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秦昭昭却没有搬来任何“救兵”,无论是老师还是高扬。她另有让他意想不到的举动,回家后哭着要求母亲出面来学校替她申请换班,离开文科(3)班换到其他班去,否则她就不上学了。

从班主任口中得知秦昭昭坚决要求换班的消息,林森一下就懵了——她想换班。她看来真是怕了他了,不想再跟他同一个班,只想离得远远的以求安宁。

可是,他一百个一千个一万个不希望她换班。为什么他也说不出所以然,但就是不希望。于是班主任的所有批评他照单全收,再不犯拧劲儿,承认这段时间他一直在欺负她;承认是他弄坏了她的复读机;自我检讨后反复保证,他以后再不会欺负她了,还会赔她一个最新最好的复读机。

他的检讨和保证让班主任和秦妈妈都很满意,秦妈妈说回家后就让女儿下午来学校上课。但是秦昭昭却没有来,秦妈妈打电话给班主任说女儿还是坚持要换班。

林森猜到秦昭昭一定是不相信他的保证,又主动对班主任说他愿意亲自去秦家向秦昭昭道歉。登门道歉后,他看出她眼光中依然有着疑虑,有班主任和她爸妈都在,他的道歉她可能并不相信,可能担心他是心不甘情不愿被老师抓来的。所以他又借故倒回来,绕到平房后面找到她房间的窗户。他去她家拜过年,知道她家屋子的格局和她的房间是哪一间。在窗帘深垂的窗外侧耳静听了半晌,确定房里只有她一个人在,他轻轻叩响窗玻璃,再给她吃颗定心丸。

“我保证不会再欺负你,再欺负你我就是乌龟王八蛋。”

29

秦昭昭重新回到文科(3)班继续上课。

她和林森之间的这个结似乎是解开了,又似乎是没解开。她轻易不肯和他说话,尽可能绕着他走。那天他为什么会走了又倒回来,专程绕到后窗单独向她做保证,她嘴里不说心里却是明白的。尽管之前他因为她在班主任面前告他的状而恨她,报复她,但他显然还是喜欢她,所以他不希望她换班。

谭晓燕听她说了这件事后也如是说:“看来这个林森很喜欢你呢。虽然之前做得那么嚣张可恶,但一听你要换班他就急了,愿意放下面子来向你道歉,请你留下。”

秦昭昭愁眉苦脸:“晓燕你别说了,我都快愁死了。他再喜欢我也没有用,我是不会喜欢他的。”

“我知道你心里只有乔穆。他在上海有什么消息吗?”

一说到这个秦昭昭就气馁,乔穆的消息她几乎没有,只能偶尔在叶青嘴里听到一星半点。她也是偶尔从凌明敏那里听来的,自然少得可怜。她只知道他的双排键学得很辛苦,高二这一年他向学校申请了保留学籍自修一年,把主要的时间与精力都放在学琴方面。因为双排键他学得比较晚,不这样下苦功专攻一年赶不上别人的进度。

“昭昭,你喜欢的人远在上海,想见却见不到,不喜欢的人倒天天可以见面。如果林森能和乔穆对换一下就好了。”

是呀,他们俩若能像谭晓燕说的对换一下该多好。可惜这只是痴人说梦。好在这个学期将近尾声了,秦昭昭希望快点放假,放假后就可以避免这种老是要躲着林森的尴尬局面。

高二的暑假随着天气的升温到来了。暑假一过,就是开始向高考发起冲刺的高三。因为即将来临的高三,秦氏夫妇一致反对秦昭昭这个暑假再去打工,让她利用这两个月的时间在家里好好温书复习。

秦昭昭自己也不敢掉以轻心,一年后的高考她唯一的目标是上海,而上海的大学可不是那么好考的。因为高考地方保护政策总是优先录取上海本地生源,外省学生的成绩要远远高出录取线才会有机会。所以暑假期间她每天几乎不出门,自觉地呆在小屋刻苦学习。

8月里的一天,秦昭昭乡下的四姨带着大儿子永新进城来了秦家,背了一袋自家种的板栗和两只自家养的土鸡。秦昭昭不知道四姨为啥突然带着礼物来了,她也不跟她说,只有要紧事要找她妈妈,于是她赶紧骑单车进城去地下商场叫妈妈请假回家。

秦妈妈回了家,四姨才不好意思地说了此番登门造访的原因,她是来借钱的。

永新很争气地考上了武汉一所大学,录取通知书已经寄到了家,一起寄来的还有学校的收费单。大一第一学期的学费书费军训费住宿费住宿用品费电视机电话话使用管理费及押金等等等等,加起来一共五千出头。

录取通知书和收费单永新都带来了,秦昭昭拿着看了又看。那张大学录取通知书让她很羡慕,而那张收费单让她很吃惊。一个学期就要五千多,那四年下来八个学期要花上四万多块。供一个大学生上学真是不容易呀!

四姨苦着一张脸:“家里哪有这么多钱,还欠着一屁股债呢。大哥二哥和三姐的条件也不好,还是每人给了永新两百块,他伯伯姑姑过得更艰难,也每人给了他一百块,我再跟村委会借了五百,可是只凑到三千。五妹,四姐只有来找你了。我知道你和妹夫都下了岗,日子也过得艰难。但你们好歹当了那么多年的公家人,手里的活钱总是比我们乡下人多。你就借两千块给姐姐吧,我只要一有钱了马上就还。”

母亲说话时,永新垂着头站在旁边一声不吭。等她说话他才抬起头,面孔赤红,声音嗫嚅:“五姨…”

那一声低唤中充满了哀求,秦昭昭听得满心恻然,秦妈妈忙摆摆手示意他不用再说下去:“放心吧,永新你这么争气考上了大学,五姨不会让你读不成书的。”

秦妈妈毫不犹豫地答应借给她四姐两千块钱,额外还给了永新三百块,算是奖励他考上了大学。

秦昭昭站在一旁,嘴里不说,心里由衷地觉得妈妈真好。

秦爸爸傍晚下班回家后,晚餐桌上,秦妈妈一五一十地告诉他白天发生的事。秦昭昭怕爸爸会不高兴,因为妈妈毕竟是没有跟他商量就自作主张借了这么大一笔钱,两千块对于秦家来说可不是小数目。

没有事先征求丈夫的意见就私自借钱给了自己的姐姐,秦妈妈心里也过意不去。毕竟这个家的主要经济来源都靠秦爸爸,家庭存折上的钱大都是他辛苦赚来的血汗钱。但这种情况她又不可能不借,哪怕是多说一句“等老秦回来我跟他商量一下”的话,也会让四姐觉得她在推搪,而永新眼圈红红的样子也确实可怜。她尽可能轻声细语地对丈夫解释,请他谅解:“永新说他以后会一边上学一边打工,尽快把钱还给我们。”

秦爸爸听完妻子的话倒没有什么不悦:“应该借的,都是自家亲戚,穷不帮穷谁照应。”

这一刻,秦昭昭由衷地也觉得爸爸真好。

永新的大学收费单让秦氏夫妇零距离地认识到了大学学费之昂贵。而且这个费用还呈年年上涨之势。不知明年女儿考上大学后每个学期得缴多少钱?而目前他们存折上的数目才三万块,不行,还得想办法多赚钱。

秦爸爸白天在厂里工作,另外还接些组装机子的活夜里在家干。秦妈妈则辞去了睡衣店的差事,跟着以前车间里的一位姐妹一起干起了家政服务,比单纯看店的死工资要高些,而且时间上也灵活。

她每周七天天天去不同的家庭打扫卫生洗衣做饭,另外还接替新装修的房子搞卫生的活。这种活比较琐碎麻烦,尤其是刮过仿瓷乳胶漆后的房门和衣柜上都会留下白色的斑斑点点,得用指甲一点一点去刮干净。一桩这样的活差不多要干上一整天,但报酬也比较高。视面积大小一般可以拿到三十到五十块钱一套。所以如果接到这样的活秦妈妈都会很开心地去干,但干了回来却长吁短叹。因为会花钱请人来搞卫生的新房一般都面积挺大装修又好,跟自家的房子一比那真是天上地下。她想不通那些户主怎么就有本事赚那么多钱住那么好的房子,她辛苦操劳了半辈子还没住过一套新房呢。

这种贫富不均的现象在长机也开始日渐明显。厂管理处今年夏天张罗第三批集资建房的通知刚出来,为数不多的三十几套大户就马上被抢光了,经济型的小户反而还没那么吃香。大户户型有一百多个平方,面积大价格就贵装修也更费钱,但还是抢手。这证明腰包硬挺的人家多了,不然也买不起大户,

新建楼房的地址就选在“中南海”旁边的位置。到时候新房一建起来,“中南海”必定会被比得黯然失色。当年它曾那么辉煌地矗立在一片低矮平房中,有如鹤立鸡群。转眼间也成了快二十年的老房子,在岁月里势不可挡地陈旧。而当年住在“中南海”的厂领导干部们也几乎都搬走了,要么搬进了新的集资楼,要么搬去了城里住。

长机那些有一定经济基础的人家几乎都在城里买新房搬走了,不会继续留在这个近郊的城乡结合部。小城一直在不停地开发新楼盘,名字一个塞一个的好听。什么XX花园XX山庄XX名城XX锦苑,价格当然都不便宜。彼时长机厂的集资建房一套大户约四万块。在市里同样面积的房子则最少要八九万,路段好的话还不止,买套新房连装修家俱家电一起下来没有十几万是搞不定的。这笔钱对于长机绝大部分靠卖劳力换饭吃的普通工人来说,无异于天文数字。

富起来的人家中就没有打工的。有道是“工字不出头”,靠一般打工的薪水想短短几年内在市区买套新房是绝对不可能的事。他们有的是做生意致富;有的是炒股票发财;都算正当行当。有的则是靠捞偏门发起来的,个中最著名的例子当数一个名叫付文莉的女孩。

秦昭昭记得付文莉是小丹姐姐的同学,小时候她常来周小丹家一起玩扮黄蓉的游戏。她很会打扮,无论是打扮自己还是打扮别人,所以扮黄蓉时梳头妆扮涂脂抹粉的活总由她负责。

付文莉的父亲早逝,母亲以前在翻砂车间工作。她是家里最小的孩子,上面还有两个哥哥。一个寡妇独自抚养三个孩子不容易,她们家的家境可以用一贫如洗来形容。但这一切在付文莉外出打工后开始改善,并且是非常明显的改善。她和周小丹是同一年外出打工的,不到两年功夫就回家在市文化广场附近买了套新房,让她辛苦了半辈子的母亲搬进城享福。长机一时人人哗然。

至于付文莉哪来那么多钱,自有好事者不怕招人厌地去问,她轻描淡写:“我老公给的。”

付妈妈在一旁补充:“文莉在外面找了一个对象,年底就准备结婚。”

当年年底付家果然大派喜帖,在市中心喜相逢大酒店设宴款待宾客。长机很多人还是头一回去这样的大酒店吃酒席,回来后几乎都众口一词地说酒店的筵席就是跟乡间酒席不一样,那叫一个气派呀!穿着婚纱的付文莉像电视里的女明星一样漂亮,可是那个新郎就太逊色了。那是一个黑瘦短小操一口蹩脚南方普通话的中年男人,头发秃了大半,看上去不像她老公倒像她老爸。有人惋惜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另外有人驳他:“牛粪,就算是牛粪人家也是有钱的牛粪。”

后来听说这场婚礼虽然大摆宴席,但新郎新娘并不曾正式注册登记,因为那个“有钱的牛粪”实际上有老婆孩子,付文莉其实是在给他做二奶。她挺有手段的,先让他在花都替她买了一套公寓,又说服他在家乡再为她买了一套房,还零零碎碎从他手里拿了二十几万。长机很多人说起她时都意味深长:“付文莉这个妹子有能耐呀!”

能耐这个词,在长机人的口语中同时具有褒贬两种意义。有时候夸人有能耐是肯定与钦佩,有时却只是挖苦与不屑,对付文莉这个“能耐”的定义,人们的口气中似是肯定又似是挖苦,似是钦佩又似是不屑…

不管是怎么致富的,一部分人到底是先富起来了。同时不可否认,长机地区居民的整体生活水平亦在相应提高。像秦昭昭家也装修了房子安装了电话,这在八十年代是不敢想像的事。那时候普通百姓根本没有装修房子的概念,电话更是领导家里才能有的东西,如今也飞进了寻常百姓家,只要你有钱交初装费就行。而以前即使是有钱都装不上,不够资格。现在有钱就有资格。

秦妈妈的长吁短叹,秦爸爸听后有点不高兴:“你怎么也跟人家比起来了?过日子不能跟人家比,那样比下去根本没法过了。昭昭现在都不跟人比了,你这个当妈的别又把孩子的虚荣心勾起来。”

秦妈妈有些不好意思:“我也就是随口一说,以后再不说了。”

秦昭昭在里屋一字不漏听完外面父母的对话后,暗暗下了一个决心。等她大学毕业参加工作了,一定努力赚钱努力存钱,买套又大又漂亮的新房给爸爸妈妈住,让他们好好地养老享福。

30

暑假结束,高三正式开始。虽然距一年后的高考还有一年时间,但高三各班的教室里,各科老师都已经带领学生们进入全面备战状态。每天都有做不完的卷子答不完的习题,终日被题山题海包围着。老师要求学生多做试卷多答题,掌握各式各样的题型及解答技巧,做到熟能生巧为止。

相对高三学生一开学就投入埋头苦学中,高一高二的学生过得就滋润多了。为迎接即将到来的五十周年国庆,新学期刚开始学校就筹办开了庆国庆文艺汇演。不过这个活动高三学生没份参加,因为要把宝贵的时间用在学习上。他们只能眼巴巴看着学弟学妹们每天欢快地练歌、练舞、练乐器,而自己除了做卷子还是做卷子。

好在十一那天校方还是慈悲为怀地放了高三学生们一天假,可当天晚上还得回校上晚自习。这天的晚自习前,学生们都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交流白天看国庆阅兵式的心得。

五十周年的国庆庆典让一帮正青春年少的学生们看得热血沸腾。尤其是作为典礼最大主题的阅兵式,昂首挺胸接受检阅的海陆空三军将士,凭借精良的装备与高昂的士气,淋漓尽致地展现出“扬我军威、显我国威”的雄壮气魄,令人不能不为之震撼与赞叹。

男生们说起那些战车导弹飞机大炮时激动万分:“咱们的军队武器装备越来越先进了,拉出来亮相好威风啊!太威风了!”

那些现代化武器装备对女生们来说却远不如英气勃勃的解放军战士来得有吸引力。尤其是三军仪仗队中一个个仪表堂堂英姿勃勃的仪仗兵们,惹得好多女生都在叽叽喳喳议论着。

因为国庆典礼阅兵式上人民解放军的表现太出色太抢眼,让一干年轻的男生女生都对军人的好感空前高涨。男生们摩拳擦掌,半开玩笑半认真:“考不上大学咱就当兵去。”

女生中有个胆子大不怕臊的则直接宣布:“我以后找男朋友就找个兵哥哥。”

有人跟她开玩笑:“曹毓宁,木木高中毕业后就会去当兵,你要不要先预定了这位未来的兵哥哥?”

曹毓宁马尾辫一甩,笑嘻嘻:“木木有他喜欢的人,还轮得到我来预定吗?”

秦昭昭可能是班上唯一一个没看国庆庆典的人。她一向不太关心国事,因为父母都不关心她也就潜移默化地跟着不关心。对于国事秦氏夫妇只关心与百姓生计息息相关的东西,比如物价、医保、社保、下岗工人的福利政策等等。五十周年庆典相比之下在他们眼中是花架子,没兴趣去关注。

十一这天她压根就没想过要看电视,而是在家美美地睡了一上午。在学校每天都早起晚睡,睡眠总是不够,正好趁这天放假好好补了一觉。因为没看国庆大典,所以班上同学们的讨论她插不上嘴,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没想到他们说着说着,话题竟蓦地一转,她生怕他们又会扯到“昭昭木木”这一点来。好在林森像没听见似的跟男生们讨论起飞过□的各式战斗机,话题又被带回了国庆阅兵式,让她松了一口气。

新学期开学后,秦昭昭还没有跟林森说过一句话,哪怕一个字。他也不曾主动找她说话,有时候迎面遇见,他都像没看见她一样目不斜视地走开。两个月的暑假看来对于淡化感情拉开距离很有帮助,他对她似乎已经没什么兴趣了。如同当初和叶青的绝交一样,他也跟她绝交了。虽然在同一个班级学习和生活,他们却像两个互不认识的陌生人般彼此不相来往。

秦昭昭觉得这样很好,这样最好。

上高三后,秦昭昭和谭晓燕见面的机会更少了,通信也开始减少。以前每周最少会写一封信,现在两周都写不到一封,她实在是没有时间。但谭晓燕依然每周给她写封信,信中特别叮嘱她如果没时间不必特意回信。10月底秦昭昭过生日时,谭晓燕还专程跑过来送她一个漂亮可爱的毛绒玩具狗。

这份生日礼物让秦昭昭惊喜又意外。这些年来,她和谭晓燕因为彼此谙知对方的家境,在互赠生日礼物时从不铺张浪费,都只是用一张生日贺卡传送祝福心意,礼轻情义重。暑假谭晓燕的生日她像往年那样送了一张生日贺卡,没想到现在她过生日谭晓燕却送来这么漂亮的一只玩具狗。一身雪白蓬松的绒毛,一双乌黑浑圆的玻璃眼珠,还穿着一条背带裙,可爱极了。

她有些过意不去:“晓燕,这只玩具狗一定很贵吧?”

谭晓燕说她也不知道价钱,是高扬送给她的。原本是一对,另外一只玩具狗穿着一件小西装。她把这对模样超级可爱的玩具狗情侣“拆散”了,小狗先生自己留着,小狗女士拿来送给秦昭昭。笑吟吟地说:“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喜欢。”

但凡得了什么好东西,谭晓燕总会和秦昭昭分享。她们俩的感情,不是姐妹,胜似姐妹。

秦昭昭的确很喜欢。她把小狗摆在床头,舍友们也都夸漂亮可爱,这个来摸摸那个来抱抱,她都有点舍不得。周末专程带回家,精心地收在三门柜里,不让它沾灰惹尘。

高三生活日复一日内容雷同地过着。秦昭昭每天在教室、食堂、宿舍三个地方穿梭来去,终日与课本试卷为伍。作为重点中学的学生,班上很多同学进入高三后都和她一样深知时间与学习的重要性,为了自己的目标与前途一心一意踏踏实实地扑在学业上。只有极少数学习成绩不好自知与大学无缘的“差生”还是吊儿郎当。老师对他们也不抱以希望,有的放矢地把精力放在有希望的学生身上,由着差生们混日子。

秦昭昭是老师眼中肯用功能吃苦的好学生,中上的学习成绩还有上升空间。她对自己目前的成绩也还不够满意,加倍地刻苦努力。

而林森则是老师眼中典型的混日子的差生,功课几乎门门都是“大红灯笼高高挂”,上课时呼呼大睡已经算是好的,说闲话开小差也不算什么,有回他干脆跟周明宇在后排打起了扑克牌,气得数学老师要轰他们出去:“你们俩要是不想上课可以不上,别呆在教室里影响其他同学。”

周明宇还想干脆出去玩个痛快,林森却不肯走,理直气壮地说他交了学费就有权利留在教室里享受教育等等。数学老师那天也是心情不好,被他一顶撞,气急之下抓起黑板擦就朝他狠狠甩过去。可手里准头不够,飞出去的黑板擦提前“着陆”降落在林森前排那个女生额头上,砸得她额头青紫一块,还沁了几颗血珠出来。周明宇立马起哄:“唉呀,老师您错手伤人了。”

搞得数学老师很尴尬,本来想要教训不良学生的,结果误伤良生,只得先把林森暂且撇下,带着那个女生上医务室搽药去了。

这件事之后,各科老师达成了一致默契。像林森和周明宇这样没有求学目标只求混到高中毕业的差生,老师们都知道是最难管的。与其白费力气不讨好,倒不如干脆省下力气不管他们。所以只要他们在课堂上不是太过分,基本上都采取不闻不问的对策。除非闹得比较厉害,才会婉转地说他们几句,让他们安静一点,不要影响其他同学。他们这样的学生还没有坏到要开除的地步,不能扫地出门。也不能动辄赶他们出教室,他们交了学费就有坐在教室里的权利,听不听课那是另一回事,权利不能剥夺。

一天下午放学后,秦昭昭在食堂吃完晚饭回到宿舍,拿起热水瓶准备往水杯里倒水。谁知那个热水瓶可能是“年纪老朽”的缘故吧,内胆突然嘭的一声爆了。一瓶热水倾泄而出溅在她的双脚上,刹那间她感觉到一阵钻心的疼痛,痛得失声惨叫。

秦昭昭的脚被烫得挺厉害,从脚腕到脚面的皮肤迅速红肿,冒出一个个透明的水泡。她的舍友们闻声围过来,一边用冷水泼她烫伤的脚帮助减轻灼痛感,一边七嘴八舌出主意擦点什么东西起治疗作用。有说涂牙膏的;有说搽肥皂的;宿舍长则坚决否决这些办法,建议秦昭昭赶紧上医院找医生治疗。

秦昭昭起初还想忍一忍,寄希望于烫伤自己慢慢好起来。但她很快就不能忍受了,因为实在太痛了。那种疼痛非常强烈,难以形容,烫伤的肌肤火燎火烧般似的灼痛无比。痛得她直掉眼泪,决定不再硬撑去医院。

她托宿舍长下楼给她家打个电话,通知她爸爸或是妈妈赶来学校送她去医院。宿舍长本来打算送她去的,但高三的学习时间很紧张,宿舍长也是一个相当用功分秒必争的好学生,她不好意思耽误她的宝贵时间。

秦爸爸还在厂里加班,秦妈妈接到电话后,立刻用最快的速度赶来学校带女儿去了市医院。急诊室门口排了好几个人,她只能眼泪汪汪地强忍着疼痛等。好不容易轮到了她,医生处理一下烫伤的部位,然后开了一张药方,有吃的药、搽的药、注射的药。再千叮万嘱伤口千万不要沾水,在家好好休息几天,否则感染的话就麻烦了,不仅痊愈得慢还会留疤痕。

秦妈妈去交钱拿药,秦昭昭独自坐在医院一楼的候诊大厅等她。包扎着的双脚还是很痛,医生刚才给她搽的药膏只是刚搽上去时有清凉止痛的感觉,没一会又火辣辣的灼痛无比,好像在被无形烙热烙着似的,痛得她眼睛里的泪水始终没有干过。还好那瓶热水是中午灌的开水,如果是傍晚现打的开水,还不知会被烫成什么样子。

傍晚时分候诊大厅的人不多,来来往往穿梭的几乎都是白衣白帽的护士。突然一抹蓝色的运动装划过眼角——是实验中学的校服呢,秦昭昭下意识地瞥一眼,看见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冲进来的林森。他没有看见坐在角落里的她,目不斜视地朝着急诊室方向匆匆跑去了。

已经是晚自习的时间了,他怎么会急急忙忙跑到医院来了?这个疑惑在秦昭昭心头一闪后,很快若有所悟。

——他该不是听说她被烫伤了特意跑来的吧?

——不不不,不会的,他已经和她绝交了。他会来医院,可能是因为他有别的事。可能他来找他小婶婶;又可能他自己不舒服来看医生;还可能…

秦昭昭拼命设想各种可能来抵消自己最初的想法。心跳得急促而慌乱,莫名就觉得紧张。她想马上离开医院,不想跟林森再遇上。这时秦妈妈拿了药回来准备扶她去注射室打针,她想去注射室也好,免得他从急诊室返回时发现她坐在候诊大厅。

从注射室里打完针出来,准备下楼时,秦昭昭还是又遇上了林森。这回是面对面地照面相见,欲避无从避。

林森已经像个没头苍蝇似的在急诊室、药房、缴费处转了一圈了,急诊室医生说之前是有个看烫伤的女学生来过,已经打发她去交钱拿药打针了。他找上一圈最后终于在注射室外面遇上了秦昭昭。找不着人时他只知道一门心思地到处找,找着了人后却又手足无措,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还是秦妈妈先说话:“咦,林森,你怎么也在这里呀?”

“我…我有事来找我小婶婶,她在这儿上班。”

林森随便找了个借口。为了配合这个借口,以示他来医院与秦昭昭全然无关,他一边说一边继续往楼上走,刻意问都不问一句她怎么也在医院。三步两步迈到上一层楼梯后,他才又轻手轻脚地退回几阶,伏在楼梯扶手往下窥望。秦昭昭扶着她妈妈正慢慢地下楼,一步步走得很艰难。看着她两只被白绷带包得像粽子似的双脚和一双哭得红红的眼睛,他的心顿时像被大锤狠狠砸了一下似的疼——心疼,疼到心坎里去了。

秦昭昭下了两步梯阶,鬼使神差般一抬头,看见上层楼梯口那儿,林森正大半个身子探出来朝她们这端张望。两道视线笔直撞上,两个人一起愣了愣,旋即又一起涨红了脸。

林森满脸通红地缩回身子,一溜烟地跑了。秦昭昭听得头顶楼梯上的脚步声嘭嘭嘭,又急又乱。她的心跳也跟着又急又乱起来。刚才他若无其事地擦身而过,她都心安几分了——他不是特意为她赶来医院的,他只是来找他小婶婶。太好了,否则她可担不起他这样心心念念的关怀。可是…刚刚安定下来的心又乱如风中柳絮,纷扬不定。

31

因为双脚被烫伤行动不便不能去上课,秦昭昭当晚回家后就打电话向班主任请了一星期的病假。班主任同意她在家自修,还说会安排同学把她的书包送到她家来。

第二天中午,来给秦昭昭送书包的人是于倩。她不仅给她送来了书包,还送了一瓶上好的烫伤膏。说是她妈妈以前炒菜时被热油锅烫伤过,用这个药搽了后好得很快,而且没留下疤痕,让她也试一试。她再三道谢地收下,于倩无所谓地笑着挥手:“不用谢我了,小事一桩,举手之劳。”

于倩略坐了坐就走了,想着她还要赶回学校上课,秦昭昭也就没多留她。于倩走后她才想起来,她是怎么找到她家来的呢?以前她从没来过,而且长机家属区左一排右一排的平房根本没有路线规律可言,要找来不容易呢,估计她应该在迷宫般的住宅区里兜了大半天圈子吧。

于倩送来的那瓶药确实挺有效,一搽上去疼痛感就有所缓解。连搽几天后伤口渐渐愈合,她不再感到那么强烈的疼痛了,只是走路时还会牵扯着受伤部位一阵阵的痛感。暂时还不能回学校上校,便又打电话续了两天假。

这天一大早,秦妈妈特意把家里的窗户都检查了一遍。说是屋后土坡上那排平房中有户人家的男主人昨晚看完电视剧上菜园拔几棵小葱想煮碗面吃时,无意中发现有个人影正鬼鬼祟祟地在她们这排平房后面走动。察觉到有人,那人影拔腿就跑了。今早他赶紧来给住这排平房的人提个醒,小心被小偷惦记上了。于是整排房子家家户户都以防万一地检查窗户,收拾好钱物。

在此之前,长机已经闹过几起的偷窃事件了。长机这一带平房的窗户是铁栅栏防盗,玻璃窗基本不关,只关纱窗。而纱窗这个东西是防君子不防小人的,有小偷就半夜里趁人熟睡之际用手指把纱窗抠个洞,从这个洞里伸手进来拔开窗户上的插销。打开窗后再从铁栅栏里伸个带钩的长竿进来把屋里人睡觉时脱下的衣服裤子钩出去,然后掏空口袋里的钱财。

长机已经有好几户人家一觉醒来愕然发现自己的衣服裤子不翼而飞了。个中最令人啼笑皆非的失窃案发生在孙婆婆家。因为孙婆婆要过六十大寿,她的大女儿大女婿头天就特意从邻市赶回家准备替她贺寿。结果安排在里屋睡一宿后,第二天大女婿怎么都找不到他的裤子了,裤兜里还有三千块钱呢。钱丢了自是心疼不必说,可裤子丢了更麻烦,丈母娘家没有他能穿的裤子,他没裤子穿只得缩在被子里不出来,由老婆赶紧搭车进城买条裤子回来解他的急。

这件事很快传得长机地区人人皆知,听者又好气又好笑之余,夜里入睡前都不敢再乱放衣服裤子。一定要放在与窗户相反的位置,这样才能确保不会被小偷钩走。

土坡上好心邻居的传话让整排平房的人家都在忙着防盗,秦昭昭听了却另有触动。她想,昨晚悄悄在屋后窄道里走动的影子真是小偷吗?如果是小偷应该要深夜或凌晨时才会出来吧?怎么会家家户户都还在看电视他就来了呢?

她觉得那个人影可能不是小偷,如果不是小偷,那么会是谁?不由自主地她就想到了林森。他曾经在屋后敲过一次她的窗,现在她请假一直没去上课,他是不是…虽然她的窗没有再次被敲响,但她却越想越觉得那个人影有可能是林森。

暑假过后,新学期里他看似和她绝交了,没有和她说过一句话。但那天她烫伤脚进了医院,他却满头大汗地匆忙赶来,当着她的面只说是来找他小婶婶的,一句问候都没有就跑开了。却在楼梯上方又悄悄转身窥望,满脸藏也藏不住的关切。

秦昭昭于是再不想明白也还是明白了,林森其实还在喜欢她,他的心意其实一直没有改变。只是他不愿再在她面前表露。因为他表露过一次,结果却被她伤了脸面也伤了心。她想,如果窗外的人真是林森,她可不能再让他因她又背上一个小偷的嫌疑了。

这天晚上,秦昭昭坐在窗前的书桌旁复习功课时,一心两用。一边做着一张物理试卷,一边竖起耳朵听着窗外的动静。浅蓝窗帘静静掩着纱窗,窗外寂静无声。偶尔传来一阵风吹树叶的簌簌作响,衬得夜更加幽寂。

一张卷子快做完时,她依稀听到窗外有轻微的咯吱一声响,仿佛是鞋底踩到枯叶的声音。忙停住笔侧耳细听,外头却又什么动静都没有了。依然是静悄悄的,连风吹树叶的簌簌声都静止了。她拉开一线窗帘往外望,夜空中没有月亮,窗外黑漆漆一片,唯有隔壁父母房里开着的日光灯倒出一格银白灯光,把屋后一丛芦苇般纤细的金黄秋草映得仿佛一幅静物画。一切如此的静,静得她都疑心自己刚才是不是听错了?

正想放下窗帘时,她突然瞥见那格银白灯光不是那么规矩完整的斜长格形了,边缘处多出一抹黑影。那抹黑影,依稀仿佛是一个人从头到肩背的轮廓,一闪即逝。她愣了愣,那真是一个人影吗?如果是,那这个人现在一定躲在靠近她父母窗户的地方。所以身子一晃时,半道身影就被灯光明明白白映出来。仿佛白纸黑字般确凿分明。

是谁躲在后面,是小偷?还是——林森?

刷的一下拉拢窗帘,秦昭昭的心扑通急跳,她不知该怎么去求证屋外躲着的人究竟是谁。首先肯定是不能声张的,被大人们听见兴师动众地去屋后抓贼就糟了。真若是贼抓了也罢,可要是把林森抓了她可就又害惨他了。可是,外面的人到底是不是他呢?

迟疑半晌,她突然灵机一动,也用指尖在小窗的玻璃上轻叩,很轻很轻地叩出一连串如马蹄达达般的声音。片刻后,如同交换暗号般,窗外有人在玻璃另一面轻叩出同样的声响,轻得只有她能听见。

是林森,真的是林森——尽管事先有猜想,但猜想得到确切的证实,秦昭昭的心还是乱得不知该如何是好。他果然又跑到她窗外来了,她的窗帘每晚都拉着,他守在外面干什么呢?白白赶那么远的夜路过来,又看不到屋里的人,还要冒被人当成小偷抓的风险。

起初她想打开窗劝他回去,转念一想不行。万一上面菜园里又有人来拔小葱什么的,被他们看见这黑漆漆的夜晚她和一个猫在她窗外的男生窃窃私语,明天还不知会传出什么难听的话来。她谨慎行事,扯了一纸作业簿简单写上两句话:“你快回去吧,我们这儿最近闹贼,别让人把你当贼误抓了。”

撩起窗帘下摆,她从纱窗底下的缝隙里把对折的字条塞出一半,很快被外面的人抽走了。半晌后,窗外塞回一张字条,她打开一看,上面是同样简单的两句话:“那我走了,你好好养伤,祝你早日康复。”

窗外归于寂静,除了偶尔响起风吹树叶的簌簌声。林森已经悄悄走了。自始至终,秦昭昭没有开窗,甚至没有拉开窗帘。他一直隐在窗外的黑暗中,彼此不曾照面。没有眼见为实,若非书桌上还摊着他留下的那张字条证实刚才他的确守在她窗外,她几乎都要疑心他是不是真的来过?

林森的字写得不好,纸条上一行像螃蟹横行似的歪歪扭扭的字迹,笨笨的,拙拙的。却笨拙得不难看,还挺可爱的。秦昭昭想了想,没有揉成一团扔掉,而是夹进了他那次送给她的那张贺年卡里。

秦昭昭休息了差不多两个星期才回学校上课。在校门口刚好遇见于倩,再次感谢她送来的烫伤膏,因为真得很管用。她却笑着说:“你别谢我,其实那瓶药膏不是我送的,我妈妈也没被热油锅烫伤过。是木木的妈妈以前烫伤手用过这种药膏效果很好,所以他特意买了让我去带给你。他怕他送的话你不会要,才找我出面。我不过举手之劳,你要谢就去谢木木吧。”

秦昭昭没想到是这样,原本还想问于倩那天是怎么找到她家的,这下不用问了,自然是林森带路领着她去的,只不过他没有进门罢了。

于倩一说就全说开了:“那天晚自习才好玩呢。木木发现你没来就拐弯抹角地跟班长打听:‘班长怎么回事啊,备战高考的非常时期怎么还有好学生旷课’?班上就你一个人没来上课,傻子才不知道他其实是在问你,真是掩耳盗铃。于是我故意吓唬他,说你被开水烫得非常严重,正在医院抢救呢。他马上就白了脸,再顾不上装模作样,一推桌子就冲出教室去了。惹得我们都笑弯了腰。”

秦昭昭恍然大悟,难怪林森那天跑来医院时一付气喘吁吁满头大汗的样子,一目了然路上赶得很急,原来于倩骗他她在医院抢救。她不由埋怨:“你怎么这么说呀!”

“我也只是随口一说,谁知道他那么当真,真正是块呆木头了。第二天他来上课时大家都笑他:‘木木,你的昭昭抢救回来了吧’?他憋得满脸通红。我还等着他冲我发脾气,结果他半点脾气都没发,还特和气地请我喝可乐,因为想让我帮他带烫伤膏给你。”

林森努力的伪装被一个谎意轻而易举地戳穿了,他喜欢秦昭昭的心意不变再一次成为全班公开的秘密。在秦昭昭回校上课的这一天,班上同学见了她都笑得大有深意。有人更是说得露骨:“秦昭昭,你可回来了,有人终于可以放下一颗心了。”

秦昭昭红着脸一声不吭地在座位上坐下,心像一湖涟漪圈圈的春水,一圈又一圈的羞赧与感动,难止荡漾。

秦昭昭的烫伤事件后,林森的表现让班上不少女生对他印象分大涨,都说他对秦昭昭很好很真。于倩更是直接对秦昭昭说:“其实木木真得很喜欢你,你为什么不考虑一下他呢?”

她结结巴巴找借口:“我…现在…只想着怎么努力考大学,其他事情不想考虑。”

“那做朋友总可以吧?你没必要老躲着他呀!如果你很喜欢一个男生,他却像躲麻风病人似的老躲着你,你心里舒服吗?”

于倩随口的一句话却让秦昭昭心中一震。暗恋的卑微滋味她其实深深懂得。像她偷偷喜欢乔穆那么久,一直想方设法、小心翼翼地努力接近他。高一上学期有幸和他分在同一班时她激动得几近狂喜,但他却从不曾留意过她。纵然如此,每当在校园中与他迎面相遇,他一个随意的点头,或一弧漫不经心的微笑,都足以令她一整天为之欣欣然。

推已及人,秦昭昭意识到她以前对林森“唯恐避之不及”的态度真是很伤人。设想一下,如果乔穆知道她喜欢他也这样“唯恐避之不及”,那她心里该多难受哇。已所不欲,勿施予人。

32

秦昭昭不再刻意躲避林森,开始像和班上其他同学相处那样与他自然相处。她的态度转变,让林森按捺不住的满心欢喜。于倩又私下告诉他,秦昭昭不接受他的原因是因为要考理想中的大学所以不想分心影响学习。这个原因周明宇一听就说:“木木,看来秦昭昭并不是不喜欢你,只是作为一个好学生她听老师的话以学习为首要任务,不想涉及到老师家长都谈虎色变的早恋。所以之前她明显对你有意思也怎么都不肯承认,就是怕被老师知道她‘学坏’。好学生都特别紧张老师的看法。”

于倩告知的原因,和周明宇对这个原因的剖析,都让林森倍感舒心。他也觉得秦昭昭对他应该还是有那种意思的,否则那天晚上她怎么会感应到他在她的窗外。心有灵犀一点通——可不是跟谁都能通的吧?

秦昭昭因烫伤请假一星期,那一星期的日子对林森而言像没有放盐的菜,索然无味。好不容易捱到她该回校上课的时候,却听闻她又打电话来续假。他再也忍耐不住,晚自习后没有回家,骑着单车径直奔东郊去了。

摸着黑,轻手轻脚,他偷偷潜到她房间的窗户外头。窗帘上没有映出她的影子,小屋里只亮着台灯的一点橘黄光芒,连浅蓝色窗帘都透不过,更勿论投射人影。

但在寂静的夜晚,隔着一层窗帘,他能听到她在屋里制造的种种动静。拿书包的声音;开文具盒的声音;甚至课本翻得急时的沙沙声;间或还有她哼歌的声音,轻轻的,柔柔的,像一缕清澈的泉水流过青草地;偶尔高声应答一下她父母在外屋的问话,轻柔的声音转为响亮,仿佛一朵半开的花粲然绽满。

纵使见不到她的人与影,能够隔窗谛听,听听她的声音他也感到十分地心满意足。

可是他没能听多久,因为身后的土坡上有人走动,一道手电筒的光芒偶尔在他身上闪过后又很快又闪回来。可能上面的人发现下面有人。他赶紧身子一缩,贴着土坡避开手电筒的扫射往外撤,不敢多作逗留。毕竟这个杂草丛生的窄道不是供人闲逛的街道,谁没事会黑夜里钻到这么个地方来呢?还猫在人家窗下不走。真要把他当坏人抓了他该怎么辩解?可不能说是为了秦昭昭,大人们会误会的,有的没有的瞎想一气,那她可要难堪了。为免生事,还是省省事走吧。

道理很明白,但第二天晚自习后,大脑的意志敌不过双腿顽强的坚持,一下下蹬着单车又把他带去了东郊的长机地区。他对自己说,再去一次,就一次,昨晚没呆多久就走了,今晚他想多呆一会。

踩着满地枯草落叶,他踮手踮脚走向目标的那扇窗。还没来得及完全靠近,浅蓝窗帘突然被掀开一角,一线橘黄灯光如阳光般跳出来,让他眼前的黑暗世界多出一道明媚光芒。

下意识顿住脚步,他看着那线灯光愣了愣,她掀开一角窗帘应该是在往外看吧?她在看什么?难道她知道他在外面吗?不可能啊,她又不知道他会来。

片刻后,那面玻璃窗却响起指尖轻叩的声音,听得他心头一颤。她果真是知道他在外面的,所以用当初他提示她的方式同样提示他。

又惊又喜地,他伸手轻叩玻璃作为回应。指尖微颤,掌心微湿,因为太兴奋也太激动。她不但知道他在窗外,还主动叩窗“叫”他,而不是像以前那样唯恐避之不及,他如何能不兴奋、不激动?。

虽然她没有拉开窗帘,也没有打开窗户,更没有跟他说话,但她从窗隙里塞了一张纸条给他。提醒他尽快离开,小心别被人当贼给抓了。他觉得这是毋须置疑的关心。她关心他,才会担心他,否则才不用管他那么多呢。把纸条爱惜地折好放进衬衫胸口的口袋里,他从书包里翻出纸笔回复她一张纸条。这一刻他为自己的字写得不好感到懊恼,努力又努力地想把字体写得端正些、再端正些。

当晚林森离开秦昭昭的窗外后,是一路唱着歌回去的。道路两旁株株树木在夜风中摇得枝叶簌簌作响,仿佛是幕后的乐队在为他奏响和弦。欢快的歌声,响彻那条暗寂的山间公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