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她爸妈平时对她管得挺严,要不然她和男同学通话不用这么小心翼翼。但她还是偷偷背着父母给他打电话,妈妈一来就赶紧挂。她这样子,也算是在为他冒险吧?

林森越想越美,抱着话筒美滋滋地乐。突然有声音在他耳旁响起来:“我说儿子,你傻笑半天了傻笑什么呀?”

他猛然回过神来,发现父母都站在沙发旁看着他。顿时红了脸,结结巴巴:“没…没什么,我回房去了。”

看着儿子逃也似躲进屋去,林爸爸对妻子说:“这臭小子还敢说他没有搞对象。刚才那没事偷着乐的表情,只有正在搞对象的小青年才会有。”

35

2000年春节过后没多久,秦昭昭在火车站送别了谭晓燕。她们学校安排这届即将毕业的学生最后一学期去广东东莞某服装公司实习。

在此之前,秦昭昭孤陋寡闻得未曾听说过东莞这座城市。广东这个沿海省份最广为人知的是广州深圳珠海等知名城市,东莞是什么地方?她完全没有概念。谭晓燕起初也不知道,听学校详细介绍一番后,兴奋不已地告诉她东莞被誉为广东“四小龙”之一,她们要去的具体地点是东莞市虎门镇。

“就是林则徐虎门销烟的那个虎门。虎门靠海的,昭昭,我要去虎门看海了。我还没有见过大海呢。”

谭晓燕对这趟远行充满憧憬。和秦昭昭一样,她长这么大足迹也还不曾迈出过江西省。在内陆小城生于斯长于斯十几年,远方的蔚蓝海洋对年轻的少女充满了吸引与诱惑。唯一遗憾的就是家里刚刚装修好的新房子只住了一个多月就要离开了。

怀着对大海的向往和对未来新生活的憧憬,谭晓燕在老师的带领下与很多同学一起说说笑笑着准备登上南下的列车。一帮十六七岁的学生们几乎都是头回出远门,事事倍感新鲜新奇。这场实习眼下对他们而言如同一场旅行。

送别的家长们却多半都是一脸的不放心,反复叮嘱自己的孩子种种注意事项。像谭妈妈起码交代女儿十来遍了:“在外面一个人要好好照顾自己,凡事要小心,有什么事就给家里打电话。”

“妈,我知道了。”

“对了,妈用塑料袋装了一小包泥土在你皮箱的夹层里。到了那边要是水土不服,就用家乡土冲杯水,等泥砂沉淀后再喝上一口。就没事了。”

小城风俗,要出远门的人最好随身携带一把家乡土。据说在外地如果水土不服用它冲水喝了就会好。这个民间盛行的说法没有任何科学根据,但老百姓却很愿意相信它。尤其是父母送别即将远行的儿女时,多半都会为他们装上一小包家乡土。

谭晓燕不以为然:“什么呀!泥土泡的水也能喝吗?太不卫生了。”

“你懂什么,老辈人都这么说的。带上一把家乡土,出门在外保平安。”

谭晓燕做个鬼脸,小声嘀咕:“迷信!”

秦昭昭特意请假来为谭晓燕送行。实验中学高三班的学生大年初六就开始上课了,面对越逼越近的高考学校强调分秒必争。但再如何分秒必争,她也还是要挤出时间专程来送别她最好的朋友。从初一认识到现在,她们之间的友情已经六年了。六年来,她们亲密无间无话不说,所有的心事与秘密都彼此分享。现在她要离开,她从心底觉得难舍难分。

谭晓燕脸上也有一丝伤感,但更多的是兴奋与憧憬。她拉着她的手许诺:“昭昭,你高考完了来虎门玩吧,我带你去看海。”

这是一个美好的许诺,秦昭昭笑着点头:“好哇,那今年暑假我去虎门找你玩。”

让秦昭昭有些意外的是不见高扬来为谭晓燕送行,她说没有告诉他今天要走的事。他前两天在一家游戏机房跟人发生冲突,抡起一把椅子砸得对方头破血流不省人事。因为把人打成重伤事态严重,他马上躲到乡下避风头去了。既然他人不在城里,她也就没有联系他。

对新世界新生活的好奇与期盼淡化了年轻学生们对离别的感伤,月台上眼圈发红的几乎都是中年父母们。孩子们大都在兴奋地交谈,憧憬着他们即将开始的前程与未来,想像中一片灿烂锦绣。

列车即将启动,学生们全部上了车,在汽笛声声中朝着车窗外的父母与朋友挥手道别。离别的氛围在这一刻转浓,好几位母亲开始低头拭泪。这批学生们几乎都是独生子女,作为家里唯一的孩子他们都是被父母当成宝贝疙瘩带大的。这一刻要离开父母的庇护独自去到千里之外的异地他乡,做爹妈的如何能舍得?如何能放心?

母亲们的眼泪让不少孩子也红了眼圈,有的女生已经呜呜咽咽地哭起来。这一刻她们开始明白,她们即将离开温暖的家、慈详的父母、熟悉的故乡,而千里之外的虎门是多么陌生的地方。一时间,车上车下泪水涟涟。

谭妈妈手扶车窗跟着缓缓启动的列车小步慢跑,大声地再一次叮嘱:“晓燕,你到了那边就赶紧给家里打电话报平安啊!”

谭晓燕的表情有点想哭了:“妈,我知道,我一到虎门就会给家里打电话。”

秦昭昭和谭妈妈一起追着列车走。看着趴在车窗边的谭晓燕,无比清晰分明地知道离别在即,眼中一阵酸涩:“晓燕,你记得给我写信啊!”

“放心吧,一定会给你写信的。”

列车长长的鸣笛一声更比一声急促,车轮由慢至快地飞速旋转,谭妈妈跟着加速的列车在月台上跑起来,声音突然哽咽难当:“晓燕,你一个人在外面千万要照顾好自己呀!”

“妈——”谭晓燕从车窗里传出的唤声带着长长的哭腔。

离别的车站,别离的一幕,让秦昭昭的眼泪哗的一下就流满一脸。

高中最后一个学期,高三班每个教室里都挂起了高考倒计时牌。7月的高考像一柄达摩斯克剑高悬在高三学生的头上,带来沉重而巨大的心理压力。

小考大考周考月考模拟考,考试几乎不间断。老师说百“考”成钢,考得越多进高考考场时的心理素质才会越好,不容易慌乱。这说法或许也有它的道理吧,但密集的考试让学生们疲于应付,考出来的成绩不稳定,时高时低。个别学生因为排名下降而产生焦虑恐慌,反倒令心理素质越来越差。

文科(4)班一位女生的成绩排名一降再降,回家后被父母批评:“你怎么回事呀!一直在退步。你看你表妹这回考得多好,人家比你小两个月,成绩却超出你一大截。你怎么这么不争气呀!”

那女生本来就因为成绩下降而沮丧焦虑,再被父母这么一数落,自卑、难过、伤心、绝望…她躲在房间里痛哭一场后,拿把铅笔刀割开了静脉。若非家长及时发现送往医院抢救,小命休矣。

这件事学校一边对学生封锁消息,一边紧急召开家长会。校方和家长共同商讨要如何减少与舒缓高三学生们巨大的精神负荷与心理压力。很多惯常厉声厉色批评孩子的家长听闻此事都吓了一大跳,回家后对自己的孩子和颜悦色了许多。那些“不争气、没出息”之类的话再不敢挂在嘴边,唯恐激得自家孩子也像那女生一样想不开寻死。

秦妈妈开完家长会后就特意找女儿谈心,告诉她只要尽力了,即使没考上大学也没关系,千万不要给自己太大的压力等等。

秦昭昭这段时间也倍感压力,因为她的排名也下降了几位。在这最后冲刺的关键时刻,同学们都在拼命般的学习,竞争非常激烈。她不算天资特别聪颖的学生,只能将勤补拙,加倍地用功努力。天天晚睡早起,折腾得眼睛两个老大的黑眼圈。但最近一次考试中,名次还是又掉了一位。她也不由得焦虑起来:怎么这么努力还赶不上人家,我是不是真得很笨啊?!

而她的焦虑还无处倾诉,谭晓燕走后她再没有适合吐露心事的朋友。当然她和她还保持着通信来往,但她的信中充满对实习的失望。学校安排给她们的所谓实习,其实就是在虎门镇工业区的一家制衣厂当车衣女工。车间的工作单调枯燥又辛苦,每天从早晨八点工作到傍晚六点,中间只休息一个钟头,晚上还几乎天天加班,生产出大批大批的成衣销往全国各地,为老板赚回丰厚利润。她们的工资却因为是“实习生”而低得可怜,加班费一个小时才两块钱。

一群才十来岁的学生几曾何时吃过这种苦头,没干几天就都哭哭啼啼地想家、想回去。带队老师说,这是由校方统一安排的实习,学校为学生们挑选的这家实习单位已经算不错了。虽然实习工资低点加班费少点,但毕竟有得发。作为刚出校门手艺不精的服装设计专业学生,还想怎么样?总不可能一毕业就有间办公室让他们舒舒服服地坐进去画设计图吧?

“凡事都得慢慢来,你们要学会从头做起,不要好高骛远。实习一定要参加,不参加者扣发毕业证。”

扣发毕业证的杀手锏,让大部分学生们委委屈屈地留下继续实习,小部分人则不管不顾地走了。她们实在吃不了苦,打电话回家哭诉,哭得电话那端的父母心疼万分:“不好就回来吧,千万不要硬撑,把身子骨熬坏了。”

谭晓燕留下了,她给家里打电话时只字不提一天工作十几个小时的辛苦。报喜不报忧,免得父母担心。给秦昭昭写信时才会说一说。

“昭昭,打工真得很辛苦!我每天要工作十几个小时,回到宿舍往床上一躺就不想动了。来虎门这么多天我还不知道大海在哪边呢。每天都在上班,每天都要加班,工余时间最多就在工业区里转转,我什么时候才可以去看海呀?”

谭晓燕自己都满腹苦水,秦昭昭不好再拿她的问题去烦她。只是写信告诉了她有关高扬的事。

高扬之前在游戏机房打伤的那个人,送往医院救治了几天后终是宣告不治。这下事情就闹大了,从伤人罪直接变成杀人罪,而他又是在派出所挂了号的不良少年。犯了这种案子,警察撒出天罗地网把他抓回来,据说起码也要判个死缓。

高扬因故意伤害致人死亡而锒铛入狱,这件事作为青少年犯罪的典型案例刊登在小城晚报上。在治安尚可的小城,杀人这种大案是不可多见的,而犯罪的又是一个还不足十九周岁的男生,当然值得大书特书地报道一番。

秦昭昭听说这件事后半天回不过神来,实在太震惊了。杀人——这个血腥恐怖的词,在她的概念里只存在于电视电影中。与她生活的世界、与她熟悉的人事、风牛马不相及。可是现在高扬却成了杀人犯。她竭力回忆那个粗犷硬朗的男生,他其实不是坏人,怎么就成了杀人犯?据说那晚的游戏机房,最初他与那人只是寻常口角,后来演为斗殴,他想也不想就抡起一张椅子朝着对方劈头盖脸砸下去。就是那一砸,让他从此万劫不复。

谭晓燕收到这封信后很快回了信,满纸的震惊与感慨。信终她写道:

“昭昭,我万万没想到高扬会弄成这样。原本他爸妈已经在托人介绍他去一家车行上班,他也说过参加工作后就不会再动不动跟人打架生事了。可是现在…世事真是难以预料呀!”

世事真是难以预料——十八岁这年的早春,秦昭昭和谭晓燕一起初次认识到“世事难料”。高扬由风华正茂的大好青年变为锒铛入狱的阶下囚,就是这四个字的最好注释。

因为谭晓燕的离开,因为高扬的入狱,更因为学业的压力,秦昭昭这段时间心情一直不好,人也显得没精打采的。

这天晚自习时停了电,教室里一片欢呼声。没日没夜地学习学习再学习,意外停电让学习不得不中止,超负荷运作中的学生们都像过节似的开心。值班老师让学生们先在教室里等着,他去看下是什么缘故导致的停电,再决定是否提前结束晚自习。

老师走了,学生们三三两两地溜出教室透口气。秦昭昭也到走廊拐角的阳台处站一站,晚风带着早春的寒意迎面吹来,她下意识地紧了紧外套。

“秦昭昭,你别在这里站着,这里风大,冷,很容易着凉的。”

是林森的声音。

36

因为谭晓燕的离开,因为高扬的入狱,更因为学业的压力,秦昭昭这段时间心情一直不好,人也显得没精打采的。

这天晚自习时停了电,教室里一片欢呼声。没日没夜地学习学习再学习,意外停电让学习不得不中止,超负荷运作中的学生们都像过节似的开心。值班老师让学生们先在教室里等着,他去看下是什么缘故导致的停电,再决定是否提前结束晚自习。

老师走了,学生们三三两两地溜出教室透口气。秦昭昭也到走廊拐角的阳台处站一站,晚风带着早春的寒意迎面吹来,她下意识地紧了紧外套。

“秦昭昭,你别在这里站着,这里风大,冷,很容易着凉的。”

是林森的声音。

大年初六高三年级提前上课那天,班上好几个同学没来,其中有林森。高中最后一个学期是朝着高考全力冲刺的时段,一些自知考不上大学的学生不想参加高考,便不愿再来学校浪费时间,另谋出路去了,过几个月再回校来拿毕业证。老师们也巴不得这些滥竽充数的学生离开,免得他们还要多操心。

林森没来,起初班上的同学还以为他也不打算继续留在学校念书了。但前几天去他家拜年都没听他提起过呀!后来班主任说他只是请假,晚几天再来上课。

秦昭昭听说林森请假,不由想起那晚他送她回家摔倒的事。当时他说没事,但第二天周明宇却打电话来说他的嘴唇豁出一道大口子,破相了。她将信将疑,有于倩以“抢救”捉弄林森在先,她觉得周明宇的话里可能也掺了水分。但还是答应打电话去林家表示一下关心,无论如何,人家总是因她而受的伤。

周明宇打来电话时是她妈妈接的,然后再叫她来听。她接过话筒后妈妈一直在旁边,看似整理东西,但她知道其实是在注意听她讲电话。在这非常时期,任何一位母亲都会紧张女儿的异性同学来电吧?谁也不希望自家女儿临近高考了还陷进早恋的漩涡。

果然,她刚挂断电话,她妈妈就马上问:“哪个同学摔伤了,要你打电话去关心?”

“林森昨晚送我回来时摔伤了,当时我问他有没有事他还说没事,原来嘴唇其实磕了一道口子,差一点破相。妈,您说我要不要打个电话去关心一下?”

秦昭昭的反问原本并非征求之意,而是一种类似将军式的反问:您说我要不要打——肯定要打。

但秦妈妈当女儿在征求她的意见。她想起这个林森以前是喜欢过秦昭昭的,现在没准还对她有意思,要不昨晚怎么是他送女儿回家呢。那么多男生谁送不行?现在他因为送她回家受了伤,女儿打电话去关心一下原本也是应该的,可她却不能不多想一层:这电话来电话去的两个孩子可别因此黏乎上了。这个年龄的男生女生很容易因为大人看来不过如此的小事而萌发感情,并且一发不可收拾。她想还是防微杜渐为上策,千万不能在这个紧要关头弄出什么乱子。虽然当着女儿的面她说考不上大学也没关系,那只是为了不给她增加压力。事实上,她很希望女儿能考上大学。像他们这种普通的工人家庭,孩子想有个好前程只能靠自己努力读书。争取考个好大学将来好找份好工作,父母这方面帮不上任何忙。而女儿也一直很努力,她不希望她的努力都拼到最后一刻还前功尽弃。

“不用打了,昨晚摔了跤后他还能没事人似的送你回家,一定没什么事。而且他昨晚都没跟你说,怎么今天又会叫人来跟你说呢?可能是刚才那个男同学跟你开玩笑。好了,你还是抓紧时间复习去吧。”

秦妈妈这么一说,秦昭昭也觉得有可能,周明宇或许是在捉弄她吧。于是听话地进屋复习,但心里却时不时地想着这件事。林森昨晚摔跤时她听得一声轰响,应该是摔得挺重,他却说没事。天黑,她也没看清他是不是真的没事。到家后,他又站在阴影处跟她告别,谢绝了她请他进屋坐的邀请。是不是因为嘴磕伤了的缘故?

这么一想,她又觉得还是应该打个电话给林森。不过妈妈不赞成,她也能猜出几分她不赞成的原因,决定瞒着她悄悄打。

电话机在客厅,父母为免影响到她关着门在大房里看电视,她踮手踮脚从房里出来给林森打电话,仿佛一个在敌人眼皮下过关防的游击队员。电话接通后,她轻声细语地还没说上几句话,突然听到妈妈在隔壁扬声叫她,惊得她赶紧挂电话。

秦妈妈叫女儿过去看电视中一则补脑口服液的广告:“说考生吃这个最好,你们同学有没有吃过的,感觉怎么样?如果有效那我们也买几盒给你吃。”

她摇头:“妈,别浪费这个钱了。我们班有同学吃了啥效果都没有,他说纯属骗钱的。”

那晚的电话打得很潦草,没说几句话。当时她问起他的伤势他依然满口的没事、小伤、不痛。但正式上课了他却请假没来,她猜应该是伤还没痊愈他不想出来见人。他可是很要面子的一个男生,摔个狗□把嘴唇磕出一道血口子这种糗事当然不愿被人知道了。

几天后林森回校上课了,她暗中留意他的脸,嘴唇已经看不出什么明显的伤痕。心里由衷松口气,无论如何,她不希望他因为她而脸上多道疤。

秦昭昭刚在阳台上站定,林森就来了,显然是跟着她前后脚一同出的教室。他的关心,她报以赧然的微笑:“没事,不是太冷。”

“秦昭昭,你这段时间是不是很烦啊?”

他看出她在烦恼吗?秦昭昭微微一怔,含糊道:“没什么了。”

“是不是最近考试的排名下降让你烦了?其实一次两次的失利不能代表什么,你学习那么刻苦,功夫不会辜负有心人的。”

秦昭昭万万没有想到林森会对她说出这样一番话,一个学习成绩只能用糟糕来形容的差生,却为好学生加油打气上了。他的目光那么真诚,语气那么恳切,她不由自主把憋在心里许久的话对他吐露一二:“你不知道,我虽然一直在努力,但成绩却没有进步多少。我都有点灰心了,觉得自己是不是真得很笨呢?”

“你怎么会笨呢,如果你都算笨,那我这样的差生岂非笨得没治了。其实是你给自己的压力太大了,一次两次没考好就患得患失。你千万不能这样,否则…”

他突然顿住不再继续往下说,让秦昭昭觉得奇怪:“否则怎么样?怎么不说了?”

迟疑半晌他才小小声说:“我告诉你一件事,你千万不要告诉别人。”

林森告诉秦昭昭的是文科(4)班那个女生因成绩下滑而割脉自杀的事。校方为避免给高三学生带来负面影响,此事在学校秘而不宣。但他小婶婶当日在医院参与了抢救该名女生,他从她那得知此事后立刻就联想到了秦昭昭。这段时间她在班上的排名也下降了几位,她会不会也一时糊涂想不开呀?

这个念头让林森很紧张,再留意观察一下秦昭昭,发觉她情绪低落郁郁寡欢,他更加紧张。特意找机会跑来开导她。

秦昭昭听完他的话后惊骇万分:“真的?她真的自杀了?”

“骗你我是乌龟王八蛋,医生说她就是压力太大无法负荷才一时走极端了。你可千万别像她一样。”

秦昭昭这才明白学校之前怎么突然叫开家长会,而她妈妈会后又会怎么显得有些紧张兮兮的,还一再对她强调就算考不上大学也没关系。但她绝对不会像那个女生一样做傻事的,她要好好地活着考大学,要实现她的上海之梦。

“你怕我会像她一样吗?我才不会呢。”

“不会就好。秦昭昭,你只要放松自己不给自己太多压力,你的排名一定会再升上去的。对了,如果你什么时候觉得紧张或是压力大,试着深呼吸,我听说深呼吸是缓解压力最简单有效的办法。就是这样深吸一口气,再慢慢地吐出来…”

林森一边说一边做深呼吸示意秦昭昭也学着做,她也就试着深深地吸气呼气。似乎果真有点效果,胸腔内原本全是郁郁的烦闷,此刻一点点吐出来,感觉舒服多了。

“还真有点用呢,谢谢你。”她微笑着道谢。

她能觉得有效果,他也就由衷笑了:“有用就好。不用谢。”

这时刚好来电了,黑漆漆的教学楼顷刻灯火齐明。阳台上一盏顶灯照耀着两个十八岁的少男少女,明亮的灯光在他们年轻的笑脸上镀上一层橘黄,让两张笑脸如同金秋果园飘着馥郁清香的新鲜橘子,那么生动自然的美。

林森的提醒让秦昭昭意识到过度焦虑更容易导致精神紧张,对滑坡的学习成绩没有任何帮助。她开始尽量放松自己,不再早起晚睡把全部精力都用来拼命学习,感觉疲惫时会适当休息一下听听音乐。采取劳逸结合的学习方法和维持放松的心态后,她的成绩终于又渐渐赶上去了。

时间进入5月后,高考这场不见硝烟的战争火药味越来越浓。

先是高中会考,然后是校模拟考,接着又是市模拟考——大考一场接一场,皆是高考前的演习战。秦昭昭在这几场考试中的排名相差不大,名次最高时排在全班第八,最低时是第十一名。这个成绩已是她尽最大努力的结果。

6月份所有模拟考试都统统告一段落,学校不想再用考试和排名加重学生的心理负担。填报高考志愿成为当下最重要的事情。第一志愿第二志愿第三志愿,要如何填报最有希望最合理,这让家长与学生们都费尽思量,考虑又考虑。小小一支笔,薄薄一张纸,左右着一个人的前途与命运,谁敢轻易去填写它?

秦昭昭知道,以她目前的成绩想要考进上海复旦交大那种一本名校很难。填写志愿第一关键就是要正确估计自己的实力,然后有的放矢选择更有希望被录取的学校。于是她侧重了解咨询了上海以及毗邻上海的南京杭州等地一本二本院校在江西的招生计划。再与父母商量一番,慎重地拟定了自己的志愿。次日她在学校正式填写了志愿表,一笔一划,认认真真,是为自己的未来描绘蓝图。

填志愿的事尘埃落定后,跑高考只剩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了。6月的气温节节攀高,天气越来越热。教室里的电风扇整日整夜地转个不休,为备战高考的学子们提供一点凉爽。入夏后第一个最高气温超过30度的一天下午,秦昭昭他们班拍了毕业照。

全班同学顶着炎炎烈日去操场上拍照,那些这学期因放弃高考没来上课的学生都特意赶来了。排站序时折腾了老半天,一个个热得汗流浃背却毫无怨言。女生们站了前两排,男生们站了后两排,老师们都坐在最前面。秦昭昭站在女生第二排靠中间的位置,她平时很少照相,对着相机有些拘谨。拍第一遍时还不小心闭了眼睛,拍第二遍她努力把眼睛睁得大大的,可只顾保证眼睛大睁又忘了笑。好在报影师又拍了第三遍:“最后再来一张,大家想不想照好自己的毕业照?想就拿出你最好的表情来。”

咔嚓一声,相机定格了这一刻实验中学高三文科(3)班全体师生的笑脸。在以后的流年去去中,这张曾经新鲜出炉的毕业照渐渐成为一帧陈旧泛黄的老照片,用它静止的画面无言地诉说着昔日的青春与年华的流逝。

一个星期后,冲洗好的毕业照发下来了。全班同学人手一张,塑封的照片上印着一行烫金字体:实验中学2000届高三文科(3)班毕业留念。这张毕业照正式拉开了高中生涯结束的帷幕,三载同窗一朝离别已然在即。照片拿在手中,每一个同学脸上都浮出或多或少的伤感——很快,大家就要彼此说再见了!

6月30号,是实验中学高三年级最后一天上课。高三至此,将要划上最终的句号。

这天很多学生都到得特别早,上课的纪律也特别好。上午最后一节课,班主任动情地说了很多话。有抚今思昔的临别感慨;有迎接高考的鼓励加油;更有给全班同学的美好祝福,祝每个人都将有属于自己的锦绣前程。很多女生听得眼圈红了,包括秦昭昭。

下午各班集体大扫除,这是在一起生活了三年的同学们最后一次集体劳动。大家都很卖力地打扫教室,扫地的扫地,抹桌子的抹桌子,擦地板的擦地板等等。

秦昭昭负责擦窗玻璃,一开始于倩在一旁给她打下手,后来林森跑来抢着替她拧抹布,于倩便笑吟吟地走开了。他拧了抹布递给她后,突然问一句:“你还记得那次擦窗户的事吧?”

这话问得很没头没脑,那次是哪次呀?秦昭昭在学校参加大扫除时不知擦过多少次玻璃。但她却一听就懂,因为林森爬上窗台时,她也触景生情地联想起那次她擦玻璃正好赶上他“不慎坠落”,下意识伸手拽住了他——脸上顿时一红,当时她为自己触摸了男生的手腕而赧然,而今想起赧然依旧。

她的赧然,让林森知道她明白他这句没头没脑的问话,马上咧开嘴笑了。她记得,他就知道她会记得——和他一样铭记,和他一样不会忘记。心喜悦地跳动着,原本还想说更多,转念一想,高考只剩几天时间了,这个时候还是不要分她的心。便咽回涌到嘴边的话,转过话题:“我看了你的志愿表,你想去上海读大学吗?”

他之前的问题让秦昭昭胀好着脸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这个问题则好答得多,一点头:“嗯。”

“上海的学校很难考呢,不过我相信你一定能行。还有最后一星期的时间,加油哇。我预祝你高考成功。”

秦昭昭笑了:“谢谢你。”

她现在特别喜欢听这样的话,“一定行”“成功”,她需要这样良好的心理暗示来肯定自己的信心。

高考前三天,秦妈妈特意停了工,每天在家为女儿变着法子做饭,保证她的营养。有天突然包起粽子来了,还非要叫秦昭昭也来亲自动手包一个。

她十分不解:“妈,端午节都过了怎么还包粽子啊?”

“昭昭,包粽是‘包中’的意思,快点洗手来包一个,讨个好彩头。”

她忍不住笑:“妈您平时没这么迷信啊!”

“迷信又怎么样,有个好彩头沾一沾总不是坏事。乖了,快点来包粽子。”

她听话地洗手包粽子,的确,有个好彩头沾一沾总不是坏事。就算是迷信,如果迷一迷信一信能让人觉得信心满满把握十足,那么迷信一下又何妨?

7月7日,为期三天的高考终于来了。这天秦昭昭起得格外早,早餐后,收拾检查带好一切要进考场的东西,她在父母的陪同下前往考点学校。

考点学校前已经被众多学生和家长挤得水泄不通,人人脸上都有类似的紧张不安。一个女生临进校门前突然转过身抱着妈妈哭了:“妈,我好紧张啊!”

秦昭昭也不可自抑地感到紧张。尽管秦氏夫妇反复叮嘱女儿不要紧张,越说她却越紧张。这是她人生第一场至关重要的考试,她能不能交出完美的答卷,实现自己的愿望也实现父母的愿望?信心似乎长了翅膀,扑棱着欲飞,不能让它飞走哇!

刚进校门她就被人叫住了:“秦昭昭。”

是林森,他也在这个考点学校参加高考。和其他考生相比他显得轻松很多,因为这场考试成败与否他都无所谓,只是来走个过场而已。本来这个过场他都可以不必走,反正未来的人生路他父亲已经为他安排好了大学以外的途径。但是知道自己和秦昭昭同一个考点后,他很愿意来和她一起参加高考。

他一眼就看出了她的紧张:“你又紧张了。来,深呼吸,放松一点。”

她下意识地跟着他做起了深呼吸,一下又一下,慌乱的心略觉安稳:“不知道为什么,一想到这是正式的高考了就特别紧张。”

“嗨,紧张什么呀!你就当是平时在学校考试那样去考好了,只要你别因为太紧张影响临场发挥,以你的实力考上大学一定没问题。”

他的话既松驰她的紧张心态,又肯定她的学习实力,让她恢复了几分信心。是呀,只要她不因过度紧张而影响临场发挥,那以她的成绩考上大学是极有希望的。她千万不能自乱阵脚。深呼吸,冷静,镇定,别紧张,一定不能紧张。

该进考场了。林森抓紧时间最后叮嘱她一遍:“秦昭昭,别紧张,你一定行的。”

她感激地朝他一笑:“我知道,谢谢你。”

努力地镇定自己,秦昭昭一下又一下深呼吸着,走进了考场…

37

高考结束一个多月了,高考成绩也早已公布。秦昭昭成功考上第一志愿的上海一所大学,只等录取通知书的到来。

8月份录取通知书陆续寄发,很多家庭开始为高考成功的儿女摆谢师宴或升学宴庆祝。秦爸爸也高兴地在长机餐馆订了几桌酒席,请亲戚朋友们来热闹一番。

席间,秦昭昭无意中听到邻桌一位阿姨说这个月她已经是吃第三顿升学宴了。过两天还要去米兰大酒店吃一顿。

“米兰大酒店,那的酒席很贵呢,谁家这么阔气在那摆酒?”

“以前的乔厂长啊,他儿子考上了上海音乐学院。”

一桌人全是长机的老职工,对当年那个小上海人都还记忆犹新。一起啧啧称赞,说从小就看得出那是个音乐神童,才几岁大的孩子就弹琴弹得那么好。这不,果然考进重点音乐学府去了。也有人说,这也是他家有经济条件让他学琴。如果生在普通工人家庭,没钱交学费,就算再是块好音乐苗子也只能废了。

乔穆家过几天会在米兰大酒店为他摆升学宴,这个消息让秦昭昭惊喜万分。很明显乔穆回小城了,否则宴会上岂不是没有主角。看来不必等到去上海,她很快就能再见到他。

很巧,后天于倩家为女儿考上大学摆酒席也是定的米兰大酒店。她昨天就打电话叫秦昭昭到时候来吃饭。秦昭昭原本也想叫她今天来她家吃饭,但想一想还是算了。长机餐馆跟米兰大酒店的档次相去甚远,何苦让她大老远从城里跑到乡下地方来吃这顿饭。

于倩请客那天秦昭昭早早就去了。在米兰大酒店中餐厅的吧台打听接下来的几天内是不是有户姓乔的人家在此为儿子摆升学酒,得到肯定的回复。“有,明天中午就是乔先生订的升学宴。”

秦昭昭好高兴,那么明天中午来米兰大酒店就能看见乔穆了。

于倩叫了八九个平时关系不错的同学来吃饭,正好团团坐满一桌。叶青和龚心洁一起来的,她们一坐下也笑吟吟地说起明天还要来这里吃乔穆家的酒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