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位将获得我的充分授权,以我自身和火星首席执政官尼禄·欧·奥古斯都的名义,准许各位制伏或杀死以往的金种上司,并取用他们的武器,对抗想摧毁这艘船的外敌。请各位现在就行动。只要一有迟疑,他们就会取走各位的性命!我可以从舰桥看见最先挺身而出的人,身为各位的新任指挥官,我将会给予他奖励,火星首席执政官亦同。我已经开启船上所有武器库,请各位把握时间,尽快反抗暴君!”

  革命的第一丝火花在沉重的死寂中亮起。塞弗罗凑到我身旁:“真是激励人心。”

  “很民主吧?”我悄悄问。

  “我觉得独裁式的民主不算民主,”塞弗罗皱皱鼻子,“你还是有威胁要把他们丢进太空啊。”

  “威胁?我以为我很委婉了。”

  “你委婉那我就是娘炮,白痴。”塞弗罗情绪高亢,拿机械手臂敲我大腿,结果竟敲出一个凹洞。他扬起眉毛,尴尬地看我一下:“该死!”

  身后那扇门又传来咝吼,我转身看见舱壁发红,外头的敌人已准备了攻坚钻头。我的肾上腺素大量分泌,双手微抖,感到几十双蓝色眼珠正盯着自己。门板被烧红的区块颜色越来越深,范围也越来越大。时间不多了。

  锐蛇弹出,准备切割敌人。“快要有人来陪我们了。”我望向塞弗罗,他被全息显示上的某个东西吸引了注意力。我吩咐蓝种找掩护。

  “在动了,”塞弗罗自言自语,“哇,戴罗,你快看。”

  他循环播放现场的录像。画面中,橙种、蓝种将武器库搜刮一空,灰种也出面协助。有些人愣在一旁,看着同伴遭受攻击,仍不知所措。无论那六十一名金种怎样攻击,都无法压下反抗的浪潮。低等色族带着武器穿梭通道,人数越来越多。然而,最积极的不是蓝种,而是在机棚担任工人或技师的橙种,当然还有灰种……我发现一个熟悉的面孔,是模拟战结束时与我们一起逃命的下士,他率领约二十人闯进金种套房,还算客气地制伏敌人。其他的地方可没有这么平和。

  由金种率领黑曜种、灰种组成的三支小队,一支攻入维生系统室,另一支攻击后方五公里船尾处的引擎室,还有一支等在舰桥外面,准备攻坚。我们将会面对四名金种、六名黑曜种,还有十个站在后面正在装填弹药的灰种。

  “该来的还是会来。”我说。

  门板随时会被破坏,火花跳入,表示钻头已经凿穿钢板,熔解的金属液滴在地板上,烫出泡泡。蓝种吓得疯狂颤抖。塞弗罗与我戴好头盔,摆开架势,准备再次展开厮杀。呕吐物的臭味又渗进鼻腔了。我叫蓝种躲到通讯室,那里比较安全。

  身边有个讯号灯忽然亮起,我本能地响应。雷鸣般的嗓音传来,震进我骨子里。看不到影像。

  “听得见吗?”

  “听得见。”我瞥向塞弗罗,暗忖说话者应该是用了扩音器,否则不会像在打雷似的。塞弗罗耸耸肩。他也猜不透:“你是?”

  “你是神吗?”

  神?在片刻的诡异沉默中,我赫然惊觉:对方没用扩音器。我刚才就该意识到拥有这种冰冷沙哑的腔调的是什么人物。我记起自己对于对方文化的了解,斟酌响应说:“我是太阳之子,戴罗·欧·安德洛墨德斯。”

  “你不是军事执行官,却夺下这条船。是怎么办到的?”

  “直接飞进舰桥。”

  “独自一人?从深渊?”

  “我有伙伴。”

  “我过去见你和你的伙伴,神子。”

  蓝种面面相觑,开始恐慌,不断嘀咕着什么。污印。巨大的恐惧压在我肩头。塞弗罗与我四下张望,仿佛担心怪物就躲在某个角落。剩下的钢板越来越少,不断一片片往内剥落,像发着红光的烂水果。

  蓝种惊呼,我们望向全息立体影像监视器,看见舰桥外的通道上出现不可思议的景象。它——不对,是“他”——从后方扑向正准备攻进舰桥的队伍。虽然只有一名黑曜种,但比他我见过的任何人类更高、更大、更强壮。不只体形,他的动作也快得可怕,简直是以肌肉和护甲组合而成的妖魔,从黑暗中冲出,到处肆虐。他的动作不像在跑,而是悠然流动。看起来极为不正常。他是人形的武器、人形的巨剑。狗见了会躲远,猫看了会警戒大叫。这般怪物,原本只该存在于地狱。

  污印撞进那二十人之中,两把发着白光的离子刀自手掌护甲伸出,长达三尺。殿后的灰种被他肩膀一撞,贴着墙壁,骨头都散了。接着,他开始展开真正的杀戮,场面血腥到连我都忍不住别过脸。

  架好的钻头是自动运转,还没停下来。钢板中央已经出现一个大洞,透过那个洞,可以看见各种凄惨的死状,鲜血不停喷洒在发红的门上。

  杀戮结束,污印的身上多出十几个伤口。现在只剩一个金种,她持锐蛇戳向前。污印的黑色胸甲被开了个洞,但他身子一扭,将锐蛇卡死在身上。女金种将锐蛇化为鞭子,却被污印趁机抓住。

  他另一手直探金种头盔,金色护甲在通道灯光照耀下闪闪发亮。女金种扭动身体想逃,却像被狮子咬住的土狼,污印轻轻一扭就结束了她的性命。他将女金种轻轻放在地上。在残忍杀敌后,却变得温柔。塞弗罗忍不住后退一步。

  “上苍垂怜……”

  门的另一侧只剩污印,门板接近全毁。门上的洞大到能让身体通过,污印收起头盔,露出光头和苍白的脸孔。他有双漆黑的眼睛,两颊饱受风吹日晒,长了一层仿佛犀牛皮的茧。光头上留了一绺长达一尺的白发,垂在背后。

  我们目光交汇。他开口——

  “神子安德洛墨德斯,我叫拉格纳,是母亲艾莉娅·雪雀所生的第一名污印;我有个兄弟,名为‘静者赛菲’。我们出生于女武神山锥,在龙脊以北、堕城以南,有许多翼魔盘旋。我曾毁灭水岸都市塔诺斯,现在前来,将污印献给你。”

  他摊开染红的巨大双掌,穿过门板上的洞。离子刀缩回去,锐蛇还卡在他的肋骨上。

  我真的要尿在机甲里了。

  “噢,我都要瞎了。”塞弗罗低声说,“戴罗,快点儿,不然他就要改变心意了。”

  我解开头盔上前。我的确想要这人当部下。

  “幸会,拉格纳。你没有徽章,也就是说你没有主人?”

  “我最早归灰烬之王所有,后被馈赠给裘利家族。不过,如今你拿下这艘船,就等于将我纳为己有。”

  裘利家族?这名污印大概是背叛奥古斯都获得的奖赏之一吧。

  我不禁提高警觉。这个污印是不是利用了体制的漏洞,替自己杀死主人的部下找到了某种借口?

  但我从他语气里听不出一丝一毫的讽刺意味。他为什么要这么做?那双黑色瞳孔认得我吗?污印从小到大都只能使用军备,无法接触其他科技用品。这么说来,拉格纳应该不可能看过我。可是,他还是伸出手等我承认他。

  “你为什么这么做?”我问,“是因为讨厌裘利家吗?”

  “裘利家族将我们当成商品。”他说。我这才想起将黑曜种带进深渊、供人买卖的确实就是维克翠家。黑曜种畏惧裘利家族的长矛贯日族徽。

  拉格纳不懂得掩饰怨恨,他的恨意冰冷,犹如他出生的寒地。

  “神子,你是否愿意接受我的污印?”他身子微微前倾,口吻中带着一丝恳求,因为那古怪的担忧而扭曲了嘴角。

  黑曜种会变成今天这样,全是在“黑色叛乱”后发生的事。那是唯一一次真正动摇了金种统治地位的事件。因此,联合会剥夺黑曜种原本的历史与科技,完全终结了那一整个世代,然后再将新生的黑曜种放逐到各行星的极地,灌输古地球上北欧神话为蓝本的新宗教,奉金种为神明。数百年后,我面前这个肉体能力明明在人类顶点的黑曜种,仍敬我为神。

  “我收下你的污印,拉格纳·佛勒洛。”我战战兢兢,伸臂穿过门洞,与对方握手。因为我穿着机甲,所以手和他的手一样大。我用从他手掌染上的血,在自己额上画了一道血痕,“同时,我承接你的负荷与重担。”

  “感谢你,太阳之子。我万分感激,并以我母亲与她的母亲之名,竭尽所能,效忠服侍。”

  “我的朋友会驾驶运输机从三号机棚进来。拉格纳,去救他们,算我欠你一分恩情。”

  他咧嘴而笑,露出泛黄的牙齿。主通道上回荡低沉的战嚎,仿佛海上的暴风雨。我觉得高兴,同时也感到恐惧,更多出不少疑问。我刚才到底接下了什么东西呢?

  

  第二十二章 火焰之花

  

  巨人离去,我仍在微微颤抖。我努力镇定下来,转身望着一脸呆滞的蓝种。他们不知道究竟是该看我还是该注意立体全息影像,还是要担心雷达上逐渐包围过来的战舰。“各位不必担心,”我开口,“不过我必须将前任舰长降职。他使舰桥观景窗成为漏洞,实在是个愚蠢至极的错误,无法因他的级别获得谅解。我要选一位新舰长,时间不多了,我得在六十秒内决定。”

  那个骨架很大的蓝种穿过同伴上前。我原以为她手上的刺青是花朵的图案,近看才发现那是有着数学含意的图形变化:拉莫方程式、曲线时空的马克士威方程式、惠勒-费曼吸收理论,以及上百个我无法立刻辨认出来的复杂公式。

  “给我徽章,我就钻个洞送你回火星,小伙子,”她的语调没什么转折,毫无起伏,精辟又有些慵懒,直到那些字词仿佛散入空气的方程式,才稍稍有点儿情绪,“我以性命发誓。”

  “小伙子?”我问。

  “你年纪只有我的一半,难道该称你‘小伙子阁下’吗?还是这三个字冒犯到你了?”

  塞弗罗眉毛一挑,对这名蓝种的大胆有点儿错愕。

  “阁下,请原谅她,”另一个蓝种出面缓和气氛,“她只是——”

  我举起手,表示不必多言:“你叫什么名字?”

  “奥利安。也就是‘猎户座’。”

  “这是男生的名字吧。”塞弗罗开口。

  “是吗?我完全没注意到。”蓝种居然也懂得讽刺?“我的宗派预设我是一名男性,但我给了他们一点儿惊喜。”

  “什么宗派?”塞弗罗又问。

  “她没有宗派。最初加入哥白尼派,但很快就被逐出。理由很明显,”刚才那个蓝种又出面讲话,“她只是工友。”

  奥利安的脸一歪,转身面向那人,但没有提高音量:“裴鲁斯,你不也只是个满口屁话的书呆子吗?”

  “阁下,你也看见了,”裴鲁斯淡然地解释,“她无法控制情绪,所以只能当工友。这不是她的问题,是因为她出身于一个油腻的环境。”

  “胡扯。”奥利安快步上前。

  她对着裴鲁斯的脸揍了一拳。裴鲁斯惨叫一声往后倒,应该从没被人揍过——搞不好还真的没有。蓝种没有斗殴的必要。他们是测验接受者、数学运算者、星图解读者,并非战士。

  “我喜欢那个脾气差的。”塞弗罗在一旁说。

  “请等一等,阁下!我想争取舰长的位子。”另一人注视着地上的裴鲁斯,上前开口,“我……我是理所当然的人选!奥利安是……是……是下等人!她对天体物理的掌握远远不足,对行星外质量力学欠缺认知。她连观测学院都没念过。”

  另一个蓝种站出来:“阿努斯也不够资格!他的天体物理分数很低,对理论微积分提出的假设根本不完备!我在灰烬之王旗下担任本舰副舰长半年,从这艘船还没启航就服务至今。阁下,由我指挥航行才是符合逻辑的结论。”

  舰队内其他船只通过通讯询问,步步逼近。此刻,敌舰上有许多人正穿戴护甲,拿起武器,准备搭蛭附艇穿越太空,攻破我舰船壳,随后杀出血路——还得祈祷自己能活着回去吃母亲或妻子准备的餐点。然而,这些蓝种却在这儿争权夺利,辱骂彼此的数学能力或学术成就不够好。

  “阁下,请别听他们的!”一名女子以同样平缓的腔调边出列边说,并在我身前跪下,“我是芙尔戈·氙·阿奎里亚斯。我曾进入夜蓝学院,程度远高于观测学院,而且拥有暗物质研究与重力透镜等多项博士学位。阁下,让我指挥您的战舰,交给其他人不仅是毫无根据,更重要的是,根本违反逻辑!”

  假如这几个蓝种真有逻辑,就该发现我的目光始终注视着唯一没对我下跪的女人。最早开口的奥利安仍抬头挺胸站着,淡蓝色眼睛像在发光。她用低等色族才有的口音说话,与其他关在象牙塔内的学术人士大大不同——可能以前待过火卫一或研究院的周边码头吧。问题是,假如她真的只是个没念过观测学院与夜蓝学院的普通工友,出现在这舰桥上岂不是很滑稽?

  “你对这些意见想说些什么吗?”我指着其他人问。

  “叫他们去吃蝙蝠大便吧,”奥利安冷哼,粗粗的拇指点点自己胸前,“我可不会满口胡言。”她冷笑着往显示器点头,雷达上显示有多艘火炬船接近。“倒是你,快没时间了。”我朝雷达一瞥,系统探测到周围的军舰与巡航舰已暗中发射蛭附艇。“我有把握能做到,不然不会开口。给我一次机会。”

  我往塞弗罗点点头,他将代表舰长的翼星徽章扔过去:“带我们回火星舰队。”

  “航行原则?”她问。

  “最小伤亡。”我回答。现在必须营造我们是好的一方、最高统治者是暴君的形象。

  “是,阁下。”

  我与塞弗罗看着奥利安发号施令,规划穿越封锁线与奥古斯都舰队会合的路线。我将舰长位置交给她后,蓝种看出时机已过,便不再争吵,各自回到岗位,仿佛刚才一切都没发生过。在昏暗的照明下,他们前臂的色族纹章状似三叉戟。

  蓝种身边总是散发一股奇妙的疏离感。他们是无垠宇宙中的岛民,一切设计都是为了承受从月球往外扩散的长程航行,文化特征也充满一致性。他们共享氧气,吃一样的伙食菜单,用一样的家具,相同作息、座位、上司,甚至于爱人、宗派、人生目的。蓝种心中最优先的任务是如何精准完成任务,取得更高职位,以彰显自己的宗派。

  我开启对全舰队的通讯频道,将讯号投射到月球卫星。敌人现在无法干预这艘船。因为对整个联合会军方而言,本舰设备已是最高规格。

  “联合会内的各位,我是奥古斯都家族的戴罗·欧·安德洛墨德斯,在此报告一项重要讯息:今晚,最高统治者违反联合会规章。我的主君,也就是火星首席执政官尼禄·欧·奥古斯都,他在最高统治者安排的保护之下就寝,但随后她竟派人暗杀,对象扩及家族所有成员,包含与首席执政官关系密切的军事执行官团队。最高统治者与贝娄那家族勾结,采取不合法、不道德的手段,想要一次杀害超过三十位圣痕者。不过她失败了。

  “在反击行动中,我夺取这艘旗舰。然而,此刻我们仍遭受包围。除了我自身外,我的主君和他家人的生命都受到威胁,我们若不抵抗,就会死在这里。即使我们投降,也无法保全性命。我并没有将这艘战舰的人员强制排出,目前船上人员都认同我的理念,协助我们家族对抗受到权力欲望蒙蔽的奥克塔维亚·欧·卢耐。”

  至少与真相不算相去太远。

  “数小时前,最高统治者还要求我背叛家族,违反我过去的誓言。她跟自己的父亲一样沉溺权位,视自己为女王,要我低头顺服。但是,这就是我们的答复。”

  我关闭通讯。

  “裴鲁斯先生,请准备。”奥利安说,“他们敢来,就给他们好看。”她启动自己的数码刺青,与其他蓝种一起进入数字世界。

  舰桥陷入寂静。一秒过去,两秒过去。我从立体全息影像上看见三名灰种朝一名金种的脑袋开枪。橙种在机棚逃窜,金种正率领战斗色族,意图攻下降落的运输机。拉格纳冲进去,橙种跟着冲刺,背后还有拿着武器的红种涌入。激战中有多人死亡,但低等色族的怒火猛烈,即使丧失性命,我仍能感受到革命的巨大能量。因为我准许他们去实行压抑了一辈子的念头。那个念头就算无法闪耀光芒,却一直存在——它就埋藏在每个人心底——那道追求独立与自由的光芒。运输机的舱门开启,野马带着号叫者,掩护拉格纳和低等色族——不过就连忒勒玛纳斯父子也不想随便靠近那个仿佛怪物的污印。

  战舰外,敌人终于认真起来了。雷达上满布红点,都是朝我们过来的蛭附艇。他们想采取人海战术。

  奥利安开启舷侧炮台。

  “漂亮。”塞弗罗说。我静静站着,看电磁炮贯穿蛭附艇,将机壳与里头的人轰成碎片,然后又继续前进,直击发射出蛭附艇的战舰。

  新任舰长双手环胸,在指挥座上微微踱步。这艘五公里长的战舰开始翻转,另一舷侧的电磁炮全数发射,最高统治者的舰队被打得七零八落。奥利安的身体半朝向我,对着大家展现得意的笑容。

  “阁下,我开好洞了。”

  她下令引擎催动暗物质,我们从仅剩的两条战舰之间疾穿过去。

  舰桥十分安静,只有各种装置发出嗡嗡声。舰外的两方互射飞弹,发射防空烟幕弹,所以谁也没打中谁。烟幕带着微光,笼罩全舰,仿佛身处仙境。电磁炮击中船身,但我们在舰桥上感觉不到什么震荡,设备也没爆出火花或掉出电线。这艘旗舰真不愧是七百年战争工艺的巅峰之作。

  塞弗罗用手肘轻轻顶我一下:“好像真的成功了。”

  围绕在周边的舰队军容盛大,壮观到了极点。原本权杖舰队集中在此,是为了使警示线外各元帅的舰队不敢越线,但这里的战舰根本还不到权杖舰队的半数。不过,现在舰队从内部崩溃,仿佛庞大身躯遭到寄生,侵入物从体内啃起,挖出一条往外的路。

  我们以最快速度脱离舰队领空。

  敌人没有追来,因为只要一出警示线,就会有柯多范、忒勒玛纳斯、诺佛加上奥古斯都几个家族的舰队等候。希望今天最后这波奇袭能动摇其他家族,投靠到我们这里。

  战舰后面拖着一条尾巴。那是战舰残骸,以及无数尸体。

  死者从战舰的破洞流出。即使还活着,也很快会冻僵或窒息。我行经之处,死亡气息越来越浓厚。到底要踏着多少人命才能继续在这条路上前进?

  我将舰桥交给奥利安。塞弗罗与我前往工程部门,请橙种帮忙将变形的机甲切开卸除,然后赶往机棚。那里有许多中小型战舰跟设备,加上更多的伤兵和死者。黄种东奔西跑,急救后将人送到医疗舱,灰种和橙种也加入运送行列。

  野草拿着锐蛇轻戳那些遭到俘虏、手无寸铁的金种。卵石和鸟妖协助黄种,我慌张地想找到野马,发现她在运输机一侧机翼下跟父亲讲话,左手臂上有一道很长的伤疤——我想这已经算是很好的结果了。毕竟运输机在上升途中就被一艘蛭附艇黏上,进入机棚后又来了一艘。

  “已经甩开最高统治者的舰队了。”我对奥古斯都说。

  “奎茵呢?”塞弗罗厉声发问,“送去医疗舱了没?”

  野马没回答,只是转头望向运输机伸出的斜梯。洛克抱着奎茵下船,女孩纤细又苍白,已经没了生气。塞弗罗无法动弹,说不出话,鼻孔又张又缩,一口气卡在胸口。这个从来不哭的男孩就连心酸的哽咽也只能压抑着,独自承受。他心神麻木,恍恍惚惚。我伸手过去,被他拨开。塞弗罗的模样已经不是愤怒,而是困惑,仿佛虽然得知了预言,但那应许的未来却没有实现。他缓缓后退,别过脸不肯看奎茵的遗体。最后他终于转身,仓皇地跑出去。

  洛克抱着女孩从我面前经过,神情憔悴落寞。他本想开口诉苦,却又咬着嘴唇,对我摇摇头。毕竟洛克还不知道我之前为何对他出手,紧接又碰上这桩惨剧。我从没见过他这样颓丧。

  “看看她,”洛克终于开口,“戴罗,看看你的朋友。”

  我凝望着那个女孩。时间仿佛停止。她死了,面容却这么宁静安详。我们为什么无法把生命还给她?为什么不能让今日倒转重来?我想修正每个错误,保住每个心爱的人。

  他将奎茵抱到机棚对外的透明脉冲隔层前,强忍心碎与不舍,让女孩回归只有繁星陪伴的宇宙。

  胡狼下来了。我上前揪住他,询问是怎么回事。他说,就是死了。他被问得很烦,卷起袖子。

  “我可不会为这件事道歉,我尽力了。”

  “当然,”我摇着头,“当然了。”

  他问起我头盔里的摄影机在哪儿。我瞪大眼睛,不懂他是什么意思。“影片。”胡狼解释。

  “你知不知道自己刚才完成什么丰功伟业?”他伸手往周围一比,“区区两人就夺下史上最顶尖的战舰,这足够让很多金种投靠了。我们需要你的故事加上我的媒体。”

  我心不在焉地要开口,接着又想起,阿瑞斯之子当初在我牙齿里装了一个记录器。想录下他们的炸弹攻击,只要我用力咬一下臼齿就会启动。我进入最高统治者的办公室时已经咬过臼齿,所以我伸手到嘴里,把黏着记录器的黏胶从牙龈拔下。这东西比头发还细小。

  胡狼眼睛一亮:“哪儿弄来这玩意儿?”

  “黑市,”我说,“最高统治者是自作自受,拿这上头的资料让局势变得公平些吧。”

  和他谈完,我本想让其他人处理善后,却发现有不少低等色族正注意着我的一举一动。只靠武勇是无法赢得人心的。所以我也跟着卵石和鸟妖一起送伤员去医务舱,号叫者也是,接着是野马,甚至连维克翠都跟着做。

  将最后一个受伤的灰种放上担架后,我站在空荡荡的机棚内;奥古斯都前往舰桥,胡狼想避开忒勒玛纳斯父子,所以去了通讯室。洛克也离开,只有我茫然地留在这儿。

  地板上到处是血迹和焦痕。我看着双手,很清楚一切都是我造成的。我觉得非常孤单,将头靠上冰冷的金属墙。

  她从后面出现。我没听到她叫我的名字,但我不很确定,因为我注意到时,已闻到濡湿的秀发气味,被那双手臂紧紧抱住。

  “我知道你累了,”野马柔声说,“可是塞弗罗需要你。”

  “洛克呢?”我转头望着她,两人之间还是有许多话无法说出口,许多问题没有答案,有好多错误需要获得原谅,那些难以压抑的恼怒、千丝万缕的纠结。她搂着我脖子,手指慢慢加上力道。

  “现在不是时候。”野马说。没错,洛克还是怪我,而且他的确应该怪我。大家都怪我。我的立足点越来越不稳了。

  

  第二十三章 信 任

  

  我在公用澡堂里找到他。其余金种回程时都想住大套房,塞弗罗当然也有资格,可是他自己却不这么觉得。也许他还将自己当成躲在马皮底下的男孩。不对,我的想法并不正确。他也长大了。

  “她很在意你,塞弗罗。”

  塞弗罗双臂交叉,身体看来细瘦,皮肤上还有雀斑。他腰上围了一条浴巾,肩膀上也披着一条。一般的金种并不在意别人看见他们的裸体,但塞弗罗例外。他身上多了我没见过的刺青,背部有头巨大的黑灰饿狼。号叫者是他的一切。对我而言,他们曾经只是工具,但过了一段时间,我渐渐对他们产生感情。可是,这又代表什么?我还是在利用他们啊。塞弗罗盯着水流向沟渠,顺着漩涡流走。

  “我本来以为自己会喜欢打仗,”他说,“所以努力让骨头硬一点、手掌尽量多磨些茧。那些混账说战争能带来荣耀,和玫瑰的香气。”塞弗罗抬起头,“收割者,你闻到花香了吗?”

  我走向长凳,坐在他身旁:“你听到我刚才在说什么吗?”

  “废话,我当然听到了。我缺的是眼睛,不是耳朵。”塞弗罗用枯瘦的手指戳戳自己的生化义眼,“另外那句也是废话,我当然知道她在意过我,问题是,那不是我想要的在意。她不该死,跟我们这些该去吃屎的丑八怪比起来,死的怎么会是她?她全身上下找不到一点儿坏心,完全没有——但这都不重要了,我们是善良还是邪恶,根本不是重点。一切都是概率问题。”

  “你们会相遇也是因为缘分,”我说,“是缘分让她进入马尔斯分院的。”

  “才不是缘分,是我爸。”塞弗罗说,“他选了奎茵,而且还是特地和朱诺交换的。”他摇摇头,“我爸要她过来,是希望她可以收敛一下我们分院的脾气和怒气。要是我爸没把奎茵换来,我们根本不会认识她,她也不会死在这里。”

  “或许吧,”我想起伊欧,“但她还是可以选择不要去月球。而她选择追随我,也追随你。”

  “和帕克斯一样。”

  我点头,轻轻抓着飞马项链。

  “都是屁话对吧?”塞弗罗说,“包装得再好也没用。我们一直困在斗争的游戏里。想出去吗?门都没有。去他的什么烂金种文明,全是胡说八道。我去月球还不是因为他把你的真实身份告诉我。”

  我瞪着他,不太能理解。

  “什么意思?”我紧张地笑了笑。

  “打开来吧,”他回答说,“我知道你有带。你算得那么仔细,一定有带。”

  “你为什么突然——”

  “闭嘴,快点儿打开。”

  我点点头,启动口袋里的装置,展开屏蔽力场。我不像最高统治者那样过度自信,不担心有人偷听。塞弗罗凝视着我,我不由得尴尬地动了动。

  “所以,你说我是什么身份?”我问。

  “还跟我装蒜?”他摇摇头,“你戒心真重。不然你说,派我来的会是谁?”

  “野马啊。你不是说她把你们从外缘区接回来吗?”

  “没错,她是这么做了,但那只是从冥王星出发的前半年。我在海卫一的时候,有个人来跟我接触。收割者,你猜猜是谁。”

  “洛恩?”我说。但他嘟起嘴。

  “费彻纳?”

  塞弗罗往我脸上啐了口水,喷到眼睛底下,“再猜错我立刻就走,”他弹了一下手指,“而且我不会回来。别再想要我帮你,为你流血流汗。假如我的分量不够让你赌这一把,那也休想要我为你继续牺牲我的朋友。信任是双向的,戴罗。这次要轮到你相信我。”

  他不是在吓唬我,我也知道我该说什么。但这怎么可能?塞弗罗是金种——他是个他妈的金种。可是,他曾听我对阿波罗说出“他妈的”这种脏话,还为我掩饰,不是吗?难道那只是意外?这是陷阱吗?不对,不对……如果这是陷阱,根本不用拖到现在,伊欧的梦想早就被毁灭了。还有谁比他更亲近我?有谁比这个性情古怪的讨厌鬼更愿意支持我?根本没有。

  我望向那双凝滞的金色瞳孔:“阿瑞斯派你来的?”

  一片沉默悬在我们之间。

  惊心动魄的五秒、六秒、七秒过去……他起身锁门,从发皱的长裤口袋掏出一小块黑色晶体:“只会对你的气息有反应。”

  “密语黑晶……”

  我轻轻接过,知道这东西价值不菲。我朝表面轻吹一口气,晶体摇晃碎裂,黑色光点飞起,仿佛仲夏夜的萤火虫自草丛飘出,然后聚集凝结,在我与塞弗罗中间变化出一道画质粗糙的立体影像。那是阿瑞斯的尖刺头盔。

  “孩子,”他的声音颤抖,“非常抱歉,哈莫妮背叛了你,也背叛了我。她采取的行动违反我们的原则,等我发现她对你做的安排已经太晚。所幸你非常睿智,这也是我一开始选择你的原因。我已对她采取了必要手段,你就继续进行自己的战略,挑起奥古斯都与贝娄那两家族的战端,让战火在太阳系联盟燃烧。”

  我很想问他话,但我知道这只是录像。

  “我明白你处境艰困,也知道对你要求太多,但你必须坚持下去,洒下混乱的种子,削弱敌人的势力。我了解,站在你的立场有太多怀疑我的理由。我直到现在才与你联络,是因为你时时受到普林尼、胡狼和最高统治者的情报网络监控。你总是制造突发状况,自然会引起多方关注。我同样也是默默看着你,并以你为荣。我相信伊欧也一样。假如你还怀疑这讯息的真实性,那么,有位朋友想跟你打声招呼。”

  阿瑞斯的头盔影像褪去,换成舞者对我露出微笑:“戴罗,我想告诉你:我们一直与你同在。你的家人都平安健康。终点就快到了,朋友,你很快就能与我们团聚。在此之前,请相信阿瑞斯派遣的使者。他是我亲自挑选的。我们一定要打破枷锁。”

  影像碎开、消失,黑色光点从空气中散去,我的视线落在澡堂地板上。

  “看来手术把你改造得很好嘛!”塞弗罗开口,脸上那笑容还是很惹人厌,“阿瑞斯派那个跛子过来跟我接洽,就是那个叫舞者的、把你丢进学院的人。”

  他没办法继续说下去——我紧抱着他开始大哭。我剧烈颤抖,塞弗罗惊讶不已。但他没有乱动,只是轻拍我的头。那一瞬间,我肩上的重担好像都放下了。终于有人能理解,而且这个人就在我面前。他不仅了解我,还千里迢迢回来帮助我。他来帮助我!我无法克制地抓着他,边颤抖边道谢。伊欧的梦想没有错,我的努力也没有白费。“你是我的好朋友……”我像个孩子一样喃喃地说,塞弗罗好像也有点儿激动。

  我们是真正的朋友。

  “是是是,”他吞吞吐吐,“不过,你要是再这样哭哭啼啼,我就不理你了。现在我们还是金种呀。”我退开来,觉得有点儿害臊,拿袖子抹了抹脸,糊里糊涂地道歉,眼前一片模糊。塞弗罗递来毛巾,我擤了擤鼻涕。他皱起脸。

  “怎么了?”

  “那是给你擦眼泪的。”

  我们都笑出来,然后是一阵别扭的沉默。半晌之后,我问他是什么时候察觉的。他说,在学院里听见我对阿波罗说“他妈的”,确实就起了疑心。尤其当时我的腔调又重又粗鲁。在海卫一,舞者给他看过我接受雕塑的录像画面。

  “反正他们算准你愿意相信我,就算你这猪头其实不信。反正每次都这样啦。”

  “你……不会困扰吗?”我问,“知道我的真实身份以后?”

  “困扰?这两个字不是用在这么夸张的事情上吧。”他搔搔自己的平头,“譬如我觉得胯下痒很困扰,酸掉的鱼很困扰,当官的全是笨蛋很令人困扰。但你这件事嘛……”塞弗罗耸耸肩,“随便。在我看来,你比大部分白痴正常多了,就当我对你的报答吧。虽说实际上你这大块头明明应该小我一号的。”

  我哈哈大笑。如果我还是红种的体型,确实会觉得他很高大。“你应该也知道我要做的是什么吧?我不只要渗透,还要慢慢进展,直到推翻整个联合会。”

  “小心期望高失望也大。”

  “就这样吗?”我有些怀疑,“你还是要加入?”

  他鼻子一哼:“我花了六个月搭火炬船过来,半途在海卫一碰上舞者,就什么都知道了。你说我会不会困惑?废话,当然会啊。但我也有三个月时间可以好好想个清楚。最后结果就是,我到这里来了。你好像没必要质疑我的立场吧?说难听点,打从我一出生,我的金种‘同胞’就老想杀死我。”塞弗罗看看四周,尽管有屏蔽力场,他也不敢放心,“对我好的还有谁?全是那些根本不需要那么做的人。像是低等色族,或者你。我只是秉持有恩必报的原则。”

  “其他人呢?”我追问,“卵石、小丑他们?”

  “这我也不确定。如果是奎茵,她应该能理解。”他语气变缓和,压抑着情绪。“其他人嘛——”

  “蓟草不可能,洛克不可能——再过一百万年也没用。他们太热爱自己的种族了。另外个子很高又很嚣张的那个,我就不知道了。”

  “维克翠和野马呢?”

  “我不帮你做恋爱咨询,猪头。”他起身,“话说,想搞革命不代表我不能让粉种按摩吧?不然就太悲惨了。”

  “我不知道,”我笑着说,“说真的,很多事情我也还在摸索中。”

  “不管,我要去按摩一下,我觉得我背快断了。”他咧嘴露出一口歪牙,呵呵发笑,“这感觉很不错。我确定自己没有做错,收割者,就算外头跟屎一样臭,这儿却让人觉得很舒服,”塞弗罗点点自己瘦小的胸膛,“感觉就是……你们是怎么说的?他妈的,很爽。”

  与塞弗罗道别后,我走出公用澡堂,遇上了维克翠。“奥古斯都要我转告,他把灰烬之王的套房给你。”

  “那个最大的房间?”

  “他说船是你抢的,就归你管。你也知道奥古斯都对于阶级的概念有多严苛。”

  “那就希望你知道路。我已经迷失方向了。”

  她招手要我跟上,两人不发一语地前进。我觉得很累,可是我得知了塞弗罗是真正的伙伴,阿瑞斯仍信赖我,加上舞者又还活着,内心极为雀跃,勉强掩盖失去奎茵的哀伤。

  “我想你应该知道我家背叛了奥古斯都。”她先开口。

  “听说了,但你还是与我们一同作战。”

  “我之前说过,我的行动完全出于我自己的意志。我可不像安东尼娅,账户还被我妈管控。”她斜嘴一笑,望着我,“我喜欢你这个样子。”

  “这个样子?”我不禁轻笑,“什么意思?”

  “我也不知道。就是虽然发生很多事,还是一派沉着轻松。”

  “你也好像变得特别温和了。”我说。

  “温和?这形容还真老派,但我们都知道我不是个温和的人。”

  我们又陷入沉默,一路走到房间。我往外一瞥,发现拉格纳站在廊上。若不是他身上缠着绷带,我搞不好不会注意到他。我挥了挥手,示意他先离开。

  在门口,我观察着维克翠带着傲气的双眼:“你可以找个低等色族为我带路。”

  “这样我怎么有借口来见你?”

  “只有这个原因吗?”我继续问。

  她露出淘气的笑容:“我也可以保留一点儿秘密吧,”过了一会儿,维克翠又抬起头,“不过我的确担心你。”

  “担心我?”我翻了翻白眼,“维克翠,你现在是在耍什么把戏?”

  “我没耍什么把戏。”她语气一沉,“戴罗,你这样太虚伪了。”

  “虚伪?”

  “你说过,你送小提琴给塔克特斯,结果他怀疑你别有深意。可是,你现在不就是用同样的态度在面对我吗?之前在月球上,我请你到房间花园里,你就是这个样子。相信我是你的朋友、心里在意你,有这么困难吗?”维克翠眉心一蹙,“你这样会让我心情变得很糟,我不喜欢这种感觉。”

  “对不起,”我说,“只是你……”我望着身材高挑的她,一时也找不出什么好解释,也许根本没有所谓的好解释。我耸耸肩,改口说:“只是因为你和安东尼娅是姐妹,我心里有疙瘩。”

  “我和她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

  “我知——”

  “你确定吗?”她伸手抚着我的脸,嘴唇微微张开,好像正在寻找些什么。我还记得弹射机甲之前自己接受了她的吻,也明白即使她貌似冰霜,心里却给我留了个位置。但是她又跟伊欧和野马不同。我轻轻从她的抚触下退开,摇摇头。

  “你真是个诡异的男人。”维克翠轻声叹息,方才透露出的脆弱一扫而空,双手又变回利爪一般。她的身体靠在我对面的墙上,弯起一边膝盖,靴子顶着墙面,望着我的眼神仿佛带着嘲弄。这才是我熟悉的维克翠。

  “你明明喜欢女人,又无法享受我们的陪伴。”她双唇微张。因为露出轻笑,嘴角冒出了一点儿细纹。我的视线不由自主飘向她的脖子,还有纤细又强悍的肩膀,以及高挺的胸部。维克翠的目光像烙铁一样烫在我身上:“其实很舒服呢。你知不知道我皮肤很嫩?”

  我扑哧一笑:“别捉弄我。”

  “你又来了。”

  维克翠怀有很多心机。那是一种生存之道,然而她也有脆弱和落寞的瞬间。若是看见那种神情……会让你对一个人改观。我用我所知道最能扼杀浪漫的方法回应她。

  “大姐,晚安啊。”我亲了她的额头。

  “大姐?”她不屑地笑了一声,我转身准备进房。但过了一会儿,她还是叫住我。

  “你觉得我心地不够好吗?”

  我回头:“心地不够好?”

  “不然你为什么对我一点儿兴趣也没有?”维克翠斟酌着到底该怎样表达,“是看不起我吗?”

  “你怎么会这么想?”我温和地反问。

  维克翠耸耸肩,前后张望,异常犹豫:“我不……”她摇摇头,找不到适当的说法,最后指着自己说,“这是我为了生存不得不展现出的姿态,你明白吗?这是我母亲教的,而且这确实有用。”

  “那么为什么不试试看别的,意下如何?”我走回她面前,伸出手,“你好,我叫戴罗。虽然外头常有人这么传言,但我不会吞玻璃。其实我喜欢的是音乐、舞蹈和新鲜的水果,特别喜欢草莓。”

  她哼一声笑出来:“蠢死了。是要重新自我介绍吗?”

  “是不带武装,两人自然地认识彼此。轮到你了。”我故意逗她。

  她翻翻白眼,上前一步,看看走廊左右,终于举起手,忍住一声仿佛小女孩的咯咯笑:“我叫维克翠,喜欢下雨前石头散发的味道,”她挤眉弄眼,两颊通红,“还有……你不要笑!其实我挺讨厌金色的。绿色应该和我的肤色比较搭。”

  我睡不着。我脑海中不断浮现那些漂流在太空中的尸体,梦境中出现的爆炸与刀锐蛇影屡次将我惊醒。这是我的报应,但我认为自己罪有应得,所以反而更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