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亿好了。贝娄那……”

  “瓦利-瑞斯副将,请记住,我的头衔是晨曦骑士,要不要加上先生二字随你便。阿瑞斯的遗体所有权归殖民地联合会,不是我想卖就能卖。别再纠缠不休,否则我和你就只能来硬的了。”

  “来硬的?”原来他就是塔克特斯的哥哥,“是哪儿硬啊?”我还真没见过这么惹人厌的嘴脸,内心不由得有些庆幸。原来塔克特斯在这家人里算正常的了。

  “下流。”野马的齿间还有血迹。

  “下流?”塔克特斯的哥哥说,“那么漂亮的嘴可不是这么用的。”

  卡西乌斯上前一步,其余骨骑的手立刻搭上剑柄。

  “塔苏斯,闭嘴。”莱拉丝歪头听着对讲机,塔苏斯走回去时还用鼻孔瞪人。“是,主君,”她回应,“巴卡死了,我刚才确认了。”

  安东尼娅凑过去。“阿德里乌斯吗?让我跟他讲话。”才说完她马上伸出手。

  “安东尼娅想跟你讲话,”莱拉丝停顿几秒才转头,“他说可以之后再谈。塔苏斯、诺法斯,给收割者解开手铐,把他押好。”

  “弗吉尼娅呢?”塔苏斯问。

  “谁动她谁就没命,”卡西乌斯问,“你们知道这一点儿就够了。”尽管他努力掩饰,眼底还是流露一丝畏惧。如果有选择,卡西乌斯根本不会带野马到这里来。胡狼的走狗和最高统治者的部下不同,他们行径卑劣,难以预料,在这个当下,艾迦的承诺显得无足轻重。奥克塔维亚为什么要将我们先送到这儿?

  “没人会动你的战利品,”莱拉丝的语气还是怪怪的,“收割者除外。”

  “我要送他到——”

  “我们知道。但主君想清算昔日恩怨,你降落的同时最高统治者已经同意了,就当作多一层防备。”她将通信仪递来,卡西乌斯看完屏幕,立刻面色发白,朝我瞥了一眼。“所以现在你是要让我办正事,还是真的要打一场?”

  他别无选择,只能按下遥控器,打开我双手和躯干的锁。塔苏斯与诺法斯上来,将我双臂扳开,以鞭形锐蛇缠紧手腕,用力向外拉扯,我的肩膀被磨得几乎脱臼。

  “你打算袖手旁观吗?”野马吼道,“你满口的荣誉到哪儿去了?你整个人生都是装出来的吗?”卡西乌斯本想说些什么,但野马已经往他脚边呸了一口口水。

  安东尼娅露出一个丑恶笑容,看我受苦就志得意满。莱拉丝从卡西乌斯手中取走我的锐蛇,带到护送航天飞机的镰翼艇后侧,举起我那把甩刀,放进尚未冷却仍在闷烧的引擎。

  “收割者,你是在我家小弟身上撒过尿吗?不然他怎么那么死心塌地?”等候时,塔苏斯又开口说道。

  他一弯腰,喷了香水的头发就往我眼睛刺,这群人里只有他没理发。“不过呢,你也不是第一个开发那领域的人啦。懂我意思吧?”

  我直视前方。

  “他左撇子还是右撇子?”莱拉丝回头问。

  “右。”卡西乌斯回答。

  “保罗斯,拿止血带来。”她又吩咐。

  我会意后全身血液冰冷,现实世界变得遥远模糊,仿佛一切都发生在别人身上。即使橡皮已经箍紧我右前臂,针扎般的感受在手指流窜。

  然后,我听见敌人来到。

  那双黑靴踏步而来。

  所有人态度大变。因为感到畏惧。

  骨骑左右让开,迎接主子从走道踏进机库。他身旁还有十二名高大剃发的金种护卫,人人都是维克翠那种体态,衣领和锐蛇上看得到金色骷髅笑脸,肩膀披着骨骸,是敌人被砍下的指节(包括洛恩、费彻纳还有号叫者)。我的岁月一点儿一点儿毁在这些人手中,他们浑身散发傲慢气息,注视我时眼里找不到嫌恶,只是失去同理心后纯粹的虚无。

  我之前说自己不恨胡狼果然是谎话。他缓步走来,腰间磁扣皮套内的手枪就是杀死叔叔的凶器。胡狼穿着金色盔甲,缀以金狮怒吼纹饰,躯干两侧嵌上人类肋骨,骨头上刻了密密麻麻的图文,我没办法看清。他头发往一边侧分,手拿银色触控笔转了又转,没完没了。安东尼娅上前,但很快又停下脚步,因为发现胡狼是走向塞弗罗而不是自己。

  “很好,骨头完整,”他查看血淋淋的遗体后来到妹妹面前,“好久不见,弗吉尼娅。有什么话想跟我说吗?”

  “我对你无话可说,”她咬牙道,“对怪物有什么话好说的?”

  “嗯。”胡狼以两根手指端起妹妹的下巴,卡西乌斯见状,手立刻就搭上锐蛇,可是一旦出手就会当即被莱拉丝等一干人碎尸万段。“我们要一起熬过去,”他声音很轻,“你还记得自己说过这种话吗?”

  “不记得。”

  “很小的时候,妈妈刚走那阵子,我哭个不停,你说你绝对不会离开,但克劳狄乌斯一找你,你就彻头彻尾忘掉我的存在。我留在空荡荡的大屋里流泪,那时我就体认到,人拥有的终究只是自己。”他轻轻点了野马鼻子一下,“妹妹,接下来这几个钟头,我将会挖掘出你真正的样貌,能看到埋藏在这外表底下的东西真是令人兴奋。”

  胡狼走过来给我解开口套。尽管跪着,我的体形还是比他高大,光体重就多了五十千克。但他犹如海洋,既广且深,诡谲幽暗,埋藏无穷威力,沉默却如雷鸣,慑人心魄。我看得到他父亲的影子。如今落入了这人的局里,我不禁担忧所有努力终将枉然。

  “又见面了,”胡狼开口,但我没有回答,“认得吗?”

  他用笔点了点甲冑上的肋骨,我们的距离缩短后,我看清了上面刻的东西。“以前我父亲说,人的地位取决于自身的行为,可是我倒觉得是取决于对手,你怎么看?”他靠得更近,一条肋骨上的图案是戴着尖刺日冕头盔的人,另外一条则是箱里装了颗头颅。

  胡狼拆下费彻纳的肋架挂在身上炫耀。

  我怒火中烧,扑过去想咬他的脸,喉咙发出低吼,仿佛受创的猛兽,野马听见一脸错愕。但我被他手下压制着,气到浑身发抖,却只能在胡狼面前蠕动挣扎。卡西乌斯瞪着地板,特意避开了野马的目光。我发出的声音粗哑得像是变了个人,只有胡狼能召唤出一个人灵魂最深处的黑暗。“我一定会扒下你的皮。”

  他似是对我感到厌倦,翻个白眼后弹弹手指。“嘴还是塞起来吧。”塔苏斯立刻给我戴上口套,胡狼才转身就敞开双臂,乍看像是要迎接久别重逢的老友来参加宴会。“卡西乌斯!安东尼娅!”他说,“立下大功的英雄……啊,亲爱的……这是怎么回事?”胡狼看着她的脸问。之前被囚时,我曾在他身上闻过安东尼娅的香水味,也注意到两人擦身而过时安东尼娅会以指甲抠抠胡狼颈部,他们关系亲昵,可见一斑。他用手端起安东尼娅的下巴,歪头打量。“是戴罗干的吗?”

  “是我姐。”她纠正道,显然不喜欢被胡狼这么观察。安东尼娅被我们关起来时,关心自己的脸更甚于悼念母亲。“别担心,我会叫她付出代价,而且也会把脸整好。”说完后,她将头缩了回去。

  “别,”胡狼提高声音,“干吗整?”

  “丑死了。”

  “丑?亲爱的,疤痕是我们真正的容貌,诉说出每个人的故事。”

  “这是维克翠的故事,不是我的。”

  “你还是很美。”胡狼温柔地拉过安东尼娅的下巴,在嘴唇上留下很轻的吻。看得出来,他根本不是真心,如野马所言。每一个人在阿德里乌斯眼里都只是块肉。只可惜,即便安东尼娅这样难得一见的蛇蝎美人,心里依旧藏了渴望被爱、被珍惜的心情。胡狼最擅长利用这种弱点。

  “这是巴卡的遗物。”安东尼娅交出塞弗罗的枪。

  胡狼用拇指抚摸枪柄上的号叫者雕饰。“十分别致。”他取下自己原本的配枪,丢给旁边保镖,将塞弗罗的武器据为己有。当然了,我们的所有物是他最好的战利品。

  通信仪屏幕闪烁,他举手示意所有人安静。“元帅,什么事?”

  灰烬之王的头被投影到半空,影像巨大而怪异。他的两道眉毛十分浓密,底下的金眸深沉,下颌肉垂在军服黑色高领上方。“奥古斯都,敌方舰队进攻了,第一波是火炬船。”

  “是来救他的吧?”卡西乌斯说。

  “数量多少?”胡狼问。

  “超过六十,半数带着红狐徽记。”

  “要我亮相了吗?”

  “还不必,你的舰队由我调度就好。”

  “你应该知道协议内容。”

  元帅嘴巴抿成一线。“知道,你按计划去跟最高统治者会面,带晨曦骑士和目标到城塞,我女儿会处理后续。好好拷问,尽快确定敌人还有什么诡计。有神谕协助应该不难才对。去吧,为金种而战。”

  “为金种而战。”

  影像消失。

  胡狼转头望着将我拉下船梯的那群黑曜种。“奴隶,这边用不到你们了,去舰桥找黎瑟努斯执政官报到。”黑曜种二话不说就离开了。接着,阿德里乌斯的目光扫过现场的三十名骨骑。“晨曦骑士为我们创造了获胜的契机,忒勒玛纳斯家族会来救我这妹妹,号叫者与阿瑞斯之子则想带走收割者,绝不能让他们得逞,要由我们将人犯送达月球城塞,交给最高统治者及她身边的智囊团。”然后他对安东尼娅和卡西乌斯说,“暂且放下新仇旧恨,今日我们同为金种,无论什么事都可以等到崛起革命灰飞烟灭再了断。在场很多人都与我一起经历过躲地洞的日子,大家眼睁睁看着……这头牲畜,竟敢掠夺本属于我们的东西。再这么放任下去,我们的家园、奴隶、统治权,将什么都不剩。我们要为自己而战,为了挽回这消逝的时代而战。”

  骨骑凝神细听,盼着主子下令。亲眼见到这仿佛邪教的组织实在令人胆寒。阿德里乌斯居然将我的说话模式学过去,还融进自己的风格,直到此刻还不断进化。

  他回过头,莱拉丝已将被引擎烧红的甩刀拿回来,递过握柄。“莱拉丝,你留在舰队这里。”

  “确定吗?”

  “这是最后手段。”

  “遵命,主君。”

  安东尼娅显然不懂这两人的对话是什么意思,而且对此极其不满。胡狼提着我的锐蛇转了几下,视线在我和野马来回一遍,似乎灵机一动。“卡西乌斯,你被戴罗关了多久?”

  “四个月。”

  “四个月啊,那该把机会让给你才对。”胡狼将烧红的锐蛇抛向卡西乌斯,他精准地接下剑柄。

  “把他的手砍下来。”

  “最高统治者要——”

  “要活捉,我知道。没人要他的命,但最高统治者也不会希望和这家伙面对面时他居然还可以握剑。所以呢,我们要剥夺他一切反抗的可能后再带他上路,除非……你对这个做法有什么意见?”

  “没。”卡西乌斯身子一旋,来到我面前,高高举起还炽热的武器。

  “你变成这种人了吗?”野马开口,卡西乌斯脸上闪过一抹愧疚,“戴罗,你看我这里,”她又说,“看我……”

  我集中所有意志忽略剑刃,注视野马,从她那边汲取力量。但是超高温金属切开右腕皮肤骨骼那瞬间,我再也记不住她。我疼得哀号,眼中只有滚落地面的手掌。血管都焦黑了,鲜血缓缓滴落;肉被烤出黑烟,在空气中飘散。痛楚之中,我又看见胡狼拎起我失去的手,今日他又多了个纪念品。

  “Hic sunt leones.[33]”他说。

  “Hic sunt leones!”部下应和。

  

  第六十章 龙 喉

  

  我抱着自己的断腕,除了痛得发抖,心里还忽然想到叔叔。他是不是和爸爸重逢了?是否与伊欧一起坐在林中营火边听鸟啭?他们是否正看顾着我?焦黑的伤口仍不断出血,剧痛蔓延全身,眼睛都快看不见东西了。我和野马被三十名骨骑搬进战斗机,两人平行捆在机舱后侧座位,舱顶灯光跳动,绿得像是另一个次元,机身被乱流震得摇晃不止。月球起了风暴,都市上空被雷云覆盖,只有黑色塔尖蹿出了那片混沌。光点舞动,是橙种和高阶红种安全帽上的照明。我的同胞还受奴役,为殖民地联合会准备船舰兵器,残杀来自火星的自己人。军事据点在泛光灯下仿佛白昼,建筑物间的黑色形影闪着红光,梭巡来回,除镰翼艇外,还有穿上重力靴的金种。他们飞跃相隔数里的高楼,为即将到来的风暴与大战作准备,并与朋友、同胞、爱人告别。

  行经艾洛里昂歌剧院,屋顶雉堞后有一群金种列队仰望天空,有角战盔威风凛凛,远远望去,石像鬼与建筑物几乎化为一体。闪电落下,光芒之中,他们化为黑色剪影,等待着敌人从天而降,带来炼狱。

  战斗机突破摩天楼周围云层,下方交错纵横的市区街道一片悄然,静静等候来自太空轨道的轰炸,只有底城的方向冒出火光,如血流窜。暴动持续着,救灾车辆奔驰,月球都市神经紧绷断裂,屏息数日,肺叶仿佛要爆炸。这一切就为了即将到来的最后高潮。

  我们滑翔一阵,降落在最高统治者那座尖塔塔顶,艾迦率一众禁卫军在停机坪等着押送我们。骨骑换上重力靴,先飞在战斗机外围掩护,卡西乌斯一手将双臂缚在身前的我推到外面,另一手拉着塞弗罗,像是拖行猎到的鹿,野马则由安东尼娅赶出来。月球的无情冬雨沿艾迦黝黑的脸庞滴落,她的领口冒出热气,于夜色中扬起灿白的笑。

  “晨曦骑士,欢迎回家,最高统治者正在等你。”

  这是军方的传说。如神话般名为“龙喉”的重力升降梯停在月球地底一千米处。门发出咝咝声打开,连接外头昏暗的水泥甬道;对面另一扇大门上有殖民地联合会的金字塔纹章,机器发出蓝光,扫描艾迦虹膜,接着金字塔分成两半,齿轮和活塞嘎嘎作响。这座建筑使用的科技相较外界极其古老,可追溯到还与地球征战的年代。当时月球人最大的恐惧是美国开发的磁道炮。经过七百年,雄伟的地底碉堡看不出什么改变,证明了殖民地联合会禁卫军团队的纪律有多么严明。

  我怀疑费彻纳是否知道龙喉的位置。但答案恐怕是否定的。艾迦不会随便透露这种机密,而且说不定就连她也没有完全掌握地底碉堡的全部结构。左右两侧通路似乎在很久以前就坍塌了。不禁令人好奇从前走在里面的都是些什么人,后来又被谁因为何种理由炸毁。

  队伍穿过几个高度戒护的房间,里面弥漫全息显示的光线。蓝种和绿种人躺在人体工学床上,身上插了静脉注射,通过大脑植入的节点芯片与网络连接,眼神遥远蒙眬。地底碉堡好比殖民地联合会的中枢神经系统,就算月球表面被毁,奥克塔维亚还能在这里继续她的斗争。

  一群黑曜种守在这里,身着黑色龙形头盔和暗紫色胄甲,腰间短剑上有金色字体写着“cohors nihil”,意思是零号军团。我从没听说过这支部队,但此刻可以看见他们保护的是什么:通路尽头那道看来平凡无奇的金属门正是殖民地联合会的终极防线。门吱吱嘎嘎滑开,距离我从飞船后方跳出去已有一年半。我再次见到最高统治者的侧影。

  她的声音中带有睥睨苍生的气势。“……杰努斯,平民伤亡有何重要?大海难道会担忧盐被掏光?敌人发动铁雨,你要不计代价全部打落,竭力避免那些黑曜种降落后和底城暴民连成一气……”

  宽敞的黑灰色房间,执政官和灰烬之王的全息投影围成半圆,傲立圆心的就是核心区统治者,我所对抗的不公不义全都算在此人身上。与会四十余人都是奥克塔维亚麾下老将,个个手段残酷,模样如同教堂石雕。见我被带进房间,他们嘴角微微扬起,得意之情溢于言表,仿佛早料到战争会如此画下句点,并认为这个结果是自己努力得来,而非纯粹的机缘巧合。就像他们生为金种也是命中注定。

  殖民地联合会自然明白捉到火星收割者意义多么重大,早就开始对我方舰队进行马不停蹄的黑客攻击、散布讯息,并将新闻发布到地球与核心区各地,希望借此平息动乱。我被处决的片段、塞弗罗的死状也会被放到网络,或许连野马也将难逃此劫,卡西乌斯和艾迦的协议未必算数。于是,老百姓会问:看看反抗的人是什么下场?就算再怎么厉害,不也败给金种了吗?谁能击败金种?一个也没有。

  金种的魔爪会扣得更紧,权威更加稳固。

  倘若我们输了,这个金种王朝将是地球战败以来前所未见的强大,而且他们认知到低色族也能造成威胁,将培育出成千上万如艾迦和胡狼那样的新生代,建立新学院,增编军队,牢牢扼住同胞的颈子。那样的未来是费彻纳最大的担忧,也是我看着胡狼走向最高统治者时无法压抑的恐惧。

  “敌人的黑曜种没有受过跨行星战斗训练。”某位执政官说。

  “你有提醒过费毕将军吗?”最高统治者问,“还是他母亲?话说我还不得不把费毕夫人那些议员都先软禁起来,不然个个都想溜上船,学苍蝇那样飞走。”

  “议政官就是没胆……”不知是谁偷偷低语。

  除了全息投影之外,还有一小群金种在场。数量超过我所预期:两名奥林匹亚骑士、十个禁卫军,最后是莱森德。他十岁了,与上次见面相比高了十五厘米。他拿着通信仪记录祖母的一言一行。一察觉卡西乌斯和我们进来,脸上立刻露出笑容,望向我的好奇神情仿佛隔着玻璃看老虎。这孩子那双金种眼珠晶莹澄澈,扫过我身上的束缚,接着看了艾迦,也发现我少了一边手掌。那模样就像是观看之余还不忘以指甲敲敲玻璃,确认厚度。

  进去后,两个奥林匹亚骑士小声对卡西乌斯打招呼,不敢惊扰奥克塔维亚的会议,然而她仍注意到我了,眼中不带任何情绪。骑士皆一身重装,随时能出面保护最高统治者。

  最高统治者头顶上还有一个球形影像,月球战场信息滴水不漏地显示出来。灰烬之王舰队在背光侧展开凹面阵型,如屏障般掩护城塞。太空战开始了,但我的部队并不知道胡狼守株待兔,一旦遭左右夹击,将被逼入绝境。只可惜我没办法联络奥利安,否则她或许想得出该如何挽回颓势。

  阿德里乌斯默不作声地就座,耐着性子旁观灰烬之王指挥一整面火炬船队。

  “卡西乌斯,你比猎犬还厉害。”真理骑士嗓音浑厚,两眼细长。由于他出身地球,所以较火星居民矮壮。“真是他本人?”

  “如假包换。从他旗舰捉来的。”卡西乌斯说完往我膝盖后方一踹,揪着我头发拉起面孔给对方看个清楚,之后,他又将塞弗罗扔在地上给大家检查。喜乐骑士摇摇头。他身形比卡西乌斯瘦长,散发出更多的贵族气息。他来自金星的古老家族,我曾经在火星看过他与别人决斗。

  “连奥古斯都家族的女儿也逮到了?你这是什么好运气?艾迦宰掉了那黑曜种,现在是恐惧骑士与情爱骑士去讨伐维克翠和那个白女巫……”

  “我巴不得和维克翠滚两圈,”真理骑士从我身旁绕过去,“一定很刺激。卡西乌斯?你应该做过吧?”

  “就算有也不能说,”卡西乌斯往投影点了点头,“情况怎样?”

  “和费毕的处境相比好太多了。敌人是很难缠,不易拦截,为了派出黑曜种一直想靠近,可是灰烬之王始终保持距离。等到胡狼的舰队出去,对方就无路可退了。毕竟都到了敌阵侧面,不是吗?”

  他回答时一脸渴望,卡西乌斯都看在眼里。

  “想过去随时都能去,”卡西乌斯说,“叫艘航天飞机就好。”

  “那也要花上好几个钟头,”真理骑士回答,“更何况已经有四个骑士上场,奥克塔维亚身边总不能没人。另外,我的船还停在另一边保护迎光面。看看他们有没有办法落地吧,只是概率似乎不高。如果给他们得手了,地面也得有部队应付——我们得给他洗洗脸哪。”

  “啊?”

  “我是说巴卡。他那张脸太血腥、太难看了,等会儿就要直播,除非又被人家黑。真是的,动不动就被黑,贾王那边到底有多少人?一个个都自以为是英雄,一群活在伪民主幻想里的蠢蛋。幸好昨天晚上已经有猎犬部队打下他们一个窝。”

  “阻止黑客最好的方法就是赏他们一剑。”喜乐骑士附和。

  “敌军的决心毅力我算是相当佩服,”灰烬之王的声音从房间中央传来,他的影像是别人的两倍宽,“后路被断,依旧勇往直前,我们有折损,但对方伤亡更惨重。”他在舰队后方的一条轻型巡弋舰上,通过数十艘船传递命令,布阵精准,可谓毫无破绽,红星舰队迟迟无法突破五十千米的界线。

  要是执行战术的是洛克,还会将部下安危纳入考虑,又或者不愿轻易抛下那艘有三百年历史但被我夺走的船舰,灰烬之王则毫无顾忌。官兵都是用过即丢的弃子,谁的身家背景、多少人命,乃至于军火成本,他都没看在眼中,只要能将敌人摧毁就好。此役等同背水一战,他会不惜代价取得胜利。

  看着盟友身陷险境,我也心焦如焚。

  “有进一步消息再向我汇报,”奥克塔维亚指示,“可能的话,留下戴克索·欧·忒勒玛纳斯的命,其余人无所谓,他父亲或裘利家的人杀了无妨。”

  “遵命。”老将行礼,影像消失。奥克塔维亚叹了口气,貌似疲惫,这才转身望向晨曦骑士,露出一副和失散多年的孩子重逢的表情。“卡西乌斯——”年轻骑士先鞠躬,然后最高统治者上前拥抱,在他额头轻吻。从前她也和野马如此亲昵。“听到你在火星南极的遭遇,我非常难过,还以为你不可能活下来。”

  “艾迦会这么判断也无可厚非,反而是我该向最高统治者致歉,花了太久时间了结个人恩怨,没能尽快回来让您安心。”

  “我懂。”奥克塔维亚对我不屑一顾,目光落在野马身上,“看来你赢得挺漂亮,卡西乌斯。你们两个都是,”她又往胡狼点点头,脸上没有笑容,“有你助阵,这场仗用不了多少时间。”

  “为您效力是我的荣幸。”胡狼露出奸笑。

  “嗯,”奥克塔维亚语气有些异样,仿佛想起什么往事。她手指拂过卡西乌斯结实的脖子。“他们想吊死你?”

  “想归想,但办不到。”卡西乌斯咧嘴一笑。

  “这让我想到洛恩年轻的时候。”我知道,她也说过弗吉尼娅让她想起年轻的自己,与胡狼相比,奥克塔维亚或许对手下还多了一丝关注,不过无论如何她也只是将人当作工具,以别人的情感与忠诚保护自己。最高统治者伸手朝我一挥,看见我脸上戴着口套,眉心一蹙。“知不知道他有什么计划?——所有会对战果造成影响的……”

  “根据目前得到的线索,他应该是想直接攻打城塞。”

  “卡西乌斯,别再说了……”野马叫道,“她根本不是真心善待你!”

  “难道你就真心?”奥克塔维亚问,“大家都知道你究竟在乎的是什么,弗吉尼娅,他们也知道你使出什么手段来达成目的。”

  “空中还是地面?”胡狼开口,“从哪里进攻?”

  “据我所知是地面。”

  “之前怎么没提?”

  “你忙着看戴罗的手啊,好像没空理我。”

  胡狼不搭理这句讽刺。“月球上没有钻爪机?”

  “都废了,连旧矿坑里也清除得一干二净,”奥克塔维亚回答,“派人确认过。”

  “攻击部队应该会由佛勒洛和裘利指挥,”胡狼继续说,“这两人是戴罗手下大将,也是他能夺走卫星级战舰的主要原因。”

  “佛勒洛——是那个黑曜种对吧?”最高统治者问。

  “黑曜种女王,”野马说,“你该和她见个面,赛菲看到你一定会想起自己的母亲。”

  “黑曜种、女王……他们组织起来了?”奥克塔维亚露出警戒神情,又向卡西乌斯询问,“真的吗?议政官团队之前分析过,认为他们不可能跨越部落组织。”

  “预测有误。”卡西乌斯回答。

  安东尼娅总算逮到机会,赶紧开口,希望得到最高统治者注意。“最高统治者,联盟仅限于受戴罗影响的黑曜种,也就是火星南极那些部落。”

  最高统治者没有理会。“我不太放心。城塞里头也有几百个黑曜种……”

  “他们依旧忠诚。”艾迦开口。

  “你要怎么肯定?”卡西乌斯问,“有没有从火星来的?”

  奥克塔维亚望向艾迦。“大半,”她坦诚地说,“零号军团也是,毕竟火星的黑曜种最优秀。”

  “将他们从城塞驱离,”奥克塔维亚吩咐,“即刻生效。”

  一名禁卫军离席处理。

  “妹妹跟她哥哥同等级吗?”艾迦问卡西乌斯。

  “差多了,”还跪着的野马笑道,“因为妹妹更聪明,带着一群女战士在身边,而且发誓要你血债血偿呢。艾迦,赛菲会喝光你的血,拿头骨做成酒杯带去瓦尔哈拉。她就要来找你了,你逃不掉的。”

  御史与最高统治者对视,表情紧绷。“总得先降落才能攻击城塞,”艾迦说,“这不可能。”

  “他们要怎么过来?”卡西乌斯问我,我摇摇头,隔着口套大笑。艾迦朝我手腕伤口狠狠一踹,我几乎要晕过去,疼得蜷曲倒地。“他们怎么过来?”卡西乌斯又问,我还是不回答。他对喜乐骑士招手。“扣住他另一条手臂,”我左手被向外扯开,“他们怎么过来?”这次卡西乌斯说话的对象是野马,“你不说,我就把他另一只手也砍下来,接着是脚、鼻子,然后挖出眼珠。佛勒洛打算怎么到城塞?”

  “反正他是死定了,”野马冷哼,“你去死。”

  “他死得快或慢由你决定。”卡西乌斯回答。

  “谁跟你们说黑曜种还没降落?”野马话锋一转。

  “什么意思?”

  “贾王早就安排他们随运粮船从地球过来,几个小时前就到了,这时正一路杀向城塞呢。足足有一万黑曜种,你们现在才知道吗?”

  “一万?”莱森德小声地自言自语。这男孩坐在全息机旁,面前搁着祖母的拂晓权杖。有一米长,由黄金与铁锻造而成,尖端是象征殖民地联合会的三角与烈日。“各大军团都出去阻挡敌人,等不到他们回防,一万黑曜种会先打进来。”

  “我率领禁卫军迎战,召回两组军团。”艾迦说完就走向门口。

  “不,”奥克塔维亚站在原地思考,“不,艾迦,你留下来陪我。”她转头望向禁卫军指挥官,“雷格特斯,你带他们到地面增援,整排都带走,这里不需要人,奥林匹亚骑士留着够了。任何船只靠近城塞就开炮,就算灰烬之王在上面也无所谓,懂吗?”

  “遵命。”多数人随雷格特斯离开,只剩卡西乌斯与另外三名奥林匹亚骑士、安东尼娅、胡狼、最高统治者和三个执政官阶级的护卫,再来就是我们两个俘虏。艾迦伸手按了门旁的机器,那群人走了以后,密室再度封闭,甚至有第二道更厚重的螺旋门从墙壁伸出,缓缓将我们与外界彻底隔绝。

  “抱歉,艾迦,”奥克塔维亚对回到身旁的御史说,“我知道你想和部下一起上前线,但我已经失去莫依拉,不愿你去冒险。”

  “我明白,”虽然艾迦这么回答,却听得出心情低落,“交给禁卫军处理就好。现在是不是该解决另一件事了?”

  奥克塔维亚望向胡狼,他非常轻微地点头。“西弗勒斯-裘利,你过来。”

  安东尼娅依吩咐上前,显然很讶异会特别被点名。她嘴角上扬,一脸兴奋,想必期盼自己的一番辛劳能获得赏识,站在最高统治者面前时双手还扣在背后。

  “裘利执政官,你在今年六月受征召加入宝剑舰队,前去平定卫星统领叛乱,没错吧?”

  安东尼娅皱起眉。“最高统治者,我不明白——”

  “这不是个很单纯的问题吗?请你直截了当地回答。”

  “没错,我率领所属家族的舰队,以及第五、第六军团。”

  “接受洛克·欧·费毕的指挥,是吧?”

  “是,最高统治者。”

  “那么请你解释一下,为什么将军死了,你却还活着?”

  “我也是千钧一发逃过死劫,”安东尼娅改变语调,察觉对方话中暗藏杀机,“最高统治者,战况十分……惨烈。号叫者埋伏在木卫十四,而洛克……费毕将军,他接连中了敌人两次诡计,但错不在他,换作别人也无法发现。我努力想挽回,重振士气,可是将军的舰桥被戴罗攻下,舰队遭火炬船队围剿,战场上连分辨敌我都很困难;黑曜种冲进我军船舰大开杀戒,那些哀号到现在都还回荡在我的噩梦里……”

  “真会瞎掰。”野马冷哼。

  “你撤退了。”

  “是的,最高统治者,但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我知道还会有今天这场决战,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力保留殖民地联合会的船舰和兵力。”

  “挽回了那么多人命,品行十分高尚。”最高统治者说。

  “谢——”

  “当然,前提是真有那么回事。”

  “最高统治者您刚刚说——”

  “孩子,我应该一字一句都说得很清楚了,你不该为了活命擅离岗位,让将军落入敌人手中。”

  “最高统治者,您是认为我说谎吗?”

  “这很明显吧。”野马说。

  “我的荣誉不容诬蔑,”她痛骂野马,挺起胸膛,“我怎么可能——”

  “唉,孩子,冷静点,”最高统治者打断她,“现在还不清楚状况,有些话别说得太早。逃走的人不只你一个,这些人将舰队记录都送回殖民地联合会了,所以我们知道那里发生什么事,包括所谓的‘战况惨烈’以及西弗勒斯-裘利家的安东尼娅是如何玷污自己名声。居然在指挥官呼叫援军时落荒而逃,自己躲到小行星带安保性命,可是手上的船仍旧被敌军夺走。”

  “输了那一仗的人是费毕,”安东尼娅气急败坏,“又不是我。”

  “他会输是因为盟友弃之不顾,”艾迦沉声,“要不是你擅离岗位打乱阵型,也许还有反败为胜的机会。”

  “费毕确实失误了,”奥克塔维亚附和,“但他直到最后都忠于色族,言行始终高洁,甚至在接受战败事实后不惜自我了断,避免遭敌人拷问,或沦为筹码。他死前不忘摧毁叛军的造船厂,他的英勇足以名列钢铁金种。可是你……争功诿过,毫无胆识,像个三岁小孩一样逃走还尿湿裤子。明明背弃将军苟且偷生,现在居然当着这么多人面前出言诋毁,更何况在场者还有将军生前的好友,”她朝卡西乌斯扬手一挡,“部下就是看穿你的卑劣本性才会倒戈,将你的船舰全让给更令人钦佩的姐姐。”

  “是谁在背后诽谤我?叫他们到血宫和我一决胜负!”安东尼娅气得发抖,“难道我的名声只能让藏头露尾、吃醋眼红的小人给毁了吗?居然为了打击我而捏造子虚乌有的假消息,究竟安的是什么心?说不定是想侵吞我的家族事业、财产,甚至借此削弱金种整体的力量!阿德里乌斯,快告诉最高统治者那些指控有多荒谬无稽!”

  然而,他默不作声。“阿德里乌斯?”

  “在我看来,忠心的狗比起忠心的懦夫更有用,”他回答,“莱拉丝说得没错,你骨子里还是太软弱。软弱是一种危险的性格特质。”

  安东尼娅露出就要溺毙的神情,眼看水位逐渐淹过头顶,却被暗流往下卷,抓不到任何东西,无法得救。艾迦仿佛一道巨浪卷到她背后,奥克塔维亚开口,正式谴责她。“安东尼娅·欧·西弗勒斯-裘利,裘利家族长女,一级执政官兼第五、第六军团指挥官,依据殖民地联合会规章赋予的权力,我在此宣判:你犯下战时谋反和渎职两大重罪,处以死刑。”

  “你这老妖婆——”安东尼娅破口大骂,转向胡狼,“你不舍得吧?阿德里乌斯……拜托你……”但她没了舰队,也没了漂亮脸蛋,还肿胀的两眼涌出泪水,无论朝哪儿看都看不到希望。最后,安东尼娅和我视线交汇,她能猜得到我心里在想什么。自作自受。维克翠、莉娅、蓟草,牺牲这么多人来成就自己。“求你……”她抽噎起来。

  谁也不会同情她。

  艾迦从背后扣住安东尼娅脖子,她吓到浑身颤抖、双膝瘫软,连反抗的意志也没了。魁梧的女御史收紧了手,开始勒紧。

  安东尼娅发出咯咯声,不断蠕动,花了整整一分钟才断气,随后艾迦还不忘用力将她颈部折断,尸体往塞弗罗那边堆上去。

  “真是可恶,”最高统治者的目光从安东尼娅身上移开,“她母亲还算挺有骨气——卡西乌斯,你脚脏了,”血液凝固在囚犯拖鞋的橡胶鞋跟,也溅到了绿色裤管上,“里面有套房,包括厨具和淋浴间,进去清洗一下吧。仆人问我要不要用餐,吵了好几个钟头,正好让他过去给你做点东西吃。不用担心错过精彩战况,元帅说过,最少还要僵持几小时。莱森德,你能给客人带路吧?”

  “最高统治者,我不会离开您的身旁,”卡西乌斯又是那副高尚的骑士口吻,“我可以等到战争结束这些禽兽都伏法后再休息。”真理骑士觉得他太做作,翻了个超大白眼。

  “真是好孩子,”她终于转头看我,“现在该处理红种了。”

  

  第六十一章 红 种

  

  艾迦将我拖到全息基座中央,来到最高统治者脚边。那张大理石般的面孔浮现君临天下的冷笑。

  但她的肩膀根本负荷不了金种帝国和百年来辗转难眠的每一夜,显露出疲态。奥克塔维亚盘紧的头发上有好几绺深灰,眼角有一丝丝触须状的蓝纹,代表她又得进行下一次的细胞重生疗法。只要我还活着,她就不得安宁;即便我现在跪在地上浑身是血,但只要能在这暴君的噩梦中纠缠她,我心里就爽快。

  “解开他的口套吧。”她对艾迦说。御史站在我背后,准备要按最高统治者命令用刑。真理骑士和喜乐骑士守在奥克塔维亚左右,仍是一身绿色囚服的卡西乌斯和野马、禁卫军就在旁边,胡狼坐在靠近莱森德的位置,享用仆人端上的咖啡。口套摘下后,我赶紧活动下颚,伸展肌肉。

  “想象一下,这世界如果少了狂妄的年轻人不知会是什么光景。”奥克塔维亚对艾迦说。

  “想象一下,这世界若少了老人的贪婪会变怎样?”我声音还哑。艾迦握拳,往我脑侧痛殴。我眼前一黑,几乎整个人滚了一圈。

  “假如不想听他说话,何必拿掉口套?”野马问。

  胡狼冷笑。“说得有道理呢,奥克塔维亚!”

  最高统治者板起脸。“全太阳系都知道上回我们处决的是替死鬼,这回要让大家看清楚,这是货真价实的崛起革命红种本人,只要见证他的陨落,就会认识到最出类拔萃的低阶色族也不过如此。”

  “让他开口讲话说不定又会挑起什么波澜。”胡狼警告。

  “奥克塔维亚,你真以为自己不会被我哥暗算吗?”她问,“你——或者说你们所有人——只要一天不死,他就一天不会罢手,非要把你的权杖和宝座都给夺走。”

  “他当然想要这个位置。谁不想?”最高统治者回答,“莱森德,我的职责是什么?”

  “守住宝座,缔造联盟,使臣民了解追随君主比斗争更有利。最高统治者只需要少数人的爱戴,但需要多数人的畏惧。一定要明白自己的定位。”

  “很好。”

  “最高统治者的责任并非统治,而是领导。”我说。

  她置若罔闻,转头看着正在操作转播设备的喜乐骑士。“就绪了吗?”

  “是,最高统治者,绿种人已经重建联机,可以对全核心区做直播。”

  “和红种道别吧……野马。”艾迦拍拍她的头。

  “都不敢动手啊?”我嘲讽胡狼,“好个男子汉。”

  “我想亲自动手,奥克塔维亚。”胡狼忽然开口,起身走向全息基座。

  “执刑由奥林匹亚骑士负责,”艾迦说,“和执政官你无关。”

  “我不记得有请示你同意。”

  艾迦感到受辱,一脸狰狞,龇牙咧嘴,但最高统治者按住她肩膀劝阻。

  “由他去吧。”奥克塔维亚说。她如此纵容胡狼实在不寻常,但我早就察觉两人间有一分诡异的默契。胡狼为何出现在这里?月球是他最该避开的地方,怎会愿意进入最高统治者拥有绝对优势,随时能下杀手的环境?所以他手中应该握有王牌,能保证自己人身安全。这一切背后到底藏了什么秘密?艾迦走远,我看得出野马也在思考同一个问题。喜乐骑士递上武器,胡狼拒绝了。他从自己腰间取出塞弗罗那把手枪,箍在食指上转。

  “既非金种,”胡狼解释,“就配不上锐蛇及正式处决,让他跟他叔叔同个死法吧。我很乐意当拨乱反正的那只手,此外,拿塞弗罗的枪杀掉戴罗……别有一番滋味,你说是不是呢,奥克塔维亚?”

  “也罢。你还有什么要求吗?”她用厌倦的口气说。

  “没了,感谢你的慷慨。”胡狼走到我身旁取代艾迦的位置。最高统治者在我们眼前面貌丕变,方才的憔悴枯槁一扫而空,露出宁静祥和的面容,与小时候在莱科斯全息机上看到的一样。我还记得,她老是谈起“服从、牺牲、繁荣”。想当初,奥克塔维亚在我心中是女神的地位,为了取悦她、让她以我为荣,就算牺牲性命也甘愿。今日我却宁可不要命也恨不得她死。

  喜乐骑士对她点点头,柔光洒落,奥克塔维亚的形象灿烂辉煌,如同太阳那样温暖又强烈。原来这一切只是特效,灯光随化学药剂发出噼啪声,越来越亮。胡狼在旁边拨弄散落的一绺头发。他分边分得极为工整,朝我堆了满脸和善笑容。

  转播开始。

  “殖民地联合会的各位,”奥克塔维亚开口,“我是最高统治者。有史以来,人类就不断地与部族相争、与大自然对抗,一路上充满考验与牺牲,历经漫长艰辛的奋斗。而今,我们终于离开大地、进入宇宙,这样的成果奠基于色族秩序,我们需要每个人坚守岗位、放下欲求。但阿瑞斯以及这个……恐怖分子,他们声称色族是少数压迫多数,实际上,色族的存在是为了维护秩序与繁荣,促进人类世代永续,而我们也确实做到了让文明不断传承,直到这人出来作乱。”

  她伸出细长手指指着我。

  “这人曾与各位和各位的家人一样,全心服侍社会,原本在所属色族之中是最为出色的人,小小年纪就拥有崇高地位,也获得许多表扬。但他却被虚荣心蛊惑,将私欲扩展到整个星系,想要征服别人。他忘了自己的职责,忘记秩序存在的理由,自己坠入黑暗,还想拖着全人类一起受罪。

  “我们不愿随他堕落。绝不。我们不屈服于邪恶,”她捧着心窝,“我们……我们共同创造人类社会。金、银、赤铜、蓝、红、白、橘、绿、紫、黄、灰、棕、粉、黑,还有红,凝聚我们的力量更甚于他们的恶意撕裂。七百年来,金种一直是文明的牧者,为黑暗带来光明,为饥渴带来富足,今日我们也要为战乱带来和平。为了和平,我们必须消灭将战火散布到诸位家中的冷血无情的恶魔。”

  奥克塔维亚转身时是一脸麻木不仁的表情,我想起她也是这么冷眼旁观我与卡西乌斯的决斗。那时她就巴不得我快点死,好回头继续享用咖啡和美食。在她眼中,我从过去到现在就是个污点。此刻她脑海中一定也闪过往事,并想象着待会儿我的血液将在地上逐渐冰冷,尸体被拖去解剖。

  “莱科斯的戴罗,基于规章赋予的权力,我再次宣判。你犯下教唆恐怖行动——”我望向全息摄影机镜头,明白现在有无数人正在观看,“——在火星进行大规模屠杀——”我没再认真听了,心脏在胸中狂跳,仿佛要从喉咙冲出。这股脉动传到左手指尖。时机到了,我迎来结局。“你犯下杀人重罪——”我的人生凝聚在这一刻,化作我朝向虚无怒吼的那口气。“阴谋推翻殖民地联合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