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因为温凝之已经被萧左捧上神位,所以一行人怀着近乎虔诚和朝拜的心情出了包间,向走廊尽头的房间走去,一个个神情恬静,步履稳当,连话也曾多说,包括一直冷言冷语的翠浓在内。她后面,不仅跟着兰妆,还有一大串歌姬舞姬和乐手,满满当当占了整个走廊。

但这么多人。愣是鸦雀无声,连隔壁间推杯换盏的声音都听得到,何况那啪啪声。

可是等等。何为啪啪声?众人面面相觑,没有人明白。可那声音就是清晰的传来,越是摒着呼吸静听,越是显得怪异无比。没有人注意到翠浓和兰妆交换的,略带讽刺笑意的眼神。

水月轩,是东京都最华丽高雅的酒楼,没有之一。各处都追求精美,不过精美的东西往往就不牢固。就像此时,那声音听起来越来越大。还夹杂着偶尔痛苦的呻吟。那雕着芙蓉和宝相花的隔纱门上,还隐隐映出了奇怪的影子。

“怎么了这是?为何不进去看看?”翠浓静中说了一句话。显得无比突兀。同时,她还拔脚向前走。

这时候。所有人都感觉出不对劲儿,想要原路返回。兰妆见翠浓如此,“急得”上前去拉她。哪想到翠浓恰巧闪身,那动作就跟做了个顺手牵羊似的。兰妆收不住脚,整个人就扑倒在那间雅室的门上。

兰妆的惊叫声中,只听咔啦一声,那门竟然被撞开了。雅间内明亮得过分的灯光,瞬间晃了众人的眼,也让众人很快看清里面的情况。

瞬间,全体呆愣,因为那一幕是绝没有想到的,所以所有人都被震得目瞪口呆!

明晃晃的大烛台比平常的包间里的多出数倍,看起来就像房间里在举行什么巫蛊的仪式似的,又因为全用了红烛,还四处飘着暖烘烘且异样的香,居然照出了一些淫靡的气息来。

房间内有两个人,一个正是众人追寻的宁安侯温凝之,另一个则个看起来很面生的高大番僧。他虽是僧侣打扮,但高鼻浓目,阔口大眼,相貌英俊而年轻,身上的肌肉更是贲张着块垒分明,衬得整个人强壮无比,有如怒神。

若说为什么看到了蕃僧的身材,那是因为……因为房间里的两个男人,竟然都是没穿衣服的!或者更确切的说,是不着寸缕。更要命的是他们的姿势,宁安侯大人半个身子趴在一张圆桌上,长发全散开,汗湿着贴在那张仍然英俊而儒雅,被万千女性膜拜,被众多文人士子尊敬的脸上。此时脸色苍白中带着不正常的红,就像刚被好好疼爱过。而那番僧手中正挥舞着一根鞭子,宁安侯的背上则遍布鞭痕。离得近的人还看得清楚,那些伤痕有很陈旧的了,显得不是一两天造成的。

屋内屋外,全体呆若木鸡,落针可闻。而刚才兰妆的动静,又惊了旁边雅室的人。有更多的人忽拉拉冲出来,也更多的人加入木鸡的行列。

此情此景的主角,若是旁人便罢了,未必人人认得。但宁安侯可是红人,每天从宫里到衙门,再到府里。他行至街上,不知有多少人观望,投以崇拜的目光,那张脸,连路边的小狗都分辨得出。而现在,这是什么情况?

赵天宇揉了揉眼睛,简直无法相信,还以为是自己喝多了,产生了幻觉。可就算是幻觉也不行,因为只这样想想宁安侯就觉得是亵渎。再看看旁边人,却都是一副模样。难道说,眼前的场景是真的!接着,所有人都听到宁安侯嗷的惨叫一声,随便揪起旁边椅子上的长袍,包上自己就缩到角落里去了。脸朝墙,浑身发抖,绝不回头的架式。

“看什么,有什么好看?”阿米赤,也就是那番僧慢慢踱步,漫不经心把被兰妆撞坏的门扶起来,又掩上。他似乎不怕赤身露体,也不解释分毫,凑近兰妆时甚至笑了笑,趁机捏捏她手心道,“小娘子若喜欢本僧,明日到此地来找我。”邀欢意思明显。

偏那兰妆虽见惯男人,却忽然脸红局促。外人见些,都知道这番僧是yin僧,于是他与宁安侯共处一室还不着寸缕的行为,就已经不需要解释了。

“不喜女色,说不定好男风。”翠浓这话,突然浮现在那群才子的脑海里。

原来,宁安侯欺骗了天下人,他就是个受!偶像被打碎的幻灭,崇拜没有着落的失望,被欺骗的愤怒,齐齐涌上众才子的心头。好男风,在大赵的权贵之中不是没有,但论起来,却比好女色还令人齿冷和不堪。就算好这口,但玩小倌不会让人笑,当小倌就另当别论了。何况还被鞭子抽,能做出此等事的,在最低贱的乞丐面前都抬不起头来。

偶像的建立需要天时地利人和,需要很长时间,可破碎,却仅是一瞬,从黑到白,从天堂到地狱,有时也仅仅是一步之遥。其实难堪,谁都会有,但这样的难堪,而且还是众目睽睽这下,心理能力弱的,立即就得自尽以谢天下。

那扇似乎写着“罪恶”两个字的华丽隔门,在阿米赤的手中关上了,门里的人不知道多么惊慌失措,而门外的人却态度各异。有兴奋的八卦者,有摇头叹息着,更有心里的信仰被打破而失魂落魄者。还有,一对冷眼旁观的夫妻在不远处注视着这一切。

“这出戏唱得真好。”萧十一易了容以免让人认出来,可他那气度,仍然引人注意。

“临山王殿下原来那般受欢迎啊,人俊美,出手又大方。”琉璃笑眯眯的。

萧十一没脸没皮的往琉璃身上贴,“如今,夫君就的俊美和大方,就只对我家小琉璃。”

琉璃再没出声,看向议论纷纷的人们和面色铁青的学子,以及那扇紧紧关上,却似乎在天下人面前敞开的门,心中说不出的爽快。

若这是出戏,她准备了多久?蜇伏的三年,到东京都后又是将近四年。一点一滴,她算计得精道,忍耐得又太久,还要萧十一出人出力的配合,才能让某人爬到最高,又跌到最低。她说过对伤害姐姐的人,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那些恶人,死对于他们来说,也太便宜了点。所以她精心撒网,辛苦等待,到此时才要慢慢收网了。可这,也还刚刚开始而已,远远没有结束哪。

“回吧。”眼看大局已定,琉璃转身就走。

剩下的事,已无需她再出人出力了。明天一早,这个巨大的桃色丑闻将会传遍整个东京都。很快,全大赵的百姓们就都会知道,他们一直爱戴的宁安侯,号称不好女色,对妻子深情的宁安侯,不过是个受!还是个变态的,喜欢被虐待的受!

☆、第五十七章 主心骨没了

接下来,萧左也会被放在火上烧吧?身为皇帝,居然宠幸这样的人,很难不让人怀疑皇上是不是也好这一口。而萧左想以温凝之重塑官场形象的努力,也将受到沉重的打击。身为上位者,可以无能,却必须识人。若做不到,你就不配那个位置。这一点,才是致命的!

再接下来,对于琉璃来说最美好,对萧左和温凝之来说最黑色的五月,也就快到了。

临山王夫妇轻松的离开了水月轩,可宁安侯温凝之却要以被单为索,狼狈的从窗子边顺墙爬下,如过街老鼠一般跑回宁安侯府。原因只在于,那间雅室门口的才子们和桃花潭的美人们虽然走了,可却聚集了其他各色人等,而且赶之不去。没办法,逼得温凝之如丧家之犬一样。

好不容易回到温府,他立即一连串地吩咐仆人紧闭大门,还说没他的命令就不许任何人出入,哪怕是倒夜香和采购食品也不行。他狰狞可怕又惊恐万状的神色,破坏了他一贯以来的完美形象,不仅惊到了仆役,也吓到了含巧。

不过,女人总有直觉,她似乎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当下也没多说什么,只叫仆人们照做就是了,若有违反,立即打了板子发卖。同时,叫心腹程妈妈明儿一早就悄悄去打听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而这注定是个不眠之夜,温凝之回到听涛阁,立即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不出来,恨不能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且忽然有一种惶惶不可终日,恨不得立即死了,再没有人知道他的感觉。

明明不是这样的啊!为什么会到这种地步。让他辩无可辩!他是为了治病、治他的不举之症好不好?不是他好男风,更不是乐意成为男人手中的玩物!

阿米赤大师拿了红莲等几人的遗物,他亲眼看到在做法时。几条血线凭空出现在白色陵绢上,就像鬼画符。他也亲耳听到。阿米赤大师口吐女声,且不停变幻。

当时,他寒毛倒竖,因为那些声音正是属于红莲、冷香和冷玉的,还有个含糊的,听起来像是他的发妻宣氏。她们在借着阿米赤的口中痛斥他,痛斥他的无情,桩桩件件都对得上。由不得他不相信,由不得他不赎罪。

据阿米赤解答,水月轩正是与宁安侯府相对的最阳之地,他若要赎罪的话,就要在那里进行才对,因为方位正好。为了让那几个挥之不去的女魂平静下来,他要接受那只被萨满加持过的鬼鞭抽打,足足七日。

明明六天都过去了,明明就要结束所有折磨。明明第一天后,他就收到了效果。和那四美之一,好好缠绵了多半夜,令他欣喜若狂。明明他找萧十一借的那间雅室是最清静的。而且还明明拴死了门的呀。明明他非常小心,还嘱咐了小二别来打扰。可是,为什么突然就有人轻易闯进来?为什么那么多人亲眼看到了?当时他吓死了,若能解释一二,或者会好些。可是,他做不到!

阿米赤说了,卸下罪恶,要脱掉全身的衣裳,连施刑者也是。这是巫法使然。他开始也不愿意,可想大家是男人。有什么关系?只是在那种情况下被看到,所有人都会想歪的。

怎么办?他要怎么办?他已经无脸见人了。可他又舍不得自尽。他的好日子才来,怎么就要到头了吗?

明明知道听涛阁内没有旁人,温凝之还是心虚的把门打开一条缝隙,打量了半天漆黑的院落,这才闪身而出,来到劲伯住的小房间之前。

缩头缩脑的站在门外,哪里还有半分当初大众情人、宁安侯爷、朝廷重臣的气度?反倒像个欠了一屁股债,还输掉儿女,破衣烂衫,被人追杀的倒霉赌徒。

“劲伯,劲伯。”他叫了两声。

房间内没有灯火,也没有人应声。温凝之等得不耐烦,上前拍门,却发现门是虚掩的,手一碰就开了。他又嚷嚷两声,房间内仍然悄无声息。这时候他觉出不对来,借着月光,大步走到桌前,点亮蜡烛,屋里却哪有半个影子?

“劲伯,劲伯。”他心里陡然一空,像是保护他的围墙塌了一半,于是扯着脖子又叫了两声。明明眼前并没有人,他其实只是下意识的举动。他还丧失理智般的把屋里简陋的几只箱柜都打开了,掀了床上的被褥,甚至蹲在地下,好像劲伯会向躲在哪条砖缝里似的。到这时候他才明白,这位老家仆看似低贱,却是他最仓皇时的主心骨。

而今,主心骨没了!

去哪里了?自从宁安侯府设府,除非是悄悄出门替他办那些见不得人的事,劲伯就从来没有踏出过听涛阁半步。就算是有事出去,也不可能不告诉他一声呀。

温凝之坐立不安,犹如困兽般在劲伯的屋子里来回走了一夜,仍然没等到那老仆。望着天际浅淡的晨光,他的心慢慢凉下去。

他不傻。相反,他是个极奸诈的人,只是被名利和贪婪蒙蔽了心与眼。昨晚,那打击太重大和突然,他乱了方寸,到现在虽然仍不能心静,却好歹梳理出一些端倪。他是人到中年,可却从没有在“人道”方面出过问题。什么时候开始的?就因为皇上赐了四个美妾,他又干得太久了,想一口吞下,于是那天吃了很多助兴药。然后,突然就不行了。

那药,吃着从来没有问题。那药,是劲伯给买来。那药,最终令他不举。

而后,他病急乱投医,阿米赤大师也是劲伯给找来的。虽说治病的方法匪夷所思,可因为阿米赤知道很多外人不足道的细节,又出现了些神怪现象,就由不得他不信。但是……外人不足道?劲伯可是比内人还内的人。若做为内奸,他有什么私密事还能瞒人?现在,劲伯又突然不见了,不是很说明问题了吗?

他被人陷害了!可是是谁?谁收买了忠诚的劲伯?用的又是什么手段?劲伯是他最信任的人,曾以为是这世上绝不会背叛他的,谁有这么大的本事?谁与他有这样的深仇大怨,挖了这么一个满是倒刺的深坑,一步步引他自己跳进去,直至身败名裂。

想到这儿,他不禁打了个寒战,对劲伯以及幕后收买劲伯之人的怨恨,都不足以抵挡心中突然升出的恐惧。

他存在的意义,他身居高位、享受荣华富贵的根本,对于给予这一切的皇上而言,就在于他的好名声。假如这些都没了,他将一文不值,随时是能被抛弃的棋子。甚至,还可以杀鸡儆猴。鉴于他还为皇上做了不少阴私的事,他还有命活吗?

他从小苦读,仗着祖上有德,生就个聪明头脑,得以学业有成。他不是应该以此为安身立命之本吗?什么时候变了?他所指望的,变成最不堪一击的名声!

温凝之枯坐听涛阁,陷入了死局,完全没办法挣脱,只有缩起王八脖子不见人一招。而当太最升起,不仅含巧姨娘的心腹程妈妈得悉了昨晚发生了什么事,整个宁安侯府,包括温芷云和温倚云的婆家,还有全东京都已经都传遍了那似乎散发着馊臭异味的丑闻。不知为什么,望着满府人病态的紧张慌乱还有兴奋八卦,含巧纵然知道自己会跟着吃瓜落儿,可她除了立即转移财产外,心里只有两个字反复冒出来:活该!

“阿米赤走了吗?”临山王府里,早饭后,萧十一闲得要给他的王妃画眉,却被嫌弃的躲开时,耳朵里钻进这样的问句。

他不禁叹口气,只觉得自己命苦。亲闺女现在根本就不搭理他,见他就像见仇人,亲亲老婆不待见他,对他就像对外人,可一大早的,他却还得想着那个老玻璃的破事。

“放心,昨晚就安排他远走西北了。借着漕帮的道,会绕过鞑靼来的使节团。纵然有心人要查,打找不到蛛丝马迹。”他认命的坐在桌边,端着茶,抿了一口。琉璃最不爱在茶里放香料、盐啊糖啊的玩意儿,和东京都贵族的习惯不同,如今尝得久了,倒觉得这样好些。

“那就好。”琉璃果断的做了个“斩”的手势,“要绝了温凝之和萧左的后路,免得他们抓了阿米赤,重刑于其身,强迫阿米赤承认是给温凝之下药或者用秘术,故意败坏宁安侯和朝廷的名声。”既然挖了坑,自然不能让他们有机会爬上来。

萧十一这家伙天生的妖孽,既然打算谋朝篡位,不仅早早布局,方方面面铺展,下了很大一盘棋,还早就收罗了能人异士无数,阿米赤就是其中之一。其实那番人只是个勇冠三军的武将,不过因为相貌特异又长不出头发,扮番僧最合适不过。至于阿米赤做法事,不过是胡乱蹦哒几下就是了。

普通人,大多有一种心理盲区,对看不懂的东西,都会觉得神秘。

……

 

☆、第五十八章 空穴不来风

那个凭空出现血迹的白绢,不过是她用了简单的化学手段,提前以特殊汁液画的符咒,再在白绢上铺以薄薄一层朱砂,等以温度烘之(做法现场有火把)之时,自然显现出血字来。那符咒倒是真有些力量的,能乱人心智,好让温凝之更容易相信眼前的一切。

霍红莲、冷香、冷玉和前头宣氏夫人所住的院落,自然是她告诉阿米赤的。在宁安侯府住了那么些日子,她虽路痴,倒也不是白住。

至于说阿米赤口吐女声……其实算不得口吐,当时阿米赤唇喉不动,像是腹语,更添加了诡异色彩。事实上,他做法的附近有个供桌,上头供着鬼脸似的秘教面具,专门吓人。供桌的下面,则偷偷藏了一个人,一个琉璃自己找到的小能人,丫鬟青溪。

这丫头平时不显身,但因有口技特长,后被萧十一要走了。当时坑秋霜华的时候,就用青溪模仿过九郎的声音。恰好这丫鬟是琉璃早在宁安侯府时就买的,听过冷香和冷玉的声音。模仿霍红莲时,是琉璃耐心的一点点纠正。倒是宣夫人没人见过,所以学得含糊。但那已经是不重要的了,青溪超强的模仿能力加上琉璃提供的故事细节,足以打乱温凝之的心神。

所以说不是温凝之无能,是琉璃的准备太充分,手段太高明。有时候,很多事看似巧合和神异,貌似无法操控,其实就是一点一滴的纯粹人为。

温凝之在温府捶胸顿足,以为劲伯被收买。事实上他有一点想对了,劲伯是他身边最忠诚可靠的人,也是无法收买的。那老人无家无业,无儿无女。也没有其他欲望,真正有坚不可催的心态。你可以杀了他,却绝不能利用他。那还能怎么办呢?

条条大路通罗马。琉璃就觉得,偷梁换柱一个不错的选择。也就是说。温凝之搬回新的宁安侯府后的见到的劲伯,已经不是原装。

一场证明他是清官的大火,可不是白烧的。当时是为了捧他上神坛,后面还要修缮,借此之机能肆无忌惮的进入施工地点,更能埋下无数的后手。劲伯,不过是其中之一。

宁安侯府被烧毁后,温凝之因为府内秘密太多。特意留了劲伯看园子。而早在住在侯府之时,琉璃已经注意到了劲伯,打过了主意。所以萧十一出资出力修建新的宁安侯府时,特意派了自己的一个手下冒充工匠,接近劲伯。

那个人,自然也是能人、异人,原是个戏子,装什么像什么,用现代的话来说,就是化妆易容的高手。而且他不仅只在面容上下功夫。连被模仿者的言行举止,说话声音和特殊的小动作都一一复制,是训练来。用以在有用之时做潜伏者。他跟了劲伯很多天,更套出劲伯非哑子的秘密,还听劲伯说了好多话。纵然不涉及温凝之的秘密,但却把劲伯与温凝之相处和交谈的样子却学了个十足十。

温凝之再回侯府,志得意满,却不知此劲伯已非彼劲伯了。真正的老人,早已经被漕帮的某盘口秘密收押,只等温凝之彻底完蛋,再放老人家出来给温凝之收尸。琉璃念其忠义。还打算回头给他一笔银子,让他可以老有所依。

这是她的基本善良。与复仇无关。姐姐说过,若非深仇大恨。好歹要给人一条生路。

“恐怕温凝之连门也不敢出了。”琉璃想想就解气,“府里的仆役,只怕他也无法面对。”

“可惜这由不得他啊。”萧十一看琉璃开心,也跟着高兴,“你等着吧,我那好皇叔听到消息后,必定要宣他入宫的。他不想露脸,可是却非露不可。”

不出萧十一所料,萧左坐在朝堂上,办完每天例行的政事后,发现下面的大臣窃窃私语个不停。刚才就觉得出堂上气氛诡异,此时更是莫名,不禁问道,“众爱卿到底有什么事,私下里交头接耳,却不说给朕听听吗?”说着,就看向以忠直著称的老臣,威远侯王岳。

王岳沉吟了下,似是不好开口。正为难时,御史田夏就站了出来。

看到田夏,萧左一阵头疼。这是有名的直臣,之前江南官场贪腐,就是他给拔出萝卜带出泥的。丁忧后复出,又经历了江南动荡,本来看着比平时稳重了些,这时候站出来,一脸的义愤填膺,令萧左仍然有些心惊肉跳之感。

“皇上,臣有本启奏。”田夏大声道,证明自己有多理直气壮,“皇上可知昨天晚上,咱们东京都发生了件轰动的大事、大丑事!直闹到人尽皆知。说起来,还是那个颇有才名的赵天宇亲眼目睹……”

田夏这一本还没奏完,萧左听到“天宇”二字,脑海中灵机一动,立即打断田夏,指着另一个官员道,“田爱卿声音洪亮,震得朕耳鼓生疼。既然人尽皆知,史爱卿,还是由你来说吧。”

田夏被招回京后,就被他扔到大理寺。田夏此人刚直,没有利益冲突时,会比较尊重自己的上司,也就是那个很会做人、为臣的史天宇。

赵天宇,史天宇,同样的名字提醒了萧左。

果然,田夏虽看起来不满,却在史天宇站出来后,就脸色阴沉的退了下去。被点名的史天宇实在无奈,只得吞吞吐吐的把今一早就听到的传言说了。临了还特意指出,此事只是民间的谣传,具体情况如何,还得问了当事人才行。

萧左听得面色铁青,不知为什么,立即就信了大半。大约是因为今天早朝,温凝之都没来上朝,也没递上告假的折子的缘故。对于一个办事周全,且处处显露典范模样的臣子来说,这实在是大不寻常,透着那么一股子心虚。再向下望去,看臣子们的脸色,就明白他们也都是信的。到底对于很多事来说,世人只抱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空穴不来风的心态。

不过史天宇到底不愧是让人放心的臣子,给萧左留了台阶。因而他沉吟片刻就道,“众爱卿都是我大赵能臣栋梁,且不要人云亦云,轻浮待事。不如等朕查明一切,定会给天下百姓一个交待的。”

按大赵国的法纪和根本来说,官员眠花宿柳都要受到惩罚的,虽说事实上不会那么做,但是律法这个东西,就怕细细的掰扯。况且,论起温凝之染上这个事……实在大丢朝廷和朝臣的脸面,甚至连最低贱的贱民都不齿的!

所以没过多久,也就是早朝结束不大功夫,宁安侯府就来了传旨的太监,叫温凝之立即进宫觐见。

温凝之跪在当院,连头也抬不起来。只感觉仆役丫鬟们的目光都盯在他身上,令他感觉有如万箭穿身。就连传旨太监尖利的声音,听起来都满是讽刺。他硬着头皮接旨,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送走的上差,怎么回的听涛阁,只发觉大姨娘含巧低头跟进跟出,侍候他换衣裳。

“你听说了?”他努力挤出威严的声音问。

含巧连眉毛都没抬一丝,温顺甚至是木讷的给他系上朝服腰带,“侯爷必定是被人冤枉。”

对啊,他得想办法装出受害者的样子才行。温凝之似乎抓住了一线曙光,同时使劲盯着含巧的脸,想看出半分端倪,却见她的恭敬并未因“谣言”减少,心下略松。

只不过坐进马车,行至街上,他却觉得扑面而来的满满“恶意”。哪怕,在已经入夏的天气里,他却坐着冬季马车,门窗都盖得严严的,也仍然感觉得到。他从马车窗缝中看到,街边站了无数的百姓,对着他的马车指指点点。

普通百姓可不像侯府里的人,不敢做出表态,在他们的眼中,不是满是不信,就是满是鄙夷,更可怕的,还有人满目猥琐的神情,令他看了就全身起鸡皮疙瘩,不知道这些人心中把他想得有多么下作和不堪。

“把侯府的徽章拿下来。”他对车夫吩咐,声音都岔了。要知道,那标志可是平时里他最爱炫耀的,带着无尽的荣光。如今,却成了耻辱和羞愤。

车夫闷闷地应了声,连忙停了车,把车壁上的侯府徽章取下。可是,车辕上的标志是刻上的,那个要怎么办?而且这种天气用全项马车,本身上街就很引人注目了,好像生怕别人看不到似的。侯爷好歹在车里,他却坐在车外承受别人的异样眼光,真是被牵连了啊。

温凝之自是不知道车夫的心思,好不容易熬到了皇宫,就急匆匆往御书房去。可是,即便他走再偏僻的路,也会有太监宫女或者侍卫路过,他仍然不好过。

“给朕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当萧左的茶盏摔到他面前,热水烫到他的膝盖,蹦起的细瓷划伤他的脸时,他反而觉得好受了些。再脏,他的心地和手段能脏得过皇上吗?就算他要下地狱,怎么也轮不到他去十八层,顶多到十七就了不起了。

心一定,脑子就清醒,于是把前因后果,当时的情况,以及他自己的怀疑,事无巨细,都对萧左说了一遍。

……

 

☆、第五十九章 密信锦盒投名状(上)

“到底是谁要害你?你得罪了谁?”萧左忍不住问。照理,温凝之这样清正的形象是他树立起来的,恨温凝之的人只能是那些贪腐好色之辈。可那些人惯会看眼色,谁敢与他对着干?

“臣百思不得其解。”温凝之实话实说。他确实想破了脑袋,也没琢磨过半点滋味来。

“你家那个老奴不见了,阿米赤呢?”萧左又问。

温凝之怔住,“臣……臣不知。”

萧左这个气啊,怎么就用这样的窝囊废做了手中刀呢?他本来是站在温凝之面前,焦虑的来回踱步的,此时恨得上前就狠踢一脚,“这种情况下,你就不知要拿住那个番僧,把事情都推在那人头上,好自己脱身吗?”

温凝之再怔,随即悔恨不已。口中却道,“臣是文臣,虽有些府卫,用起来却不凑手。对方要故意针对于臣,哪里是那么好追踪的呢?”

萧左再不理他,立即叫了旁边装布景的洪长志来,派宫里所有明的暗的侍卫出去,要把阿米赤和劲伯找出来。

于是这一天的东京都又是鸡飞狗跳,温凝之缩在角落里装死。

结果,自然是一无所获,还让有心人悄悄传出:皇上一味护着奸佞小人和身边宠臣,连民生也要打乱,之类之类的话。自然,皇上这样爱护温侯,会让人产生新的旖旎猜测。更不堪的话是:皇上不立后,干脆就弄一位男皇后也好。胜于我大赵堂堂侯爷,却屈尊在番人胯下,丢了所有大赵男人的脸面!

而这回百姓间的传言,萧左听到得倒是很快,因为为了找到阿米赤。他侦缉四出,底下的人事无巨细的报上来,他自然就知道了。可惜啊。百姓们看不到他龙颜大怒,这种传言又找不到出处。他也只是自己生闷气,憋得内伤。

偏偏,他又不能立即发作温凝之,因为那是打他自己的脸,无奈之下,只好罚温凝之闭门思过。对外只宣称温侯无意间中了巫毒,被人设计作法控制了,才做出那种丑事。还下了圣旨通缉阿米赤和劲伯,可却哪里找得到?

没有证人,口说无凭,就算萧左下了大力气派人在民间宣扬,可最好的结果,也就落个在百姓间半信半疑的气氛而已。反而不知从哪里冒出了些暗中的力量,每当事件要稍压下去,就又会给扬起来。

“皇上本就不该用那个姓温的,他做官虽则中规中矩,书画造诣也深。当门面摆着倒是好看,可是却在其他方面不堪大用,还净给皇上找麻烦。”金云宫中。崔淑妃一边给萧左按摩额头,一边说,“皇上别嫌臣妾多嘴,可人这辈子啊,装得了一时,装不了一世。皇上英明,早知道他是个什么货色,嘴上说得好听,指不定是不是真的爱男人呢。”

“行了!”萧左烦躁的斥了句。却没多说别的,身子也还倚在崔淑妃怀里。没动。

崔淑妃不禁得意,再宠爱那个月嫔又怎么样?遇到糟心的事。还是会跑来她这里,几十年的情分,怎么是个小狐狸精能比得了的?再者说,受宠了这么些日子,那月嫔的肚子也不见个动静,可见皇上的子嗣缘也就到此为止了。那么,她还忌惮月嫔什么呢?

只要,她能把九郎给弄回来。

前些日子,她让她娘家暗中卖了些力气。所以皇上这儿得到的密报,定然是九郎在西南边陲那地方,悔意有很深,而且孝心不减。虽生活辛苦,却日日祈祷皇上龙体安康。自然,那些表明九郎有多冤枉的证据也没落下,一点一滴呈报上来。这么长时间了,皇上未必心思没有半点松动,现在又是个好时机……

“皇上,臣妾倒有个主意。”说着,伏下身体,从后面搂抱住了萧左的脖子,与他脸贴着脸。从前两人年轻时,皇上最爱她这样了。若她求什么,多半就会心软。

果然,萧左虽然还闭着眼睛,唇边却有了一丝笑纹,“说来听听。若是馊主意,朕可是要罚你的。后宫干政,哼,也只有你有这个胆子。”

“这算什么干政,不过是为皇上分忧罢了。”崔淑妃娇嗔,一把年纪,做起来却自然,“民间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尤其涉及私密,很难完全撇清的,根本沾不得。”

“嗯,说得倒有理,接下来呢?”

“既然不能把事情彻底消掉,那就只好大事化小,把大错变小错。臣妾斗胆,百姓们议论纷纷,不过是指责皇上忠奸不分,重用佞臣……”

“你还真是大胆。”萧左坐直身子,皱眉,感觉心上被刺了一下。

崔淑妃自是不怕他的,接着道,“那是百姓们不明事理,误会了皇上。可是,若让他们以为皇上只是宽仁,才纵得温凝之胡来呢?那就是小错啊,而且是‘好的’小错。反正温凝之不过一个臣子,又没什么本事,舍了为弃子,根本不可惜。重要的,是皇上。”

萧左看着崔淑妃,眼睛微眯。正如崔淑妃了解他,他何尝不懂得这个女人?这样绕来绕去的,必定有她自己的目的。于是他不说话,那眼神却催促崔淑妃继续说。

崔淑妃叹了口气,终于说到正题,“您也别怪我借题发挥,自私自利。试想,天下间哪个当娘的,会舍得自个儿的心头肉在外面受罪?当初您贬了九郎,还发配那种蛮荒之地去,臣妾本觉得不大妥当。可是您正在气头上,儿子再亲,也亲不过您。别的女子,当您是皇上。唯有臣妾……我,却是当您夫君啊。”她再打感情牌,情真意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