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为什么拿着武器?”艾迦冷笑,“你还是老样子。不如过来和我聊聊吧,师傅。干吗隔这么远大呼小叫?以前你不就告诫我,不要一生气就提高音量?”她注意着在我们背后低吼的狮鹫。伊卡洛斯的身躯比四匹骏马加起来还大,那只爪子如果打在禁卫军的护甲上,不知会发生什么事。

  “他们的舰队已经败下阵,”我悄悄对洛恩说,“你认为奥克塔维亚会给她什么命令?”

  “杀光我们,以儆效尤。”

  我压低声音:“所以你别无选择。”

  “看来如此。”

  艾迦看我跪在地上,抓起沙土在手中搓揉。她研究过我打斗的方式,自然知道这动作等于要宣战,内心大概还在怀疑我有什么计划。例如,为何我会自己一个人下来?既然我在太空有所部署,在地面难道不会设局吗?我正打算对她大吼个几句,另一个身影走进玻璃门,到了艾迦身边。这人身材精壮,肤色比我黑一些,充满贵族气息的脸显露出无聊的模样,嘴角挂着一抹笑。他换穿了紫黑色护甲,望向天空,一副若有所思,然后朝我撇嘴笑笑。

  “有人来谈谈‘叛徒’吗?”我扬声道,“塔克特斯,好久不见,衣服挺漂亮的。”

  “收割者老兄!”塔克特斯大叫,对我比了个不客气的手势,“塞弗罗呢?”他靠到艾迦身边耳语,艾迦开始注意周边树林,手下也缩紧队形防御。想必塔克特斯说了些我以前用过的手法,所以他们认为一定有诈,纷纷启动神盾,手臂外侧浮现一层微光。

  洛恩闭起眼睛,举起左臂感受狂风的拍打:“艾迦交给我,你去对付污印,这样胜算比较大。”

  “不必了,都交给我。塞弗罗,出来吧。”

  号叫者从城外汪洋飞来,越过百尺高的围墙,身体拖曳雨滴,黑色护甲亮得像是甲虫壳。他的胸前画着金狮子,金漆在闪电下忽明忽暗,一行人静静降落在我们旁边。

  “这几位是我的破浪人。”我告诉洛恩。其中有二十名新人,来自原来的号叫者成员和忒勒玛纳斯等家族组成,都经过塞弗罗的测试。我听说测试内容相当有趣,有蛇、酒精、蘑菇什么的。可是他们不肯透露更多。

  “矮子精!你怎么老是躲躲藏藏的呢?”塔克特斯大声发问,语气听起来虽仍有戏谑,但他又忍不住望向天空,一脸担忧,“至少这次不是马肚子。”

  塞弗罗掏出剥皮刀。以前他和鸟妖一起扒过别人的头皮。他拿刀子点点腹股沟,指向塔克特斯,瞪着艾迦。

  “艾迦,你杀的是号叫者成员。这可是很严重的事。”

  一如所料,艾迦和塔克特斯看见号叫者露面,反而安心。既然伏兵已经出场,等于是掀了底牌,接着只剩堂堂正正对决,打到一方死光。对方的黑曜种以喉部共鸣,发出低沉战吼。这些人满脑子只想着死得壮烈,进入英灵殿与祖先一同享乐,并继续征战。随着艾迦的命令,太阳系里最难缠的士兵上前。其中还有个污印。

  不过,艾薇为我上过一堂课。

  确定艾迦走进范围后,我引爆了进入森林前撒在地上的黑钉。那是微型地雷。唯一反应过来的是塔克特斯。他从后面抓住艾迦,一把拉过她,力道很大——以这里的重力而言,有点儿太大了。他们被第一波爆裂的膨胀空气撞穿玻璃门。

  地雷经过设计,分为三个层次。第一阶段以震荡波卸除禁卫军护甲上的脉冲防御,并将他们抛上半空;第二阶段是重力吸引,他们像被吸尘器吸进的苍蝇,又被拉向地面;最后是第三阶段——纯粹的动能。会撕裂护甲、骨骼、肌肉,这群战士再度被轰飞上天,化为碎块。因为重力太弱,他们的断肢像蒲公英飘落、血水落地晕开。爆炸也波及脉冲圆顶,护罩超载解除,顷刻间大雨滂沱、火势立刻熄灭。地上二十几个坑洞里的血迹很快在雨水冲刷下褪去。仅有三名禁卫军幸存,模样极其凄惨。

  “别让她逃走!”洛克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他正从战舰上观看全息转播。

  号叫者还没行动。

  洛恩震怒,大叫着什么“荣誉”之类的东西。

  “嗯?”我用鼻子轻哼,“你以为我会跟他们光明正大打一场?”

  “戴罗……”塞弗罗有些忍不住,“戴罗……”

  “忍着。”

  “她快逃走了!”洛克的语气让我吃了一惊。我从未听过他流露出愤恨的语气。“戴罗!”

  我朝通讯器吼了几句,要他专注在自己的职务上。

  “戴罗……”塞弗罗的声音中带着哀求,“等得够久了”

  旁观的洛恩似乎开始明白了。我弹响手指:“去打猎吧。”

  号叫者人如其名,犹如饿狼出闸,收拾掉地雷没清干净的东西。首先就是那三个还没断气的禁卫军。塞弗罗一边嗥叫一边高呼塔克特斯的名字,带着部下窜入城堡,搜索他和艾迦。

  “戴罗,你到底在搞什么鬼?”通讯器又传出洛克的声音,我将影像连接到头盔上,他出现在我的抬头显示器上,他的下颚肌肉整个咬紧,“要是让艾迦逃了……”

  “快点儿应敌。”系统显示我方一艘火炬船受损严重,他根本没专心应付空战。“那儿有很多人快死了,你先处理好自己的责任。”我关闭通讯频道。

  鸟妖的面孔跳出来:“海马在底下。”

  “很好,塔克特斯呢?”

  “还没发现。”

  “收到。”我再度关闭通讯。

  “艾迦躲进海里,塔克特斯行踪不明。”几分钟后,塞弗罗报告,号叫者其余人还在堡内进行地毯式搜索,“那小子不知躲在哪,总不可能有什么传送装置吧?”

  他好像讲起了科幻小说的内容,不屑地啐了一口口水:“问那老头看看。”

  我心里一惊,赶紧转头问洛恩:“要是他们无法杀死你我,奥克塔维亚会下什么命令?如果她认为派来的人可有可无,会要他们采取什么行动?”

  洛恩站在雨里愣了一会儿,面色转白。“孩子……”他从我身边飞蹿出去,冲向碎裂的玻璃大门,“她会杀光我的孙子孙女!”洛恩回头对我大吼。

  “孩子在哪里?”我问塞弗罗。

  “什么孩子?没看到啊。”

  我边骂边追上洛恩。

  “我把他们藏起来了。”洛恩脚步没停,回头大声对我说。以他的岁数而言,速度实在很快,但在低重力环境下无法全力施展。我们一直到手可以抵住墙面或天花板才启动反重力靴,在长廊疾行。转了好几个弯后,洛恩在狮鹫石雕头顶按下开关,一面钢板滑开,密道出现,里头飘来血腥味。一走进去,左右就各看见一具尸体,分别是灰种和黑曜种。我抢在洛恩前面先冲进去,抓着每层天花板的把手窜下一连串阶梯,找到两道门。我打开其中一间。是储藏室。推开另一扇门后,我握紧锐蛇。

  “塔克特斯。”我轻声叫唤。

  他背对着我,身旁已经倒了三个人,脚边积出一滩血泊。锐蛇本来软软缠在手中,他一起身,就化为利刃。塔克特斯低着头,房里有许多妇孺,他水银似的剑刃上滴着血,两男一女已经遭他杀害,但都是黑曜种。

  我到达后,洛恩·欧·阿寇斯就将晚辈和亲信藏入密室。除了金种以外,还有银种、粉种和棕种。就现在的相对位置而言,塔克特斯随手一挥就能杀掉大半,我们谁都不可能及时压制。

  “塔克特斯,想想你的哥哥。”我看着那些小孩。

  “我哥哥?他们只是一群混账,”他咝哑着声音笑了,笑声很诡异,“他们说我不该依附在你的影子底下,连我妈都取笑我是一条听话的狗。这些你当然都不知道吧?”

  角落传来孩童的啜泣,一个孩子将脸埋在母亲大腿间。妇女身上没有武器,她们不像维克翠或野马那样习惯动武。一名棕种伸手为金种孩子捂住眼睛,我听见洛恩来到我背后。

  “奥克塔维亚给你的命令是大错特错。”我对塔克特斯说。

  “她问我有没有办法取代你,收割者,”塔克特斯静静回应,“但她又说她觉得不可能,因为我跟在你身边太久,只会学你,这没有用处。我告诉她,你能做到的我一定也都能做到。”

  “塔克特斯,她的心肠太狠毒。”

  “是吗?”他往地上吐出一口血,不肯看我,“他们也用差不多的方式说你,他们质疑你到底以为自己算什么身份,可以这样胡作非为,有资格挑战那些人?”

  “任何人都有提出挑战的权力。重点在这里。”

  “重点?真的有重点吗?”他问,“那怎么从来没人告诉过我?你不就认为我在你身边是理所当然,什么事情都不肯跟我说?”就像我对洛克一样,“你只会和其他人交头接耳,把我当个白痴,晾在旁边。你和她有什么不同?”

  “你是说你母亲吗?”

  他没讲话。洛恩想从我身旁钻进去,我伸手拦阻。

  “假如奥古斯都要你杀死这些人,你会动手吗?”塔克特斯微微转头问我。

  “不会,”我说,“不如要我死。”

  “跟我想的不一样。看来她说得没错,我只是条听话的狗。”

  我摊开手:“塔克特斯,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真难得。”他笑得很苦,声音断断续续。

  “其实并不难得。当初我鞭打你作为处罚,也是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我告诉他,“我说的是在学院的那一次。我不想失去你。你是个宝贵的人才,可是在那种情况下,我不得不对你施以惩处。”

  “人才,人才,真是人才。你和我之间的差别大概就在这里。”塔克特斯的声音越来越沙哑,“换我带头,绝对会杀了你,免得你继续嚣张下去。”他终于转身,原来他已被炸毁半张脸。

  “你知不知道,假如你动这里的人一根汗毛,会有什么下场?”

  他朝我点点头,也朝我身后的前狂怒骑士点点头,仿佛是要说,差别只在死于谁的手。“带着莱森德逃走,我并不觉得对不起你。”

  “我的印象里,你很少会觉得对不起谁。”

  “的确,”他咯咯笑,脚拇趾踩进地上的血泊,“但我后来觉得自己不应该那么做。学院那件事,我是故意试试,想知道你会怎样反应,判断你值不值得被我视为领导人。”

  “结果呢?”

  “你应该知道答案。”

  “那么,我现在还够资格吗?”

  塔克特斯点了头:“永远都够。”他的语气充满悲伤,我觉得心脏像要跳出来了。他明明是个叛徒、骗子、无赖,但在我眼中,他是朋友。我好想帮他摆脱那些伤痛,修补心上的裂痕。但我这是在做什么?我应该要制伏他。可是,我当初制伏了提图斯,然后就这么不断循环,以暴制暴,让一条又一条性命消逝。

  “如果我让你活下来呢?”我这么一问,塔克特斯露出慌乱的眼神。当然了,宽恕对他而言是个模糊的概念。“如果我请你回来呢?”

  “你在说什么东西?”

  “如果我原谅你呢?”

  “别骗我。”他又多转过来一些,我终于看清他伤势有多重。鼻子断了、歪了,脸面仿佛剥了皮的樱桃。我的朋友啊……

  “我没说谎。”就是因为我不够信任他,所以失去了他。这回,我决定相信塔克特斯,如同我希望他此刻能放下成见相信我。我上前一步,继续说:“我知道你本性并不坏。比方说,在酒会上你看见有小孩被杀,那表情我还记得。你绝对不是十恶不赦的怪物,所以,请回来我身边,继续当我的左右手,塔克特斯。我可以给你组一支部队,和大家一起夺回火星;我让你掌旗,但你得先换掉身上那副丑护甲。”

  “你讲得我心里很不舒服呢,”他挤出浅笑,“更何况,塞弗罗、洛克、维克翠……”

  “他们很想你,”这才是谎话,“放下锐蛇,和我回去,我可以担保你的安全。”塔克特斯的锐蛇终于指向地面,旁边有个小朋友对弟妹露出充满希望的笑靥。“别伤害这些孩子,其他事情都好谈。”

  我很认真,我打从内心决定要这么做。

  “每个人都会犯错。”他说。

  “嗯,每个人都会犯错,但我不会伤你,”我放下武器,“阿寇斯也不会。”我朝他瞪了一眼,老人家配合地点点头。

  “我好想回家,”塔克特斯的语气虚弱又痛苦,“好想回家。”

  “那就回来吧。”

  他的锐蛇锵一声摔在地上,在我面前瘫了身体,单膝跪地,轻轻呻吟。房里的气氛和缓下来,孩子因为从死到生,激动地号啕大哭,大人连忙又抱又哄,自己脸上也满是泪痕。我走上前,让塔克特斯抓着我的手起身。他忽然抱住我,开始啜泣,颤抖的身体在我的护甲抹上许多血迹。

  “对不起。”他说了十几遍,靠在我肩膀上痛哭,将我扣得很紧很紧。那张脸被炸得真惨。我抱抱他,觉得疲累不已。看见塔克特斯这样悲哀地活着,我也沉重得红了眼眶。不过,能将他唤回身边,与他这样亲密,我的心情也算喜悦。得知有人如此需要自己,背叛后还一心想要忏悔,让我对自己的方向踏实了点。他搂着我的背,我用手揽着他,忍住眼泪。再怎么残酷的人也懂得痛是什么感觉,因此一定可能改变。我希望塔克特斯真的变了。只要他愿意尝试,一定能开创出不同的生命。

  就很多层面而言,塔克特斯就是金种色族的缩影。他若能改变,就代表所有金种都有机会。虽然我必须打败他们,但也应当给他们机会。我想,伊欧会喜欢这样的结局的。

  等他终于平静一些,我们分开,他站在旁边,态度确实有点儿像只小狗,持续注意着我的一举一动。塔克特斯伤势不轻,双手不停发抖。我们三人默默看着房里那些青少年和小朋友随成年人出去,卵石冲了下来,似乎有点儿头晕。她来转达洛克那方的空战已经告一段落,一看见塔克特斯的模样,脸色马上转白。我趁机要她找个黄种来帮忙。

  地下室里只剩洛恩、塔克特斯和我。

  洛恩望向我们,忽然开口:“小孩不在,可以算账了。”他出手的速度比蜂鸟翅膀还快,一眨眼,离子匕首已朝塔克特斯腋下护甲最脆弱的部位戳刺四次。我冲过去阻止,却已经太迟。洛恩的手像拧毛巾一样甩动几回,斩断动脉,就这么杀死一个岁数小他太多的年轻人。塔克特斯被炸毁的脸痛得扭曲,不停喘息,但神情好像知道自己终究会有这种下场。

  洛恩转身离去。我抱着朋友,送他最后一程。塔克特斯的目光逐渐暗淡,飘向远方。或许在那里,会有洛克希望他能找到的安稳和宁静。

  

  第三十章 山雨欲来

  

  “多久可以到达会合点?”我问指挥座上的奥利安。和平号舰桥观景窗前除了几个侍者外,只剩下我和她望着浩瀚宇宙。舰队逐渐壮大,新加入的船只外观是白底画上神情愤怒的紫色狮鹫——洛恩的族徽。再过去一些,还有黑色、蓝色、银色战舰,它们是木卫二空战后从凯兰·欧·贝娄那手中夺来的,现在有许多橙种与红种攀附在船外,帮忙修补蛭附艇开出的破洞,以应付即将到来的火星争夺战。

  “三天后抵达希尔达太空站。不过阁下,其余部队应该会比我们早到。”

  卡珐克斯和戴克索从后头进来,我转身迎接,对着修好的玻璃外头一比,那里有十艘凯兰·欧·贝娄那败下阵转到我们这里的船。“多谢你们带来的礼物。”

  “你的计划,战利品当然归你。”卡珐克斯开口。

  “我们稍微收点执行费就好,”戴克索还是一派淘气,挑起蜷曲如涡的金眉,“五成就好。”我嘴角一扬,朝他张大眼睛:“唔,冲着帕克斯那么欣赏你,三成好了。”

  “一成就好啦!”卡珐克斯高声说。

  我仰起头:“军事执行官怎么这么不会谈生意。”

  他笑着耸耸肩,指着撒在地上给索福克勒斯的果冻豆,要它赶紧吃光。

  “两成吧,”戴克索摊手,他这个动作总觉得该出现在那些书卷气重的瘦子身上,“还算公平吧?我们也折损了一百六十个灰种和十三个黑曜种。”

  “还是三成当补偿吧,我们是朋友。”

  “三艘船!这么赚!”卡珐克斯嚷嚷,“捡到便宜了。有时总该轮我们发达一下。”他拍拍我的背,我觉得自己骨头快断了。“可惜没捉到艾迦,不然就更有趣了。”

  “可惜她逃进了海里,”我指指站在门口的拉格纳,“听说他表现不错。”

  皮肤苍白、个头高大的污印隔着胡须和身上的符文刺青望着我,一点儿情绪也没显露,和吵吵嚷嚷的卡珐克斯、戴克索形成强烈对比。

  “他所属的登陆部队队长先战死了,几个军官也没活下来,一个一个被打烂头。他们碰上凯兰的好朋友。”卡珐克斯语气变严肃,狐狸巴着他的腿讨果冻豆,动作开始不太耐烦,他才伸手摸摸口袋。“没啦,可爱的小王子。”他抬头问我,”你有果冻豆吗?”

  “抱歉,我也没有。”

  “后来拉格纳带头指挥,做得还不错。”戴克索继续解释。

  “他指挥?”我问。

  卡珐克斯回答:“对方是圣痕者杀人部队,包括五六个贝娄那家族的舞剑士,家世不错,砍倒我们这边的金种以及大部分黑曜种。你这个污印集结剩下的灰种和几个黑曜种,结果居然拿下了整艘船。”

  “舞剑士中有人活下来吗?”

  “没有。”

  拉格纳又看着地板,好像以为自己会受到斥责。

  “干得漂亮。”我对他说。

  卡珐克斯与戴克索见我与他这么亲近,眯起了眼睛。

  这句称赞让拉格纳对我露出微笑,那张大嘴露出满口黄牙。值得了。

  “你们觉得他适合吗?”我问。

  戴克索迟疑了一下:“什么意思?”

  “他可以在没有金种的情况下执行任务吗?”

  父子两人交换眼神。“这样有何好处?”戴克索问。

  “不适合派金种的地方可以派他去。”

  “没有这种地方。”卡珐克斯手臂交叉。看来我是说太多了。

  我挤出微笑,试着安抚:“当然了。我只是假设。我有时就是会想东想西。”我拍拍卡珐克斯肩膀,他们回到各自的船上。

  “你踩线了。”奥利安说。

  “你说什么?”

  “你耳朵没坏吧。”

  我低头望向她深色皮肤上的浅蓝色数字刺青,上头的数学公式当然不会透露奥利安的心思。“以蓝种来说,你真是观察力敏锐。”

  “就因为我知道数字同步外的世界怎样运作吗?阁下可以到码头工作几天,最底层的人什么都得注意。”

  “哪里的码头?”我问。

  “火卫一。我父亲是工友,没出生在宗派内,我还小的时候他就死了。我一个女孩自食其力,又在那种蜂巢式的码头都市里,罩子不放亮些就斗不过那些畜生。”

  “并不是只有这条路。”我回答。

  “不是吗?”她一派讶异。

  “你也可以学他们,变成畜生。”

  奥利安回头望我,极地般的冷澈双眼射出埋藏其中的锐利心思:“宇宙之所以美,不就是因为这样?有超过十亿条路可以选。”

  幸好有通讯传来,我不必思考如何回她。“阁下,有一艘战斗穿梭机靠近,弗吉尼娅·欧·奥古斯都要求会面。”

  

  第三十一章 政 变

  

  “我父亲被抓了。”她从还在冒烟的船冲出,身边几名黑曜种护卫身上的护甲伤痕累累,后面跟着十多名灰种,其中一个是我在月球见过的桑华。换言之,这是胡狼的猎犬部队。一群难缠的家伙。塞弗罗谨慎地看着他们。

  港口有数百架镰翼艇与十多部运输机,空间大得可以容纳整个莱科斯矿区和周边的小部落。橙种和绿种到处奔走,忙着维修,要在进攻火星前做好一切准备。

  我带着自己的团队去迎接,人员包括洛恩、塞弗罗、号叫者、维克翠和拉格纳。我也召唤洛克,但他没出现。我想上前拥抱野马,却发现她正在气头上,口沫横飞,生了黑眼圈的脸上表情十分愤怒,也十分疲惫。

  “普林尼发动政变,先押走我哥,然后杀了我姑姑一家和六个军事执行官。我父亲旗下原来的将领有超过二十人投靠普林尼,所以也没办法保住那边的舰队。”

  我问她有没有受伤。

  “受伤?”她嗤之以鼻,“这重要吗,我的部下被杀得乱七八糟。本来成功潜入研究院,但在对太空站和训练用船只发射蛭附艇时,贝娄那家的舰队忽然从小行星后面出来,蛭附艇被全数击坠,上万人就这样死光。炮口对过来时,我们就只能投降,他们根本不必杀人。实在太狠了。”

  “听起来是卡努斯的作风。”我猜测。

  她点点头:“加上普林尼。所以他根本没有引开贝娄那的注意力,反倒带人家直接过来,妨碍我的行动。”

  “可是普林尼为什么不杀你?”塞弗罗问。

  “普林尼那种人爱追求名分。”站在我旁边的洛恩开口,朝野马点点头,不知她是否觉得洛恩在场很怪,但没表现在脸上。“依照他的个性,大概事先接触过你了?”

  野马露出嫌恶的表情:“那个精灵种拿下我的舰队,想转往希尔达族小行星。他先将我软禁,又到我房间,给我看全息录像里我父亲攻击木卫三失败的画面。”她气得浑身颤抖,“他说,就算奥古斯都家族即将毁灭,也不希望血脉灭绝,所以与最高统治者达成协议,只要普林尼能平息这场内斗,除了头衔、官位外,还可以随便他挑一样战利品。他一边看着我父亲的战舰爆炸,一边抖着那双漂亮的睫毛,说什么他愿意和太太离婚,不会亏待我。”

  我没讲话,倒是号叫者不满地骂了起来。

  “你怎么回他?”维克翠问。

  野马没看她。“普林尼还说,他的眼神早就离不开我了,”她伸手从口袋掏出东西丢在地上,“我只好摘了他一颗眼珠。”

  塞弗罗和鸟妖哈哈大笑,洛恩啧啧两声,仿佛他很有资格批判别人够不够残酷。

  “很高兴能再见面,狂怒骑士,”野马说,“抱歉将你卷进来,不过,现在的我们比之前更需要你的帮助。”

  “我看得出来。”

  “你哥呢?”我抬头问。

  “被抓了。还有些细节该解释,”她看看机棚内的橙种与灰种,“私下说比较好。”

  “当然。我们到指挥室——”

  “稍等,小姐,”洛恩的脸上露出关切神情,“你受了不少折腾,先休息一下,会议并不——”

  号叫者和我识相地从洛恩身旁退开。

  “休息?”野马提高音量,“我还有空休息吗?”

  “抱歉了。”洛恩客气地退让。

  “狄奥多拉,”我大叫道,她窜出来,“准备咖啡、提神药和食物到指挥室。十人份,”我想起还要请忒勒玛纳斯父子,“二十人份。”

  她轻轻一笑:“遵命,阁下。”她退开去召集侍者团队。

  野马掉头望向她搭乘的船:“要让这玩意儿停这儿吗?”

  “主任!”我叫来管理机棚的橙种,他胡子上沾了不少油渍,跑过来后,那双粗壮的手赶紧在橘色工作裤上抹着,“把船排出气闸。”

  “这船还可以修呀。”他说。

  我望向野马:“是你自己设法逃离,还是对方给你机会?”

  “无法确定。救我的是我哥,灰种都是他的人。他为了帮我,自己的船被俘虏了。”

  胡狼真懂得怎么给人惊喜。

  “要是船上有炸弹怎么办?”塞弗罗看着那艘穿梭机,神情有些不自在。

  “他们不会用炸弹。”我说。

  “普林尼还想抓我,也想抓戴罗,交给最高统治者。更重要的是,他想要这支舰队。你们没去希尔达族小行星,他应该会察觉有人警告了你,或者你正在等一个他根本不知道的暗号。”

  “而且他认定你会知道我在哪里。”

  “跟踪我就能找到这支舰队。”野马回答。

  洛恩看看她又看看我:“你们两个事前讨论过这种状况?”

  “不就是刚刚开始讨论的吗?”野马一脸疑惑。

  塞弗罗过去拍拍洛恩肩膀:“别担心,不是你老,是这两个家伙怪。”

  洛恩瞪了塞弗罗的脏手,他的露指手套沾到马铃薯泥和肉汤。塞弗罗本来笑得很灿烂,但立刻像只小绵羊般缩回手。

  我回头对橙种下令:“尽快将船丢出去。”

  他还是有些犹豫,脚跟动来动去。

  “你有更好的办法?”

  主任搔搔头,被一群金种看得很尴尬。旁边的工人悄悄望过来。

  “有就快说。”塞弗罗吼道。

  “呃,嗯,阁下,将船丢出去是没问题,但就算敌人装了追踪装置,我们也可以扫描出来。有几个小伙子脑袋挺灵光,技术不错。挖出来后,要将它们放在远距离侦察机上并不难,这样可以让普林尼的狗吠错地方,应该有点儿帮助?”

  “你什么名字?哪里来的?”我问。

  “阁下,唔……”他用力眨眨眼,“我叫赛萨,月球人,有三个女儿,太太在车辆开发中心工作,所以——”

  我打断他:“办妥这件事,我会设法将你全家接到火星,住进城市。给你十分钟,赛萨。”

  他兴奋地跑向其他人。

  野马及金种随我上楼。

  “普林尼说你已经死了。”她悄悄说。

  “艾迦和贝娄那的舰队事前埋伏,不过这在我们预料内。”我转头对她微笑,取出数据终端,“奥利安,对全舰队发令,为了避免敌人追击,立刻离开这区域。塞弗罗,通知忒勒玛纳斯,请他们……塞弗罗?”我一转头,看见他还在二十米外,绕着普林尼的眼珠子走来走去。大家都回头看,他忽然扭捏起来。

  “我……”他指着地上。

  “怎么了?”野马问。

  “可以给我吗?”

  野马眯起眼睛:“呃,你自便。”

  塞弗罗马上捞起眼珠收进口袋,笑得非常灿烂。追上我们后,他说:“希望可以收集整副。”

  

  第三十二章 夭 殒

  

  开会之前,野马坚持先看看塔克特斯。狄奥多拉带我们过去,我们进入医疗舱,发现洛克在那儿。看他双手紧扣在沉思着,人们会有一种塔克特斯还有机会醒来的感觉。或许在洛恩这种人不存在的世界就可以吧。

  “从木卫二离开后,他一直都在这里。”狄奥多拉偷偷告诉我。

  “你之前都没说。”

  “他请求我别说。”

  “狄奥多拉,你应该是我的仆人吧。”

  “阁下,他是您的朋友。”

  野马用手肘轻轻敲我:“别无理取闹。你看不出狄奥多拉和他一样累了吗?”

  我望向她,发现野马讲得一点儿也没错。“狄奥多拉,你也该去休息一下。”

  “这的确是个好主意,阁下。很高兴又能见到你,小姐,”狄奥多拉偷看我一眼,对她说,“你不在的时候主人特别郁闷。”

  野马目送她出去:“有狄奥多拉陪着,你很幸运。”她上前轻轻搭着洛克的肩膀。洛克微微睁开眼睛。

  “弗吉尼娅……”

  学院训练后,大家留在火星城市的那年,洛克和野马发展出很好的感情。他们总约不到我一起欣赏歌剧。不是因为我对音乐没兴趣,而是洛恩要求我必须全心专注。

  她掐掐洛克的手:“还好吗?”

  “比塔克特斯好。”他瞥了我一眼。我猜如果我不在场,他会愿意多说些。洛克察觉野马的模样狼狈,眉头紧蹙,担心地问:“出状况了吗?”

  我们告诉他事情的发展,洛克用手顺了一下微卷的头发:“态势真恶劣,没想到普林尼居然敢采取这么大胆的行动。”

  “预计十点开会讨论对策。”我说。

  洛克没理我。“弗吉尼娅,你很担心父亲和哥哥吧。”

  “我希望他们还活着,”野马望向塔克特斯,神情凝重,“真为他难过。”

  “他走得与活着时一样精彩,”洛克说,“只可惜太早逝。”

  “你觉得他是可以改变的?”野马问。

  “他一直都是我们的朋友。”洛克说,“尽管这么做像是拥抱火焰,但我们有责任帮他走上不同的路。”他凝望着我。

  “你应该知道我不希望他死,”我开口,“我还请求他回来。”

  “就像你说会捉到艾迦那样?”洛克闷哼一声。

  “我解释过我为什么要那么做。”

  “你是解释过:她杀死我们的朋友,杀死奎茵,但为了更远大的计划,还是得放她走。每个决定都有代价,戴罗,也许再过一阵子,你会厌倦用自己的朋友来偿付。”

  “这么说不公平,”野马立刻说,“你明知道不是这样。”

  “我只知道我们快没朋友了,”洛克回答,“不是每个人都像收割者那样坚毅刚强,不是每个人都想成为勇者。”

  在洛克眼中,这条路是我自己选的。他的成长过程中只有安逸和阅读,往来于家族在新底比斯和火星高地上的豪宅。因为父母不信任科技辅助学习系统,所以特别请紫种与白种以传统方式授课。终日在悠闲的原野、澄净的湖畔散步聊天。

  “其实塔克特斯没有卖掉小提琴。”过了片刻,洛克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