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肩并肩、头挨头,低声细语地坐在床沿上说话,仿佛从未这样亲昵和自然过。如今他们是在航行中的大海上,看萧十一的样子就知道要抓机会才能脱身,现在无需行动。那既然不急,当然就要先了解下情况。

“你带了多少人?”这个问题很关键。倒不是考虑到武力治服的情况,琉璃相信,萧十一独自就可以解决这十几二十个好勇斗狠的海盗。但,船大而海阔,若没有绝对服从命令的人手可用,如何能驾驭大船,到达陆地呢?哪怕真是东瀛也好。只有双脚踏上坚实的土地,他们才能掌握主动。

“什么带了多少人?除了本王之外,你居然敢等别的男人?”萧十一在琉璃脸上啄了一下。

琉璃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因为实在被惊到了,“就是说,只有你一个人?!”那怎么行?不打趴下那群海盗和温宏宣,就争取不找掌控权。可趴下那群人,谁来操作这艘船呢?这不是现代化的游艇,而是古代木制大帆船,少了有经验的水手,甚至在海上不能辨别方向,早晚也是个死呀。萧十一是妖孽,但琉璃却不认为他什么都会。比如,航海……

“你派人在后面跟着了?”以萧十一的智商来说,绝不会放任这种情况发生,那么惟一的可能性就是这个了。

可萧十一却摇头,也没有其他解释,还很闲的拿手指绕着琉璃耳边的碎发。他这样子哪像危机还没有解决,倒像是和她出来度蜜月的。照理,这智似妖鬼的家伙总有惊人之举,琉璃该信任他,可是……可是……此时的情形太特殊啊,以萧十一那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来说,他倒可能真的是无所谓的。

可她有所谓啊,她还有大仇未报,还有弟弟要养大、为弟弟娶妻生子,为霍家延续香火!

“你是打算先躲起来,悄悄跟船到东瀛,然后再侍机而动是不是?”尽量,猜测他是有计划的吧?

“这船要去东瀛?”萧十一眨眨眼,看起来是真不知情,“之前听说温宏宣和鸿胪寺的那帮人走得近,还与外国来大赵国都的僧侣们交流学问,倒是无意安排了好退路。”

“你也和到大赵游学过的东瀛僧侣熟悉吧?”不死心。

“我从前天天泡在桃花潭,什么样的僧侣能去那个地方?再说,僧侣们是来学习我大赵的物宝天华的,我是教他们纵横花丛呢,还是阴谋篡权?”

“那你到底有什么计划?”实在不想猜了!顺便扒拉下萧十一的毛爪子。他已经开始不老实、不正经了,不是捏捏她的小腰,就是搂搂小肩,要么说摸摸小脸,拉拉小手的。他的样子仿佛……并不在意身处何地,只要找到她就可以了。

但是!男人目光短浅没关系,身为一名理智的女性,她必须考虑到后续方案。

“你难道没有计划?”看着萧十一茫然的神情,琉璃简直难以置信。

“好吧,你藏好,别让温宏宣发现,等我们到了东瀛再说。”上了陆地,逃跑总还可以的吧?虽然两人身上都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但先服务后收费也是可能的。找艘什么丸(日本船大多是什么什么丸),等明年春季的季风吹,也能回大赵。

只希望温宏宣没有与东瀛的某些强大政权有联系,否则他们反成了见不得光的人。只希望他们留在东京都的人不要急死,不要乱了阵脚。若内部乱起来,被萧左那个多疑的发现蛛丝马迹,报仇的事黄了便罢了,他们回不去大赵也能忍受,只怕石头他们受牵连。

琉璃只觉得头疼欲裂,很是一筹莫展。看看断了的铁链,更是欲哭无泪。早知道不要弄断了,这样才好蒙过温宏宣啊。现在铁链接不上,被温宏宣发现要怎么说?或者,想办法遮掩到目的地,那时好歹是有选择余地。不像现在,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突然又想到什么,“你在船上可看到摇光、萧蛮和狗儿吗?”

“在这船上,我只见到你一个活人。”萧十一耸耸肩。

他说得轻松,琉璃也不会误会这是一条鬼船。她明白他的意思是:在他眼里,那些绑架她的人都活不了,所以才这样说。所有伤害她的人,都不能活!虽然她没有亲手杀过人,但对萧十一这种狠法却不会大惊小怪。石头手上也有不少人命,更有不少人因她的复仇而死。这是个野蛮而不文明的古代,人命轻贱,很多时候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第三十七章 三更半夜,有何贵干

“温宏宣居然骗我,让我以为他手里攥着那三个小子的命!”所以,之前她才那么老实和顺从。可是竟然,连温映宣也不在这条船上吗?

说出自己的疑惑,萧十一冷笑道,“温宏宣太谨慎,成也为此,若败,也是为此。他不能保证把你安全带到东瀛,自然不会拿他的亲弟弟冒险。想来,必定是藏在其他地方,成功把你弄到东瀛后,会另想办法把温映宣再找回去。为了不引起你的恨意,摇光和萧蛮大约暂时不会有危险。你放心吧,我的人还在岸上找,说不定他们会早于你脱险。”

“你是怎么找上我的?”琉璃又回到这个问题上。

“过程不重要。”萧十一只伸臂抱住了她,“重要的是我找到了你。”

忽然之间,他无比感谢上苍。送她金铃,只是男女间的小情调。说是只要她摇铃,他就一定能找到她,也不过是除了这样的誓言,他对她的那份心意已经无法表达。但,这一次真的幸亏从心底深处听到了那铃声,他才能及时紧紧抓住她。

这时候他深深相信,世上有那些无法言喻的东西,真的会指引你的方向。

找到东津港时,虽然心焦得没办法思考,虽然因为关心则乱而无法确定,但当时那是他惟一的选择,他必须要赌一把。

只是,朝阳初上的东津港口,说是万船齐发也不过分。看到那情形,他急得要疯了,因为无法判断琉璃在哪一条船上,偏偏为了她的安全,又不能大张旗鼓的找。米贵那边……军船还没有调过来,连找个借口封港也做不到。可以说,自从他懂事到现在,除了五岁那年被父王的一个宠姬推到枯井里,在又冷又黑的环境中困了六天。差点饿死之外,从没有任何时候害怕得这样厉害。正没头苍蝇一样的乱闯,也不知怎么似乎听到一阵铃声。

码头上,起锚的号子声此起彼伏。安排出船顺序的鼓声阵阵传来,嘈杂得连对面大声嚷嚷都可能听不到。可他就是很清楚的听到了那铃声的召唤。就好像他耳朵被封了,可心底那根弦却被拔动着轻颤。

可惜他只能确定是某一个方向,不能确定是哪一条船,于是把跟随他而来的二十个贴身死士分散开,一人探其中的一条。

进行海贸的船都很大,也尽可能装上更多的货物。要在其中藏个人,非常不好找。而常年跑海的船员们都身手矫健,若不直接动手,很难判断哪些是有武功的。哪些只是手脚灵活有力而已。在这种情况下要一间间探舱室,要防止被人看到,以免狗急跳墙的温宏宣伤害琉璃,他着实耽误了不少时间。

万幸的是,当那动人的铃声断时他虽然绝望。最后琉璃却真的在他所登的船上,能与他相逢。可惜那时已经过去了大半天时间,海船离岸已远,回首看不到陆地,他暂时无计可施,只有先做一番手脚,等夜深人静。先探了琉璃再说。

“放心吧小琉璃,我会带你回大赵。”他呢喃着。决定了,回去就圆房。

“告诉我你有什么计划。”琉璃很严肃,再一次大煞风景,“我们是盟友,我应该知道。”

萧十一很无奈。可又知道,如果他不说,琉璃就会没完没了,只好叹口气道,“大约再过一个时辰。船上所有的船工都会觉得腹痛如绞,任他是多么好勇斗狠之徒,基本上也是无法忍耐的。那时我会出现,告诉他们中了我下的毒,只有我有解药,而且解药在就东京都。”

“你随身带着毒药?”若没记错,出事那天早上他进了宫,之后连衣服也没换就一直追她到了东津府的港口。

“骗他们的。”萧十一微瞪了琉璃一眼,竟有波光滟潋的感觉,“又不是西南蛮人,谁随身携带带毒的东西?我不过是把这艘大船走了个遍,神不知、鬼不觉地在每个人身上施了些气劲儿。近乎失传的神奇手法,特殊的位置,在有限的时间里有非常像中毒的反应。而且,会每隔一段时间就反复发作,还越来越厉害。其实只要熬得过,大约过半个多月,这些反应就会过去。”

琉璃挑了挑拇指。

他说得轻松,但那做起来是很难的,也只有他这样的高手才可以吧。

“然后呢?威胁他们?”她再问。

“仅有威胁是不够的。”萧十一伸出修长的手指,轻点琉璃的额头,“你夫君我,给他们下了‘毒’,有大把的金银做为报酬,还有着一言九鼎的名声,许诺他们这次不追究,还怕他们不反了温宏宣?巴巴地送我们回大赵?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越是凶恶之人,面对活命和发财的机会,就越会贪婪,死也要抓住的。所以,不怕他们不妥协,他们已经习惯了拿命换钱的交易。其实,咱们就算游一趟东瀛也可以的,把这船货卖了,也能赚大把银子,总不能白跑一趟呀。就怕这一来一回耽误时间,我的人和你的人等急了。”

“你真要放过这群海盗?”刚才他还说过,这些人已经是死人了。

萧十一点头,“本王重诺的名声不会毁在自己手里,但既然本王盯住了他们,下一次他们必逃不了的。放过这一次,并不代表就能原谅他们绑架你的要命过错。难道,你不信你的夫君会让他们死无葬身之地吗?而且,现世报,来得会非常快。”

好吧,他们是死人了。琉璃心中默念,半点也不同情。她听说过关于这些人的通缉令,他们杀人越货,个个死不足惜。萧十一为她报仇,却也是在为民除害。

“你要把温宏宣怎么样呢?”琉璃想起那个阴险的人,心中情绪复杂。说实话,虽然他暗害了她,对她还有非分之想,但不知为什么,她对他有些惜才。若非有那样的父亲,若非人性被压抑,若非他心中还有良知,或者他不会走到这一步。

“看你的意思。”萧十一无所谓的耸耸肩,“你让他死,他就下不了船。你让他活,就把他扔在东瀛,让他自生自灭吧。他对温凝之的所作所为还会感到羞耻,证明多少还能分得清是非对错。就算他的才气让我忌惮,却相信他不会帮着东瀛人来攻击大赵国。”

“我不知道。”琉璃想了想,认真地道,“我不知道要把他怎么样?有句话说,所有的路都是自己的脚走出来的。等你控制住这条船的时候,看他的反应再做决定吧。”

“真是不喜欢你对别人有仁慈之心,你只要喜欢我不就好了?”萧十一不满的道,再一次伸出狼爪子,挑着琉璃的下巴,就要吻下去。

琉璃挡住他,“那你身上的血?”

“呃……刚才有些不小心,偏遇到一个有两下真本事的。所以……”萧十一好像考试不及格的孩子似的,尴尬又心虚的抓了抓下巴,“既然惊动了,为了免得他叫出声,只好杀了。”

“尸体呢?”

“丢在海里喂鱼呀,难道还留着吗?”

“会不会被温宏宣发觉?”

“除非他对每个船工的长相和职责都了如指掌。可是他自视那么高,怎么会太注意低贱的海盗们呢?少一两个人,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还是半夜里是没人注意到的。”

琉璃松了口气,觉得萧十一说得有理。可还等她再问什么,就听到外面传来脚步声。

脚步声很轻,而且虚浮不稳,一听就是船上惟一没武功,也没有行过船,没做过重体力劳动的温宏宣。瞬间,琉璃就警惕起来。

幸好她是坐在床边的,立即翻身向里,铁链来不及搭在脚上了,只好扯过被子,胡乱的先盖上,之后拼命向萧十一打手势。

萧十一脸色很不好。

一来,他可没这样躲过别人,哪怕最不堪的时候,他都不会如此。二来,温宏宣这混蛋为什么半夜来琉璃房间。就算有他在,没什么事会发生,可这种用心都让他受不了。

但,事关琉璃的安危,尽管心中不愿,他还是迅速闪身进固定在地板上的木制大屏风的后面去。这间舱室的布置很是齐全,除了日常用具外,屏风把舱室隔成两部分,屏风后用做卫浴之所在,不过因为被掳上船的时间不是太久,琉璃又只喝了些清水,倒没有用过。

片刻后,温宏宣开门进来,仍然是没有敲门。琉璃忽然觉得万幸,门不是锁上的,只是反手扣紧而已。不然,现在温宏宣就该发现有人闯入了。

“三更半夜的,有何贵干?”琉璃冷冷的问。

温宏宣站在那儿不说话,因为光线昏暗,船只也微微的随着海浪摇晃,这令他的脸在阴影中看起来变幻莫测,捉摸不定。

琉璃的心里忽然有些发毛,那是一种女性天生的预感,好像有尖刀突然逼近了喉咙。

然而温宏宣却笑了,“我梦到你跑了,于是过来看看。你知道的吧?我既然走了这步,就是破釜沉舟,没有给自己退路。同样,你也没有。”

第三十八章 黑暗海上的铃声

“谁要和你一路?”尽管心里虚着,可输人不能输阵啊。温宏宣这种人,你对他虚以委蛇是没有用的。论狡猾,他远胜于你。白发以,倒不如硬碰硬,反而会赢得一些他的尊重。

温宏宣又笑,可那笑容却让人从心底一直冷上来,好像全身都浸入冰冷的海水里似的,“那个梦之后,我忽然想……你为什么就是不能对我好一点呢?大约,女人只有委身于一个男人之后,才会顺服起来。想起来,我对你是不是太客气了?”

“你不客气又如何?”琉璃露出轻视的神色,故意刺激温宏宣。他这样子太奇怪了,跟平时不太一样,必定有所图。

温宏宣再笑,却变了模样。

自从闯进来,共笑了三次,每次都不一样,先是变幻不清、乃至冰冷挑衅,到现在是一种狂妄和要同归于尽的神气,“琉璃妹妹,我喜欢了你很久。我以为,我会谁也看不上的,左不过到了年纪,随便娶一房大家闺秀做妻室,传宗接代而已。可你突然出现在我面前,虽然出身低贱、举止粗鲁、不安于室,却毫不在意的对谁傲慢,包括皇害宗室在内。你整个人就像个有趣的谜,深深吸引了我。不管我破解开,或者破解不开,这个谜却一定是我的。哪怕,你心系萧十一那个妖孽,我就算硬抢,也要给抢过来才快意。不过,现在我失去耐心了,你问我不客气会如何?男女对女人不客气起来,你也是成亲的人了,你觉得会如何?”一边说,温宏宣一边走了过来,脚步坚定得不像要占有女人。而是要赴死。

若论武力,琉璃从来不怕温宏宣,毕竟她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娇小姐。上回着了温宏宣的道。一是不小心,二是怕摇光他们三个少年是人质。处处被温宏宣料在前面,自然不敢轻举妄动。可现在,温宏宣手里没有必胜她的筹码,他又从不是冲动或者无的放矢的人,突然化身禽兽,只因为一个梦?这太不科学了,处处透着诡异和不合逻辑。而事不合理,必有妖异!

眼看温宏宣到了床边。就要扑过来,脸上的表情没有男人在这种时刻的狰狞,反而面色葱苍白,带着算计和紧张,琉璃突然明白了。

他发现萧十一上船了!

而她,是萧十一惟一的弱点和软肋,这样对她露出狰狞的神色,是为了引萧十一出来!萧十一是男人,还是那种极为骄傲,容不得他人半点冒犯的尊贵男人。他绝不能允许其他男人的爪子触碰到他心爱女人的身上,哪怕她绝对不会吃亏,他也不会允许。何况。温宏宣的用心之不堪,他已经无法忍受。

事关男人的尊严,萧十一就算再聪明,就算明知道会有陷阱,也忍不住会跳出来。宁愿为了这小小的不忍而乱了大谋。而那时等着他的,还不知道是什么阴招!

“别过来!”紧急关头,琉璃也顾不得脚上铁链被割断的情况会被发现了,利落跃起,抬腿飞踢向温宏宣。当然。这三个字不是向温宏宣的嚷嚷的,而是躲起来的萧十一。

正常情况下。人的合理反应是躲避伤害。可此时的温宏宣却刚好相反,他不顾那一记窝心脚会把他踢成内伤。损坏心脉,脸上挂着无所谓的冷笑,不闪反迎,甚至张开了双手,要抱住琉璃的腿。琉璃的动作快,若要收回腿却因为空间狭小而有些困难,这一下若被抱得实在,温宏宣的双手无异于摸在她的大腿上。

坏了!琉璃心中警铃大作。

果然,萧十一明明接收到了琉璃的示警,明明知道此举有多么不理智,男性的尊严却仍然令他控制不住地飞身而出,五指成钩,向温宏宣后心抓去。

电光火石之间,与温宏宣面对面的琉璃看到他露出笑容,有算计得逞的意味,也有些淡淡的惨然。他伸向琉璃大腿的双手突然缩回到怀里,紧接着头也不回,反手向萧十一洒了些淡碧色的粉末,另只手在微弱的光线下滑过寒光,一柄突然出现的利刃,直刺向萧十一的胸腹。

琉璃心头大骇,因为这样近的距离、这样快的速度、这样隐蔽的手法,加上萧十一急怒攻心,分了心神而温宏宣拼着自己重伤的这种同归于尽的打法,简直令人防不胜防,哪怕萧十一这等高手也一样会吃亏。而谁能知道,那粉末是什么可怕的东西,那利刃上有没有淬过毒?

她连惊叫都来不及,耳边只听到“嘭”的一声巨响,她的脚根本收不住,把佯装扑过来的温宏宣踢飞了,直撞到后面的舱门上。力道之大,生生把门板砸得歪向旁边。而令她的整颗心脏都吓得紧缩的萧十一,却没有中招。他的身体扭转了个奇异的角度,纷扬的袍袖震飞了那粉末,继而身体横移,滚到床上。琉璃只觉得腰上一紧,迅速被萧十一抱起,几个起落就跃到舱室的一角,远离了还未来得及消散的怪异甜香味和趴在地上起不来的温宏宣。

那味道她熟悉得很,正是当初让她晕倒在马车上的迷香。

“你怎么样?”她眼尖的看到萧十一上腹部的衣服被横向划了个大口子,有血迹快速的洇上来。因为他早脱了外衣,只着雪白中衣,所以那艳丽的红色看起来分外明显。这情形让她分外紧张,脸色发白,心也疼了起来。

“皮肉伤,无防。”萧十一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笑容,低声说得温柔,可再转向温宏宣就变成冷笑,声音也如腊月里刮骨的寒风,“温宏宣,你本事!手无缚鸡之力的废物,居然也能伤了本王。冲这一点,或者本王会给你留个全尸!”

琉璃低下头,连忙检查萧十一的伤口,果然只是豁出个大口子来,不深,她连忙以干净的帕子按住。以令伤口止血。

“琉璃妹妹告诉过我,永远不要小瞧女人。”温宏宣狂妄的大笑起来,紧接着又剧烈的咳嗽着。吐出好几口血,“我也要告诉临山王殿下。永远不要小瞧读书人!”

“你是怎么发现他的?”琉璃抬头问道,同时警惕四周。

没有动静,诡异的安静,除了海浪声和风的渐渐呼啸,什么声音也没有。照理说,之前水面平稳,天气应该是不错的。而温宏宣既然发现了萧十一潜上船,不是应该叫船工们都戒备起来。或者围攻吗?他又不知道萧十一在那些船工身上都用了手段。

这不寻常,风也不寻常,到处都不寻常!

“你果然留意了每一个船工和他们所在的位置和要做的事。”温宏宣还没答话,萧十一却道,脸上的神色说不表是佩服还是嘲弄,“如此事无巨细,你不是太辛苦了吗?”

“没办法,谁让临山王太聪明,我怕得很哪,真的真的很怕你啊。”温宏宣努力坐直了身子。因为伤重,已经没有了攻击力。可嘴上说着怕,眼神却兴奋而狂乱。像是占了大上风。

琉璃清楚自己那一脚的力道,当时没有容情,所以温宏宣虽不至死,却也伤得厉害,至少得养个两三个月。而她想不到的是,萧十一一语成谶,温宏宣真的谨慎到了这个地步,正是从一个不起眼的船工身上,发现了船上有人闯入。

“聪明人都有一个毛病。总觉得一切尽在掌握,自视过高。所以难免失误。我从前也是如此,好在因为我对上了临山王。不得不摆低了姿态,这才能有胜算。殿下定然以为,我如此高傲,自然只会关心布局,却不屑留意低贱的小人物,死个把人,神不知鬼不觉的把尸体丢到海里,三更半夜的我怎么会知道呢?可我说了,我真怕了殿下您,每日食不安、寝不稳,哪怕到了苍茫的大海之上,也隔两刻钟就要巡视一遍全船的。”他伤了心脉,说起话来断断续续,好不容易说完,就捂着胸口奋力呼吸,那拉风箱似的声音,听得琉璃都替他难受。可他却低沉的笑了起来,完全不在乎自身死活,只轮与萧十一对局的输赢。

“那又如何?”萧十一尊贵和骄傲的气质此刻毫不遮掩,看着温宏宣就像看着地上的泥一般,“哪怕你把全船人都拉在一起与本王对抗,死的人也不过是数目上多些而已。在本王找到王妃的时候,你已经满盘皆输。不,你把主意打到我王妃的头上时,就注定没有好结果了。本来,本王一诺千金,温凝之倒了,其余的温家人好歹还有个活路。可有句话正是形容你:自作孽,不可活!”

“我不是向你摇尾乞怜的狗!我才不要你的施舍!”温宏宣突然暴怒,脸上奇异的泛着红色,“我是在和你争,争一个势,争一口气,争一个我必得的女人!我选择的,一直是要和你对战,亲手夺到自己想要的,而不是屈辱的生。萧十一,难道你不明白吗?你们萧家的男人都是一个德行,以为人人都要匍匐在你们的脚下。若非我发觉得晚,若非琉璃帮你,鹿死谁手尚未可知,我未必落到今日的田地!”

第三十九章 风暴(上)

“你自己要死,本王就成全你。”萧十一耸耸肩,也发觉周围情形的不对。但他不能流露出一星半点的紧张来,温宏宣要比他想的更难对付。

可温宏宣不给他思考的时间,就着那话尾又大笑起来,“你找上来,我知道必死,所以干脆就拉了你和你的王妃来垫背。你觉得我亏了吗?不亏!不仅如此,我还大大的赚了。到了阴曹地府,阎王把琉璃判给谁还说不定呢。萧家男人,满手是肮脏的血,我温宏宣虽然做了不少恶事,跟你比起来还白得很呢。”

“哈,你如何拿我当垫背?”萧十一不怒反笑,“本王说了,把你那群不中用的海盗手下绑在一起,也不是本王的对手。就凭你?”还不用说,那些人早让他动了手脚,很快就会发作起来。

“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我自知武力相差太远,急智又比不得殿下,想来想去也只有借着天地自然的势,使出同归于尽一招。”温宏宣抹了抹嘴角的血,但因为衣襟上已经阴暗了一大片,看起来有些触目惊心。

“临山王殿下是什么人?当年能在临山王宫那么险恶的倾轧中求生,最后灭了所有的兄弟而得以继承王位,还能启承帝眼皮子底下平平安安度过了十余年,暗中经营了一份力量,那需要什么样的心机和手段?更不说萧氏一族血统高贵,我怎么会让那些低贱的海盗与殿下您动手呢?那样,岂不辱没了殿下的尊贵,也侮辱了我的智慧?”温宏宣挑眉,冷酷的神情中带着些忍耐不住的得意,“所以,我就先一步把那些贱人都杀了。现在这整只船就咱们三个活人。岂不清静快活?”

琉璃大吃一惊。

好一招釜底抽薪!甭管是船工还是海盗,都死了的话,就无人驾驭大船。任船在海上顺风飘流,结果是不能控制和预期的!温宏宣说要同归于尽。竟真的是自己不想活了,还要拉人陪葬。这得是有一颗多么疯狂的心,才会当机立断的做出这种自绝后路的事来?果然,变态是不能用正常心态去考量的吗?

“那又如何?本王能活到现在,凭的可不仅是手段,还有的是运气。”萧十一却没有被吓到,搂着琉璃的手臂微微紧了紧,不忘记以肢体语言抚慰她。“本王要做的事,有什么是不能成的?没了船工,船随风走,早晚也能到岸。而我的人,很快就会追来。”

哈哈哈哈……温宏宣却又狂笑了起来,“我知道一个陷阱是坑不到临山王殿下的,怎么会那么天真呢?自从虏了您那心肝宝贝的王妃,我就连做了好几手准备。能阻你找上来,自是上策,往后我们山高水远的过好日子去。你找上来。却陷进泥潭,最好死在我手里是中策,大不了损失巨大些。若是真的老天爷不帮我。让我功败垂成,我拉你跳的地狱自然深得让你爬不上来才行。虽是下策,可下策也是策,哪能如此简单!你不知道吧?我号称书画双绝,可素日里最爱的却并非诗词歌赋,而是天文气象。你仍然不知道吧?钦天监很多准确的预测,正是出于我的推算。你还不知道吧?为了今天能逃走,能摆脱你,我研究了多久的水文航道!在毒杀那些下贱的海盗前。我已经哄骗他们偏离了航向,不然。你上船那么久,我为什么才找上门来?”

“你要这船去哪里?”萧十一皱眉。温宏宣之不按常理出牌,他也有些疑惑了。

“水波松弛,不久必有风暴。星云指引,我们正向风暴中心而去。顺风飘流,最终到达彼岸?临山王啊,您就别做梦了。”说完,又是一阵咳嗽兼大笑。

萧十一望了琉璃一眼,目光中有着只有琉璃才看得懂的担忧。他们谁也没想到,温宏宣居然这样狠法。不管他对琉璃是什么执念,他确实没给任何人留活路,包括他自己。能顺利达到目标就好,不能的话就玉石俱焚!

有道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凡事从不以人的愿意为转移,想得很好,可是结果却往往违背初衷,甚至截然相反。若之前萧十一找不到她,大家还有命可挣一挣。如此把温宏宣逼到绝境,这疯狂的人居然做出这样疯狂的事。、不自禁的,琉璃有些无力和无奈。可萧十一却并不后悔,若让他放任琉璃被带到天涯海角去,以保有那一点点生的可能,他就不必再争天下,直接去死好了。甚至,他连个男人都算不上。所以若这一切都是天意的话,那就争一争命吧!

“本王真是高看你了。”萧十一带着一种遗憾的神情看着温宏宣,“你居然窝囊胆小到这个地步,见不得自己失败,所以拿命去了结。亏本王还曾把你当个对手来看,其实你不过是读过很多书的无赖,连基本的气度都欠奉。但我不得不说,你够狠,下这盘命棋也是快手,事事做到了前面。如此,倒也好,我们就拼一拼运气,看看我们到底在风暴中、在怒海孤舟上会不会死!”说完,转头看向琉璃,神色无比温柔,“小琉璃,此处气闷得很,你若不怕冷,咱们到外面走走可好?”

此时,船身的摇晃力度已经比刚才大了起来。如此证明,温宏宣所言不虚。在这种极端天气情况下,就算智似妖鬼的萧十一也完全没有办法,但他那种淡然和镇定的态度,把琉璃心头才升起的恐惧给压了下去。

人这辈子,总有听天由命的时候,既然改变不了,着急愤怒有什么用?

人力,虽不可胜天,却可以定神、安定自己。找浮木的话也不必了,在这样冷的海水温度下,人落水后是坚持不了多久的。只有祈祷这船在在风暴中不会被彻底打太碎,或者温宏宣的天气预报不准。否则这样的大的船,技术又比较落后,仅凭他们两人是无法操控起来的,何况他们都还是外行中的外行!

萧十一打开柜子,发现里面居然有几件粗布衣裳,虽然他个子高,衣服不合体,好歹也套上两件。琉璃来时的那件斗篷还在,萧十一把她紧紧裹住,又握住她的手。

她的手有些凉,可他的手掌却仍然温热,令她又定心不少。这是赴死吗?为什么她的心从来没有这样平静过?这说明他给了她无比的安全感,但凡一个女人能对一个男人如此,那就是真爱了。这时候,她瞬间就懂了自己的心。

“你的伤要不要包扎下?”她的心定了,关心就自然而然,完全不想想大船将沉,伤口包不包有什么区别呢?

“不用。要不你再给按按?那样说不定就会好了。”萧十一有点不正经的调笑,而后抱着琉璃跃窗而出,离倒在门边的温宏宣远远的。

“喂,你们到哪里去?”温宏宣挣扎着爬起来,扶着门框喘气,气愤的叫道。

这对狗男女,不是应该惊慌失措吗?或者愤怒的殴打他,狂叫着要杀了他?一想到他们会失控,他就觉得什么都值得。可他绝没料到,这样危在旦夕的情况也威胁不了对方。那么,他还有什么胜利而言,哪怕搭上自己一条命,到底没有赢过萧十一半分毫,没有赢得琉璃一点的关注和哀求。

“你们就这样认命了?”他追不上萧十一和琉璃的脚步,在后面拼命的喊。

“不认,就是把命交给老天而已,随他怎么样。别说你,小小的温宏宣,就算老天来,又能威胁我萧十一什么呢?”萧十一狂傲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

“别走,你们回来,我还有话没说完!回来!”温宏宣跳脚痛叫,但声音让风吹得支离破碎的,声不成声,调不成调。

在他的设计中,此刻是他欣赏对方惊恐的时候。可不知为什么,害怕的却是他。他忽然浑身发起抖来,随着前方人影的渐渐水失,恐惧如一只巨大的鬼手,紧紧掐在他的喉咙上,令他喘不过气来。

为什么是他!为什么怕的仍然是他!他以为三个人会一起死,可是他们双双离开,恩爱无比的样子,只留下他一个人。他怕啊,不是怕死,而怕一个人孤独的死去,死在无尽的汪洋波涛之中。原来自始至终,他都是独自走在路上。就连死,都是一个人!

他挣扎着向琉璃和萧十一追去,踉踉跄跄的。他不要,他不要一个人面临死亡,那太可怕了!可他却在重伤中难以拔腿,只摔倒在甲板上。天空中,已经无星无月,只有一条条灰黑的浓云在翻卷。海上,波浪起伏得越来越剧烈,似一个个坟牌,在他面前涌上又落下,宛如无数海上的亡魂再向他招手。

从小到大,他第二次这样害怕。第一次是霍红莲死的时候,他看到了,他也知道霍大将军是被父亲害的。她一袭红衣,身上身下都淌着血,那种眼神,那种死到临头还微笑的神情,他从来不懂。可这时候却忽然明白了,那是无尽的绝望,无尽的愤怒,可却又不得不放弃!

第四十章 风暴(下)

回来!别走!别扔下我一个人!他的哀求声憋在胸腔里,连叫声也发不出。他感觉到下身有热流淌过,居然吓得尿了裤子。若放在从前,他会笑话自己,会生自己的气,现在却觉得放松,因为这样,证明他还活着。

一个大浪袭来,他翻滚到角落里,头重重撞在一个铁疙瘩上,登时晕了过去。可黑暗真是好啊,只要失去意识,也就不害怕了。真好……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