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不见啊,小浑球。”他还是不太客气,“有其父必有其子是吧。”

  “我还以为你死了。”

  “没有的事。的确是鬼门关走了一遭,但被踢了出来。叫我回来打打架、救救人。”他朝我笑了笑,唇上原本就有一道疤,现在又多了两条。

  “我们一直在等你清醒。”母亲解释,“飞船送你过来已经两天了。”

  我的咽喉里仿佛还残留着人肉烤焦的气味。

  “这里是?”我问。

  “提诺斯,阿瑞斯统治的都市。”

  “提诺斯……”我喃喃自语,起了身,“塞弗罗……拉格纳……”

  “他们没事。”纳罗闷哼着压我躺下,“别扯掉点滴和人工肉啊。千辛万苦逃出来,维朗尼医师花了好几个钟头才把你拼好。本以为敌人的骨骑也在电磁脉冲范围内,结果他们却躲开了,跟进隧道,把我们打得落花流水。多亏有拉格纳才保住你小命。”

  “你也在?”

  “不然你以为是谁带挖掘队冲进阿提卡?都是莱科斯的血脉哦,兰达和奥米克戎两个部落联手。”

  “维克翠呢?”

  “孩子,你别着急。”他伸手按住我胸口,免得我又跳起来,“她在医生那儿,另一个灰种也是,两个都保住性命了,正在缝伤口。”

  “纳罗叔叔,给我做全身检查!请医生验辐射反应,看看有没有定位器或植入物,敌人可能是故意放走我,利用我找出提诺斯的所在……我得见塞弗罗!”

  “喂,就叫你别着急啦!”纳罗提高音调,“我们检查过了,的确被植入两个东西,但已经被电磁脉冲烧坏了,追踪不到你。阿瑞斯不在,他和号叫者还没回来,之前只是先送伤员,顺便吃点东西。”

  我记得自己看到十几个披着狼皮的人,塞弗罗应该招募到新成员了。蓟草反叛,但维克瑟斯提到卵石和野草,不知道小丑和废物是否也还在。

  “阿瑞斯老是在忙。”母亲补充。

  “事情很多,阿瑞斯却只有一个。”纳罗为他辩护,“还在搜索生还者,不用多久就会回来了,运气好的话大概就早上吧。”母亲白他一眼,他赶紧住嘴。

  我靠回床上。单是和两人见面说话,我已经内心澎湃、语无伦次。好多话想说,好多矛盾的情绪,最终我只能坐在床上,不住喘息。整个房间都有母亲的爱包围着我,但我依旧觉得黑暗正在虎视眈眈,随时会袭击我以为已经失去的亲人。我担心往后自己无法保护他们,敌人太强而且太多,我又如此虚弱。此时,我只能摇摇头,拇指滑过母亲的指节。

  “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但你不是来了吗?”这句话一如往常,淡然到近乎冷漠。我们两个男人都哽咽了,她眼睛还是干的。不愧是我母亲。回想起来,能在院训那种环境生存下来,我实在无法归功于父亲。他的形象太温柔体贴,母亲才是给我骨气和坚毅的人。我拎着她的手,想用简单的碰触来传递复杂的心意。

  有人轻轻敲门。舞者探头进来。他还是俊美得不合常理。在我见过的红种中,唯有他会因年岁增长而更有魅力。舞者拖着脚的声音从走廊传来,母亲和叔叔都对他点头行礼,纳罗还客气地让出位置给他,母亲倒是没有动。“看来我们这位地狱掘进者命真的很硬,”舞者握起我的手,“不过我们都快吓死了。”

  “能再见面真是太好了,舞者。”

  “没错,孩子,真的太好了。”

  “谢谢你帮忙照顾他们,”我朝母亲和舅舅撇了撇头,“还有帮忙塞弗罗……”

  “都是一家人。”他回答。“你感觉如何?”

  “胸口还是痛——其实全身都痛。”

  他浅浅一笑。“没办法,维朗尼说,中村姐弟给你的那一针差点儿出人命,你是心脏病发作。”

  “舞者,胡狼究竟是怎么知道的?我百思不解,不断回想自己透露过什么。是我露出马脚吗?”

  “不是你,”舞者说,“是哈莫妮。”

  “哈莫妮……”我低呼,“她怎么会……她那么恨金种……”但我刚说出这句话,顿时醒悟。哈莫妮对金种的恨太深,一定怨我没有引爆炸弹,将最高统治者和月球上的显要人物全部炸死。

  “她觉得是我们忘记初衷,”舞者解释,“嫌我们不够积极,所以干脆将你的真实身份泄露给胡狼。”

  “所以我去他办公室送礼时他就知道了……”

  舞者神情疲惫地点点头。“等于是证实了哈莫妮的说辞,所以胡狼才让我们将人救走。她回到基地,在胡狼的突击部队出现前一小时就不见踪影。”

  “费彻纳会死也是这原因。但他明明给了哈莫妮生存下去的动力……出卖我倒还容易理解,为什么连费彻纳——阿瑞斯——也要害死?”

  “哈莫妮发现原来阿瑞斯也是金种,就崩溃了。我猜她是直接把基地的坐标给了胡狼。”

  哈莫妮曾将阿瑞斯视为英雄,甚至是神。她的孩子在矿区亡故,因为阿瑞斯出现,才决定为了战斗而活。但最后竟发现他自己是敌人的一分子,索性要他拿命来抵。费彻纳的死背后藏了纠结曲折的心路历程,我听了不禁唏嘘。

  舞者静静观察我,应该能看出我的身体状况与预期相差太大。母亲和纳罗同样仔细地看看他,又打量我,应该也猜到舞者有什么顾虑。

  “我知道我看起来比以前差很多。”我慢慢地说。

  “不,孩子,你经历了那么多,身体当然虚弱。问题不是这个。”

  “那是什么?”

  舞者和母亲交换一个眼神。“可以吗?”

  “他有权知道,直说无妨。”母亲和叔叔都点头。

  舞者还是犹豫了一下,回头想找椅子,纳罗赶紧拉了一张过来,放在床边。他点头致谢,身子朝我探来,两手指尖靠在一起,像个尖塔。“戴罗,长久以来,有太多人对你有所保留,所以我希望从此刻开始不再有任何隐瞒。其实,直到五天前我们都认为你死了。”

  “我的确是差点儿没命。”

  “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事实上,九个月以前,我们就没有继续寻找你的下落。”

  母亲握紧我的手。

  “你落入敌人手中三个月,频道上就播放了行刑过程。他们找来和你长相几乎一样的人,拖到爱琴城塞大门阶梯上,宣读罪名,看起来似乎是继续将你当成金种。我们尝试过劫囚——不出所料,那是陷阱,我们折损了好几千兵力。”舞者的目光扫过我的嘴唇和头发,“受刑的人无论眼珠、身上疤痕或脸面都仿造得毫无瑕疵。我们眼睁睁看胡狼砍下你脑袋,将遗体毁弃在火星荒原上。”

  我盯着他,还不明白这番话真正的含义。

  “孩子,我们哀悼过了,”母亲声细如蚊,“整个部落、整座城市的人都很难过,还是我亲自领着大家捶胸高唱《消逝的悼念》,将你留下的靴子埋在提诺斯的隧道深处。”

  纳罗双手抱胸,似乎想要压下那段记忆。“同样体态、同样五官,没人察觉有异,我真的以为自己又亲眼看着你死了一次。”

  “高科技人皮面具,或者是直接找替死鬼做雕塑手术,又说不定只是数字特效。”舞者解释。

  “但怎么办到的已经不重要。胡狼以金种的仪式处决你,没有揭露你红种的真面目。对他们而言,拆穿这件事有害无益,只会成为我们的宣传工具。于是你就跟以前想篡位的金种一样,接受公开处刑、杀鸡儆猴。”

  胡狼说过,他要我爱的人深深受苦,此刻我便领悟到他的手段有多残酷。就连我母亲也无法镇定,眼中的伤痛越来越浓。她看着我,那张脸因罪恶感而变得僵硬。

  “我放弃了。”她支支吾吾,轻声地说,“我放弃了你。”

  “不是你的错啊。”我回答,“你被骗了。”

  “可是塞弗罗没放弃。”母亲叹道。

  “他继续找你,”舞者说明后来的事,“我之前觉得塞弗罗发神经病,但他坚持你没死,声称自己能感觉到,你肯定还活着。我都开口叫他把日冕头盔交出来了。他实在太执着于这件事。”

  “到最后真的给他找到了。”纳罗说。

  “是,”舞者回答,“找到你了。我错了,我不够相信你,不够相信他。”

  “不过他到底是怎么找到我的?”

  “是狄奥多拉的协助。”

  “她在这儿?”

  “她有很多人脉可用,负责提供情报。通过珠伎酒店,狄奥多拉得知,居然有奥林匹亚骑士亲自前往阿提卡运送‘包裹’,而且要带回月球交给最高统治者。塞弗罗听了以后,认定包裹就是你本人,便投入大量资源组织作战,耗掉我们地底两个……”

  舞者还没说完,我发现母亲的眼睛一片蒙眬,注视着天花板的灯泡。她会有什么感受?作为母亲,目睹儿子遭人如此凌虐,满身伤痕,连话都讲得断断续续,眼睛无法对焦?不知世上还有多少母亲体验过这种滋味:儿女好不容易从战场回来,心却早已丢失,冷酷现实的毒素渗透骨髓,再也不是她过去的宝贝?

  九个月了。她在心中埋葬了我。现在我又爬出坟墓,她则因为自己没有坚持到底而内疚,当战火再度将我卷入,却又无能为力,只能无奈。这几年来,我追逐自己的目标,不知拿多少人当垫脚石,假如眼前我这条命是最后一次机会,我想要做得正确,我必须正确。

  “……现阶段最大的问题并不是物资,而是需要的人力……”

  “舞者……先停一下。”我开口。

  “停一下?”他皱眉不解,瞟了纳罗一眼,“怎么了吗?”

  “没怎么,但我早上再跟你讨论。”

  “早上?戴罗,太阳系都要天翻地覆了。我们失去其他红种的合作意愿,阿瑞斯之子撑不过今年,不赶快重回正轨绝对不行,只有你……”

  “舞者,我还活着。”我心里也有好多疑问:关于这场战争,关于其他朋友,关于我被击败的细节——关于野马。但这不急于一时。“你知道光是活下来就够幸运了吗?光是还能见到你们,就够幸福了。已经六年了,一家都没团圆,所以等到明天好吗?明天我就和你们重回战场。今晚我想跟家人相处。”

  还没走到门口,我已经听见孩子嬉笑的声音,我觉得自己仿佛是别人梦里的客人,早不属于孩童的世界。但这件事由不得我做主。母亲推着轮椅,我进了狭小的宿舍,里面有金属制的便床,几个小朋友,洗发精的味道,整个空间吵吵闹闹。五个小孩都和我有相同血脉,看他们的头发和地上的小拖鞋可以猜到才刚洗过澡。两个九岁的比较高,联手对抗另外两个六岁的娃儿,还有个女婴,她一直伸头往年纪最长的男孩腿上磨蹭,大男孩还没有发现;旁边的床上坐着第六个孩子,上次回莱科斯探望母亲,我就见过这个半夜不睡觉的女孩。她是基尔兰的女儿。她一边看顾年幼的弟妹,一面又沉迷在纸张光滑的故事书里,不过她也是第一个察觉我进来的人。

  “爸爸——”她瞪大眼睛,回头叫唤,“爸——”

  基尔兰本来在和莉亚娜玩骰子,看见我后立刻冲来。莉亚娜也跟在后面。“戴罗……”他边喊边跑过来停在轮椅前,他已经二十几岁,开始留胡子,没有以往弯腰驼背的模样,眼中依旧散发一股好人的气质,从前我觉得他的模样很傻,现在反而显得格外勇敢。基尔兰回神后才招手要儿女过来。“瑞冈、旖罗,孩子们快过来,这是我弟弟,就是你们的叔叔。”

  孩童围到父亲身边,表情有点儿尴尬。房间角落传出一阵婴儿的笑声,有个年轻的母亲从床上起身,她正在哺乳。“伊欧?”我不由得失声唤道,她和记忆里那个身影太像了——小小的鹅蛋脸,天气潮湿时会打结的浓密头发——只可惜那不是她。仔细一看,她眼睛比较小、鼻型淘气些,没有那种火一般的气焰,更何况,我妻子那时还是个少女,眼前这位已经是个成熟女性,算算应该满二十岁了。

  大家望着我,神情慌张,怕我是不是精神错乱,唯一的例外就是迪欧——她就是伊欧的姐姐。她脸上泛起微笑。“抱歉,小迪,”我赶紧解释,“你看起来……和她真的很像。”

  迪欧不想让场子冷掉,马上叫我别道歉,还说这是最好的赞美。“这宝宝是?”我指着她怀中的婴儿,小女娃那头乱糟糟的锈红色头发绑成一束,立在头顶,活像天线;她深红色的眼珠盯着我,兴奋莫名。

  “这小鬼啊,”迪欧凑近轮椅,“一听到丁娜阿姨说你还活着,我就想一定要找机会让你们认识认识,”她瞥了哥哥一眼,我竟然有些嫉妒了,“这是我们第一胎,你也抱一抱吧?”

  “抱?”我回答,“不行,我……”

  可是小女娃朝我伸出肉肉的小手,我还来不及缩,她已经到了腿上。她掐着我穿的毛衣,蠕动一阵,转身在我腿上找到舒服的角度,还拍了拍手大笑起来。女婴不知道我是谁,不明白为什么我手上很多疤,只是觉得我的手很大,有奇形怪状的金种印记,还抓起我拇指拿没牙的牙龈咬了咬。

  娃儿的世界没有我习以为常的恐怖,举目所见只有爱。她稚嫩的肌肤碰触我的身体,色泽白净,触感如云朵,而我像块粗糙的石头。那双晶莹大眼的神采遗传自母亲,但嘴唇薄,举止动作像基尔兰。

  那是一条新生命,原本我和伊欧也有孩子,换作以前,她一定不会相信我们两人竟没能一起走下去,反倒是基尔兰和她姐姐在一起了。我和她就像一团风暴,虽然轰轰烈烈,却注定消散无踪。希望小迪和哥哥能长久。

  为了减轻发电机负载,居住区后来有了灯火管制,但我和哥哥、叔叔还是围在后面的桌子聊天。基尔兰说自己有了新工作,他跟橙种学会了如何维修镰翼艇与飞船。小迪先上床休息,却将娃娃托给我。女婴在我怀里睡得很沉,做着美梦扭来扭去。

  “这里环境不算太差,”哥哥说,“至少比下面好得多。有得吃,有水洗澡,不必被喷射气体刮破皮!听说那是因为上面就是湖泊,淋浴间真是好东西哪,孩子高兴得要命。”幽微光线下,他望着儿女两两挤一床睡得安稳,偶尔翻身。“可是,每次只要想到小家伙们的将来就烦恼,他们得回去挖矿做纺织吗?以前觉得理所当然,还认为是世代传承的技艺呢,懂吧?”我点点头,“我大概是妄想吧,希望儿子可以像你和老爸一样做个地狱掘进者。现在呢……”基尔兰耸耸肩。

  “眼界开了就什么都不一样了,”纳罗叔叔说,“意识到自己一直在给人践踏,那种日子根本没有意义。”

  “嗯,”基尔兰附和,“我们几乎活不过三十岁,却要让另一群人长命百岁,操他妈,这什么道理。我希望自己的小孩别过那种生活,小弟。”他凝望着我,我却想起母亲问过革命后有什么打算。

  我们要创造一个什么样的世界?野马也问过同一件事,然而,伊欧则来不及考虑到这一步。“下一代不该浑浑噩噩过完一生,所以,虽然我欠阿瑞斯这条命,也很尊敬他,但我还是……”哥哥摇头,他还想说些什么,但感到纳罗沉重的视线。

  “你说说看。”我鼓励着。

  “我不太确定阿瑞斯是否规划过未来。你回来了,我很开心。我觉得你会有计划拯救所有人。”

  基尔兰的语气充满期待、信心满满。

  “我是想过。”这是我特别说给哥哥听的,而他也真的心满意足,为自己再斟上一杯酒。然而,我察觉叔叔的目光,明白他看穿了表象,我们都知道,其实前途茫茫。

  

  第九章 阿瑞斯之城

  

  清晨,我的早餐是母亲代领的咖啡和谷物粥。我目前还不适合在公众场合露面。基尔兰和莉亚娜上工了,只剩下我、小迪和母亲,孩子正在更衣,准备去上课。能念书是好事,倘若大人不管下一代的教育,只是代表心中没有希望。

  喝完第一杯咖啡,母亲又给我倒了第二杯。“你拿了整壶回来?”我问。

  “厨子硬要塞给我,原本想给我两壶呢。”

  我继续喝。“味道跟真的一样。”

  “是真的啊,”小迪回答,“有强盗团抢了东西送过来。这咖啡应该是地球货吧,听他们说是什么牙买加之类的。”

  嗯,地名这种小事我就不纠正了。

  “喂!”外头传来叫声,妈惊跳起来,“收割者!收割者!你要不要出来玩啊——”接着是一阵东西翻倒、用力跺脚的声音。

  “丁娜太太要我们敲门。”喊声如雷响。

  “你别烦,好啦好啦!”接着,门被敲响,“过节啦!塞弗罗叔叔和超亲切、超和蔼的小巨人来探望你们啦!”

  母亲朝兴奋不已的侄女说:“艾拉,帮我们开门好吗?”

  艾拉跑过去给塞弗罗开门,塞弗罗一进来就将女孩一把捞起,她开心地直叫。塞弗罗没穿盔甲,而是军人穿在脉冲护甲底下的黑色吸汗衣,腋窝还能看得见污渍。看到我的时候,他眼睛一亮,将艾拉丢到床上,张开双臂直朝我冲来,还不断发出怪笑、嘴角扯开,几乎要切开那张窄脸了。他顶着一头沾满汗水又脏得要死的莫西干发型。

  “塞弗罗,小力点!”母亲叫道。

  “小收割者!”他用力一拍,轮椅打转,我的牙齿咯咯响。塞弗罗用力抱紧,几乎要把我抱离椅子。他比以前壮,身上有香烟、引擎油和汗水味。然而他依旧像只边哭边笑、活蹦乱跳的小狗那样钻进我怀里。“我就知道你没死!我就知道!那些妖精王八蛋别想骗我!”鬼叫完,他拉开一些距离,上下打量,奸笑一声,“你这天杀的小浑球。”

  “别说粗话!”我妈吼道。

  我也眯起眼睛。“肋骨好痛。”

  “噢,对不起啦,兄弟。”他这才把我放回轮椅,跪下来和我平视,“我早就说过了,一点儿也没错——这世界上最难杀死的两样东西,一是我小鸟蛋底下的霉菌,二是他妈的火星收割者!哈哈哈!”

  “塞弗罗!”

  “抱歉,阿姨,抱歉。”

  我稍稍后退。“塞弗罗,你……好臭。”

  “我五天没洗澡啊,”他一派得意,还搔搔胯下,“这可是纯正的塞弗罗牌浓汤味呢,大哥。”他双手叉腰,“至于你嘛……嗯,你看起来……”塞弗罗偷看我妈一眼,咬了一下舌头,“也是挺狼狈的。”

  突然间,一道阴影罩下,有个人影窜进来,遮住天花板上靠近门口的那盏灯。小孩围着拉格纳跳来跳去,他很难移动。

  “收割者,好久不见。”他一开口,马上压过小朋友的嬉闹。

  我对他微笑。拉格纳一如以往,神情淡漠沉郁,身上满布刺青;那身经过家乡的极地气候洗礼的皮肤厚如犀牛,白胡结成四根辫子,头发几乎剃光,只留一束绑上红色丝带。孩子们问他有没有带礼物。

  “塞弗罗,”我探身,“你眼睛……”

  他也靠过来。“喜欢吗?”刀削似的脸上双眼眯起,眼珠已不再是往昔那不够澄澈的金色,竟变成与火星土壤一样的红。塞弗罗特别拉开眼睑给我看个清楚。那不是隐形眼镜,右眼也不是生化义眼了。

  “操他妈,你竟然去做雕塑手术?”

  “业界最高等级。喜不喜欢?”

  “他妈的,是很厉害啦,根本是为你量身打造。”

  他握起拳,往自己的手掌一打。“听你‘本人’这么说我就安心了。这是你的。”

  我脸一白。“什么?”

  “你的啊。”

  “我的什么?”

  “眼珠啊!”

  “我的眼珠……”

  “巨人大哥救你回来时摔到你的脑袋了吗?米琪一直把你原本的眼珠放在约克顿的冰柜里——那儿真是有够阴森。不过我们去搜刮了些物资回来,资助崛起革命,反正我看你应该也用不到嘛,我就顺便……”塞弗罗尴尬地耸耸肩,“后来我问他们可不可以装上去——你懂的,我就是想说,这样你就算挂了还可以用这个眼睛看见世界,算是纪念你吧。有那么奇怪吗?”

  “我早就告诉你了——很怪。”拉格纳开口,一个女孩爬上他的腿。

  “那你想要回去吗?”塞弗罗突然有点儿怕怕,“是可以还你啦。”

  “不必了!”我回答,“我只是一时忘了你有多狂。”

  “噢,”他笑着拍拍我肩膀,“那就好,还以为你真的不开心。所以我可以留着啰?”

  “既然是你找到的,那就给你吧。”我也耸耸肩。

  “莱科斯的丁娜女士,可否借您儿子于战事之用?”拉格纳对我母亲说,“他有多项任务,需要大量情报。”

  “行,带回来别缺一块就好。你们拿点咖啡去吧——还有帮我把这些袜子送去洗。”我妈拿了才补好的一袋袜子放进这个大块头的怀中。

  “遵命。”

  “礼物呢?”一个孩子问,“这次没有礼物哦?”

  “有——”他才回话,小迪和我妈立刻齐声大叫:“塞弗罗,不准!”

  “干吗?”他掏出个小袋,“我这次拿的真的是糖果呀。”

  “……结果呢,拉格纳踩到卵石,从运输带后面摔出去,”塞弗罗咯咯笑,“摔个四脚朝天。”他在我头顶上大嚼糖果,大剌剌地将轮椅在石头隧道推得乱窜,加速过猛后又急忙要刹车,结果轮子一偏,椅身撞墙,震得我眯起双眼。“然后呢他就掉进海里,那时场面可壮观了,浪打起来和火炬船[9]一样高。我想说我好像该帮帮他,就跟着往外跑,没想到一个庞然大物……不知道叫什么来着,总之是雕塑出来的那种怪物……”

  “海魔。”拉格纳声音从后面飘来,我根本没察觉他跟着,“赫珞[10]第三层来的。”

  “嗯哼。”塞弗罗推我过转角,这回同样又用力擦撞,害我咬到舌头,一群阿瑞斯之子的驾驶员急忙散开,经过时还瞪大眼睛看我。“海里那个——”塞弗罗回头望向拉格纳,“——海魔,它大概觉得拉格纳是块美味肉排,他才刚坠进水里它就立刻吞下去,我和废物看了以后哈哈大笑,实在他妈的太夸张了!你懂的,废物也是很幽默。但那海魔居然潜下去,我只好从后面货舱口出去,拿脉冲手套一直往海面轰个不停。”他又转头看看拉格纳,“海魔游着游着,眼看就要到热海海底去了,水压越来越高,我的防护衣吱吱叫,还以为自己要死在那儿呢。结果,拉格纳这家伙忽然从那只全身鳞片的鬼东西身体里开了条路出来,”他凑近说,“你猜猜是从哪儿?快猜!”

  “肠子吧?”我问。

  塞弗罗尖声大笑。“对!从屁股出来!就像一坨大……”

  轮椅忽然停下,他话没说完就硬生生停住。接着是“咚”一声和某个物体在地面滑行的声音。轮椅又往前了。我转头一看,拉格纳若无其事推着,塞弗罗没跟在后面。我皱起眉,暗忖那小子怎么失踪了,突然他又从旁边小路溜出来。

  “你这蠢牛!”塞弗罗气急败坏,“我可是恐怖集团的首脑!不准你这样把我丢来丢去!害我糖果都掉光了啊!可恶!”他盯着隧道地板,“烦唉……在哪儿?混账东西,拉格纳,我的花生棒呢?你知不知道我是杀了几个人才抢到的?——六个,六个啊!”

  拉格纳正在我上方咀嚼东西。不知道是不是我看错,但我总觉得他在窃笑。

  “拉格纳,你开始刷牙了吗?干净很多。”

  “谢谢,”这名满嘴花生棒高两米四的壮汉回答,“巫师给我换了新的。很痛。不过是新的。好看吗?”

  “巫师——米琪吗?”我向他确认。

  “是。离开提诺斯前他教我识字。”于是,拉格纳凡是看到路牌或警告标语都读给我听。约十分钟后,我们进入机库。塞弗罗跟在后头,还在唠叨他的零食。就殖民地联合会的标准来看,这座机库算是狭小,但其实也有三十米高、六十米宽,是用激光在山岩内部钻凿而成,机体引擎衬出地面有多黑。里面停了几架老旧飞船和三架崭新又光芒四射的镰翼艇;两名橙种正在指挥红种整备,看我坐轮椅经过,不禁也愣了一下。我总觉得自己格格不入。

  成群士兵从一架外壳破损严重的飞船鱼贯而出,有些没卸甲冑,肩膀上挂着狼皮斗篷,其余人则脱得只剩内衣或打赤膊。

  “老大!”卵石撑着小丑的手臂,看见我在,立刻高声呼喊。她和之前一样体形丰腴,脸上堆满笑容。她拖着小丑加快脚步,小丑则汗水濡湿、头发杂乱,让那个比自己矮一些的女孩搀扶前进。两人露出灿烂的笑容,仿佛我还是他们记忆中那个模样。他们到我面前后,卵石将伙伴晾在一旁,上前拥抱,小丑则是用滑稽的方式来个鞠躬。

  “学级长,号叫者回报,”他开口,“抱歉,我们有点儿狼狈。”

  “战况混乱吗?”我还没回应,卵石就抢着讲话。

  “真的是一团乱……收割者,你的状况也不太好,”小丑双手叉腰,“好像……瘦了。然后你怎么头发剃这么短,胡子却一大把?……看起来好老。”

  “可不是,”我说,“谢谢你们还愿意留下来。毕竟我……”

  “……骗了我们整整五年?”

  “嗯,是。”我回答。

  “嗯……”小丑似乎想损损我,卵石朝他肩膀一撞:“我们当然要留下来啊,收割者!”她甜笑,“这儿是我们的家……”

  “但话说回来,”小丑摇着一根手指,“要我们像以前那样什么都听你的,那就有条件了……我们先走,我屁股好像插到榴弹片了,恕我失陪。走啦卵石,找医官去。”

  “之后见啦,老大!”卵石说,“你没死真是太好了!”

  “用餐时间是八点!”塞弗罗朝两人叫道,“别迟到,我才不管你屁股插了什么,小丑。”

  “是,长官!”

  塞弗罗又转身对我咧嘴。“我说你是锈铁时,他们两个眼睛都没眨半下,二话不说,立刻陪我和大黑去把你家人带出来,不过进了矿区还要靠我带他们。来这边。”

  我们经过方才卵石和小丑搭的船,沿船梯可以看见里面。两名年轻人拎着水管朝地板猛冲,红褐色的污水顺梯向下滴进机库。这里没有排水孔,只有边缘的一条窄槽,管线一路延伸到尽头。

  “别人老爸的遗产是军舰啦,别墅啦,阿瑞斯这个浑蛋却留了个马蜂窝和一群找麻烦的给我。”

  “操——”等到我终于看清楚,不禁发出惊呼。原来机库外面是一片巨大的钟乳石林,专属于地底的日光使得景色灿烂辉煌。灰色岩石被水流打得湿滑,映着来自码头、营房和雷达的光线,化成一排排森白尖牙,守卫着阿瑞斯这座雄伟碉堡。周围几座港口还不时有运输船穿梭来回。

  “原来是在钟乳石里头。”我笑着赞叹。然而,当我低头,那凄凉的场面使我肩头越发沉重:石头底下百米处就是难民营。最初,这里是往火星地底发展的古城,建筑物间的街道埋得太深,仿佛小型峡谷;市区在广阔洞穴内蔓延数千米,城墙上挂着蜂巢结构的建筑物,阶梯在砂岩层上蜿蜒曲折。这里以古城为基底,却出现新聚落——难民的新家,只是他们连屋顶也没有。难民满身破烂脏污,就这么躺在地下,放眼望去犹如皮与肉组成的海洋;有些人睡在屋顶,有些倒在路上,也有些在阶梯上找空位。此处能看到难民以废五金做出伽玛、奥米克戎和埃普西隆等标志,象征同胞被殖民地联合会拆解的十二个部落。

  我目瞪口呆。“多少人?”

  “我哪知道。至少来自二十个矿坑,而且比起一些大型氦三矿藏点,莱科斯还算是个小地方。”

  “根据统计,四十六万五千人。”拉格纳说。

  “才将近五十万吗?”我低声问。

  “看起来好像不止?”

  我点点头。“他们为什么会在这儿?”

  “来接受庇护啊。这些可怜的家伙来自胡狼清算过的矿坑,只要那混账东西怀疑阿瑞斯之子混在矿工里,就直接从通风系统倒进雾后九号毒气,偷偷摸摸来场大屠杀。”

  我背脊发凉。“品管会对造反矿区的最终手段就是全族连坐。不过你们怎么有办法藏这么多人没被发现?用干扰场吗?”

  “嗯,加上这里距离地面超过两千米,还有人帮忙篡改殖民地联合会的地形数据,所以比较不容易察觉。在金种看来,这地方顶多是三百年前耗竭的氦三矿脉,一时半刻不必担心曝光。”

  “你要怎么喂饱这么多张嘴?”

  “喂不饱——我是说,我们尽力而为。但这个月提诺斯的老鼠绝种了,还有,大家几乎是贴在一起睡觉,就算我们已将部分的人转移到石林里,也来不及阻止传染病大爆发。可现在药物不足,我也不能让阿瑞斯之子暴露在风险中,少了士兵会更使不上力,会成为一头病牛,只能等着被宰。”

  “他们还暴动过。”拉格纳又补充。

  “暴动?”

  “没错,我差点儿就忘了这件事。先前我们迫不得已把粮食配给减半。话说这些家伙身体小也就罢了,就连稍微动一下那忘恩负义的脑袋都不肯。”

  “我下去镇压之前已经有多人丧命。”

  “大黑有个外号叫‘提诺斯之盾’,”塞弗罗解释,“可想而知,他比我受欢迎,难民也不会将挨饿的事算在他头上。但我的立场又比舞者好一些,至少还有顶头盔可以吓人。那些细枝末节,以及我没法处理的事情就交给他,但底下这些家伙真是死脑筋,居然以为是舞者死要钱才不肯喂饱他们。”

  “看来文明似乎倒退了一千年。”我感慨地说。

  “真的。还好发电机没问题。有条地下河流经这儿,饮水和清洁还可以,电力勉强够用,可是呢……人的问题摆不平。偷拐抢骗,杀人强奸,什么都有。一开始我们隔离伽玛的恶棍,结果上星期奥米克戎的人却又吊死一个伽玛的男童,拔掉人家手臂上的红种印记,硬在胸口画了金种符号,说他是反动者,心向着金种——那孩子才十四岁哪。”

  我听了觉得好想吐。

  “下面随时保持明亮,晚上也开灯。”

  “嗯,关灯的话,底下会……不像给人住的地方。”塞弗罗眺望古城,表情疲惫。说到战斗他内行,但谈起治理他就外行了。

  我俯瞰古城,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我觉得自己像个花了大半辈子挖开墙壁,却发现另一边依旧是牢狱的犯人。事实上,牢狱永远都在。有第二个,第三个,无穷无尽。底下的难民根本谈不上活着,只是苟延残喘。

  “伊欧要的不是这个。”我叹道。

  “嗯哼……”塞弗罗耸耸肩,“做梦简单,打仗难。”他咬着嘴唇想象了一下,问,“你有没有见到卡西乌斯?”

  “快逃走之前见过。怎么?”

  转身时,他眼神闪烁。“杀死老爸的就是他。”

  

  第十章 战 争

  

  “这是属于全人类的战争——”

  我们在阿瑞斯之子战情室集合,由舞者主持会议。这是个有圆顶和石墙的房间,上方挂着蓝白色灯,一圈计算机面板包围中央的全息投影。他站在显示器旁,整个人浸沐在火星热海的蓝光中。与会者还有拉格纳,几位我不认识的资深成员,以及狄奥多拉。才刚见面,她就学月球名流在我唇上轻吻问候,一身黑衣黑裤讲究的是功能性,但浑身散发的气势压倒在场所有人。感谢老天,在奥古斯都眼中她无关紧要,所以跟号叫者一样,并没有获邀参加庆功宴,却因此逃过一劫。出事后,塞弗罗派卵石即刻带她离开城塞,狄奥多拉就与阿瑞斯之子合作,配合舞者进行宣传和情资搜集。

  “——现在不止此处和星系各地的崛起团体正在对抗金种,就连金种的内部也相互对立。阿寇斯和奥古斯都身亡,两人的亲信也在那场花园盛宴中丧命,洛克与胡狼第一时间拿下太空轨道上的舰队,好像是因为担心弗吉尼娅小姐或忒勒玛纳斯家族会煽动死者的船舰,展开反攻——弗吉尼娅小姐确实那么做了,追随者不止她父亲的部下,阿寇斯先生的三位媳妇也将继承的部队交予她调动,双方在火卫二展开激斗。然而,纵使悬殊,洛克的舰队仍逼退野马。”

  “你的意思是她还活着。”大家必定早就等着看我有何反应。

  “没错,”塞弗罗和其他人一样正注视着我,“就我们所知,她还活着。”拉格纳好像想说什么,却被塞弗罗抢话,“舞者,给他看看木星。”

  我盯着拉格纳,舞者手掌动了动,全息投影扭曲后,转为像弹珠一样的气态巨行星。木星共有六十七颗卫星,其中六十三颗较小,只有木卫一到木卫四特别大。

  “胡狼和最高统治者阴谋策划的肃清行动不仅限于花园宴会上的三十多条人命,而是遍及全太阳系暗杀人数超过三百人以上的大事件。其中多数由奥林匹亚骑士与禁卫军执行。胡狼制定的主要目标是为奥克塔维亚除去火星、月球乃至殖民地联合会结构内奥克塔维亚的所有政敌。成效十分显著。不过,他们犯下一个极其严重的失误:他们在城塞花园错杀了卢俄家族的睿弗斯,及其九岁孙女。”

  “木卫一的大统领,”我会意过来,“这是给所有卫星统领一个下马威。”

  “没错,只是得到的效果却相反。卫星统领几乎都有儿女住在月球被当成人质,确保他们效忠奥克塔维亚,可是凯旋宴过后一周,他们全逃走了。又过了两天,卢俄家族得到木卫三居民的援助,彻底攻占萨坦努斯驻屯区,也就是第八舰队留在木卫四的所有兵力。

  “卢俄家族宣布木卫一独立——这等于木星所有卫星的独立,并且与奥古斯都家族的弗吉尼娅小姐和阿寇斯家族后裔结为同盟,对最高统治者宣战。”

  “第二次卫星叛乱。距离土卫五化为灰烬才六十年。”我浅浅一笑,想象着野马统治全行星系的模样。就算她舍弃了我,我每次回想起她仍觉得体内有个空洞。目前局面对我们有利,最高统治者遭多方夹击。“天王星和土星没加入吗?海王星一定反叛了。”

  “全数加入。”

  “全数?那应该有希望……”我说。

  “我就说嘛。”塞弗罗嘀咕着。

  舞者为我说明。“可惜,卫星统领同样失策了。他们以为奥克塔维亚会被火星局势绊住,低阶色族暴动应能动摇殖民地联合会核心,三年内无法派遣规模够大的舰队到六亿千米外平定叛乱。”

  “大错特错,”塞弗罗像是在自言自语,“那群傻瓜连裤子都来不及穿。”

  “结果她进军花了多久?”我问,“半年?”

  “六十三天。”

  “怎么可能?光是燃料补给……”但我才说到一半就想起来。我攻下火星前,灰烬之王已受命支持贝娄那家族,进入轨道。若之后舰队直接转往外缘区,便等于紧咬野马后方不放。

  “你比任何人都明白殖民地联合会军队效率多高。本质上,他们就是战争机器,”舞者说,“后勤和指挥体系可谓天衣无缝。给外缘区越多时间准备,最高统治者胜算就越小,她十分清楚自己的立场。所以宝剑舰队立刻赶赴木星轨道,在那儿停留了将近十个月。”

  “洛克那家伙很难缠,”塞弗罗补充,“在主队之前,还有一队伏兵——他们竟然抢到去年老尼禄想拿下的卫星级战舰。”

  “卫星级?”

  “对啊,夸张吧。那娘娘腔还给它改名,叫什么‘巨像号’,把它当作自己的旗舰了。你那和平号还矮人家一截呢。”

  全息投影显示洛克的舰队进攻木星,卫星级战舰早已蓄势待发,之后几周、几月的战况便快速转变。

  “这场仗打得……很惨烈,”塞弗罗评价道,“动用成千上万的运输机和战舰,每一支舰队都超过你对付贝娄那时的两倍……”他还没说完,我的心却迷失在那些随画面流逝的时间里,这宇宙从未因我缺席而停滞半分。

  “奥克塔维亚不会轻易祭出灰烬之王的名号,”我恍惚地问,“就算只是穿越小行星带,也意味将不留余地,外缘区知道是他,一定会抗战到底。所以舰队是由谁领军?艾迦吗?”

  “洛克·欧·他妈的费毕。”塞弗罗用鼻子喷气。

  “他来统率全军?”我很诧异。

  “吓到了吧?经过火星包围战和火卫二战役后,核心区的人都当那浑小子是天才儿童,是钢铁金种屁眼生出来的小宝贝,完全忘了你当初是怎么整他,或者一开始我们院训时他根本不知道是哪根葱。现在洛克就靠三招绝活打天下:哭哭啼啼、暗箭伤人,还有打垮别人的舰队。”

  “他被尊称为戴莫斯[11]的诗人,”拉格纳说,“战无不胜,就连野马和她的泰坦也难以抗衡。是非常危险的对手。”

  “舰队战本就不是她的强项。”野马在这方面虽不算差,但她更擅长政治操作,她有凝聚人心的本领。若是纯论太空战术,那就是洛克的天下。

  我也曾经带兵上阵,此时不禁感慨我错过太多,竟没能参与到第二次卫星革命。那六十七颗卫星是极为军事化的社会,四大居住区的人口都超过一亿。不管是舰队交战,轰炸轨道,装甲部队利用小行星掩护进行奇袭,样样都是我的拿手好戏。但同时我也很清楚,要是自己没被关上一年,此刻根本没机会坐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