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为了琉璃姐姐。”萧蛮摊开手,“你不是杀了对你很重要的证人,讨好人家?现在又烦个什么劲儿!”

“所以我说后悔了。”萧十一捏了捏皱紧的眉心,“水石乔身边没了那个搅局的女人……”

“没脑袋的秋霜华?”

“对!就是她!没了她,水石乔和琉璃之间就再没有障碍了。琉璃若心向水石乔,你十一哥我就彻底机会了!啊啊。失算啊!”

“早说让你隐瞒秋霜华暗害石老夫人的事!不听小儿言,吃亏在眼前。事情都做了,现在后悔还有个屁用!”

“你懂什么?”萧十一烦恼,“记着,纸永远包不住火。就琉璃那性子,就算我把她抢到了手。往后她知道这件事,也得跟我反目,再从我身边跑走。那时……那时……”

那时让他的一颗心如何安放?可尽管如此,再给他一次选择,他仍然要那样做。就算追求心上人。他也不屑于卑鄙。

“哦……”萧蛮拖长了声音,“当大人真无聊,还要为情所困。”

可为情所困的大人,似乎没听到他的嘟囔,自言自语道,“为什么就那么喜欢她?她有什么好啊?对我恶声恶气,拿好心也当成驴肝肺,处处防我,从来没有小意温柔。甚至,她从来没想过讨我喜欢。别的女人,有哪一个如此对我?若说长得美,倒是还可以,但我见过比她更美的美人,也没这么抓心抓肺过呀。为什么啊?”

越说,就越烦恼,干脆一把抓住身边的小人儿,“你说说,为什么?”

“为什么?”萧蛮嫌弃的把萧十一的手扒拉掉,“两个字,贱呗!”

萧十一额头的青筋被这小家伙气得,蹦得足有半寸高。

不过萧蛮双手在胸前交叉的防御动作白做了,因为萧十一没抽他,而是深呼吸几次,压下偶然躁动的情绪,脸色很快恢复那无暇的俊美、尊贵和吊儿郎当,笑眯眯地道,“眼看快过年了,不如,把定军伯的嫡孙女蚕蚕,接咱们府里玩几天好吧?反正你学里也放假了,就以你为主,好好招待一下……”

萧蛮的脸,瞬间就绿了,屁股溜下铺着上好虎皮的座位,扑通一下跪在地上,抱着萧十一的大腿,“十一哥,我错了!您原谅我,童言无忌啊。我真错了!我贱,我贱还不行吗?天大地大,惟我最贱!我是天生的贱胚……”

“你是贱胚,那我成什么了?”萧十一眯了眯眼。

就算是一向最浑不吝的萧蛮,在皇上面前也敢撒泼打滚的小子,此时感觉到那危险的视线也一哆嗦,继续哀求道,“总之大人不计小人过,你比我大那么多,饶了我这一遭吧!”

“你有什么贡献,让我心软?”萧十一抓着萧蛮的衣领,把他拎回到座位上,“要不你想个办法,让琉璃对我好点!”

“我才九岁啊!你都搞不定,我有什么办法!”萧蛮嚷嚷,都快哭了。这难题,比对付蚕蚕还要无解好吗?

“至少,让她能与我多见几面。”萧十一想了想,“她不见我,又怎么能知道我的好?”刚才自己一冲动。说了些不该说的,琉璃怕会对他避而不见吧?其实,这才是最让他后悔的。

那丫头看似脾气刚烈,其实对情之一字。很是羞涩被动。这一点,倒和大赵国都里勇敢又闷骚的贵女们差别很大。

“这个……我看可以有。”萧蛮想了想,点头道,“琉璃姐姐看着是不好惹的样子,其实是极心软的人。我若扮可怜……比如,我才这么点大,你就让我过早接触到杀戮,你干的坏事也从来不避讳我……”

“世事难料,特别是你生在皇家宗室。”萧十一突然伸手,害得萧蛮缩着脖子。以为额头又要挨暴栗的荼毒。

哪想到,萧十一却只是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发,动作随意,就像爱抚一只小猫小狗般,“特别是你还跟着我。注定面对危险。今日不知明日事,指不定哪天早上,你会发现我突然间消失了,再不会回来。我若不教你应付和习惯那些残酷的事,以后你自己要怎么办?”

萧蛮怔了怔,突然俯下头,抱住萧十一的腰。“十一哥会好好的,比我活得还久。”突然有些心酸,眼眶和鼻子也酸了,声音就有些哽住,“我学文不行,学武怕苦。家无恒产,又不会做生意,天生的二世祖,十一哥不见了,谁养我?将来我老婆孩子一大家子人。还有仆役、通房丫鬟什么的,吃喝拉撒要多少嚼用,谁负责?不行,你得好好的!”

萧十一好气又好笑,给萧蛮的后臀上几巴掌,“本郡王欠你的啊,还得养到你全家,直到老死?要债,也不有这种要法的!”

萧蛮借机收起心里莫名的悲伤和恐惧,坐直身子,换上赖皮的嘴脸,“养不教,父……那个兄之过,我都已经长歪了,麻烦您老就兜了底吧。再说,我也是有用处的。刚才不是说要装可怜,骗琉璃姐姐的感情吗?”

“那也不能说我搓磨教育你。”萧十一正色,“琉璃的心地很正,接受不了我的拔苗助长法。”

萧蛮想了想,低下头,酝酿了半天,再抬头,大眼睛一闪一闪,还似有水光莹莹。若身后有条尾巴,此时一定正摇得欢快。他巴巴的望着萧十一,“这样呢这样呢?这神情,琉璃姐姐会心软,我说什么,她都会跟我来。我求什么,她也会答应的。”必杀技,卖萌!

萧十一却不吃这套,伸掌按在萧蛮的脑门上,把这烦人的小家伙推远了一点。

不过萧蛮暗暗下定了决心,一定要帮十一哥把琉璃姐姐的心攻占。从懂事到现在,他还没见过十一哥那么渴望过什么。十一哥整天笑嘻嘻,其实心很冷的,只有琉璃姐姐,能让他暖和起来,看起来有了点热乎的人气儿。

这边,萧氏兄弟各怀心思。那边,水石乔已经经过最初的震惊和痛恨,以及对自己深深的自责,找到琉璃说话。

“虽然没能手刃此女,是我身为人子的不孝。”水石乔语气平静,但琉璃能感觉到那种痛彻心扉,“但我,都承了临山郡王这份情。”

“是我们欠他的。”琉璃握住水石乔的手,不知道要如何安慰,“是我们漕帮,是你我欠下的大人情。要还,我们一起。”

第十九章 利用真情遭报应

腊月里,有两个消息弥漫在整个东京都的上空,久久不散。

一是有关于东边的晋王萧真。

冬季季风来临后,东津府港口密密麻麻停泊的大海船都已扬帆出海,向南洋诸国而去。一年的海运事宜至此,算是大致完结了。等晋王殿下把都水监的事情收了尾,就应该奉旨返回京城。可谁也没想到,去琉球的商船才出海没多主就遭遇了海盗,失踪了多达五条大船!

这可是自大赵开放海禁以来从来没有过的事,朝野震惊。若都是单纯的民船倒罢了,关键很多船的船东都有各大权贵的背景,上层受了如此巨大的损失,自然不肯善罢甘休。于是,皇上派了操练许久的水军,紧急前赴各个出海口。东津府这边,由水军大都督米贵亲自带队,协同晋王殿下指挥,一面搜寻失踪商户,一面追击这伙胆大包天的海盗,肃清航线。

其实那些海盗大大抢劫了一票后早就消失在茫茫的大海上,哪里还找得到人,又哪里还捞得回损失?但,这是一种武力宣示,也是一种姿态,主要起震慑和威胁的作用,表示朝廷绝不会放任海上的流寇。聪明的,以后别再来挑衅。同时,这也是让从前只知内河战事的水军熟悉一下海上航路的情况,以后要对付这种突发状况,毕竟需要个章程。

为此,早就该回东京都的晋王萧真被绊住了脚,拖延了归期。

二是有关于南边的漕帮帮主水石乔。

漕帮帮主夫人,那个办过慈恩会的、难得的美人秋氏,过年前意欲回乡,为婆婆守孝,但在离家还有两三天路程的地方却出了事。

那处大约是宁城外八十里,某天船上的厨娘不慎,至主船舱底起火,只得紧急停泊在一处天然河港。那河港因两面临山。附近并无有规模的大镇,只几个小村落。可就算僻静了些,毕竟地处江南地界,向来富庶宁静。哪知道半夜里却闹了山匪。漕帮的护卫准备不足,财物被洗劫一空就罢了,还伤亡多人。最要命的是,帮主夫人和贴身丫鬟惨遭杀害,尸身还给抛到了河水里。两天后捞上来,已经面目全非。

皇上大怒!要知道江南是鱼米之乡,税赋占了全国的四成还多。江南不太平,意味着国之根基不稳。再说,未来亲王妃的嫂子也说杀便杀,这……这治安也太差了!不也太无法无天了吗?最“可怜”的是水石乔。年前丧母,近年关又丧妻,“悲痛”得无法自抑。皇上体恤,特别批准他回乡办理后事,还追封了秋氏品级。算是死后衰荣。

大赵国自改元启承,萧左御极以来,算得上四海升平,八方宁靖,百姓安居乐业。如今两个消息突然传来,连最迟钝的小老百姓也发觉,原来大赵国并非铁桶一样的江山啊!

在这样略带些不安的气氛中。琉璃仍然安心待在水府里,足不出户。一来还在孝期,二来家中主事的“哥哥”也走了,春节自然不会大过,反倒落得安静。没人能想得到,这一切都与她这小女子有着极大的关系。至少。秋霜华死都死了,好歹要榨出些“价值”才行啊。于是她与水石乔紧急调整计划,来了一招祸水东引。不,是西引。

水石乔说是奔丧,实则是带着秋霜华的人头到母亲灵前。亲自祭奠。当然,还得把诈死的漕帮人手秘密安排到西北去,投奔秘密重新组建的霍家军。其中,还包括了一心要建功立业的唐春。只可怜了凌红蝶,为了自家相公的前程,又得被迫分离。照他们的预计,年后朝廷会有大动静,他们自然要应对。于是水石乔可借机摆脱被限制在京城的麻烦,居中策应。

至于海盗的事,琉璃事先并不知情,但事后得到了萧十一送来的一封信,知道那是萧十一的手笔。萧十一这样做,自然不是为了给他的皇叔添赌玩,也不是为了抢那点子在他眼里根本不算什么的财物,肯定有更大的目的。

而他的根基临山郡,本来就靠近东北海港,早在萧左开海禁之前,他就秘密开发了海道和航路。外人看他是闲散王爷,多金好色不管事。事实上,接壤临山郡的百济,新罗、高句丽的小朝廷都是他在暗中资助的。他还巧妙利用这三国的局势和战乱,把三国的经济命脉也掐在他手里,还掌握了他们的兵士为自己的雇佣军!军队啊,那三国再小,兵士合起来也有百万众!

这在现代叫什么?叫金融寡头,看不见的幕后人,手中握着金元,操纵着看似风光的国家元首,操纵着有关国家的一切,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这些事,琉璃先前并不知情,但随着对萧十一实力的了解,萧十一也对她不再隐瞒着自己的实力,她终于发觉这个男人实在是太可怕了。

从十三岁到二十五岁,这是多么隐忍和心机的十二年!到现在,他有兵力、有财力、因为桃花潭的经营,还掌握了政治力。他要颠覆天下可不是说说大话就算了,真的很有机会。事实上,萧左的皇位大殿已经被萧十一渗透到随时可以动摇的程度了。

“姐姐,那个与你战了多年却一仗未赢过的手下败将,那个最后不得不用卑鄙手段才能在霍家身上泄愤的小人,那个连身为女子的我都要鄙视的所谓男人,很快,我就会替姐姐再教训他一次。这将是最后一次,他会再无翻身的机会。姐姐,别忘记在地狱门口等着他,看他再一次跪着,从你眼前匍匐而过。”像往常一样,心里压了太重的事,实在无法排解的时候,琉璃就会对着霍红莲的牌位说话。

“普通的百姓蒙在鼓里,但有点脑子的大臣权贵,还有皇座上那位如何不知?江南,特别是宁城那边,虽有山,却也只够看看风景秀色的,连小股流寇都没有,何来的山匪?还凶悍到连漕帮的主船也敢劫,杀人抢掠?萧左很快会查到。那是化妆成汉人入境的鞑靼人干的。”琉璃露出了讽刺的笑意,“也许,他会怀疑,没那么容易轻信。但搭配着西北那边黎豆豆弄出来的动静,以他的个性来说,应该会暴跳如雷吧?”

“姐姐你说……”琉璃跪在蒲团上,仰头望着牌位,望着那清晰的霍红莲三个字,忽然回忆起六岁那年,望着马上的姐姐,总觉得阳光都照了过来,一直暖到心头上,“曾经做小伏低的蛮夷。突然有一天不但偷吃了他身后的东西,居然敢深入到大赵腹地,捅了他的心窝子,他绝对不会再容忍,必会一战吧?”这个“他”。自然是指当今圣上萧左,“姐姐说过: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姐姐主动削藩,并非为了爱上个男子,誓要将身嫁与,也并非因为霍家后续无男。你身为女子,无力撑起西北的天。你是不想内乱,不想百姓再经历战乱。所以,若知道我为姐姐报仇而不顾百姓生死,姐姐会怪我,会伤心难过。觉得没教好我。可这一次我挑起边境之战,不只是为了姐姐,也是为了西北百姓!”

沉默了片刻,脸上露出坚毅的神情,“自姐姐自行削藩。离开了宁安郡,鞑靼人与萧左签了城下之盟后信守约定,再没有派兵进攻我大赵国界。大赵百姓们都道萧左雄才伟略,蛮夷怕了我大赵,没有霍家镇守,西北一样安宁。可西北边境的苦,其他人怎么会知道!是,鞑靼军队不来了,可边境的匪患却越来越严重,比敌军还能祸害,还要凶残无耻!年年劫掠、岁岁踏马,边民只有一个苦字。可那些马贼真的只是贼吗?他们,明明是鞑靼军假扮的!论装备、论战力,怎么可能是普通的贼匪?这件事,明明是萧左给鞑靼人的甜头!只因为十几年前的幕后交易!匪患?哼,说起来大赵这边好听多了。而赵军不管剿匪,交交给当地衙门,鞑靼人可也方便多了。也许萧左是权宜之计,只待大赵武力培养起来,终会解决这个问题。可他坐在龙椅上,哪里顾得上百姓死活!明明,可以战的!可他为了龙位,不愿启用能人强军。和他的权势比起来,什么事都得让路。姐姐说得没错,这样的男人没有胸襟和眼界,不配为天下之主!那么,我就帮他做决定,让他主动去战,非战不可!这样,即解了西北之祸,让边民也能安居乐业,还能借机让霍家军改头换面,秘密崛起,守卫一方。”

说到这儿,琉璃深深吸了口气,只觉得心事吐露,胸中舒畅,就像看到了西北广袤的土地那样。可转眼,又跨下脸,连一直笔直的脊背都塌下来,艰难地道,“可是……可是……萧十一怎么办?这些事当然是我和石头联手谋划的,也是漕帮的精锐和霍家军的残力执行,但没有那个人在海上的策应,没有他告诉我如今时机正对,可能效果不会那么好。过后,朝里的风向也得靠他的人脉左右……按我的计划,原本是要等我嫁给萧真之后,再过个十几年才动手,因为漕帮势力虽大,可根底太浅……他……也算了促成了此事,让我不用把自己搭进去。但这样一来,我就欠了他的大人情,不知道要拿什么还。”

琉璃结巴起来,没发觉自己的脸也微红了,“他说喜欢我……姐姐,我要怎么办?我喜欢石头,可他那天……那天……我后来想想,也不怎么……讨厌他这样。然后,姐姐要原谅我心地太坏,因为……我可能会利用他。利用别人的真情,会遭报应吧?”

第二十章 我喜欢的是他!

小年前一天,萧真终于从东津府归来。

琉璃得了消息,在他回皇宫交待完公事和家事后,非常认真的下了贴子,请萧真过府一趟。

“外头又下雪了吗?”琉璃见萧真进门前就脱掉外头的衣服,还在门口的熏笼处又烤了烤火才走过来,不禁问道。

她是不怎么怕冷的体质,但天一直阴惨惨的,她就犯了懒,猫在屋里没出去。而萧真的大氅是上好的皮毛,落雪只到毛尖上,不会彻底被打湿。遇热时凝结成细小的水珠子,令整件衣服看起来亮闪闪的。她刚才瞄到一眼,似乎雪还下得挺大的。

萧真叹了一声,自然地走到桌边,坐下,接过琉璃递过来的热茶,抿了一口道,“钦天监的预测倒真是准,今年冬天果真酷寒。雪是一场接一场,旧的未化,新的又覆上。从东津府到东京都,平时快马才多半日的路程,这回我在马蹄上绑了干稻草,却还是足走了两个白天。”

“是啊。”琉璃点头,也是忧心忡忡,“听府里的人说,连柴炭都比往年贵上三倍,市面儿上的果蔬近乎绝迹了。”

萧真面露悲悯之色,“东京都是京城国都,东津府是北方首富之地,可就这两处都有好多民房倒塌和冻死的人,大赵的其他地方情况只怕更严重。尤其北方,据各地州府报上来的,百姓且不说,牲畜冻死无数,损失惨重,来年的春耕都成了问题。”

“官府不是有准备?”

“杯水车薪。”萧真摇了摇头,转而又道,“之前京城的贵妇名媛弄了个慈恩会,提前准备了不少救灾之物和粮食,这回倒真的帮了大忙。要不是她们,京城这首善之地,在大年下的只怕也饿殍遍野。令举朝上下难安了。”

说到这儿顿了顿,而后尽量放软了声音,安慰道,“你嫂子的事……节哀吧。慈恩会是她提的建议,也算积福,愿她来生平安。可惜这样的天气,水兄怕不能从江南回来过年了,我也没办法劝解他。”

琉璃低下头,怕流露出不屑一顾的神色。别人不知道,但秋霜华肯定是不会有来生的,她犯下的罪孽,足够她在地狱里受惩罚很久很久。就算慈恩会的事确实帮了穷苦百姓,可她那是有心为之。这样的“善”,上天不会奖赏的。

“那你岂不是很忙,就算回来也没多少空闲?”转开话题,不愿意提起那个女人。

萧真以为她难过,当下也再不多说。只道,“是啊,满朝文武,包括我父皇,这个年是别想好好过了,事关赈灾,就没有简单的事。”说着对琉璃笑。“只为了你,我才能抽身一会儿。”

他的笑容很暖洋洋的,但给琉璃的感觉与石头不一样。石头是触摸得到的,而萧九,总似与琉璃隔着一层透明的结界,看得到。却体会不到那温度。

因为天阴沉得厉害,才申时就点了蜡烛,柔和的橙色光线照到萧九脸上、身上,令他的线条柔和不少。公事忙碌,他瘦了很多。于是棱角分明的脸就愈发英俊。而良好的教育令他无论何时,都坐得笔直,身姿挺拔。还有他那宽和的眼神……

不得不说,萧九郎是个好男人,暖心男。嫁人,当选九郎这样的男人才对吧?可惜,他们之间的节奏总是不合。起先,因为他是萧左的儿子,她又觉得皇子们都不是好东西,她决定舍了己身,把他当成报复的工具。可初相见,他说不娶她,那样坦诚,直接得近乎没有城府,让她对他态度改观,突然就放松下来,当成朋友般的存在。可后来不知为什么,他又喜欢上她。

她难以置信的同时,从豆蔻年华就走入她心里的初恋、对石头的感情,因为离别而渐渐浮现,继而无比清晰又顽固的占据了她的整颗心。哪怕石头被迫娶了别人,她这种一根筋的人也无法动摇自己的心意。

此时和萧九两两对,明明没有相爱相守、相濡以沫,甚至在她入京的一年多时间里,他们通信频繁却连面也很少见,彼此间却有一种古怪的感觉:就像生活了几十年的老夫老妻,平淡又平静。他进门就说朝廷上的公事,没有隔阂,喝水一样自然。而她应答得中规中矩,还斟茶倒水,就像对自己的同事、上司。

可是心,却完全没有波澜。

就连对萧十一,她也会咬牙切齿、暴跳如雷、满心提防、或者干脆不知所措。有时还会发发疯,非常非常的不可理喻。

而这些情绪,她在萧九身边时却从来没有出现过。刚才他说只为她抽身,明明是调笑,可他说得毫无感觉,她也完全没有娇羞的反应。于是她悲哀的知道,他们之间从来也不来电,只能做朋友。他再好,两人也是平行的铁轨,注定无法交接。

她当然可以嫁给他,应该还会很美满。可形势变了,她对他有了不忍心。而爱情是世界上最任性的东西,它不讲条件,只追随着那丝悸动,完全没有理智可言。

他呢?真的爱她吗?还是因为他们被赐婚,她出现时就是他的未婚妻,于是他有了先入为主的印象。就算说不娶,也知皇命难违。后来发现她还不错,无论是长相还是身段,再加上个性上有一点独特,与东京都的其他贵女不同,干脆就认定了。像他那样自律、有操守的人,皇子中难得的君子,既然认定了,又怎么会轻易改变?

事实上,他们的婚约真的很难解除。但是今天,她还是要对他说实话。萧十一说得对,既然知道九郎不应该受伤害,那么无论好坏,她要给他真相。这是早就决定的,因为秋霜华的突然出现耽误了些日子,却不会改变。况且,那个生活在谎言中的女人也算给她提了醒。建立在虚伪基础上的东西,不管你如何精心维护,都有塌倒的一天。

“怎么不说话了?”见琉璃沉默下来,萧真问,“找我是有事吧?你一向明理。若没有重要的话对我说,大约不会在这么忙的时候找我。”看看琉璃,又看看周围,“还这么正式。”

不仅是下了贴子。还特意选在生生居的小花厅里接待他。从前他来找她,总是在她自己的小书房里相聚。自然,没有小花厅地方大,摆设好,却有股子温馨和亲近劲儿,今天却像是要谈正事似的。再看她本人,身上穿着莲青色夹金线绣石榴花的长缎袍,牙白色裙子,简单大方的单螺髻上,插着云鬓花颜金步摇。琉璃向来怕麻烦。在家里喜欢宽松的旧衣,也很少戴首饰的,顶多一根玉簪或者珍珠钗,所以此时这打扮也很庄重。

“关于咱们的婚约……”琉璃犹豫了一下,实在不会拐弯抹角。就打算直说。

哪像到才起了个头儿,萧真就接过话来道,“过了年,你就满十八了。照从前我父皇的意思,是想让咱们过几月就成亲的。不过石夫人不幸过世,你要守孝……我的意思,不如先把婚期定下。你也好慢慢准备……”

中国古代,父死守孝三年,实际二十七个月即可,母死守孝一年。但大赵,母亲去世,守一年和三年的皆有。之前。琉璃明确说过,要为石夫人守三年孝。萧真体贴,没有不满。

“不,你没明白。”琉璃感觉自己要说不下去了,反过来打断萧真。她不能犹豫。但凡有一丝不忍,鼓了这么久的勇气会泄掉,死结会越结越紧!

“我不想嫁你了!”不管要面对什么,让真相早点来吧!

萧真一时没听明白,不禁问,“你说什么?”

“我说,九郎,我不想嫁给你。”长痛不如短痛,“对不起!真的对不起!你不管怎么生我的气也可以,但我……不嫁你。”

沉默,紧绷的沉默。

萧真惊讶的望着琉璃,再三以为自己听错,“我……我是不是累糊涂了。或者,是做梦?”

“对不起。”她只能说这三个世界上最无力的字。除此外,她无话可说。

“等等,等等……”萧真举起手,“是你伤心过度,还是我做错了什么,为什么好端端的……”

“我喜欢了别人!”一咬牙,更残忍些。

“谁?”下意识的问。

“临山郡王萧羽!”琉璃把心一横,栽赃到萧十一身上,“我喜欢的是他!”

萧真的脸色,瞬间白如雪。

“琉璃,你在闹什么别扭?”他的心往下沉,望着琉璃红了的眼眶和坚定的眼神,理智上虽然已经信了,心情上却仍然无法接受。

“我喜欢的是他!”只这一句,不断重复,因为说不出别的。紧接着就死咬牙关,再不发一言。只看着这样的萧真,她就愧疚得恨不能立时死了。可是既然做了,她不能回头。

但再怎么忍,眼泪还是滚落。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但愿我能偿还你!

萧真张了张嘴,终于没有再度确认什么。良久,他像积蓄力量似的,努力站起来,头也不回的往外走。在门帘掀起的刹那,风雪狂卷着吹进来,沾在琉璃脸上,一片冰凉。

她闭紧眼睛:萧十一,对不住了。若你像往常那样聪明,就算我没提前打招呼,你也应该不会把这出戏演得穿了帮!

第二十一章 割袍断义

萧十一重重摔在地上。

血迹,从他的唇角逸出,有如在他略显尖削的下巴上挂了一道艳丽的红线,又染到地上无暇的雪,衬得他俊美的容颜变得有些凄厉的妖孽感。

“九郎,你什么意思?”他不禁有点恼火,一跃而起,却没有抹掉唇边的血,“亏了我听说你来,还倒履相迎。”脚下,其实连履也没有,两只白袜子已经瞬间被雪水浸湿,透心的凉。

面对着气势汹汹的萧真,他简直莫名其妙。为了迷惑龙椅上那一位,为了做一个合格的脓包质子,没有人知道他的武功有多高。但凭九郎?刚才那一击,他可以轻易避过。只是,他没有提防,听到这位九弟到了,还开心得很,急急跑到院子里来。就算看到九郎大步而来,显得有些不同寻常,也没往心里面去,倒霉的把脸凑上去让人揍。

突然袭击以比试武功?或者开玩笑?都不像啊。对面那位面白似雪,眼珠子却发红,脸上肌肉微微扭曲,身子僵直,双拳捏得死紧,无论如何都是暴怒的样子。

这是……怎么的了?

“问问你自己做了什么?”萧真咬牙切齿。

他不想这么激动的,太没品格了。不就是,让女人给拒绝了吗?天下的女人多得是。他若招招手,大把美人会扑上来。身为皇子,他是没有被抛弃的经历,但这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可他胸中就是烧着一把火,他再死命的劝自己,也压不住想要杀人的心情。自尊、自傲、自从喜欢上琉璃就在心中养着的温柔意,这一刻全成了笑话!

“我每天做很多事,我不知道你问的是哪一件。”萧十一耸耸肩,抹了抹下巴。掌心,鲜红一片。脸上,火辣辣的疼。

萧真气得连连喘气,却见自己这位十一哥满脸无辜。憋半天才绷出一句,“朋友妻,不可戏。你我,是比朋友还亲近的兄弟。有着血缘关系的堂兄弟。你居然!你居然……”痛心疾首。

是琉璃!萧十一多聪明的人,瞬间就明白了。

对九郎说清事实,是他出的主意,也一力怂恿。纵然,他有私心作祟,可也确实是为了九郎和琉璃两个人好。男女之间,相处已是不易,若再成就一对怨偶,那他们的后半生要如何渡过?一个,是他喜欢的女人。一个。是他不想伤的兄弟。这个恶人,他本就做定了。可就目前来看,那坏丫头毫不犹豫的拉他下水了啊。只是好奇,她到底说了些什么,居然让九郎怒成这个样子。还说出那样的话。

“琉璃说了什么?”他直接问。

“她说……她喜欢的人是你!”萧真说完这句,又扑了过来。

这一道,把他摆的啊!果然,坏蛋们最大的悲哀就是,某天会被某人吃得死死的,把从前造的恶业、所得的恶果,亲自品尝个够本。萧十一哀叹。却没有闪躲,也没有还手。

而怒火一旦被发泄出来,那是没有理智可言的。此时的萧真,眼珠子都绿了,像受伤的野兽一样,再看不到其他。眼前只有敌人,只想把对方撕成碎片。他憧憬得很好的梦想,一朝破碎,他要拿什么填补内心的空洞?唯有愤怒、唯有暴力、唯有鲜血!

正是因为懂得这一点,加上深深的内疚。萧十一才任由那凶猛的力道加诸己身。但,萧家子弟从小习武,萧真又是其中翘楚,武力值不是盖的。就算萧十一避开要害,免得自己活活被打死,片刻后也浑身是伤。

他独居的院子很大,却绝少仆役,只有他的一等心腹,负责郡王府安保工作的袁丹青在外头听到动静,连忙闯了进来。眼前,是他家郡王爷像个破布偶似的,被打来打去,已经浑身染血。偏他今天穿的是白袍子,那衣服上和同样雪白的地面上,犹如开遍了桃花。

毫无美感,实在是很吓人。

可是才想叫人,自己还捋着袖子,打算上前帮忙,却被他家英明神武的郡王一个眼风阻止了。不过他又实在看不下去那惨相,只得愤然退回去,还把院门给反带上。

什么玩意儿!这是兄弟吗?比仇人还仇人!

而大门砰然关闭的声音,终于让萧真清醒了点。何况,他打得累了,手臂再难抬起,只站在那儿呼呼喘气,眼睛不争气的湿润了。气、伤、痛、悔、被背叛的耻辱,他瞬间尝尽。

萧十一卧倒在雪地中,身上的血迹,看起来触目惊心。他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语言功能却还完备,“消气了吗?消气了,就放过琉璃。”

“你!”

“是我引诱她的。”他干脆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她只是从江南乡下来的,土了巴几的小姑娘,看着挺傲的,实际上单纯好骗得很。”

“我那么信任你,还把她托付给你照顾!”萧真恨啊,恨不能把自己的头拧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