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倚云却卖开关子,端着茶,慢条斯理的喝。直到琉璃三催四请时才道,“流言说,十王有个儿子活了下来。天有谶纬之言,说他才是大赵真君。”

这回,琉璃双手捂住嘴,显然给惊得无话可说了。

第三卷 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第一章 你既做,我便知

什么是迷信?就是迷迷糊糊就信了。

据闻在蜀中,某天狂风暴雨大作,突然一道霹雳降下,把一棵百年老树从中劈开,树根部神奇的现出一玉局,上头的黑白斑点如棋,组成了八个字:天下正统,十王遗子。

与此神异事件相呼应的是,在东北海域,有渔夫见到了美丽的美人鱼在月圆之夜的海上歌唱:真龙之子临现,窃国者归位。

而在西边盐池山,陆续有前燕宫廷宝物现世。郭有年一案后,众人皆知前朝之物都归了十王,这些东西突然出现在市面儿上,是失踪多年的十王一脉,剑出江湖的信号。

照天兆所示,十王当年败走,生死不明。如今,是他的儿子来重夺天下了!

人家才是正根儿!

传说,特别还是带有神示背景的,总是像控制不住的瘟疫一样,迅速蔓延。越是神怪,越是能左右天下的大事,官方越是拼命打压,就越是传播得快,信任程度也更坚定。

琉璃听到温倚云给她讲“新鲜事”时是九月末,如今却已经将近十一月了,东京都早早下了初雪。这又给了百姓们谈姿:若非要换天了,气候为何这般异常?明明就是兵戈之相啊。可放眼大赵,又还算太平,既然不知战事起于何处,又该往哪躲,干脆囤粮,守着家不外出便是。

萧左自然龙颜大怒,这流言就像最锐利的毒针,刺在他心里最脆弱的角落,令他手握着天下却仍然有不安稳的感觉。

他下昭痛陈十王余孽祸国,他派出能干的官员去追查流言的源头,去制止流言的散播。他还开仓放粮,严惩囤米的商人,平抑米价,安抚人心,以示本朝之正统。流言之虚假不堪,简直是无中生有,祸乱朝纲。甚至,还办了几个贪官。让他们顶上妖言惑众的罪名。其雷厉风行的手段,实在令人佩服,也确实令民间的风声平息了下来。但所谓天兆却仍如生命力顽强的种子,深深种在百姓心中,根本无法彻底拔除。仿佛只等有春风吹拂,立即就能发芽。

要知道,百姓们不想有战乱,不管谁当皇帝都好,安稳过日子是正经。可隐隐,却也有些兴奋。期待能和平的拨乱反正。毕竟“正统”二字,是古人最看中的东西,也是萧左一直提倡的。不然,二皇子萧中无德无能,为何却是皇位的有力争夺者?当初萧左得了龙位。为抚慰天下人和最注重体统的士家大族,他还编造了很多十王失德,不配为正,他代领朝纲,以树新风的说辞作为权宜之计。如今看来,这也算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吧。

后来,萧左想到自己当初夺嫡的辛苦。几乎不择手段,就开始怀疑自己的儿子们。因为能制造出这种谣言的,肯定是有权势的人,还是对皇位有觊觎之心的人。所以,谁具体这两个条件不是不言而喻吗?有的皇帝,会为子嗣单薄而发愁。可他们老萧家。儿子出名的多、还都生命力旺盛、野心大、又够狠,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说起来也并非是好事。

首当其冲的,是二皇子萧中,谁让他是“正统”来着?萧中面对父皇的怀疑。真真是有口难言,而其他皇子觉得这是个机会,免不了上蹿下跳,又惹得萧左头大无比。这时候,崔淑妃适时的吹了吹枕边风,萧左立即想起自己那厚道大方的第九子,一纸调令,让萧真于冬季季风吹起,今年的海船出港后,暂时回东京都来协理朝政。

一时之间,萧九郎的前程看似大好,要知道只有太子才有资格协理朝政的啊。于是这个行情,令很多明的暗的人,都蠢蠢欲动起来,仿佛打了鸡血似的。当然,其中包括了某些很不安分的内宅女子。

“小琉璃,本郡王对你真是越来越刮目相看了。我那好皇叔万万想不到,这些传说、流言或者说谣言,都是他平生最看不起的闺阁女子搞出来的。”水月轩的雅间中,萧羽亲自倒了酒给琉璃,举双手奉,说话的语气虽然有点轻佻,但这是他一惯的保护色。事实上,他今次再正经不过。这样的琉璃,配得上他的盟友,配得上他的尊重,配得上他的喜欢。

琉璃接过酒,却不喝。笑话,这男人不是好东西,存心灌醉她怎么办?她的酒量……不提也罢。总之,和一个“渣”字是脱不了干系的。

“你是怎么做到的?”萧十一忍不住追问。

“怎么是我做的,天兆嘛。”琉璃打太极。

其实简单得很,陈胜吴广的鱼腹藏书,篝火狐鸣之计,早就做了先例。

蜀中的那棵树是在旷野里,趁着风雨夜用火药炸开的。当然,玉局和上面的字都是提前预备好的。乡人大多愚昧,找机会让他们看到,再在传播时利用漕帮的人脉推波助澜一下子,想不为人知都不行。对于这种理解不能的事,百姓们的八卦能量是无穷的,还绝对越传越神。到现在,甚至有大批乡民给那棵倒霉的树披红挂绿,日日焚香跪拜,屡禁不止。

至于海上的美人鱼唱歌……萧十一的人帮了大忙。他偷开了航道,后来作为结盟条件,允许漕帮的人跟去赚钱,于是琉璃的人就让在新罗和琉球附近捕鱼的渔民就看到了海上奇景。

美丽的海妖,不过是水性好的水手装扮的,飘荡在海面上的歌声,由内力好的高手捏着嗓子卖力表演。哪来的什么圆月?其实是薄雾天!渔民们很惊吓,又好奇,本来看不清楚的,这时只要派几个口才好的人扮成渔夫,言之凿凿的描述当时的情景,其他目击者就真的坚信自己亲眼所见的正是这样!利用的,是人类心理上的盲点。

盐池山?那是萧左的骄傲,当初他削藩成功后,不费一兵一卒之力就收回的领土,证明着他的“丰功伟绩”。此前,盐池山一直是鞑靼人占领,阿鲁台称王之后,萧左派温凝之送去一封国书。其中写的什么,没有人知道。但新的鞑靼王阿鲁台,竟然摄于大赵威严,自动就向大赵纳贡称臣,以那片土地做为“世代友好的礼物”。

当年,霍家穷几代之力都没拿下的地方,霍红莲那样英勇无敌、战场上未偿败绩都不曾夺回的土地,就这么轻轻松松,让萧左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收归了大赵的版图。若说当时萧左的皇位还有人质疑的话,这个功绩却令他坐稳了龙位。那种民族自豪感,凝聚了无数人心。直到今时今日又出现了裂纹,破坏了表面的完美。

在盐池山出现了十王的宝物,隐约显示那里是十王活动的基础,阿鲁台要如何呢?实在是很耐人寻味啊。

而在内陆、沿海、西北,同时出现与十王有关的天兆神示,做到这种程度才可以动摇民心。

“我做到了我承诺的,那郡王殿下呢?”琉璃也给萧十一敬酒,同样是双手。

萧十一倒干脆,仰头灌了下去,很有些豪迈之意。

但放下酒,他却叹了口气,单手支着腮,貌似苦恼地道,“怎么办呢?这一局真的输给小琉璃了。”话是这么说,眼睛却亮晶晶的。

“诚意!诚意!”琉璃敲敲桌子,提醒萧十一记住盟友的责任,有什么线索,干脆的说!

“秋霜华很有些本事,我的人可算得上无孔不入,是我最引以为傲的,号称,你即做,我便知。可这回,真的碰到了硬茬子。不过嘛……”他口风一转,“也不是完全没有线索。”

琉璃歪过头,认真的听。

她不知道,她这样子很有些憨态可掬,令萧十一看得心痒,恨不得抱抱她,却强忍着,生怕惹恼了她,只好正起心思道,“我暂且还不想告诉你细节,等有了结果,我会给你讲一个好听的故事。现在我只能答应你,相信我,很快我就能捉住狐狸尾巴了。”

“郡王殿下卖关子。”琉璃不满、指责。

“半截话,听来有什么意思?”萧十一微笑着转移话题,“水石乔呢?他这边查得怎么样了?我可以透露个佐证给他,秋霜华确实在外面有人相助,而且那人十之八九不是江湖人,却行江湖事。”

琉璃挑眉,这可算个重要线索。

“说起来,秋霜华真的比我想象的还要厉害,做事简直滴水不漏。”琉璃微蹙着眉道,“之前她被我摆了一道,又借机修理了她的丫头诗儿。她当真忍得下气,开始用苦肉计,之后就一个多月窝在院子里不动弹,连门也不出。”

“给她看病的大夫呢?”萧十一问到关键处。

琉璃却摇头,“是我给找的,身属漕帮。”有的人,天生会拉拢利用人,诱惑人而让人感觉不到,还不知不觉,高高兴兴的为他(她)做事。

她从未小看秋霜华,所以分外小心。那大夫是久经沙场的老人精,断不会上当。事后,也跟她通过气儿了,根本没问题。

第二章 解除婚约

“上个月,我那位义姐温芷云来看我,秋霜华抓住机会,死命的粘上去。送温氏姐妹离开时,也不知她说了什么,温芷云这种对陌生人很戒备,凡事不瞎掺和的人,居然开始和她有了往来。不几天,几位东京都贵妇学习白云观的做法,联手办了个慈恩会。你大约猜得到,秋霜华也被邀请了去帮忙。”

“这么快就被京中贵妇接受,确实有几分手段。”萧十一对敌方的人也不吝赞美。

琉璃却不屑,“从这件事上,我倒看出她这般‘完美’的人,到底也是有弱点的。”

“哦?”

“她只对可利用的人友好,却不放眼全局。如今,她虽然进了小范围的贵族圈子,可东京都的贵女们大多对她厌恶。这样,她可能会一时得意,却早晚有举步维坚的时候。”

“眼界决定未来。”萧十一自斟了一杯,慢慢啜饮着道,“这是没办法的事,她就是看中利益的那种女人,只想拼命抓住权势富贵,为此不惜一切代价。这种人,若成功了就是最大的威胁。若不成……”他没说下去,但已经不言而喻。

片刻,他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那个贵女们办的慈恩会,是不是因为钦天监预言,今冬恐怕会酷寒,需要早做准备,好救助无家可归的穷人?你有没有想过,这很可能是秋霜华的提议?不然,怎么会如此巧法?以往也有灾年,贵妇们可没这么积极。”

琉璃点头,她想到了。

或者,这就是秋霜华的目的,也正是她打动温芷云的地方。秋霜华并非要讨好贵人,因为她很明白,她的出身决定了她不可能真正融入贵族圈子。

琉璃是未来的晋王正妃,身为漕帮帮主的妹妹,宁安侯的义女。皇上亲自赐婚的人,可东京都的贵女们到现在还对琉璃还是半推半就的。

崔淑妃,出身名门大族,只是因为以寡妇之身再嫁了。嫁的还是当今圣上,荣宠后宫三十余年。如今呢,正版的名门贵妇在背地里还是看不起她。

贵族们,尤其是大赵国的贵族,特别注重血统。不身陷其中是不能明白的。那简直成了执念,到了病态的程度。连皇上都为自己没有正统的出身而坐在龙位上不安,何况秋霜华只是个冲喜的新娘?

秋霜华骨子里狂妄,是因为自恃美貌,但那只可能征服男人。对贵女贵妇,她必须提供给她们想要得到的东西才成。于温芷云而言。就是名声!不用花费太多却能博得的好名声!说起来,温家的人还真虚荣,对名声都无比热爱。

而做为代价,就是温芷云引着秋霜华有机会出门。她能离开水府,才好玩花样!不然天天困在内院。她还混个屁啊。

这样,问题就来了?秋霜华一介“弱女子”,从哪里得到的钦天监的消息?继而可以想出可行的计划,来引诱贵女们暂时接纳她呢?

早就判断她外面有人接应,如此更加确定了。再联想起刚才萧十一说过,她身边的人不是江湖人,却行江湖事。那么……难道她背后的人是个大人物?!

“想到什么了?”看到琉璃目光闪烁,萧十一好奇地问。

“我在想,这么多日子来,我们一直监视秋霜华和她的丫头,虽然她们没断了往外跑,却真的没有露出蛛丝马迹来。到底。我们疏忽了哪里?”琉璃皱眉。

直到此刻,她还没有发觉,她已经习惯和萧十一研究正经事,再不会过分防备他了。

可萧十一听到她说“我们”,知道那代表了琉璃和水石乔。心中很是不舒服。他已经尽量以琉璃能接受的方式慢慢靠近她了,可他就是不懂,水石乔有什么好?为什么在琉璃心里,水石乔永远是摆在第一位的。他不过是在她生命中晚出现了一步,就要被落下那么远吗?远到似乎是无法追上的距离。

对任何事,包括谋取江山,他都能按部就班。多大的困难,在他来看,只要他不死,就一定能想到办法解决。但对琉璃,他似乎钻进了个噩梦里。她就在前面,可他永远也抓不住。

“有没有想过,秋霜华知道你会盯她,所以分外小心。她向外面的人传递信息,并非是直接说了什么或者做了什么,而是从她或者她的丫头本身出发?”

“本身?”琉璃怔了怔,心中忽然闪过一丝光线。虽然,那光线很快归于黑暗,却点亮了她思维盲点的一部分,令她有茅塞顿开之感。

“我要想想。”她站起来,欲走。

萧十一舍不得,却也知道,不能留在这里太长时间。自从上次秋霜华闹那一出,他和琉璃已经把水月轩的幽兰舍当成定期相约的据点。就连水月轩的大掌柜也不知道,他才是此地真正的幕后老板,所以要想隐瞒行迹,让琉璃出入不被盯梢,那真是易如反掌。不过,到底正是紧要关头,更小心些是上策。

“你要把九郎怎么办?”在琉璃就要踏出房门时,萧十一突然说。

他老早就想这么问了,只是一直没寻到合适的机会,此时,鬼使神差。

琉璃怔住,心中一阵混乱。

本能中,怕自己受伤就去刺伤别人,于是反问,“你要把九郎怎么办?”

想了想,又补充道,“你别伤害他。”

萧十一也站起来,慢慢踱步到琉璃身后,就那样站着,很近的距离,却绝没有触碰,“我从十三岁继承王位,主动进京为质,就清楚的知道我要的是什么。我要那把龙椅,你知道是为了什么吗?”

“为什么?”琉璃不想问的,却偏偏问出了口。

她觉得,最好的盟友就是利益相关,互相坦诚,并不需要互相太过了解,也不需要发展出友情。人,一旦有了感情,就没办法绝对理智,太亲近了容易误会。

可萧十一似乎有蛊惑人心的力量。引她得忽然就好奇起来。尽管,随即就悔得恨不能咬掉自己的舌头。

“因为,人生在世,身不由己。”萧十一的声音突然有点冷。或者说,有点隐藏得很深的悲凉,“我无法左右自己的命运,惟有站在最高处,才能做自己的主!”

琉璃缩紧了肩膀,感觉他呼出的气息,喷在了她的后颈里,麻麻的。

那个位子,代表着无上的权利,天下的财富与绝色美人。还有出身不凡的男人们天生就具备的雄心、野心和欲望。她只是没想到,他的理由却这样抽象,细思起来又有些可怜。他不择手段的往上爬,原来只是为了不让任何人伤害自己。

“为了达到目的,整个萧氏皇族都是我的敌人。”萧十一继续道。“所以原本,我没打算和皇族中的任何人交好。但,九郎是个意外。”他突然自嘲的笑,“看,不管心肠多狠,意志多坚定,也总有你控制不了的东西会出现。九郎啊。是皇族中少见的老实厚道品种。偏偏,就让你我给碰上了。你说,他若是个奸诈的,不,哪怕有一点点卑鄙也好哇。所以说,世上最可怕的不是恶人。而是让你不忍心的好人。”

“所以呢?”

“所以我不会伤害九郎的,我会想出办法,避免我们手足相残。”

“我相信你。”琉璃转过身,后退半步,免得自己的额头直接撞上萧十一漂亮的下巴。“可是人很复杂,是会变的。我觉得,你应该现在就想办法把他摘出来,不要等到两害相权之时。”

“还说信我?”萧十一做出委屈的样儿。

琉璃摇头,“我真的信你,至少是现在的你。但我不相信人性,永远也不要考验人性,因为没有人考验得起。”

萧十一怔住了,居然说不出话来,呆呆望着琉璃消失在门口。

其实琉璃心里也混乱得很,那些话,何尝不是说给她自己听的。

她也不想伤害九郎,可目前看来,伤害不可避免。是她的错,她计划了整个复仇事件,一步步向前走,每个当年伤害过姐姐的人都逃不掉,包括萧左在内,可她漏算了感情。她以为舍出自己就可以,却没料到爱上了石头,没料到萧真并非如他父亲那样十恶不赦、不可原谅。

连带伤害,她预估过,觉得承受得起,可是面对萧真,她真的有些不知所措了。本来石头成亲,她可以安心嫁给萧真,但是到现在她才知道,她的虚情假意是最大的伤害,长痛不如短痛,倒不如一刀两断。

理智,告诉她这样是对的,可她怯懦了,不敢面对。结果,事情越拖越拔不出来,造成的伤害也会越大。于是,她就更不敢挑明。

恶性循环!

要命的是,天上掉下个秋霜华!且不论姓秋的了不了解她和石头为姐姐报仇的事,知不知道他们与萧十一结盟的事。到少……秋霜华知道她和石头是假兄妹,真相爱!若她再不主动解决此事,九郎若从秋霜华嘴里听到实情,他会怎么样?很多事,主动坦白和从外人、特别是不怀好意的外人嘴里得知,是完全不同的效果。

所以,萧十一今天帮了她。他的突然发问,让她终于做了决定!萧左已经下旨,要萧真在冬季季风起后回京。那时,她要和九郎谈一谈,解除婚约!

第三章 落水

大赵启承十一年的冬天,来得特别早,史上罕见。

十月底就下了初雪,才进了十一月,小北风就一溜溜刮起来,大面积的水域倒还不至于结冰,但泼在地面上的水,经过夜晚的寒冷,转天就形成薄薄的冰霜,很难分辨,踩上去,却很是滑人。

琉璃为了保持体能,虽然不用每天到专门的院子去练武,但总要在早饭后,围着水府的小花园快走一个时辰。因为是在自己家,她并不需要丫鬟们陪她,自己换上利落的短打和舒适的软底鞋子,风雨无阻。久而久之,府里的下人们都习惯了。

这几天,她却走得心事重重,因为脑海里总在排演着一个场景,如果和萧九说分手。

九郎,我有喜欢的人。所以,对不起……

我配不上你,你值得更好的女子……

你是我的错误,也是我的遗憾……

我一直努力想爱你,可是我做不到……

我不能嫁给你,因为我不能背叛你,因为我心里想着别人……

每一种说法,都让她觉得虚情假意。不是她不真诚,可既然伤害不可避免,再多说什么都是矫情。如果认错有用的话,世上哪那么多痴男怨女,哪那么多因爱生恨?

对九郎坦白,可能会影响她的复仇大计。可继续隐瞒,就要继续利用,良心上又过不去。

她曾想为自己的错误付出代价,既然错了就错到底,承担后果,将身嫁与。当初不是为了报仇愿意付出一切么,那她还有什么好遗憾和不甘的?自己挖的坑,自己跳下去就是!穷极一生对九郎好,她谁也不愿意亏欠。将来,若为萧氏天下的事和九郎发生冲突,那是某种程度上的各为其主。她无愧。

可问题是,秋霜华莫名其妙的出现了。那女人背景神秘,目的不纯,很可能搞破坏。到那时。局面就会更难收拾。况且,她隐约觉得若不坦白,萧十一也会出来捣乱的。所以,她现在根本没有退路。只能在伤害九郎,或者更伤害九郎之间做选择。

或者说她的计划一开始就有巨大的缺陷,后来又发生了太多的意外……

只是问题又回来了:要怎么和九郎摊牌,才能把伤害降到最低呢?就算他们达成共识,又怎么能解除婚约呢?他们之间是赐婚,一旦解除,首先惊动的就是萧左。那么她也好,漕帮也罢,都会受到牵连。毕竟,这桩婚事从表面上看是皇上要报答石头的救架之恩,实际上却意在朝廷拉拢和分化漕帮。让统治安稳,不受治于民。也就是说,萧左无论如何不能答应这桩婚事告吹,或者……直接再把她赐婚给其他皇子。这种事前朝有过,一个女子许过两位皇子……

想到这儿,琉璃不禁抱住头,蹲在地上。恨不得把自己埋在已经冻得坚硬的泥土里。是她自己作茧自缚,越陷越深。但这世上没有卖后悔药的,她必须先取得九郎的和解,然后再解决下一步的问题。

若她是个狠毒心肠的该有多好,谁管别人死活,自己目标达到就完了呗。

“啊。救命啊。”正烦恼得不行,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尖叫。听声音的方向,似乎是来自花园内的小池塘。

那池塘不算大,水却有两人多深。春天时,碧水波动。灵气十足。夏天养了满塘的红白莲花,算是水府一景。秋天枯荷凄凉,也很有些诗情画意。冬天极寒之时,还可以以竹篾片做了冰鞋,在上头滑冰。一池多用,是府中人最爱。

“来人哪,有人落水啦!”尖叫声再起,都带了哭音。

琉璃心头一跳,因为听那声音,似乎是诗儿发出。可好端端的,怎么会有人落水?

她豁的站起来,拔腿就往池塘那边跑。论起来,水府的人手不多,一个萝卜一个坑,平时鲜少有人在花园附近闲逛,也就是她……

紧急时刻,也顾不得许多,琉璃飞奔而去。远远的,就看到秋霜华正站在横架在池塘上的九曲小桥上,急得团团转。诗儿已经跑到岸边,像个疯子般的尖叫着呼救。

池塘中,有个人在拼命挣扎,但已经渐渐沉入塘中,只剩下一只纤弱的手在水面上无助的抓着,显得无比的凄厉与绝望。

在彻底沉没之前,琉璃看到一截绛紫色的衣袖。她忽然有了很不祥的预感,因为今天青黛穿的是绛紫色偏襟小袄。而且自从早饭后,就没有见到这丫头了,说是有人讨她的花样子。

想也来不及想,琉璃飞跃入水。

刺骨的冰寒,立即透过衣服,刺入皮肤,浸透她的骨血。她身子一抖,因为运动过后的身体正微微发汗,此时冷热相激,令她浑身的肌肉差点痉挛,而这样的情形在水中是最危险的。

咬紧了牙,她挥动四肢,向着那个水底的人奋力游去。待近了,赫然发现,此人不是她身边的一等大丫头青黛又是谁?

此时,岸上也炸了锅。

由于水府的花园不算正经内院,紧挨着二门,诗儿尖利的呼救,到底引来了不少在外院工作的人,包括凌红蝶在内。本来,凌红蝶才要去别院那边,与水石乔商量过年时给漕帮帮众的福利事宜。

“出了什么事?”她冲到众人最前,厉声问。

“掉……掉下去了……青……”诗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看样子受到的惊吓不轻,“大小姐她……大小姐……”

“大小姐怎么了?”凌红蝶追问,却不等诗儿回答,猛一跺脚,就要往水里跳。

恰在此时,水面哗啦一声,琉璃已经带着青黛浮上了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