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ars二十八岁的这个早晨,九点三十分,Moon抬腕看了看手表。

日程本她和Mars各保留一份,是全然一样的日程计划,只不过她手中的这一份要更加详细周密。

按照她的计划,这周一的早晨,Mars应该九点钟准时出现在银河总部三十六层她的办公室里,跟她一起讨论首张单飞专辑的定位问题。

十点钟他们就要一起去银河为他新选的录音棚踩点。

她知道他会关闭一切通讯设备的,而上门去请,无疑是给那些专业蹲点在他门口的记者一个可以发挥的话题。

她这一周的工作目标,就是不上任何媒体。

门推开了,香奈儿端着咖啡杯探出脑袋,露出理所当然的笑容。“果然。”

“眼镜换上了?”Moon想故意转移话题,香奈儿却没有给她机会,“那个混球第一天就放你鸽子?”

“第一,公司内部,请你维护艺人的形象。第二,是的,他迟到了。”

香奈儿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我看他下午才会来,你——有时间么?”

“我没有时间,这个时候我应该和Mars在一起——”Moon工作起来连朋友的面子也不卖,可就是这个时候,一声温柔却坚定地声音传过来。

“不愧是殿堂级的经纪人。”

Moon闻声放下日记本,整了整西装,站好,立定,露出职业微笑,迎接门口的人。

香奈儿让在一边,一个穿着最休闲的牛仔裤花汗衫的女人一边走进办公室一边伸出手来——

“又见面了,Moon。”

“欧阳小姐。”Moon冲着欧阳小语点点头,这公司里,你衣着的随便程度是和你的名气成反比的。

小新人只有按照形象设计师的安排穿衣服的份儿,稍微走样,就会被苛刻的媒体批评为品位太差而或庸俗。

但是名气到了欧阳小语这份儿上,她随便穿什么都会成为时尚达人。

她已经在创造潮流。

欧阳小语不等Moon发话,就一屁股坐在她对面那个应该坐着Mars的椅子上,香奈儿十分默契的将门从身后抵上,又拉下了百叶窗。

“我就直说了,Mars完全配不上你的能力,我想请你做我的经纪人。”

Moon坐了下来,安静的听着,没露出任何惊讶或欣喜的表情,眼角余光还在看手表,在欧阳小语说完这句话后,只是身子一倾按下了助手的内线电话。

“小文,给Mars打个电话。”

快速结束通话,Moon专业又礼貌的做出了个请继续的手势,欧阳小语笑了。

这世界上,还没有什么是她得不到的,从她还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新人,到了如今银河的一姐,她看上的,没人能抢走。

“Moon,我知道你这次出山是受了欧洲总部的委托。我知道你后台很硬,但我也希望你知道,我可以影响到欧洲总部的决定——”

“这点我毫不怀疑。迄今为止,亚太区只有柳枫和你在总部进修过,我相信你有足够的人脉。”Moon说这话时,内线电话响了,是小文的号码。她刚要按下通话键,手却被欧阳小语按住,Moon一抬头,看见欧阳小语有些嗔怒又强势的眼神,“Moon,离开柳枫,你殿堂级经纪人的身份还能保持多久——这取决于你新的东家是谁——”

柳枫走了,银河上下资格最老、名气最大的自然是她欧阳小语,被称为离太阳最近的水星。

仿佛命中注定,她和那个顽劣的Mars总是水火不容,这一次,更是为了Moon的归属问题开始正面交锋。

不知为何欧阳小语总有这样一个直觉,这个还不成气候的男孩来日会成为她最大的劲敌。

可惜,这世上有的事,你早已预感,却无法控制。

譬如一个月后Mars那场震惊欧洲的走秀,譬如此时此刻Moon简简单单的回绝。

“抱歉,欧阳小姐,就像我在飞机上答复您的一样,我对做您的经纪人,一点兴趣也没有。”

电话铃一直在响着,Moon优雅的伸出另外一只手,按下了通话键。

小文急促的刚发出一声“Moon姐——”,电话被欧阳小语近乎粗暴的拔下了线。

“我需要一个理由。”

“因为我爱柳枫,柳枫爱海曼,而海曼拜托我照顾他——这个答案够了么?”Moon说话的时候明明嘴唇都是颤抖的,声音却平静如水。

欧阳小语明显的一愣,沉默片刻,坐直了身子。“打扰,告辞。”

说罢,旋风一般站起来就往门口走。

走到门边,身后Moon说:

“出去的时候麻烦你叫一下小文,她可能有了Mars的消息。”

欧阳小语没有回应,香奈儿为她打开门,门外,斜靠在门廊边上,是正含着一粒喉糖铁青着脸的Mars。

“没有必要,小文不过是想通知你,我已经到了。”

Mars的眼神跨越了欧阳小语直奔Moon,仿佛这办公室从头到尾就只有她一个人。晃了晃日记本大男孩不屑的说,“你跟我好像不住在一个时区吧——我需要这行程都向后延迟一个小时。”

欧阳小语和他擦肩而过,那般气势,让Mars想揶揄几句都没有机会。抬眼看了看脸色苍白的Moon,Mars歪着头,眯着眼睛,将喉糖吞了下去,咳嗽了两声。

“我都听到了。”

“日程不变,我们十点钟要到新录音棚——新专辑的定位问题,我们路上说。”Moon将日记本塞进手提包,动作显得粗糙笨拙,那过于冷静的话显然隐瞒不了她有些乱了的状态。

因为我爱柳枫,柳枫爱海曼,而海曼拜托我照顾他——这个答案够了么?

这句话,在这个来去匆匆的女人从他身边风一般的走过时,如雕版印刷般刻在了Mars的脑子里。

我听到了你的伤疤。

真可笑,我们的伤口连纹落都是惊人的相似啊。什么风光无限的小天王,什么殿堂级经纪人,原来我们都是被抛弃的那个。

女人,你是为了这个才来到我身边的么?

我该说你傻呢,还是说你……可怜?

也许傻的也是我,可怜的,也是我。

Mars沉默不语的看着Moon,眸子稍稍有了一寸的温柔。

Mars随手带上了Moon忘记关上的办公室门,跟在她后面走着,规规矩矩。

他决定这一天,至少这一天,为了她刚才那一句话,不再气她。

可是一个小时后他就食言了。

作者有话要说:

爱就是这么个没道理的玩意儿~

继承谁的衣钵

过万的麦克风砸向价钱无可估量的录音棚专制玻璃上,轰鸣声让带着耳机的调音师将水杯毫无悬念的扑翻,水漫溢到这全新的录音器材上发出诡异的噼啪声,前来抢救不力的录音室主管一脚绊在电线上,插头嗖的飞了出来,直奔正在咬第一口汉堡的作曲家田浩——

田浩第一声哀嚎响起来的时候,Mars丢出麦克风的手还没有合拢,那微微上拢的唇边流连出一丝坏坏的笑意。

Moon眼前飞过五彩斑斓的数字,那是她即将拍在莫子修面前让他支付这个全新录音棚的赔偿费用。

“重来。”

如果说Mars这突如其来的摔麦让众人立扑,此刻Moon淡定异常的一声“重来”,让满场诈尸。

就是因为这位大姐那锲而不舍二十三次“重来”,让这位高音小天王破嗓之余摔麦解恨,也就有了刚刚一系列的悲剧。

田浩的汉堡仍在抽搐,人已经被助手们三下五除二的搬运出去,开门涌进来的热气袭人,屋子里的冷气更显的珍贵。

可不及Moon一脸冰霜。它让方才这一系列的灾难都顷刻乌有,满屋子只听见Mars越来越粗的呼吸声,和Moon越来越大的声音。

重来——重来——重来——

Mars双手抵在那被他砸的龟裂的大玻璃上,像是一只困兽,眼睛一眯,停留在Moon右手小指勾着的钥匙上。

他死都不会说那四个字的,放我出去。

此刻他早已把那信誓旦旦的“不再气她”忘到脑后勺去了,满眼是野兽捕食的危险信号,而Moon则像是个被耍赖的孩子“威胁”的大人,露出成竹在胸的淡然微笑。

“重来。”

Moon的命令换来的只是Mars狠狠地一砸,拳头毕竟不比麦克风,砸在隔音效果极佳的厚玻璃上只是一阵微颤。

“如果你再闹,我只能让音频师把扩音器关上了,因为我不喜欢你的噪音。”

Mars当下变了脸色,这女人不会是来真的吧,这封闭的空间已经让他压抑的无以复加,现在还要阻断他能和外界联系的唯一通道?

那不如来一场轰轰烈烈的地震让他埋在废墟下面好了。

“重来。”Moon面无表情的再次重复,Mars看了看那早已被砸扁的麦克风,脑子一转,“给我新麦。”

趁着门打开的一刹那,他就可以一记左勾拳逃出生天,就算是Moon亲自来开门,他也会毫不犹豫的揍扁她的鼻子。

话说,这女人鼻子还挺周正的。

Moon转了转钥匙,“没有麦,你上面还有扩音话筒,我看你现在声音就足够了,就这么唱吧。”

“Are you kidding me!”Mars颤指,Moon耸耸肩,“别跟我耍英文,我刚从欧洲回来。还有,当年你不是就是一首清唱,打动了评委么——”

大学,音乐祭,海曼。

Mars怔住了,眼前飘过漫无边际的爱琴海的蓝,突然猛地变成了那天晚上Moon穿着乳白鱼尾裙对他不明深意微笑的脸。

那微笑,他似曾相识,早在她陪伴柳枫从他面前走过的那一瞬之前,他就见过。

什么时候?在哪里?

记忆倒着奔跑,回到他与这个世界接触的原点,他抱着吉他坐在台上,追光闪过评委席——

海曼的蓝如此耀眼,而那抹蓝色旁边,似乎有他忽略的什么…….

——你怎么会知道的?

胸膛起伏,脱口而出,Mars将手掌撑在玻璃上,质问着Moon,也质问着自己。

Moon的眸子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转而又是一如往常的淡定。

“我就是知道。”

说罢,她不自觉的将自己的手掌合在他的手掌上,隔着一层龟裂的玻璃,仿佛是岁月被打碎,在彼此之间。

Mars眼神一飘忽,Moon突然俯身冲着还有些噪音的话筒大声厉喝,传到录音棚里是震耳欲聋的效果——

重来!

事后人们都说,那在屋子外痉挛昏迷中的田浩是被Moon这一声的巨大回响给活活震起来的。

Mars没有失聪是人体学上的奇迹。

被这一对活宝级经纪人和歌手折腾得只剩半条命的田浩本是拍拍屁股要走人的,恰逢此时,听到了那早已四下露音的录音棚传来的歌声。

设施故障,只能清唱,Mars将新歌歌单撕的漫天飞雪,仰天开始高歌那首老情歌。

青涩岁月,一时荏苒,年少轻狂,在高台上为那颗遥远而圣洁的海王星高歌,用燃尽生命的力量。传说中的Mars高音夹杂着若隐若无的哭腔,在Moon反反复复直逼内心的“重来”声中,宛若新生。

岁月可以沉淀情殇,距离可以造就永恒,如今是我爱你的五年又一百天,如今是你离开我的一百天,如今是我开始新生活的第一天,如今是我忘记你的第一天。

单飞了两个月,这一刻,Mars才第一次离巢。

报废了一间录音棚。

和一个彪悍的只会说两个字的女人一起。

他们再出现在莫子修面前时,除了上交一份十几万元的录音棚赔偿清单外,还带回了一份名叫田浩的王牌作曲家市值二十万的合约书。

莫子修一直都知道,Mars是一颗福星。

此刻有了月亮这银河系最伟大的卫星,他的星途,一发不可收拾。

“什么,你说Mars新专辑的定位在校园民谣?”莫子修严肃认真紧张忧虑的看着面前的Moon,低头又看了看这位殿堂级经纪人第一周的工作总结。

这一周,工作达成目标,Mars终于从各大报纸杂志的封面退居二线,网战也就随之黯淡了下去。不仅如此,Mars还真是有那个命,歪打正着被田浩这古怪的大师级作曲家相中,他首张单飞专辑必将噱头十足。

所以,莫子修叫Moon连夜做了一份专辑策划出来。

可能是加班过度的缘故,不是他眼花了就是她脑残了,这一张言简意赅条理清晰的报告书上,竟然明明白白的写着。

单飞专辑,定位,校园民谣。

“校园民谣,冷啊。”莫子修将这张纸小心翼翼推回给Moon,“还是走他一贯的摇滚风格,比较保险。”

“求保险,就不需要我出马了。”Moon歪着脑袋将纸摸了过来,利落的撕成两半,扔进废纸桶。

“这么说,已经定了?”他知道这位经纪人的作风,她决定的事,她认可的成绩,都会通通撕掉,表示一切在那之上,全新开始。

当初撕掉Mars的个人成绩,也是同理。

“相信我,Mars会带来这种类型音乐的第二春。”

他看着她毫无变化的眸子,终于说了一句,“我还记得那时候,银河还是家很小的公司,柳枫还是个小歌手,我还是个小经理。而你,萧月,只有十八岁,已经是最富盛名的校园民谣歌手了。”

校园民谣的第一春,萧月,是你。

只是演艺圈太无情,这斑驳记忆,早已无人挂念。

“想过和Mars合唱一曲么——殿堂级经纪人原是歌手出身,Moon,你的故事随便抖一点出来,都够Mars冲榜单的。”

“这个点子,子修,我劝你想都别想。”

那时他叫她萧月。

那时她叫他子修。

那时他们还很青涩。

如今他叫她Moon。

如今她叫他莫总。

如今已改朝换代。

Mars在她开创的道路上一路前行,浑然不知,身后那个疲于微笑的女人,远不止会说一句“重来”。

他是她的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