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心洁满脸意外:“秦昭昭你居然会认识高扬那种人。”

高扬那类无心向学好勇斗狠的问题学生,与龚心洁这类品学兼优的优秀生简直可谓云泥之别。她理解不了那类学生,如同云雀理解不了生活在泥土中的蚯蚓。

叶青则是一脸似笑非笑:“秦昭昭看来你真是很喜欢林森啊!”

秦昭昭脸涨得通红,吃力地解释:“其实…我只是不想…他因为我而被人打。”

而于倩整个晚自习都在兴致勃勃地问她怎么认识高扬的,又怎么认了他为干哥哥等等。她解释高扬的干妹妹其实另有其人,是她初中时最要好的同桌女生,这次的事情她亦是通过初中好友出面请高扬解决的,她和高扬其实并不熟悉。

她的解释传到林森耳中时,他心里更美啦!如果她跟高扬很熟还可以说是顺水人情,可是她跟高扬并不熟悉,却也肯为了他跑去找他帮忙。她对他真是——好!尽管之前她怎么也不肯承认喜欢他,还处处躲着他不理他,以致他也不得不端出一付比她更加不想搭理她的样子来维护面子。但这一刻,他决定放弃面子了。

晚自习第一节课后,秦昭昭下楼去上厕所,回来时在教学楼前那条林阴路口被林森迎面拦住:“秦昭昭,我有事找你。”

秦昭昭本来一直在躲着林森,但今天的事情她想有必要解释一下,便点点头。看她点了头,林森掉头就朝操场的方向走,她想了想也跟上去。这个路口有一条通往厕所的小路,来来往往的同学很多,被人看见他们在一起又要招来闲话了。

偌大的操场没有装路灯,只有星月投下薄薄的银白光华,如牛奶倒进咖啡般把浓黑夜色冲淡了几分。四周景物皆是朦胧的影子,树影幢幢、人影双双——秦昭昭陡然收住脚步,晚自习的二十分钟课间休息,会跑到黑漆漆的操场来的几乎都是成双成对的学生情侣。

她不肯再往前走了:“林森,你有什么事就在这说吧。”

“也没什么事,就是今天我和肖剑打架的事——谢谢你找高扬来帮我。”

“不用谢,这件事说起来是因我而起,我当然不能看着他找人来打你而不管。”

“秦昭昭,你对我真好。”

林森这句话说得很温柔,一种如他这般大大咧咧争强好胜的男生平时从未有过的温柔。秦昭昭吃了一惊,因为她敏感地听出他显然也相信了那个流言,相信她喜欢他,所以才会这样维护他。但事实并非如此啊!她赶紧结结巴巴地解释:“我…其实…”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林森打断了,“不用说了,我知道,秦昭昭——”他顿了顿,似是有所迟疑,最终下定决心般一瞬不瞬地看定她,眼眸闪亮,声音轻细,语速飞快:“——其实我也喜欢你。”

秦昭昭完完全全愣住了。

次日早自习前,秦昭昭在座位上坐下,愕然地发现自己课桌里不知谁悄悄放了一包大白兔奶糖。是谁放的?她不由自主朝教室后面瞥了一眼,看见林森正朝她眨眼一笑,顿时满脸飞红。

昨晚在操场上和林森的谈话让秦昭昭始料未及。她觉得太不可思议,他不是喜欢叶青吗?几时改变心意又喜欢上她了呢?如果这句话不是林森当面亲口告诉她,而是由旁人代为传达,她一定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只会当是误传。

却偏偏是林森看着她的眼睛一个字一个字亲口说出来的。他有那么几分不好意思,但迟疑再三还是说出了口:“秦昭昭,其实我也喜欢你。”

那么轻那么细的一句话,却仿佛掷地有金石音,顿时就把她给震懵了。

她懵了半天都没有回过神,直到一束手电筒的光柱突然照来,伴着窃笑声声。因为学校操场总在晚自习课间休息时成为学生情侣的常驻地,所以经常有捣蛋成性的学生拿着手电筒来搞恶作剧。先是摸着黑在操场上走,看见成双成对的人影便突如其来地按亮电筒照过去,让人家尴尬他们就开心得直笑。

这束光线唤回了秦昭昭的心神。慌乱之下,她不假思索地掉头跑开,仓促地丢给身后的林森一句话:“你别开玩笑了。”

她只能如此理解,她愿意相信他此刻只是在跟她开玩笑。但内心深处,她其实隐隐感觉他像是认真的。她是敏感而早熟的少女,同龄男生带着赧然之色表白的心思她绝不会分辨不出真或假。只是,她不愿正视。

从操场跑掉后,秦昭昭都没有回教室继续上晚自习了。她在教学楼下随便抓住一个同班同学帮忙请了假,跑回宿舍独自呆着。一张脸红得经久不散,心里乱得杂草丛生。想起刚才操场上发生的事,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甚至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误会了林森的意思。

但此刻,课桌里静静躺着的这包大白兔奶糖,在无声地证明她没有听错没有误会。林森是认真的,他是真的喜欢上她了。他悄悄放进她课桌里的这包大白兔奶糖,就如同她曾悄悄放进乔穆课桌里的那个苹果一样,都代表着同样的心思——喜欢。

在他们的高中时代,如果喜欢一个人,就会给他或她送东西。或好吃的、或好玩的,都是小玩意儿。心如鹿撞地送出去,如果对方愿意接受,就说明他或她也喜欢你。

所以这包大白兔奶糖秦昭昭无论如何不能收,收下就等于彼此暗证心意了。课间操的时候,她故意磨磨蹭蹭走在最后,趁教室里没人把那包糖又放回林森的课桌。

“你干吗不要哇?”

突然响起的声音吓了秦昭昭一大跳,一抬头,就见林森大步流星地走回教室来了。她结结巴巴:“我…我不能要。”

“为什么?你还怕我是在跟你开玩笑吗?我发誓我是认真的,如果不是认真的那我就是乌龟王八蛋。”

秦昭昭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脸都憋红了才憋出一句:“可是…你不是喜欢叶青吗?”

林森想也不想:“那是以前,现在我喜欢的人是你。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你为什么不要我给你的糖?”

他那派笃定的语气,让秦昭昭知道误会越闹越大了。再一次重申:“林森,其实我…我没有…喜欢你,别人说的话你千万不要当真。”

“我知道你不好意思承认,其实我一开始也一样。记得那一次你在窗台上拉住我吗?当时我就对你…对你…我不说你也明白的是吧?可我一直没有表露,因为我们之前的关系不太好,你对我的印象也不太好,我怕让你看出来我喜欢你你会嘲笑我,那我可就太没面子了。可是我没想到你其实也悄悄喜欢上我了,还对我那么好。秦昭昭,我以后也会对你一样好。”

秦昭昭头都大了,这个该死的误会要如何才能说得清啊!林森是如此的深信不疑,她的任何解释在他那都只是不好意思承认的表现。他不由分说地又把那袋奶糖要塞回给她,她不要,两个人推推搡搡在一起。

27

秦昭昭正为着那包奶糖与林森推推搡搡时,教室前门突然被人用力敲了两下,伴着几个男生的嬉笑声。为首的周明宇一边笑一边说:“唉呀,这么甜蜜呀!木木,你不能只给秦昭昭一个人吃糖。你们俩既然好上了,怎么也得请我们吃几颗喜糖吧。”

所谓“喜糖”,在彼时的实验中学风行一时。某个班上如果有一对男生女生好上了,就会有和他们要好的同学们起哄要吃“喜糖”。

没想到周明宇还带了一帮人躲在外面偷听,秦昭昭一张脸瞬间红透。慌乱地把奶糖扔给林森,她一转身就从教室后门跑掉了。林森在几个好哥们的善意取笑声中,脸色也微微发红,表情有些难为情,但更多的是喜气洋洋。他大方地一挥手:“行,我请你们吃糖。”

他这一请可真是豪气呀!中午时间翻墙出去,买上五斤大白兔奶糖拎回教室。从第一组到第四组,每桌抓上一大把,全班同学都有份。香甜的奶糖吃得人人眉开眼笑,唯独叶青板着一张脸没有吃。

于倩一边吃着糖一边满脸意想不到的表情对秦昭昭说:“我还以为你在单相思,真没想到林森原来也早就喜欢上你了。我现在才算明白了,春游那天他为什么会跟在我们后面走。一开始我还当他是因为叶青,原来他其实是因为你。”

她话音未落,前排的叶青重重合上书中的课本。她的不愉不悦十分明显,让秦昭昭整颗心都悬起来。

之前流言传秦昭昭喜欢林森时,叶青一脸无所谓,可是现在林森明确表态也喜欢秦昭昭,她的反应就完全不一样了。因为秦昭昭喜欢林森是一回事,但林森喜欢她就是另一回事了。一个原本喜欢自己的男生突然改弦易张跟别的女生好了,叶青心里当然不是滋味。

秦昭昭没有想到事情会弄成这个样子,这喜糖一请简直就是“昭告天下”她和林森正式牵手。她简直要哭了,跟班上同学已经再三解释过,跟林森也再三解释过,但他们都认定她是不好意思承认。那要怎么样才能让他们知道她实实在在是对林森没有那方面的意思呢?

教室里的同学都在喜孜孜地吃着糖,一帮男生围着林森打趣,他满脸的喜笑颜开。而作为“女主角”的秦昭昭却脸红筋涨地跑出教室,跑去了教研室。

班主任出现在教室门口时,很多同学都不曾留意,尤其是教室后排围着林森的一帮男生们,还在大声开玩笑。

“木木,祝你和你的昭昭从此朝朝暮暮,恩恩爱爱。”

“比翼双飞,郎才女貌。”

“百年好合,白头到老。”

成语接力般地起哄中,周明宇笑得最起劲说得最大声:“早生贵子,三年抱俩。”

这八个字引来满堂哄笑,这时班主任沉着脸大喝一声:“林森,你出来一下。”

如同沸水锅里加了一瓢凉水下去,满室喧闹瞬间化为鸦雀无声。所有学生的目光一起看着林森被班主任带去了教研室。有人小小声:“完了,木木这个倒霉蛋又被老班逮了个正着。老班怎么消息这么灵通啊!”

秦昭昭完全是病急乱投医般去找的班主任。眼泪汪汪的,说了那个流言,说了林森的误会,说了刚才发生的“喜糖”一幕。

“老师,我真得没有那个意思。我现在只想好好学习,将来考上一个理想的大学。可是林森误会了,我怎么解释他都不听,还在班上发‘喜糖’,让同学们都以为我跟他好了。您帮我跟他解释一下吧。”

秦昭昭信赖一向欣赏她的班主任,而班主任起初也算是处理得还不错。她把林森叫到教研室去谈话,先讲早恋的坏处,强调身为学生在校学习期间不应该分心去谈恋爱。

林森起初只是敷衍地听着。班主任找他谈话的内容他一听就明白她一定是知道他和秦昭昭好上了。可能是他这顿喜糖的动静折腾得比较大,所以让她听到风声来教训他。学校对学生的早恋问题恨不得斩草除根,却偏偏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但无论如何,只要这株“草”让老师知道“长”出来了,无论如何也要“拔一拔”的。他觉得自己作为男生一定要有担当,不能让秦昭昭也卷进来挨老师批,于是一力承担:“老师,这不关秦昭昭的事,是我追她的。”

班主任顺势把话题导过来,语重心长地对他说,如果他是真心喜欢一个女孩子,更加要为她着想,不要给对方造成困挠等等。

林森听得莫名其妙:“老师,您说什么,我给谁造成困挠了?”

班主任开门见山了:“秦昭昭啊,人家不喜欢你,你却这样穷追猛打的,你知不知道给她造成了多大的困挠。她刚刚哭着来找我,说你对她产生了一些不该产生的误会,希望我出面跟你说清楚。”

如同当头挨上一棒子,林森整个人傻了,半天才吃吃道:“什么…什么误会?”

班主任把秦昭昭的话捡重点对他说了,他还没听完就反应激烈地嚷起来:“她竟然这样说,她的意思是我在骚扰她了?”

他的激烈态度让班主任有几分不悦:“难道不是吗?你刚才自己也承认了你在追她。就是你的追求方式让她非常烦恼。林森,你现在还是一个学生,不好好学习却老想着谈恋爱,还爱了这个爱那个。以前给叶青写情书满纸爱呀爱的,现在又追起秦昭昭来了。你才多大呀就…”

“够了,你他妈有完没完?”林森怒声打断了她的话,他额头上青筋直爆,理智已被怒火迅速吞噬。别说眼前是班主任,眼前是天王老子他也照骂不误。

班主任没想到会被自己的学生如此吼斥,气得脸色铁青:“你——你这是什么态度啊!”

事情闹大了,怒气冲天的班主任一个电话急召林森的父亲来学校,痛陈他儿子的罪状。无心向学,课堂上几乎总是在睡觉;好勇斗狠,前两天还跟邻班男生打架;目无尊长,老师苦心婆心地教育他反倒要挨他的骂;尤其是一而再地早恋,给班上的两个女生都造成一定困挠。叶青是早就已经不理他了,秦昭昭现在也躲着他。最后的结论,班主任下得斩钉截铁:“要管啊!你们家长一定要协助学校好好管教孩子。林森再这样下去,将来还得了!”

班主任陈述的关于儿子的一堆毛病,林爸爸在心里用自己的价值观逐一判断。不爱学习这点他清楚,这个儿子就不是块读书的料,他也不指望他将来学业有成。好勇斗狠这一项他也觉得没什么,这个年纪的男生血气方刚,像个鞭炮似的一点就爆挺正常,没跟人打过架倒显得缺乏血性了。目无尊长这个就不行,学生尊重老师天经地义,这臭小子怎么能倒吼起班主任来了?不像话!至于早恋也不好,小小年纪就搞对象,还搞了一个又一个,他着什么急呀?

林爸爸把儿子拎回家教训,着重训斥他的目无尊长及早恋。他不讲大道理,净讲大白话。

“你咋能吼老师呢?老师是你能吼的吗?老师辛辛苦苦教你们学知识学文化,还要被你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吼,实在太不像话了。还有你才多大就忙着搞对象?你也太着急了吧?退一万步说吧,就算你实在忍不住想搞,你也找个肯配合的女生呀!现在好了,人家女生都不愿意你却一厢情愿地派什么喜糖,结果让她跑去老师那告你一状。你说你这干的什么事——哎,我话还没说完呢,你上哪去?”

回答他的是一声重重的摔门声,林森把自己关进卧室不出来了。气得林爸爸朝着房门猛踹一脚:“臭小子,你人不大脾气倒挺大。”

当天的晚自习又一次成为林森的批斗会。虽然当时他没有来上课,但这并不妨碍班主任铁青着脸在全班同学们面前把他狠狠批评一通。

同学们都听得发愣,谁也没想到林森和秦昭昭的“喜糖”吃到最后竟是这么一个结果。秦昭昭为了不跟林森扯上关系,竟跑去搬动班主任出面澄清。

于倩满脸不解加埋怨:“秦昭昭,你怎么能跟老师说这件事呀?就算你真不喜欢木木你也不该跟老师说,你要害死他吗?”

秦昭昭当时跑去找班主任时没想那么多,只是希望班主任能替她澄清误会。没想到愤怒的林森会在班主任面前失态骂人。事情弄成这个地步她也后悔莫及,可事已至此,她再怎么后悔也没有补救的办法了。

这件事让班上很多学生为林森抱不平,众口一词地谴责秦昭昭不该把事情闹到班主任那儿去。学生时代凡是有不该告诉老师的事情却被人告诉了,这个人一定会被同学们唾弃。何况还是校方最敏感的早恋问题。尤其是周明宇他们几个和林森关系要好的男生,班主任一走,就老实不客气地跑过来指着她骂。

“秦昭昭你什么意思啊!明明是你先朝我们木木大送特送秋波,还梦里都喊着他。结果他一告诉你他其实也喜欢你,你却摆起架子来了。还去老师那里告状,你太过份了你!”

“就是嘛,全班同学都知道是你先暗恋他的,现在倒成他给你制造困挠了。到底谁困挠谁呀?你别睁着眼睛说瞎话。”

秦昭昭被骂得泪眼汪汪,却无从辩解,只有垂头挨骂的份。

次日的早自习,林森板着一张脸来上课。秦昭昭一见他在教室门口出现就低下头不敢看他,他却笔直地朝她走过来,在她面前弯下腰直盯着她的眼睛问:“秦昭昭,我骚扰你了吗?”

秦昭昭往后缩了缩身子,心头又慌乱又歉疚又惶恐不安:“对…对不起啊!其实…我不是那个意…”

林森气冲冲地打断她:“我骚扰了你这个罪名班主任已经安在我头上了,我不会白白背着它的——秦昭昭,你等着,以后我会经常骚扰你。”

秦昭昭在文科(3)班的日子开始难过起来。她的东西经常会不翼而飞,课本啊文具啊饭盒啊等动不动就不见了,没多久又会神奇地自动出现,但已经面目全非。课本像在墨水里泡过;圆珠笔折成了两截;铅制饭盒被摔得沆沆洼洼,有一回居然被装了一坨狗屎,恶心得她扔了饭盒另买了一个。新买的塑料饭盒只用了一次就又不见了,再见时盒盖被小刀划得伤痕累累。

她知道是谁干的,只能是林森。她让他被班主任扣上一个“骚扰罪”,他不报复她怎么咽得下这口气。她就是怎么也想不通,她的课桌明明上了锁,这些东西他是怎么弄到手的呢?

她不知道问题出在她那把锁上面。她那块几块钱的小挂锁便宜没好货,用差不多大小的钥匙捅两下锁眼就能捅开了。只要林森愿意,打开她的课桌如入无人之境。

谭晓燕得知了这一切后,毫不含糊:“他又欺负上你了。这家伙真是找不自在呢,我让高扬去好好教训他一顿。”

秦昭昭慌忙拦住:“别,千万别,这事说到底也是我自己惹出来的。我不怪他,就让他出出气吧。”

谁让她当时一时糊涂,把这么敏感的事情捅到老师那儿去,现在他憋着一肚子气要朝她发泄她也无话可说。

因为自觉对林森有愧,所以秦昭昭处处忍让,任他怎么欺负也全部咬紧牙关忍下来。她希望忍上一阵,待他气消了就能重新换回风平浪静。

28

这天上午,秦昭昭发现自己的步步高复读机不见了。

本来这个复读机她是轻易不离身的,下了课总会戴上耳机听听音乐,回宿舍上食堂都带着。但这天的语文课后班主任叫她去办公室一趟,关心地问起她最近林森有没有再“骚扰”她。她拼命摇头,什么都不敢再跟班主任说了。

从办公室出来回到教室后,她就发现原本放在课桌肚里的复读机不见了。她下意识地扭头看向林森的方向,他正在摆弄着他的随身听,音乐放得很大声,张学友充满磁性的声音正伤感地唱着:

一千个伤心的理由,一千个伤心的理由…

应该是感觉到了她的目光,他也抬头朝她的方向望过来。眉一挑,嘴一撇,似笑非笑。

默默地回过头避开他的对视,她知道那个步步高复读机肯定是他拿了,但她没办法去找他要,因为无凭无据。她也不能再去找老师,如果再对老师指证林森“偷”她的东西,那她以后的日子只会更难过。林森不会要她那个二手货的复读机,用不了多久会再度放回她的课桌,但那个时候她的复读机应该已经是废铁一块了吧?

中午在宿舍午休后,下午秦昭昭来到教室准备上课,发现失踪的复读机果然又在课桌肚里了,且完好无损。她不敢相信地拿起来细细察看,机身上没有摔过的痕迹,也没有小刀划过的痕迹。但是她按下播放键时却怎么都运作不了,指示灯也不亮,整台机子像瘫痪了似的没有丝毫反应。

于倩比较内行,拿过去看了看说:“掉在水里了吧?”

她这话,让秦昭昭整个人也如同掉在水里,而且是寒彻身心的冰水,从头冷到脚。这是她唯一的一件奢侈品,尽管是二手货,却也是她眼中的宝贝。眼泪一下子就流出来了,源源不绝。她擦了又擦,擦得两手背都湿漉漉的,依然擦不干净脸颊的泪。

上课铃响了,老师一进来就发现秦昭昭在不出声地哭,问她怎么了?她哽咽了半天:“我…我不舒服。”

秦昭昭以身体不舒服的理由请假离开了学校,她实在太伤心太难过了,想找个没人的地方痛痛快快大哭一场。首选当然是回家,任何人在遭受打击心情低落时都会想到回家——家是永远的庇护所永久的避风港。回家途中她特意把复读机拿去维修店,想看看还能不能修。师傅稍一检查就摇头,说这个复读机也值不了多少钱,没有维修的必要,与其花钱修还不如买个新的。

把等同废铁一块的复读机拿回家,秦昭昭独自趴在床上哭了半天,泪水把枕头濡湿了一大片。秦妈妈下班回来发现女儿眼睛肿肿地在家,惊讶万分:“怎么了?”

得知是复读机坏了,她安慰女儿:“一个二手的坏了就坏了,别难过了,妈一会给你钱,咱干脆买台新的。”

做妈妈的以为自己这句话一定能让伤心的女儿破涕为笑,但秦昭昭却笑不起来。她哪里还敢买新的,买多少新的也会在林森手里变成废品。

“妈,我想换一个班,您帮我跟老师说行不行?”

“好好的干吗要换一个班,你们班主任不是很喜欢你吗?”

秦昭昭没办法跟满面惊愕的母亲详细解释,只能不讲理了,脚一跺身子一扭放声大哭:“我就是想换一个班,不换的话我就不去上学了。”

秦昭昭说到做到,当晚没回学校上晚自习,第二天也依然不肯去学校。秦妈妈没办法,上午只得请上半天假,专程赶去学校找班主任谈女儿执意要换班的事。她还死活不跟妈妈一起去,只反复强调:“反正我就是要换班,换了班我才去上课。”

秦妈妈从学校回来后,问女儿她执意要换班是不是因为班上有个男生向她示爱不成就处处欺负她的缘故?她把嘴抿成铁板一块,什么都不肯说。

“你不说我也知道了,你们班主任都跟我说了。你也真是,他欺负你你就告诉老师嘛。”

秦昭昭不语,她妈妈真是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以为还是小学生吗,同学之间有什么纠纷动不动就告诉老师。有时候不告诉老师还更好。

“你们班主任已经把那个男生叫去办公室狠狠批评了一顿,他也保证以后再不会欺负你了,还说会买一个新的复读机赔给你,你就安心回班上上课吧。”

秦昭昭一听就急了,她是指望妈妈去学校帮她换一个班,可她却和班主任一起又把林森给批评了,还用他的保证来让她安心回去原班级上课。她能安心吗?林森这下只怕更不知会如何修理她了。当即就眼泪汪汪地大发脾气:“你们干吗呀,我有说是林森欺负我吗?你们干吗要去批评他!我不会回去上课的,我说过了,如果不换一个班,我就不上学了。”

秦昭昭拗上了,无论母亲如何劝就是咬定青山不放松,死也不肯回学校上学。下午没去,晚自习也没去,结果晚上七点多钟,班主任和林森一起找到她家来了。

是林森带路找来的,他找了老半天才找到。不是因为他记不清地方了,而是因为秦家的房子改造装修过。原本油漆脱落得斑斑驳驳的门窗全换了新的,红砖外墙也砌上一层水泥后再刷得粉白。他来来回回走了好几遍总不敢确定,实在和他印象中的那间房子不符合嘛。最后找来找去还是觉得应该是这间,敲门一问,果然没错。

当着班主任和秦氏夫妇的面,林森老实得像根木头桩子,让他赔礼就赔礼让他道歉就道歉。还果真拿了一个崭新的步步高复读机要赔给秦昭昭,比她原来那个高级多了。她不敢要,总觉得他像是披上羊皮的狼在装温驯。

班主任要她只管收下:“是他弄坏的就该他赔,天经地义的事。”

“但是,我原来那个没他这个这么好。”

秦妈妈接过去看了看也说:“哟,这个可贵多了,用不了赔这么好的。”

林森一脸诚恳:“阿姨,我以前总是欺负秦昭昭,弄坏了她很多东西,现在决心赔礼道歉就买个好的赔给她。你们就收下吧,我都已经买了。”

班主任也帮腔:“是呀,买都买了就收下吧,也是该他赔的。”

秦氏夫妇代女儿收下了这台复读机,歉道过了,东西赔过了,事情似乎是完美解决了。班主任和林森告辞离开,临走前她一再叮嘱秦昭昭明天一定要如常回学校上课。

秦昭昭陷入两难境地。她其实还是想换班,因为她担心林森今晚的表现只不过是演戏给班主任和她父母看的。也许明天回到学校,等待她的将会是更加变本加厉报复呢?她总不能一而再地罢课闹着要换班吧,那样影响很不好。

回到自己的小房间,秦昭昭在窗前的小书桌坐下,看着手里那个步步高复读机发呆,感觉像颗烫手的山芋。越想越觉得根本不应该收下它,而是应该将换班的要求坚持到底。当时她的主见上哪去了?

正后悔不迭时,她突然听见窗户被人轻轻叩响。

秦家的窗户是那种老式窗户,分两层,上面一层是两扇长窗,每扇窗三格玻璃,下面则是只有一格玻璃的小窗。平时长窗总是开着透气,小窗总是关着,窗框上镶着一排铁栅栏起到防盗作用,长窗开着小偷也爬不进来。长窗因为长期敞开,长窗架上就加装了一层纱窗防蚊蝇。小窗长期关着,就没有多此一举加装纱窗了。

此刻两扇小窗其中一块玻璃被人叩响了,像是用指尖轮流在敲,敲出一连串如马蹄达达般的声音。很轻很轻,轻得只有屋里的秦昭昭才能听见。她愣了愣,她家屋后一步开外是一道两米多高的土坡,土坡上是菜地,菜地那头又是一排平房。所以她们窗外只是一条窄窄的狭道,除了一条排水沟和丛生的杂草外没有人家。谁会在外面敲她的窗?

窗玻璃是不透明的那种,秦昭昭看不到窗外的人究竟是谁。纳闷地站起来,她走到窗前拉开窗帘隔着纱窗朝外看。窗外一个瘦瘦高高的身影立着,月光极好,明明地映在他脸上,她一眼就认出来是林森。

——他怎么还没走?

——他怎么会在她窗外?

——他想干什么?

秦昭昭瞬间瞪圆了双目,差一点惊骇得叫起来。林森赶紧坚起一根食指在嘴边,示意她安静。一把捂住自己的嘴,她总算把那声惊叫堵回去了。目光一溜,瞥见桌上搁着的步步高复读机,她顿有所悟,他一定是来拿这个的吧?

赶紧一把抓起复读机打开一扇小窗往窗外送,同时她怯怯地小声解释:“还给你,我本来就没有想要让你赔的,那不是我的意思,你拿回去吧。”

林森却不接,他弯下腰凑在小窗前,隔着根根铁栅栏,同样小小的声音:“你收下吧,我是自愿赔给你的,不是班主任逼的。”

顿了顿,他又说:“秦昭昭,我发誓我不会再欺负你,如果我再欺负你我就是乌龟王八蛋。我说到做到。你就别换班了,明天回来上课吧。”

秦昭昭完全没想到他是倒回来强调这一点的,一时愣住。而他认真又诚恳的赌誓之词,让她不由自主地想起他之前告诉她他喜欢她时的话:我发誓我是认真的,如果不是认真的那我就是乌龟王八蛋。

林森这段时间憋足了劲在跟秦昭昭过不去。因为他觉得她让他受到了莫大的羞辱与欺骗。她居然跑去班主任那里告他的状,说她不喜欢他他却一厢情愿地认定她喜欢他,从而造成了她莫大的困挠。

他简直要气疯了,这是他的一厢情愿吗?她真的没有喜欢过他吗?那春游那天发生的种种如何解释?那她梦里反复念着“昭昭木木”又怎么解释?那她为了不让他挨打跑去托朋友找高扬出面摆平又怎么解释?她只轻描淡写地说是误会,有这么一而再再而三的误会吗?

但她坚称是误会,还搬动班主任出面澄清。她是真的不喜欢他吗?那为什么要让他产生这样的错觉?他在这种错觉下,傻呼呼地甜蜜着;傻呼呼地对她表白自己的心意;傻呼呼地下了晚自习特意跑去超市买她喜欢吃的大白兔奶糖,第二天起个绝早放进她的课桌;还特傻呼呼地张扬着请全班同学们吃“喜糖”。结果——他的种种行为都成了她“莫大的困挠”,班主任更是直接暗示他在骚扰她。

他不能不恨秦昭昭:我骚扰你了吗?好,以后我会天天骚扰你。

心里的怨气与愤恨,必须要有一个可以发泄的途径。他开始整她,用尽他所能用的最恶劣的手段,她的所有东西只要经了他的手就绝对不会“完璧归秦”。

他蓄意弄坏了她很多东西,她从不声张,只是默默地忍耐。他知道她的忍耐是有底限的,好比高一时她曾经忍无可忍地爆发过,拿一把刀子要扎他。就算她那样的爆发力不复,但她也有高扬这样的靠山。周明宇都提醒他不要玩得太过分了,虽然这个女生可恶,可她认识高扬不愁没人撑腰,真惹急了她,只怕他要吃不了兜着走。

他却无所畏惧,更准确地说是一种豁出去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顾的心态。因为他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她那样摆了他一道,他一定要狠狠出口气。如果因为顾忌这顾忌那而选择忍气吞声算了,他觉得简直耻为七尺男儿身。

那台复读机被他拿去扔在教室后面洗拖把的水桶里,桶里有半桶污水,上午泡进去的,中午在食堂慢悠悠地吃过饭后他才捞起来。擦干水又放回她的课桌,然后等待一场精彩大戏般等着看她的反应。因为他知道这是她的宝贝。

她马上就哭了,虽然弄坏了她那么多东西,但这个复读机显然让她心疼到极点。她呜呜咽咽地哭了很久,直到上课了还在哭。老师一进门就发现了她的异样,问她怎么了?周明宇当时还有点紧张,生怕她这次会把他供出来,那他又要被拎去挨训了。但她哽咽半天只说是不舒服的缘故。

她收拾东西请假离开了学校,边走边抹眼泪。他这次的报复空前成功,却没有解气感,反而心里乱七八糟的。他隐约觉得自己有点过分了。他知道她家境不太好,她曾因为他迟迟没还她的八块钱而窘红着脸来催;他也去过她家,那套小平房只能用寒酸简陋来形容;她这台复读机是买的二手货,却被她视如珍宝。同班同学杨宏志一台一千多的CD机不小心摔坏了也只是懊恼了一下,隔天又让他妈妈给他买了更好的。但她这台旧复读机被弄坏了却让她哭得那么伤心、那么难过。

“木木,秦昭昭被你气哭了,你小心她请假离开是去找高扬来教训你。”

周明宇的假设,林森倒不太担心。秦昭昭虽然气哭了,却依然是忍下来了,她没有在老师面前揭发他,应该也不会去找高扬。但周明宇让他不要这么乐观。

“女生的思维方式有时候令人捉摸不透,尤其是这个秦昭昭,之前她的表现让全班同学都相信她暗恋你,可是结果呢,她却和班主任面前说是你在一厢情愿地喜欢她。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

这么一说林森也有些吃不准了。但他想她实在要找高扬来揍他他也没办法,大不了被他揍一顿吧。他这次做得确实也有点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