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到底,是什么路数?

第二十七章 情圣的诞生(上)

“你不是要温凝之爬得最高,然后跌得最重?”萧十一听琉璃问他,只笑道,“为夫就帮你一把喽!”

琉璃瞪着他,他却笑眯眯的回望,“咱们这算是……心有灵犀?”

“心照不宣。”琉璃一本正经的回答,转过头,唇角上勾,忍不住的笑意。

与此同时在皇宫中,萧左正在召见温凝之。

温凝之外表是个很有风骨和气概的文人,骨子里却是个喜欢揣摩上意、惯于察言观色的小人,因此当他偷窥到萧左的脸色沉着,虽然很有帝王威仪,但明显向外散发着“朕不高兴”的气息时,不禁加了小心。

萧左知道温凝之正在看他的脸色,却并不说话,只手中翻阅着奏折,好半天才抬起头,见温凝之大气也不敢出,安静而恭顺的站在下面,心里舒服了些。可又见他虽然垂首躬身,可风仪绝佳,心中就没来由的恼想火来。

想当初,红莲是他看中的女子,与他也是有情的,后来却因怀疑霍江森之死而拒绝了他入宫的要求。不过为了西北百姓的平安,她答应削蕃,又为了让他安心而卸下戎装。那时,嫁人是红莲的必经之路。可她选谁不好,偏偏选了当时随架的温凝之。

他明白温凝之从不敢肖想红莲,那样的女子,本该只有他这九五之尊才配得上,所以温凝之可说是奉旨娶妻,万般无奈。但就算如此,每当想起此事,他也觉得心中有根横生的刺。温凝之大概也清楚,为此在他面前总是小心翼翼,服服贴贴做他收服那些天下文人士子,也就是那群刺儿头的幌子。可如今倒好,他看中的伊莉米拉公主,却直接选中了温凝之,这让他为君的骄傲和尊严往哪儿放?若伊莉米拉选了小十一倒还好。毕竟那小子还占着“年轻俊美、多情多金”八个字,可温凝之呢?在女人心里,敢越过他这个皇上吗?

“凝之,你可知伊莉米拉公主上书。表示要选你为婿? ”

萧左的语气很和蔼、对温凝之的称呼也很亲切,可温凝之却准确的解读出不满之意,连忙躬身道,“皇上,臣能拒绝吗?”长了眼的谁看不出,皇上想纳那番女为妾。伊莉米拉确实长得美,而且是很勾人的那种,他看到过几次,心中也是很痒痒的。可相比起自己的身家性命和富贵荣华,他知道应该做什么反应。

果然。萧左挑了挑眉,“哦”了声,很有些探询和不解的意思,不过语气听起来似乎舒爽多了,可见他是猜对了皇上的心意。

“皇上。说句实话,微臣也不知道公主为什么选了微臣。之前,微臣只与公主见过几面而已。第一次还是在皇上为她举办的欢迎宴上,可惜临山王为救妻而重伤,搅了那回的兴致。后来公主似乎很感动于临山王的行为,时常往临山王府跑。皇上是知道臣的,因为侯府被烧。暂时还没搬过去,日常里难免打头碰脸的。偏正赶上微臣要为红莲做周年祭,临山王要帮忙,这才带着公主出现过几次。不过,微臣谨守君臣之礼,严控男女大防。没和公主单独相处过的。”

这话说的,信息量很大。

一,自己没有特意在公主面前晃过,表示绝没有和皇上抢人的不良心思。

二,公主本来是为了临山王而去。与他无关。

三,他的侯府都烧了,是大赵清官的标志,对皇上、对朝廷是有用之人哪。

四,对百姓们来说,他对霍红莲是很深情的,大可以用这点来当挡箭牌。

五,临山王对王妃很看重,说不定公主移情,是临山王为了解决自身之危的手笔呢。

为了摘清楚自己,温凝之连亲近之人都不惜出卖,何况只是作为义女的琉璃,以及她的夫婿?至于人家夫妻给他出银子修府,他毫不感激,因为那一定是为讨皇上欢心,跟他哪有一文钱的关系。所以,陷害萧十一,他不会内疚的。

也难为他,转瞬之间想出这么条解释,还巧妙的糅合在一番话里。所以,想当个奸佞之臣也是不容易的,也是很需要才华的!

“可是伊莉米拉公主既然看中了你,你就这么拒绝了,只怕也不好啊。再者,如此娇妻美眷,哪个男子不心动呢?今天朕叫你来,虽是问问你的意思,可也准备颁旨赐婚了。”

温凝之扑通一下跪倒在地上,“皇上,臣已有两妻。虽微臣无福,她们都先于臣而去,可微臣的儿女已经长大成人,真的不想再续娶,只想为她们守节。”

史上名君有云:君臣之间应该坦荡,这种试探或者狡诈之举不应该有。他温凝之侍奉的既然不是什么名君,萧左此举还非常小人,完全没有为君者的风度,可他却绝然不会上当的。

“这真叫朕不知如何是好。伊莉米拉公主的上书中,其意甚诚……”萧左仍然“为难”。

“皇上,臣说句不中听的。伊莉米拉公主还年幼,又从小生长在蛮夷之地,只怕只是一时的心喜,一叶障目,不见南山也是有的。臣也有女儿,深知少女们的心思,那是来得快也去得急的。只要假以时日,公主定然会找到比微臣好上百倍千倍的男子。”顿了顿,又一个头磕在地上道,“皇上,虽然公主的父亲和皇上都许了公主可以自主择婿,可也不能由着公主的性子来呀。到底,万事应当由皇上做主。”

听到这儿,萧左心里已经完全舒爽了。那个比温凝之好上百倍千倍的男人,就应该是他才对。只是,伊莉米拉不识抬举,先是看上小十一,后又看上温凝之,事到如今,他就算再喜欢也不能接手了。否则君臣争妻,传出去像什么话。但,把她指给自己那两个不成器的儿子,达成政治上的目的也成。总之,温凝之说得对,凡事不能超出他的掌控。

“此事,事关女子颜面,伊莉米拉毕竟是失必儿国的公主,不可怠慢。”萧左想了想,把为难的事,毫不犹豫的丢给臣下做,“你既然执意不娶,身为皇上,朕也不能强求于你,你就自己去说清楚吧。记着,选个好地方,免得说不清楚。”

温凝之谢恩,起身之际想起皇上最后一句话的暗示,立即有了好几个主意,在心头滚了几滚。到这种时候了,他若不明白皇上的意思,那真是白混了这么多年。

他们哪里知道,事情走到这一步,完全又成就了萧十一棋盘上的局面。正如他所说,是棋中棋。既然有人要设计他,让他尚了伊莉米拉公主,伤了琉璃的心,招了萧左的恨,他干脆就主动把伊公主招来身边。如果不是月嫔失足的意外,他自己也会找点事出来。

像伊莉米拉公主这种出身高贵、长相美丽、从生下来就被众星捧月,完全不知愁滋味的少女,爱慕的不是某个真实的男子,而是脑海里该男子的幻想,很大程度是在她自己心里美化过的。他知道自己的长相是优势,可是和感动人的深情相比,相貌可以放在第二位。

自从伊莉米拉天天来缠他,他就不着痕迹的、非常有深意地说起温凝之和霍红莲那生死两茫茫,终身不相忘的“爱情”。凭借他超凡的口才,凭借他添油加醋编出的故事,开始公主还只是唏嘘不已,之后就越来越感动,还着实为温凝之掉过几滴泪水。到最后,霍红莲的祭日快到了,伊莉米拉公主这种怎么说来着?用琉璃的话说,是有受虐倾向的天真又勇敢的少女,就恨不得把自己当成祭品,直接送到温凝之嘴边上了。

好在,温凝之的皮相确实也是不错的,对着女人的时候又习惯性摆出他那最儒雅多情的嘴脸来,确实吸引人。再加上他明里暗里向伊莉米拉表示喜欢美人围绕,不愿意吊死在某一棵树上,两下里一比较,温凝之好比美玉,他就是典型的渣男,公主心中的天平很快倾向了温凝之。

琉璃说过,要让温凝之爬到最高处,然后再重重跌下来,才能解她心头之恨。继而毫不留情的,在天下士子面前揭了温凝之伪君子的画皮,才能告慰霍红莲的在天之灵。那么,他自然要想尽办法,如了琉璃的意。谁让他心里那么喜欢她璃呢?男女之间,总会有人付出更多,他并不介意这些的。

所以,他才会说,他只是那道栈桥,是把伊莉米拉送到温凝之那里的栈桥。而他也非常确定,温凝之虽然心痒难挨,却不敢违背萧左的心思,迎娶公主。如此一来,伊莉米拉公主择婿行动会受挫,势必会消沉一段时间的。而很快就会变天,那时公主的清白保住,也不会卷进这些莫名的洪流里。

这是他对一个外来女子的怜惜,失必儿国寻找靠山的心意很诚,伊莉米拉公主同样非常无辜,能保还是要保的。不过,这番心思不能让琉璃知道。他只是一念之仁,万一让琉璃误会他对公主有好感就麻烦了。每当想起她上回吃醋,他心里就美得很。可想到她当时那么难过,尽管他很希望再尝一遍那个滋味,却终究还是没舍得。

第二十八章 情圣的诞生(下)

“小琉璃,来,为夫带你去看好戏。”十月十四这天。萧十一吃完早饭站在院子中,对才跨出主屋门槛的琉璃伸出了手。

他穿着宝蓝色宽袖袍,外头披黑色大氅,额头上勒着一根血红色、缀了小珍珠的、细细的抹额,更衬得面如冠玉,墨发如漆,再加上那股子唇红齿白的劲儿,就像是从山里偷跑出来的妖精,诱惑人了到身边,直接吸干为止的那种。

他当然还不能正常走路,不过拄着拐杖,左腿可以稍微着地了。对他那堪比受伤野狗般的神奇恢复力,琉璃已经吐槽无能。想起紫霞仙子说至尊宝连逃跑都那么帅的台词,她发现萧十一拎着拐杖的病态也自有一番风流模样。其实,这是假像吧?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她已经越来越喜欢他,刹不住车的感觉。

“看什么戏啊,怪冷的,不想去。”琉璃拒绝。前些日子虽然病了一场,不过她身体素质好,姐姐从小要她练武,打了好底子。所以虽是冬天,其实并不怕冷的。

“真的很好看哦,不看会后悔。”萧十一劝哄着。

琉璃受不了他对她抛媚眼,最终还是去了。

结果去的地方是水月轩,萧十一当幕后老板的京城第一酒楼,向来走高雅路线的那家。而因为是自家产业,安排雅间啊,选位子什么的,自然很有特权。

“你诳我出来,就为吃东西?”看着满桌的酒菜,琉璃哭笑不得。

为了尽快养好伤,自从受伤那天,萧十一就开始忌口。不得不说,越和他相处,就越发现他身上有很多优点,比方说自律。贵族们一般舍不下口腹之欲,可他不一样,他给人的感觉就像是很吃过苦头,所以如果到了迫不得已的时候,只要能活着,他是什么都吃得下的。

“是给你吃的,小笨蛋。”萧十一微笑,“为了陪我,这些日子你也尽吃粗茶淡饭。”

琉璃身上一麻,很欣喜他这样体贴。但他那是什么笑容?传说中的宠溺?哎呀,为什么会有浑身起鸡皮疙瘩的感觉,果然她粗鲁惯了,受不了别人温柔相待吗?

“还有啊,注意隔间。”萧十一忽然压低了声音,在雅间内某书架的角落拧了拧。

悄无声息中,通往隔壁的墙上。出现两个拳头大小的洞。琉璃走过去看了看,在洞的那边隔着一层细细的竹帘,保证这边能看过去,那边却很难看过来。

原来是他搞间谍活动的暗室!

而让她惊奇的是,隔间已经有人了。是个中年男子,素衣高冠,名士风流,虽然已经不年轻了,却仍然很吸引女人,不是温凝之又是谁?

琉璃缓缓坐下,望向萧十一。

“咱们这间房是封闭的,可旁边那间与对面的雅室只隔着珠帘,若耳朵够尖,偷听的不止咱们呢。只不过你脸皮儿太薄了,听人壁角这种事就悄悄的做吧。”说着,轻弹了下琉璃的面颊。一触之下,只觉得手感奇好,俯头就在她脸上又亲了亲。

他动作太快,琉璃来不及推阻。好在屋里只有她和萧十一,饶是如此,脸还是红了。

“本王就没见过比你更会怕羞的女人。”萧十一无奈的摇摇头。

其实琉璃也很惭愧,好歹她是现代人诶。可直到现在她才发现,千万不要以为现代人比古人有优势,换到大赵或者大唐那种风气开放的朝代,论起豪放,她那点本事也真不够瞧的。

“宫里来的消息,温凝之已经拒婚。当然不是他自己不答应,而是顺着萧左的意思去做罢了。”萧十一继续低声道,不知是故意的,还是情势需要,他挨得琉璃极近,说话的时候,嘴唇都碰到了琉璃的耳朵。令她身上冷一阵、热一阵的难受,“萧左现在已经不能再迎伊莉米拉入宫,于是自然想在温凝之这里赚一笔名声上的大好处。当然,名声是温凝之得到,好处最终却是我那皇叔的。”

“什么意思?”被他紧挨着,琉璃的大脑有点当机。

“小琉璃呀,你有幸,将亲眼目睹一代情圣的诞生。”讽刺又嘲弄的笑意,爬上萧十一的眉梢眼角,“这难道,不是一出好戏吗?”

琉璃明白了。

伊莉米拉公主的到来,对所有人都是意外。有人想祸水东引到萧十一这儿,他干脆直接就接着,然后再一招祸水东引到温凝之那里。之后,他必定是紧盯着宫里和温凝之的,看他们都有什么反应。后来,宫里来了消息,他又发觉温凝之要找个隐秘又不暴露身份的地方。于是,就利用人脉把温凝之引到此地,方便他暗中观察。

很多人、很多事看似行动随意,无法掌控,可其实可以操纵他们按自己的意思来。

“谁会来赴约?伊莉米拉公主?”琉璃猜测。既然拒婚的,有可能要当事人自己说清楚的。

“聪明,奖励你,亲一个。”萧十一凑上了脸,又被琉璃轻轻推开。

“说正事!”

“正事?正事就是你猜对了呀。”

“那……对面雅间的人又是谁?”

“是以赵天宇为首的一群文人士子。”萧十一说得漫不经心,专注忙活着给琉璃倒酒和夹菜,“温凝之要办一件事,需要有些名气的人‘无意间’作证。我就找袁丹青手下几个文采好的谋士来,约了一帮子所谓的正直之士来水月轩聚会,谈谈诗文,论论时政什么的。只要让温凝之知道这件事,根本不用我安排,他自己就订了隔壁的雅间。毕竟,谁有赵天宇那帮人说的话,更容易让老百姓们相信和传播的呀。不过嘛,水月轩打开门做生意。自然赚银子第一。我家王妃又那么大手大脚,好大一个宅子说修就修,不敲敲食客的竹杠怎么行呢。温凝之订的这个雅间刚好‘订出了’。他为了抢过来,可是花了大价钱。”

“合着,这一桌是我义父请的?”琉璃好气又好笑。

“可不是。”萧十一满脸的理所当然,还顺手夹了一筷子蜜汁肉脯,递到了琉璃面前,“快吃,长者赐,不可辞知道吗?”

琉璃真就张嘴吃了,随即想起这是萧十一喂食,有点不自在起来。好在很快,隔壁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吸引了琉璃的注意力。她不用凑过去看都知道,是伊莉米拉公主带着人过来了。

这位公主排场很大,到哪儿都跟着一群人。这样倒也好,想不让人注目都难。

琉璃支愣着耳朵,听那边“公主”、“侯爷”的寒暄了两句。温凝之的声音温厚而动人,很有欺骗性。而伊莉米拉公主明显有些娇羞,大概只当会情郎来了。

接着,温凝之就借口要与公主私下说几句话为由,只留下两名最贴身的心腹侍女,其他人都被打发到楼下去。据说那边另摆了一桌,只当请这些随从人员们品尝下大赵的美食。

“不知温侯爷叫我来,是有什么事呢?”又说了半天闲七杂八的话,到底还是习惯直来直去的番邦公主憋不住了,首先问。

琉璃侧耳细听,只觉得整个水月轩的间区域的嘈杂声都小了很多,足以证明竖起的兔子耳朵绝不是她这一对。

“公主,在下从皇上那里,已经听说了公主的好意。”温凝之沉默了片刻。之后像是下定决心似的说,“对公主的垂青,温某深感荣幸,实乃温某几世修来的福气。只是,恐怕要辜负公主的好意了。”

“为什么?”伊莉米拉公主显然没想到这个结果,问道。此时语气中的惊讶,多于感情被拒的伤害。

“公主既然选了温某,大概就打听过温某的事了。”温凝之叹息了一声,其意境,真有些往事随风,不可追亿的感慨。

说真的,琉璃纵横两世,也算见过些世面,可若论演技,温凝之一定是最佳,就连萧十一也不是温凝之的对手。毕竟萧十一太骄傲了,脸皮也显然没有温凝之的厚。

“我知道你已经娶过两个妻子。家里还有妾室。可既然你的妻子们已经去世,为什么不能娶我呢?难道是我不够漂亮吗?若你嫌弃我不懂你们大赵文化,我可以学的。”伊莉米位公主一如既往的直接。在琉璃看来,这位公主其实并不讨厌,她很多行为令人无法接受,并非她故意,而是风俗使然罢了。而这样的个性,倒比明面儿上笑着,却暗地里捅刀子那些强得多了。

“温某惭愧,因为一切都因温某高攀不起,并不是公主不好。”温凝之急切反驳,带了些回护之意。话,是拒绝的话,可语意却明明是让对方更发现他的好。就算最后亲事不成,也念着他的温柔厚道。真是,太无耻了!

“我不懂你们大赵人说话绕来绕去是什么意思,反正伊莉米拉喜欢你。”伊莉米拉的焦急是真的,“若说年纪的原因,我父王比母妃大了四十岁,那又有什么关系呢?他们一直很恩爱的,还生下了我和我王兄。”

第二十九章 嫁人当嫁宁安侯

“不是的,公主。”温凝之再度打断道,“温某自觉只是普通男子,真的配不上公主。”

“你不喜欢我!”带了些控诉的意味,还真是太少女的表达方式了。

“公主,请您听我一言。”温凝之带着苦口婆心的语气,诚恳无比,“在温某看来,男女之间,要么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要么就是两情相悦。并非公主不好,而是温某满身沧桑,不能还以公主一颗完整真心。我的第一任妻子宣氏,是我的结发之妻,父母给订的亲事。我虽与她并无深情,却格外敬重于她。至于我第二任续室霍氏……那是我倾心相爱之人。只可惜我福薄,不能长久与她相伴,可我的心却已经随她而去了。她是不让须眉的巾帼英雄,是我们大赵百姓所爱戴的女将军,那样的女子世间无双,没有人可以取代的。若非我身为人臣、人子、人父,身负着各种责任,不能随意丢弃性命,真想上穷碧落下黄泉,不再独活于世。如今不能如意追随于她,也只能选择为她守节,终身不娶。你明白吗公主,真不是你不好,只是温某是个无心之人,实在不能回报深情。所以,也只能辜负公主厚爱,祝公主以后觅得如意郎君。”

好一番声情并茂,若非琉璃知道真相,几乎也给骗了过去。他还有脸这样说!有脸提起姐姐是多么难得,也是多么值得男人为其倾心倾命。

他还真够胆!够胆坦然说起姐姐的名字,表现出那么虚假的情意。说什么想死而不能,真想死的话太容易了,她特别乐意成全那混蛋。还说什么守节,既然守节,就得守身,那几个妾又是怎么回事?

本以为可以平静的看戏,可琉璃却咬得牙齿咯咯响。姐姐就是她的死穴,不管什么时候碰到都会感觉到疼。

萧十一轻轻捏住琉璃的下巴。怕她咬伤自己,强迫她面对他。在与她含恨的眼睛接触的刹那,轻轻摇了摇头。

他以前不太注意温凝之,因为琉璃的事。才好好了解过。其实他也不理解温凝之这样的人生,心里那么多欲望,关于财的、关于色的、关于名的、关于利的,却为了能给予他这一切的那个龙位上的人,全部压抑了起来,只能偷偷摸摸的释放那么一点半点,还生怕别人知道。想吃的不敢吃,想玩的不敢玩,那么,在上位者面前做小伏低。还有什么意义呢?就算当条狗去巴结主人,也是为了一口食。温凝之就等着那个虚妄的未来,居然还能甘之如饴,他只能说一样米养百样人,就算是他。也无法理解。

而他的目光,奇异的安抚了琉璃。琉璃深吸了口气,平静心绪,继续听。

那边,伊莉米拉公主显然给温凝之这段真情告白砸晕了,好半天也没有说话。不知别人留意没有,反正琉璃感觉到了。水月轩的雅间区,诡异的寂静极了,连伙计们上菜的声音和陪客用的吹拉弹唱声都低了许多。

这是有多少人在同时听壁角?壮不壮观哪。

“我仰慕温侯,也正是因为您对霍大将军的一片深情呀。我……我不会让你忘记霍大将军的,我也会尊重她。只是温侯娶了我,与前面两位夫人并不相冲突呀。”伊莉米拉的声音都哆嗦了。带着些卑微的祈求。

琉璃简直怒其不争。

好歹是一个公主,用得着这样低姿态吗?怪不得听霍家军里的人经常说,番邦的女子看似奔放,其实就是男人的财产,完全没有自主权的。身为公主。也这样没有自尊。而突然间,她明白了萧左和温凝之的用意,也明白了萧十一为什么说有情圣要诞生了。

之前,袁丹青假扮盗贼,借着萧十一在南边揭出的贪腐之事,把温凝之捧上了大清官的神坛。如今,温凝之又拒绝了外在和内在,以及身份背景如此之好,算得上世上难寻的公主的求婚,还搭配着那么煽情的誓言……这若是传了出去,他可不就是情圣吗?

不贪财,不好色,为国为民,忠诚于妻,萧左这是在树立大赵的偶像啊。而当偶像在某一天被打破,而且是以极不堪的方式被打破,那么对温家也好,对萧左也好,才是致命之极的打击。所以,萧十一才不遗余力的配合她挖坑。

而对面雅间“无意中”听到这一切的赵天宇等人,就是见证这些的最佳人选。对那个赵天宇,琉璃是知道的,和温宏宣差不多风格。大才子,书画双绝,却不肯入仕。每天摆着名士范儿,看什么不顺眼都敢说敢管。不过因为是真的正直,不仅天不怕地不怕,还很得民心。由这种人传谣言,说出来就有人深信不疑的。

那么伊莉米拉公主该怎么办呢?这些名士们是不会有半点怜悯之心的,也不会管这些颂扬宁安侯的话被传扬出去,纵是扬了温凝之的名,可也让伊莉米拉公主抬不起头来。古代名士们或者刚正不阿,论起绅士风度和对女子的爱护,却是极其欠缺的。

但,这也是萧十一的连环计中的一环。名声算什么,无论好坏,议论总会随风而散。关键是伊莉米位公主会很长一段时间把自己关起来,羞于见人。这样,也不会搅进大赵国既然卷起的易位政治漩涡。从某种角度上来说,是受到了保护。

现在,一切就绪,下面要看她的了。往坑里推仇人什么的,她最喜欢了。

“走吧。”她不想再听下去了,“把菜打包回府里吃。”她指指隔壁,“那边有恶心的人,我在这里待久了,会想吐的。”

萧十一对她的要求,自然无不听从,欢欢喜喜、一瘸一拐的带着王妃回府。

转天就是霍红莲的六周年大祭,这一年一度的祭奠活动,如今在东京都人的眼里都成了必备的项目。大家见怪不怪,跟着哀悼一下,然后看戏领贡品,已经过成一个不大不小的节日般。

不过今年的祭奠活动有些不同,因为自一些受人爱戴和信任的名士口中。又传出了一段温侯拒绝公主求偶,立誓为霍大将军守节的话。

本来温凝之说得就很感人,此时再加上那些文字高手们加工润色,虽还算不得惊天地泣鬼神。却也能让善男信女们热泪滚滚。民间,甚至传出嫁人当嫁宁安侯的话来。

不出预料的,等到霍红莲的几日大祭结束,温凝之已经被神化了。他哪里还是个普通男人呢?简直就是圣人!没有任何道德和人品瑕疵的圣人!适时的,萧左跳了出来,给温凝之的头衔上又连加了几个听起来很威风,但没有实权的爵位封号。当然,还有为此而加上的大笔俸禄。

温凝之表面谦虚谨慎,甚至还诚惶诚恐的上书婉拒,但心里却乐开了花。在高高兴兴的准备搬回侯府之余。眼看日子就要向富贵以极发展。温倚云和大姨娘跟着高兴,温倚云当然还借机回家打了秋风。一时之间,宁安侯炙手可热。

岂不知,凡人若被捧到这个地步,就站在神坛上别下来了。否则退一步,就是万劫不复。

一切,都照着琉璃所预计的发展。不过她到底还心软了,亲自去慰问了正在伤心和丢脸中的伊莉米拉公主,劝她离开东京都,到大赵其他地方游览一下。等过个一两年,再回来准备择婿的事。反正。公主才十七岁嘛。

伊莉米拉听从了琉璃的建议,很快就请旨离了京城,到大赵各地去领略湖光山色去。萧左做表面功夫还是不错的,派了一队侍卫随行保护,还责令各地官府好生迎接。琉璃觉得自己这算是日行一善,把公主弄过来搅局。也还她一个平安,公平得很。

惟一她预计以外的不安定因素,大概就是温宏宣。

“父亲,您不觉得最近发生太多奇怪的事了吗?”某天在书房,温宏宣问温凝之。

“有什么奇怪的?若有人操纵。那也是命运之手。为父隐忍多年,也该是得到回报的时候了。”温凝之完全没有意识到危机,对这个他惟一自傲,并且认为会继承他衣钵的儿子,也不曾刻意回避什么。

他娶红莲的时候,宏宣已经大了。儿子又那么早慧,很多事无须瞒,也瞒不住。

“鲜花着锦、烈火烹油,实在非好兆啊。”温宏宣道,见温凝之随意点头,根本没往心里去似的,唇角边就凝出一朵嘲讽的笑花,“或者是儿子多心了,可若真有什么变故,父亲尽管放心,温家一族就算倒了,死的也不过是些倚傍他人,蹭吃蹭喝的东西,个个死不足惜的。至于只咱们家,总会有根苗留下,不会断了的。”

“说这些干什么?多不吉利。”温凝之有些不高兴了,“倒不如想想开春后,还是好好考个功名回来。为父在朝中人单力孤,有道是上阵父子兵,到底互相倚仗的好些。”

温宏宣却摇头,“儿子最近要出门游学,等回来再说吧。”

第三十章 失控

温凝之被噎得一梗,脸露不悦之色。不过他深知这个儿子是逼不得的,心中再有气也没敢发作起来,只皱着眉道,“你要背着你大赵第一才子的名头,自在逍遥到什么时候?”

“父亲觉得我自在逍遥吗?”温凝之笑哼,却又摆手,“算了,随父亲怎么想吧。”

“好吧,你若实在不愿入朝为官,为父可以再容你胡闹两年。”温凝之也摆出息事宁人的态度,“不过年前,咱们要搬回新修好的宁安侯府,这时候你想跑去哪里?映宣已经傻了,你的两个妹妹也出嫁了,这个家得靠着你,你不出现怎么行?”

“父亲放心,我就是因为顾着家,顾着弟弟妹妹才会如此的。”温宏宣笑得深不可测的样子,可惜温凝之完全没在意,也没注意儿子在答非所问,“我游学之地并不远,就是到东津府看看海贸。咱们大赵国的商贸船队出发,全是在冬季呢。这时候季风才起,不然船行也难。如今虽过了启航的最佳时机,可我听说还有多如牛毛的船等着不知第几轮出海。”

“记得搬家前回来,自然也是要一起过年的。”温凝之不耐烦的挥挥手。

温宏宣这才躬了躬身,慢慢出了书房。临走时,看向父亲的目光,充满了怜悯和不屑。所谓才子,不是书读得好就行。被权势和富贵蒙了眼睛,就是愚不可及。

他站在院子中,望了望比东京都更东的天空。然后收回目光,盯着临山王府的中路。

那里,是琉璃和萧十一所居的主院。他从不曾进去过,不管他多么小心也无法靠近。那里的守卫很严,他倒不觉得有什么秘密,但却感觉那是萧十一的心窝子,藏着萧十一最珍贵的东西,包括……水琉璃在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