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头望向塞弗罗。

  他不发一语,穿着护甲旁观,眼睛也不眨一下,看着洛克抱着他明明喜爱却知道自己得不到,于是完全没有勇气开口告白的女孩。那份酸楚在那张尖锐的面孔划出深深的线条。尽管塞弗罗总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就算被胡狼的手下莱拉丝挖去一只眼睛,仿佛也不懂痛苦。此刻的他竟也压抑不住情感。奎茵和我们不一样,她从来没叫过塞弗罗“矮子精”。维克翠察觉到那股悲伤,但不明白缘由。她搭着塞弗罗的肩膀想安慰他,却立刻被他甩开。

  “我跟你不熟吧?”他吼道。

  维克翠赶紧退后:“抱歉。”

  “收割者,你在等什么?”塞弗罗问,“我们还没脱离险境。”

  他头一扭,我跟过去,请维克翠将小男孩带上。

  塞弗罗与我爬上梯子,塔克特斯站在狭窄走道上,后头就是客舱和驾驶舱。

  “嘿,老兄,你来啦。”塔克特斯压着受伤的肩膀,还没干的头发垂在充满笑意的眼睛前方。他完全不理会性命垂危的奎茵,依旧扯着嗓门讲话:“下次你要干这么戏剧化的事可不可以先打声招呼?我们差点儿吓得尿裤子了。”

  我从他身旁走过:“我得先忙一下。”

  “总是这么正经,”他望向塞弗罗,“看看是谁来了——矮子精啊!我真好奇,你怎么还有办法缩得更小呢?”

  塞弗罗毫无笑意。

  我们走进客舱。奥古斯都一行和号叫者在桶形椅上扣好安全带,准备突破大气层。塔克特斯也就座。

  “哈啰,各位精神病,”塔克特斯喊着号叫者,“真高兴又能跟各位小朋友见面。尤其是你,卵石。”

  “你去吃屎吧。”卵石骂道。他正在帮奥古斯都的一个小侄子扣安全带。

  塔克特斯穿过客舱凑到我身边:“居然有一群好朋友来帮忙?我记得他们不是全散到太阳系外缘区了吗?”

  “那是之前。”塞弗罗说。

  “谁把你们带回来的?”塔克特斯追问,“被风吹回来的?”

  塞弗罗没讲话。

  虽然满身疮痍,塔克特斯还是能笑出来:“戴罗,你就喜欢他们这副模样,是不是?一群愿意付出生命、永远跟在你后头的朋友?”他轻轻用手肘撞我,但因为得意忘形,在我身上抹出一道长长的血迹。塔克特斯走到关闭的驾驶舱门前,伤口不小心压到舱壁,疼得五官扭曲。塞弗罗跟过来。

  “肩膀还好吗?”我表示关心。

  “比下面那女孩的脑袋好。她叫奎茵吗?马尔斯分院里脚程最快的嘛。艾迦下手可真重,真是可惜。我本来想把她——”

  塞弗罗抬腿,从后方穿过塔克特斯双腿踼中他的下体,力道大得都能打凹铁板了。接着,塞弗罗用手肘重击他脑侧,再流利地使用克拉瓦格斗术的动作扫出一腿,又加上三下耳光,击倒了塔克特斯。塞弗罗用膝盖顶住他肩膀的伤口,手臂架到咽喉上,另一腿压着塔克特斯的腹股沟。塞弗罗用空着的那只手拎着刀,悬在塔克特斯的眼珠前面:“再提奎茵,我就把你的鸟蛋挖出来,塞进你眼窝。”

  “我哥的确说过……要注意……鸟蛋……”塔克特斯快没气了。

  金属舱门“咝”的一声打开,奥古斯都靠在窗前,低头俯视月球。维克翠拉着莱森德从船尾走来。

  “差不多就绪了,主君。”我跨过塔克特斯与塞弗罗进入舱内,维克翠也抬腿迈步,但脚跟是踏在塔克特斯身上,还转了几下。

  “干得好。”她对塞弗罗说。

  “滚开,你这母牛。”

  “那小个子是谁呀?”舱门关起。维克翠问我,我照实回答。

  “狂怒骑士的儿子?难怪脾气差。他好像特别讨厌我啊。”

  “他不是针对你。”

  驾驶舱比我在山庄里的房间还大。正驾驶、副驾驶座位周围有灯号环绕,野马在左,一名蓝种在右。蓝种已和运输机系统连接,左边太阳穴皮肤底下闪着微弱光芒。野马以右手操作全息控制棱晶,不时飞快地与蓝种沟通。弧形观景窗外可以看见宇宙中的地球,奥古斯都、普林尼与驼背坐着(看起来颇滑稽)的卡珐克斯·欧·忒勒玛纳斯在野马背后,讨论着接下来该如何应对。

  气氛十分凝重。

  “做得非常好,戴罗,”奥古斯都开口,却没有看我一眼,“不过你们也该挑好一点儿的船……”

  野马打岔:“后面怎么回事?有人受伤吗?”

  “奎茵有生命危险,”我说,“必须送进医疗舱,而且要快。”

  “脱离大气层后还要三十分钟才能与舰队会合。”野马回答。

  “那就尽快吧。”

  她与蓝种加速,船身微微晃动。

  “计划真周全,”卡珐克斯对着野马咧嘴一笑,“真厉害啊,弗吉尼娅。居然跑到最高统治者身边当奸细,小时候你就是这样。还记得有一次你和帕克斯躲在你父亲房间外面的灌木丛,想要偷听,结果帕克斯长得比那丛灌木还大!”他朗声大笑,平常一向缄默的蓝种吓了一跳。

  野马手往后一伸,掐了一下卡珐克斯的前臂。她的手掌比卡珐克斯的肘弯还小,但卡珐克斯露出一脸仿佛叼回野鸡的猎犬的表情,四处张望,看大家有没有注意到她。野马好像很懂得应付那种比熊还魁梧的男人。

  相较于卡珐克斯脸上丰富的情绪,奥古斯都更显疏离冷漠。我想起胡狼杀死卡珐克斯的儿子帕克斯,不禁感到反胃。

  野马几乎没有看我。她将头发绑在脑后,嘴角上是那抹我记忆中若有似无的微笑。看着她的笑容,我觉得自己像是被人一拳打进心窝。她不再对我微笑了,手指上也没戴那枚有天马纹章的戒指。

  沉默倏地降临。奥古斯都转头看我。“我想,奥克塔维亚应该原本想拉拢你?”

  “她提出过。”

  “叫她回家吃自己啦。你应该没给她好脸色吧?小子?”卡珐克斯大声问,拍拍我肩膀,把我推得撞上了维克翠,“抱歉呀。”他拱着身体,像棵在温室里长得太高、被屋顶挡住的树,分叉的红胡子还滴着水。“抱歉。”他也对维克翠说。

  “忒勒玛纳斯阁下,老实说,我多少有些心动。她对自己的部下相当尊重,与其他人不同。”

  奥古斯都不打算浪费时间反唇相讥:“这可以弥补。我确实对你有所亏欠,戴罗。但前提是我要能回到舰队。”

  “你对野马、号叫者的亏欠也一样多。”我回答。

  “号叫者?”他问。

  “就是我那些穿着黑色护甲的朋友。塞弗罗是队长。”

  “塞弗罗——刚才压在我枪骑兵身上那个奇怪的矮子吗?”首席执政官眉毛一挑,“难怪我觉得眼熟。他是费彻纳的儿子吧,”他的语气听来不怎么舒服,“普里安死在他手上。”

  “主君,他与我同一阵线,不必质疑他的忠诚。”

  门又打开,塞弗罗和塔克特斯走进来,我们同时转头,弄得塞弗罗有些错愕:“干什么?”

  塔克特斯溜到一旁,不想跟塞弗罗站在一起。

  “塞弗罗,你要帮我,还是帮你父亲?”奥古斯都还是问出口。

  “什么父亲?我是被混蛋生下来的混蛋。”他一脸存疑地上下打量着首席执行官,“我就直说了,我懒得管你死活。把我从星系外缘接回来的是你女儿,所以我帮的是她,或者说,我帮的是收割者。就这么简单。”

  “你这小鬼,讲话客气点!”卡珐克斯低吼。

  “你就是帕克斯的老爸吧。可惜他死得早,不然他也是能生死与共的好伙伴。不过他能长得好看一定是遗传到老娘。”

  卡珐克斯一愣,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被嘲弄。

  奥古斯都静静看着:“戴罗,你说得没错,我欠你一个道歉。看来,伙伴间的忠诚出了学院后仍能维系。然后……莱森德,”首席执政官朝窗外看了一眼——运输机上升的过程很稳定——为了跟这男孩讲话,他特地跪下来:“我听说你是个非常出色的孩子。”

  “是的,首席执政官阁下。”莱森德强自镇定,“我定期接受测验,研习各种课程。下棋很少输,如果输了我就认真学。”

  “真的?以前我有个儿子和你一样。我想你也应该知道。”

  “阿德里乌斯·欧·奥古斯都。”看来莱森德确实知道他们家的系谱。

  “不是他,”奥古斯都摇摇头,“我家老幺和你不一样。”

  男孩微微蹙眉:“那么,就是长子克劳狄乌斯·欧·奥古斯都?”

  野马回头。

  “对,”奥古斯都点头,“他是个很特别的孩子。虽然仁慈,内心却有一头雄狮。他比我更适合当统治者,”首席执政官忽然朝我露出耐人寻味的眼神,“你们本该是好友。”

  莱森德尽力维持庄重的态度发问:“他怎么了?”

  “你家大人没告诉你?贝娄那家族里有个身材特别高大的年轻人,叫作卡努斯,他故意侵犯我儿子当时的女朋友。我儿子气愤之下与他决斗,被打成重伤,满身是血。卡努斯跪在他身旁,捧起他的脑袋”——奥古斯都一手捧着莱森德的脸——“不断撞击卵石地,直到头骨碎裂,再也无法保留他高贵的内在。”首席执政官轻拍男孩脸颊,“希望你这辈子不用看见那样的画面。”

  “主君也打算对我那样做?”莱森德非常勇敢地问。

  “若非必要,我不愿意当禽兽,”奥古斯都笑道,“目前看来应该没有必要。你看得出来,我们只是想回家,只要你祖母不阻拦,现在看来她并不想这么做。所以你会很安全。”

  “祖母说你是骗子。”

  “真是讽刺。等你回去后希望你转告她,我们确实没亏待你。”

  “如果是真的,我会告诉她。”

  “那就好。”奥古斯都拍拍他肩膀,站起身,“维克翠,带他回去客舱。”

  维克翠眼里冒出怒意,但场中只有野马和她是女性。奥古斯都这要求看起来好像理所当然,但塔克特斯察觉她的情绪,主动上前:“主君,我来吧?我好久没见到自家兄弟了,不如陪这小子聊聊。”

  奥古斯都点点头,显然不太在意。维克翠开口道谢,对塔克特斯出面缓和气氛的动作感到讶异。他朝维克翠眨眨眼,轻捶我肩膀一下,然后戏谑地拍了莱森德的头,差点儿把孩子拍倒。我完全不想认识他家兄弟。

  “小不点,走吧。你有没有去过珠伎酒馆啊?”他将莱森德带开,“那边不管是男的女的,都是难得一见的哦。”

  笨重的运输机不断攀升,两分钟后开始穿越大气层。“她趁我休息时派人来暗杀,”奥古斯都低声说,“她很清楚,这种行为不可饶恕。”

  “她会进攻火星的。”我说。

  “有可能和解吗?”普林尼问。

  “和解?”野马喊着,“普林尼,她消灭过一整颗卫星哪——你的脑袋是怎么回事?”

  “主君,只有和平能延续家族,开战没有好处。与最高统治者对立,能有什么收获?”普林尼的长处就是辩才无碍,“对方军力盛大,财力近乎无限。无论您名声、威望多崇高,也不足以与整个联合会为敌。主君,您栽培我,是因为能看见我的价值,愿意信任我的建议。没有您,我一无是处。所以,您的安危就等同我的安危。因此,请听我一言,不要让最高统治者留下的伤痕在您心中化脓,万万不可开战。土卫五的确是最好的例子。请您想想它是如何化为灰烬。若要保全家族,就必须尽全力与对方和解。”

  奥古斯都提高声音:“最高统治者早就在施压,我也一直表现得像个金种,坚忍地承受一切。现在,她切开了我的慈悲与沉着,刀尖终会碰触到我内在的钢铁。回火星,准备迎战。”

  “进入大气底层了,”野马报告,“扶好了。”

  “那光点是啥?”塞弗罗问,“高度表上面那个在闪的?”

  蓝种难得开口:“阁下,那代表货舱舱门开启了。”

  “货舱?”我皱眉,“那可以强制关闭吗?”

  “不行,阁下,指令无法输入。”

  为什么货舱舱门会……

  “他自愿的!”野马惊呼,“塔克特斯刚才是自愿的!”

  “可恶!”我也大吼。除了野马,其他人都吓了一跳,然后迅速会意。“塞弗罗、维克翠,跟我来!”我转身以最快速度朝船尾跑去。

  “准备紧急回避。”我听见野马嚷着说。

  “怎么回事?”普林尼惨叫。

  “塔克特斯!”我低吼,维克翠与塞弗罗紧跟在后,号叫者和家族内其余人见我匆忙跑过,纷纷询问。

  苦脸解开防撞束带:“他刚刚带着小男孩过去了。”

  “坐下!”我将他压回椅子上,“大家都坐好!”

  塔克特斯怎么会这样?他怎么会——但为什么不会呢?为什么我以为他不会将自己摆在第一位?那才是他的本性。

  我们从扶手滑下,到了货舱层,穿过胡狼正在为奎茵动手术的地方,推开内舱门,狂风马上袭来。对外舱门打开了,遥远地面上一片灯海。小丑和一个奥古斯都的枪骑兵昏迷倒地,伤口还流着血,身子正缓缓往外滑去。塔克特斯已成为黑暗之中的一个小点。我看不清楚,但可以肯定他正抓着莱森德。

  “塞弗罗,”我扣住他肩膀,“别冲动!”他气急败坏,一副想要跟着跳出去的模样。但是他冲出去没有任何意义,一切都太迟了。更何况,这儿还有两个失去意识的金种就要从斜坡摔出机外。维克翠追上,操作控制面板关闭外舱门。

  “塔克特斯身上没有通讯装置,”她上气不接下气,“全被电磁脉冲破坏了。”

  “不过他也不需要什么鬼装置,”塞弗罗指着小丑的赤脚,“那混账抢了反重力靴。只要接近镰翼艇的扫描系统,就会有人迎接。”

  我算了一下:“大概两分钟后对方就会派出部队,登船攻击。”

  

  第二十章 地狱掘进者

  

  我早该知道塔克特斯会这么做。学院训练时,他原本效忠的学级长是塔玛拉,但一有机会马上暗杀对方。塔克特斯只会追随强者,眼中只有胜利。我明知道他就是这样的禽兽,竟天真地以为自己已将他驯服,可以信任他——不对,我傻到以为自己可以改变他。我在心里不断咒骂自己,为什么这么傲慢?这么愚昧?走回驾驶舱时,我听见奥古斯都正在跟蓝种对话。

  “驾驶员,有没有办法带我们回舰队?”

  “没有办法,主君。统计模型显示毫无逃脱可能。”她的反应一如典型的蓝种,情感疏离,讲求效率,平铺直叙。这位蓝种身材纤细,像只鸟儿,全身上下都像用小树枝拼接而成。脖子细长,光头显得很小。她有双大眼睛,蓝得非常澄澈,几乎像是头皮上的数码刺青,举手投足仿佛在水中舞动。从无起伏的口音判断,她应该是出身于某个小行星。

  “最可能的状况是?”

  “敌人先以镰翼艇摧毁我方引擎,攻破船壳后侵入,杀死所有人员。或敌人以蛭附艇进攻,俘虏所有人员。”

  “不然就是我们直接被轰成一堆烂渣。”塞弗罗补充。

  “蓝种,送我回舰队,我让你担任驱逐舰的舰长。”奥古斯都说。

  “我比较喜欢巡航舰。”对方回答。

  “不成问题。”

  “好,”蓝种调整几个擎钮,“我会尽力。不过,若想生还,各位必须在对方展开正面攻击前改变行动策略。”

  运输机朝月球大气层缓缓攀升。这架飞行器是个挺着大肚的怪物。原本用途是运送士兵,所以着重于容纳空间。眼前的敌人和我一样有星战经验,靠镰翼艇就能将运输机大卸八块。模拟战时,我们都用运输机将星战机甲兵投进敌人的小行星基地。

  船壳与大气层摩擦,船身被火焰包覆。

  “几位阁下,若船壳破损,请记得憋气,”女驾驶告知我们,“船上的面罩数量不足。”

  维克翠皱眉:“那样做的话我们的肺部会炸掉。”

  “不然就吐气,”蓝种回答,“鼓膜会破裂,血管如气球膨胀,估计生存时间约三十秒。我选择憋气。”

  塞弗罗朝我瞪大眼睛:“我讨厌外层空间。”

  “你什么都讨厌。”

  穿过大气层,船外火焰熄灭,太空中飘浮着许多军舰,状似木卫二深海里的怪物。军舰侧面有无数炮台,串连如沾黏的藤壶,底部机棚闸门像鱼鳃的裂痕。标准航道上有许多商船来往,镰翼艇及无人机绕行巡逻。除了后方追兵外,目前看来一切平静。最高统治者还没发布追击的命令,但应该快了。

  我们无处可逃。如果莱森德在手上,就算穿越权杖舰队也不必担心炮火。然而,此刻我们得经过炮口面前,同时苟且求生。

  女驾驶却平静得像是一块金属。

  她刚才说过,策略必须改变。但我能怎么改呢?想!赶快想!

  “可以对其中一艘船开启频道,进行沟通,”奥古斯都提议,“买通他们掩护。人人都有价码可买通。”

  “我们受到干扰,无法对外通讯。”野马提醒父亲。

  大家都会死在这儿,我们心里都很清楚。奥古斯都不恐慌,也没崩溃,我可能不清楚他打算如何面对自己的死期。也许,我在心底期待他面色苍白、号啕大哭。然而,尽管此人犯下无数罪孽,仍是条硬汉。过了一会儿,他伸出骨瘦如柴的手,搭在野马肩上。她吃惊得抖了一下。

  “无论是飞弹还是登船一战,我们都要死得像个金种。”奥古斯都缓缓对大家说。他这么说,并不是还在扮演一名坚强的上级,而是心里确实抱持那种信念——奥古斯都认为金种高高在上,对人性要能精准控制。死亡在他眼中是人性最后的弱点。普通人在死前会哀号哭叫,就算没有希望,仍不断挣扎。但他不会这么做。死亡无法赢过他的傲慢。

  严格说来,在很多层面上金种与红种很像。地狱掘进者愿意为家人、部落付出生命,即使矿坑在头上崩塌、坑蛇从阴影中钻出,也不会哭天喊地。倘若真的死去,亲友会来哀悼送别。我们拥有往生谷。金种呢?他们死后肉体凋零,只剩生前功绩勉强留存,但终将随时间消逝,化为虚无。该紧抓着生命不放的应该是金种才对。

  但我还不愿放弃,因为我肩上还有不应抹灭、不应消失的事物。我抓着塞弗罗的肩膀,忍不住疯狂大笑,要驾驶员找出轨道上最接近我们、武装最强、预备拦截我们的军舰。

  “带我们靠近先锋号。”我对她说。

  “这会让生存概率降到——”

  “别管那些,照做。”我吩咐。

  大家转头看我。但不是因为我说的话,而是他们早就在等待这一刻。大家都默默祈祷我会有办法,连奥古斯都也不例外。

  伊欧说过,大家会追随我,她相信我有这样的特质,能将希望带给身边的人。我自己很少会这样觉得,至少在此时此刻,我有的只是恐惧。我的灵魂还是个大男孩,时常感到气愤、任性、自私,怀抱罪恶感,总是觉得悲伤,而且孤单——但他们却对这样的我有所期盼。我几乎要被他们的目光压垮,想躲起来,让另一个人出面负责。我怎么做得到呢?真正的我那样渺小,这具雕塑出来的身体只是假象。

  可是,我不能让伊欧的梦想毁灭。

  因此我必须行动。等着看吧。

  “你不会有外层空间躁郁症吧?”维克翠问说,“等对方知道那孩子不在船上……”

  “测量连接先锋号舰桥的轨道。”野马已看穿我的心思,主动告诉蓝种该怎么做。她回头看我,眼神中充满担忧。

  奥古斯都也猜到我的计划,朝我快速点了头:“Hic sunt leones.”

  “Hic sunt leones.”我呼应,看了野马最后一眼,不去看那个处死我妻子的男人。可惜野马根本没注意到。我带着塞弗罗飞奔出去,船身遭到撞击,开始摇晃。敌人已经发现莱森德不在我手上了。

  “号叫者,起来!”我大叫。

  鸟妖摊着双手:“你刚才不是说——”

  “快起来!”我吼。

  警示灯号将弹射舱染成一片殷红,我与塞弗罗急忙钻进透出寒意的星战机甲。我们需要三名号叫者成员帮忙调整机甲外壳,才有办法顺利着装。躺在机甲内时,鸟妖为我扣上足镫、合上机壳,我的血肉之躯被包裹在机械之中。此时,运输机与一枚飞弹擦身而过,剧烈晃荡,但号叫者仍快速动作。

  警铃声大作,看来船壳破了。我想调整呼吸,跟来的维克翠为我套上头盔。

  “祝你好运。”她的脸往前一凑,我来不及挡开,那双唇已贴上我的嘴。死期将至,我也没心情退缩了,就任着她双唇的暖意与慰藉传来。拒绝的时机已过,她将面罩盖下,旁观的号叫者起哄叫嚣。然而我真心希望来吻别的是野马。眼前画面被数字显示取代,朋友的身影消失,我被关进金属弹射管。孤单无依、怕得要命。

  专注。

  我被机甲包覆,就着腹部趴着,被送入弹射管。大多数人在此时会因与朋友分别、离开舒适的生活而吓到尿裤子。管内没有重力和气压调整。我真是痛恨无重力。

  这时不能抬头,否则弹出时会折断颈骨。我的呼吸杂乱、心脏不断撞击着胸骨。然而,我将恐惧全数吞下,露出冷笑。研究院的模拟战时,他们说这是自杀。他们可能并没说错。

  但我生来就是为了冲入炼狱。

  我包在机甲里——这装束的金属、武器和引擎比大多数战舰都贵——看起来像只人形甲虫。我的右手装有脉冲炮,启动时将会看见满天血花。

  我想起伊欧在我家门口放的血花,想起我以为自己赢得桂冠时,也从墙上摘过一朵血花。身处这冷酷的世界,过去变得好遥远。花瓣不再柔软如绸,放眼望去只有冰凉金属。

  “遭到夹击,敌方部队即将登船,”野马的声音通过通讯系统传来,“立刻准备弹射。”一颗飞弹差点儿击中运输机,机体吱嘎惨叫,船体的防护罩恐怕已经破了。只剩一层船壳,勉强让船体不散开。

  “瞄准一点儿。”我说。

  “没问题,戴罗……”她的沉默道尽一切。

  “抱歉。”我说。

  “祝你好运。”

  “这一点儿也不好玩!”塞弗罗埋怨。

  运输机的水压系统发出咝咝声,齿轮将我往前推,然后上膛。电磁炮的磁力流在我头顶上几寸,发出令人心惊的嗡嗡响,仿佛想骗我抬头张望。

  据说有很多金种都无法承受机甲弹射,就算是圣痕者也会在弹射管中恐慌尖叫。这我相信。换作是精灵种,现在大概早已休克。其实有的人连宇宙飞船都不敢搭,对船舱有幽闭恐惧症,看到外层空间又产生广场恐惧症。一群胆小鬼。我出生的家乡比这艘船的货舱还小。为了生存,我必须操作钻爪机,弹射管算什么?我们的防热服都是用破烂的东西拼凑出来,而且我在里面不管怎么流汗流尿,都不能脱下。

  话虽如此,我还是怕。

  “儿子,你要学会注意坑蛇的动作。”有一次,父亲抓着我手腕跟我玩了个游戏,“等坑蛇的头越抬越高,直到最高的那个瞬间,你才可以动手。在这之前绝对不要乱动、不要出镰刀。假如你太早有动作,就会被坑蛇咬死。等它扑过来才可以动刀。把你怕死的念头全集中在那一瞬间,等你害怕到最极点再行动……”他弹了一下手指。

  机器运转声灌满耳中,咔咔锵锵。船身持续发出吱吱嗡嗡声。开始倒数了。

  “矮子精,准备好了吗?”我问塞弗罗。

  “Cacatne ursus in silvis?”

  熊会在森林里大便吗?运输机旋转震动,警笛声越来越密集。

  “现在说起拉丁文啦?”

  “Audentes fortuna juvat.”他咯咯笑。

  “命运眷顾胆大之人?你知道吗,这么说的人都容易早死。”

  “是吗,听你在放——”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齿轮将我推入弹射管的磁力流,我被轰了出去。尽管穿着机甲,强大的重力仍仿佛黑曜种信仰的雷神那样,反手拍来。我眼前一片黑、内脏像是要从喉咙喷出。肺部收缩,血液不再流过血管。我不断冲往前,视野渐渐明亮。我看见的不是弹射管壁,也不是运输机。黑暗之中,伊欧的脸庞浮现。我昏过去了。人类肉体很难负荷这一切。速度太快了。

  黑暗。

  然后,黑暗中开出几个洞。

  星光。

  我完全感受不到时间流逝。上一秒我还在船上,下一秒已用十五倍音速穿梭外层空间。

  许多人会在此时失禁。不是因为恐惧,是生理和物理反应。人类肉体有其极限。米琪的雕塑让我能比常人承受多一些。我希望塞弗罗也能撑住。

  我无声无息穿过宇宙。我只能相信塞弗罗一定会紧跟在后,因为传感器追不上用这种速度移动的物体。我飞向权杖舰队里最大的一艘船——理论上,我们原该对它避之唯恐不及。但才花六秒,我已靠近战舰。军舰紧急发射飞弹,可见炮手已经发现我们,察觉我们的盘算。可是我们没开推进器,所以飞弹无法锁定。防空战的烟幕弹也因距离过短而无法引爆,还没燃尽的弹筒从我们身旁掠过,差点儿撞上我。我们的驾驶员还瞄得真准。

  电磁炮也没击中,而是呈拋物线从身旁擦过。通讯机传出塞弗罗的狼嗥,军舰防护罩来不及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完全展开,带着虹彩的浅蓝光晕随脉冲防护系统启动,缓缓流过船壳。太迟了,你们这些混蛋。

  你们该死的太迟了!

  我无法思考,心底正在尖叫。我的笑意如野火流窜。我想笑,是因为在我这种的狂人式的攻击面前,这些训练有素的将领的一切逻辑和应对都毫无用武之地。

  敌人的舰桥是封闭的。我瞄了一眼,有群金种在里头互相咆哮,争相冲向逃生衣或逃生舱。当初在学院里,马尔斯分院的伏兵穿过泥地、冲向野马和帕克斯时,她脸上也是这种神情。我们的怒气是与众不同的,月球人无法理解。

  蓝种赶紧散开,黑曜种拿出武器,两名金种套上呼吸面罩,甩出锐蛇备战。我在冲撞舰桥的前一刻发射脉冲机关炮,厚重玻璃被打出咚咚声。几轮轰炸后,我蜷缩成球,全速撞击玻璃,在撞击地面前启动推进器,进行缓冲。

  接着,我发出疯狂的吶喊。

  

  第二十一章 污 印

  

  我像颗砸进瓷器和玻璃的铅球,撞坏了一台又一台显示器和指挥台,还撞穿了舰桥的强化金属墙,摔了大概有一百米才被舱壁拦住。我头昏眼花,不知道塞弗罗在哪里。我试着用数据终端呼叫他,但他咕哝着屁股怎么怎么了。可能真的失禁了吧。

  原本戴着头盔听不清楚外面的声音,但舱壁被撞出大洞后,真空状态正呼啸着,不断吸出船上的人——严格来说,他们不是被吸出去,而是被船内的气压往外推。无论蓝种、橙种还是金种,全一面惨叫一面滚进太空。只有黑曜种是安安静静地吸走。无所谓,太空终将让一切静默。

  我的左臂冒出火花。脉冲机关炮撞坏了,机甲内的手臂也疼得要命。我大概有点儿脑震荡。现在我顾不得太多,在面罩里吐了出来。这气味刺进鼻孔,我挣扎起身,至少右手还能动。护目镜有点儿裂痕。我在被吸往舰桥时跌跌撞撞地前进。

  我爬过几堵墙上被我撞出的洞,回到舰桥。现场一片混乱。船员死命抓住东西,不想被抛入太空。一个金种女孩撑不住,从我身旁翻出去。红灯终于亮起了。系统侦测到气体外泄,启动紧急隔离层,包覆这片区域。我背后的破洞慢慢被堵住,但我出手卡着——塞弗罗来了!塞弗罗的手臂机甲与金属板互刮,发出嘎嘎声飞扑而来,我在千钧一发之际松手,隔板“轰”一声紧闭,舰桥与军舰的其他部位隔绝起来了。完美。

  观景窗被强化钢板覆盖,强烈的外泄气流停下,船员一个个起身,想要喘口气,却发现自己无法呼吸。氧气都被吸进真空,只有金种、黑曜种和蓝种有呼吸面罩。他们没有太多表情,只能望着在舰桥工作的粉种、橙种因吸不到空气而抽动,仿佛一条条死鱼躺在地上。一个男粉种想屏住呼吸,却因此内脏破裂,咳出了血。蓝种看见这个景象,终于露出惊恐表情。显然是没看过人死前最后的模样。因为,就算远方载着无数黑曜种或灰种的船化为火球,对他们而言也只是一个光点消失在雷达上。直到此刻,他们对于人类和生命的认知终于可以稍微调整一下了。

  黑曜种和金种毫无反应。一些灰种想帮忙,但自己也无能为力。等到气压、供氧量恢复,低等色族早已断气。我忘不了他们的面孔。是我害死了他们。我所做的这些事使得多少家庭破裂了呢?

  我被愤怒推动,穿着机甲的脚跟朝钢质地板连蹬三下。无视死在眼前的同胞的那些人终于回头,注意到穿着杀人机甲的我和塞弗罗。

  很好,金种与黑曜种终于有点儿表情了。

  一名黑曜种持动力长枪朝我们冲来,塞弗罗以金属拳回击。另有四人齐声发出战嚎,联手攻来。塞弗罗迎上去,他穿着机甲,相当难得成了室内个子最大的人——他大概很兴奋吧。我转头应付忙着找武器的灰种。

  胜负早已注定。两名金属巨人,面对毫无头绪的血肉之躯,简单得就像铁手劈开西瓜。我从没感觉到杀人如此轻松,却突然惊觉我在战斗中常控制不住自己。当你在生死交关之际,面对这些负责作战的色族时容不下模糊地带或道德束缚。我的抉择比起入学式时更容易。何况,我并不认识他们,也没见过他们的兄弟姐妹。因此,我用机械手臂一一将他们推往下一个世界。

  我太会杀人了。我比塞弗罗高明很多。而我相当震撼。

  原来我真的是收割者。先前的诸多疑问都被冲走。但是我的灵魂被鲜血玷污,留下了痕迹。

  我们尽可能保全蓝种。舰桥空间不小,但持有投射或能量武器的黑曜种和灰种不多,这是一定的。怎么会有人从观景窗撞进来?两名女金种亮出锐蛇,勉强对我们构成威胁。其中一名高大宽肩,另一名的表情很丰富,冲过来时脸面上写满绝望。锐蛇能轻易砍开星战机甲,但塞弗罗在远处发射脉冲机关炮,两个女子的神盾系统超载,能量继续打向身上的脉冲护盾,连人带护甲一同熔解。就是因为这样,金种才必须控制战争技术。只要你还是人类,不管什么色族,面对高科技兵器都只是俎上肉。

  敌人死光了。我转头看着舰桥上的蓝种。“舰长还在吗?”

  我在机甲里头,比他们高了将近一米。蓝种的视线停留在我们杀出的那堆模糊血肉上。在他们眼中,我应该等同某个从噩梦窜出的怪物。我的机甲撞烂一半,臂上冒着火花,还握着锋利的锐蛇。

  “我没时间对你们吼,你们都受过高等教育,很清楚这根本不是你们自己的船,只是帮那些发号施令的金种操作。现在,那个金种就是我。所以,舰长到底还在不在?”

  舰长活着,是一名仪容整齐、有些温吞的男子。他的身形十分干瘦,脸上开了一道创口,好像觉得很痛,一直打着哆嗦,鼻子抽啊抽,迟迟不敢放下手。好像觉得要是不按住伤口整张脸就会散架。如果纳罗叔叔在场,绝对会痛骂他是个该去吃屎的娘娘腔;如果伊欧在场,可能会比较委婉。而我则是走到他面前,语气尽量平和。

  “你现在很安全,”我说,“只要不要轻举妄动。”

  我打开面罩,让呕吐物流出,要他去角落取下代表阶级的星形徽章。舰长颤抖到无法行走,塞弗罗直接上前揪下徽章,像抓住娃娃一样把他提到半空。

  一名身材丰满、肤色较深、骨架大得惊人的女子对眼前的一切露出不屑的神情。就蓝种而言,她的身高相当突出。那颗与其他人一样的光头上也有天蓝色数字刺青,而且不只有在头顶和额侧,还一路延伸到脖子与手掌。

  塞弗罗跑了回来。

  “塞弗罗,你不要这样蹦蹦跳跳。”

  “难得变这么大嘛。”

  “我还是比你大一点儿。”

  他试着用机甲手掌朝我比脏话,不过机械手指没那么灵巧。我开始发号施令,要蓝种准备将运输机接入军舰机棚。他们各自回到岗位,根据我的吩咐行动,看来是非常忠实地听命于我。但船上其他区域是什么状况?应该还是有人只承认最高统治者,或是先前的金种指挥官。我不会愚蠢到以为船上所有人都有同样的思维,但我必须先整顿他们。

  我通过画面看见运输机进入机棚,不过状况很糟,差点儿坠毁,上面还黏着两台蛭附机。此时号叫者一定正在努力击退敌军。他们现在还能勉强抗衡,一旦先锋号上的黑曜种与灰种过去助阵,必定寡不敌众。

  舰桥与后方连接的隔板忽然发出低沉的嗡鸣声,烫得发红,灰色强化钢板中间出现瞳孔似的洞,不知来者是黑曜种还是灰种,但大概是由金种领队,想抢回控制权。不过突破隔板需要一点儿时间。

  “主通道上有没有全息摄影机?”我问。

  蓝种显得犹豫不决。“太空在上,你们这些蠢蛋。”刚才让我留下深刻印象的女蓝种骂着,她推开一人,用自己的数字刺青链接系统,某个显示器上出现全息投影,证实了我的顾虑:有几名金种率领小队,正准备攻入舰桥。

  “调出引擎室、维生系统中枢,还有机棚影像。”我指示,她照办。果然,金种带着灰种陆战队与黑曜种,意图占领舰上各个要地。他们会竭尽所能从我手上夺回先锋号,更危险的是,他们会进攻,甚至直接摧毁运输机。这样的话,野马和我其他朋友要不是死亡,就是被掳。

  “谁想要这艘船?”我用认真的语气问,一面踢开一具尸体,踏上高台,望着底下各就岗位的蓝种。他们不敢与我目光交会,有两个年纪应该不比我大的女孩,青色的脸庞惨白,像是早晨的雪花,沾上泪痕与尘埃,蔚蓝眼睛外圈的眼眶发红,眼珠布满血丝。她们亲眼见到朋友死去,我却趾高气昂,好像取得了什么极大的胜利。迷失自我似乎比想象中容易。

  不可以忘记自己是谁,我不断自省。绝对不可以忘记。

  数十艘战舰及城市塔台发讯过来,想知道船上状况。许多火炬船、驱逐舰在周围警戒。我决定开启对内的闭路频道,对全船发言。

  “所有先锋号船员请注意,本舰此刻起更名为‘帕克斯’,意即拉丁文中的‘和平号’。”我故意戏剧化地停顿半晌。所有美好的音乐、舞蹈,甚至比赛,都要酝酿出足够的紧张感,才能引爆真正的高潮。

  塞弗罗在一旁像个小鬼一样不停对我窃笑。他可真像是巨大的金属铠甲里的小妖怪。摘下头盔后他的脸更显得小了。塞弗罗故意做出一堆手势,想逗我笑场。我朝他摇头,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我是戴罗·欧·安德洛墨德斯,火星奥古斯都家族的枪骑兵。我已在战争中夺下本舰控制权,本舰现在归我所有。依据联合会舰队战争规范,各位的性命也是我的所有物。关于这点,我感到相当抱歉,因为各位可能都得陪我赴死。

  “诸位的人生都被归类,限定在一项工作上。可能是电子,可能是太空航行,可能是炮击敌人,又或者担任警卫、维修灯管或武力维安等。而我的职务是征服敌人,我进过以此为主要修习任务的学校。在学校里,有人会教导我们各种侵略、抢夺、占领敌人战舰的方式。在课堂上我学到的是:攻下敌人的舰桥后要立刻将船清空。”

  塞弗罗启动隐藏在星图后方的开关。这开关只有金种可用。蓝种大惊失色,仿佛看见自家厨房水槽底下被埋了核弹。开关上的装置扫描了塞弗罗的金种生物纹章,发出金光。只要输入密码,船壳各处就会有门打开,两千多人将葬身真空状态。

  “这些船只在打造之初就装置能排出所有人员的设计。这是为什么?并非我们不相信各位的忠诚,相反地,我们一直倚赖着各位。此时此刻,船上还有……”我瞥了蓝种传来的名单,“六十一名金种。他们效忠的对象是最高统治者,但我与最高统治者是敌对关系。换言之,这六十一名金种不会服从我,必定会用尽手段,破坏这艘船或攻进舰桥。他们会使唤各位、滥用各位的忠诚,完全不顾虑会不会害死大家。这些人,以及他们对我的私怨,将导致各位永远无法再见到你们所爱之人。

  “同时,各位还要明白另一件事。在这艘战舰之外,最高统治者很想知道船上发生什么事,再过不久,她就会知道权杖舰队的主舰被人夺走——也就是我。所以,她会要军事执行官不断用蛭附机派遣灰种与黑曜种上船,由金种骑士领军来取我人头,将各种阻碍全面消除。

  “假使我将各位丢进外层空间,就没有人可以阻止他们登船了。各位明白了吗?你们是我的救星,同时,我也是各位的救星。我不愿为了那六十一名敌人牺牲你们两千多人的性命。我选择这艘战舰,因为我看重各位的本领,你们是联合会选拔出来的精英中的精英。对我而言,你们不是用完就丢、随时可替补的零件。因此,我请求各位,选择我作为本舰的指挥官,不要顺服那些看轻你们的金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