,人也是会变的。那时我们为大小姐报了仇,从此天高水远去,霜华改换了身份和背景,得了自由,以她的姿色和才情,什么好男人嫁不得?她能过得好,我也没有违背我娘的意思。相反,硬把我和她绑在一起,我心里念着你,她如何能幸福?她是聪明的女子,不会死缠着我不放。如今我们一起住在聚名堂,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其实是分室而居的。在江南,皇上的人就没少刺探过!”

“可是她留在江南不露面,将来改换身份不是更方便?”诈死什么的,也非不可能,只要秋霜华肯配合。但,她会吗?真的会吗?

“她说了,这次的婚事要自己做主,非自己看中的不可。”水石乔苦笑,“她,其实眼光是很高的,而东京都是大赵国之首,青年才俊荟萃,我已经对不起她,再不想勉强她嫁给谁,或者……让她孤单一辈子,像我娘那样。”

恐怕,“像我娘一样”几个字,才是刺痛石头内心的想法。

琉璃突然很泄气。

这办法,看似可行,却有如空中楼阁,真的可以变成现实吗?她不是不相信石头,可那样貌美的女子日夜相守,他真的可以不动心吗?他的心又不是真的石头做的。而石头那么好的男人,秋霜华真的可以放手?真的不会喜欢上?

太多的未知数!

别怪她小心眼儿,到底是女人,很明白有一种手段叫做潜移默化,有一种方式叫做润物细无声。抢,未必要明刀明枪。战,也未必上来就猛攻。

若秋霜华真的要成全他们,那样的人格简直高尚无比,她会用生命报答。若秋霜华只是以退为进呢?难道她要陷入情敌争风中?最后变成个麻烦、累赘、患得患失的女人,失去她的本心与本癔,让这段美好的初恋千疮百孔。偏偏,不管秋霜华的真实心意如何,她都没有立场去直接判断,或者赞成,或者反对。在这件事中,她可笑的成了局外人,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说不出。而秋霜华,因为放弃和成全的姿态,因为石头的愧疚,早早站在了道德的制高点上。

只但愿,她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