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穆在教室外面出现时,秦昭昭没有发现,她正专心致志地听老师划考试范围。月底就是期末考试了,她不能掉以轻心。兼职打工后,她在学业方面不可避免地有所松懈。毕竟一个人的时间精力有限,顾得了这头就顾不了那头,正所谓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不过好在她基础够好,又从来不逃专业课,虽然不像以前学得那么细致,但只要考前临阵磨枪地下点功夫,各门功课顺利过关应该问题不大。

还是谢娅碰碰她的胳膊:“秦昭昭,窗外那个帅哥好像在朝你招手,是不是找你的?”

秦昭昭一扭头,一排长窗外,乔穆的脸和夏日明亮的阳光一起映入她的眼。心蓦地像被什么撞动了,悠悠地荡过来、又荡过去。

下课还早着呢,老师依然在讲台上埋首说着考试需要复习的范围与重点,秦昭昭却从专心致志变得心不在焉。乔穆在外面,他主动来找她了。他有什么事吗?会不会很重要?是不是需要她帮忙?她越想越无法在教室里继续呆下去,生平第一次,她效仿那些胆大包天的男生,趁老师不注意偷偷猫着身子从后门偷溜出去。

教室里的学生们都愕然又饶有兴致地看着秦昭昭,看着这个往日最老实最用功从不逃专业课的女生,居然也像那些顽劣男生一样在老师眼皮子底下“越狱”。当她成功从后门溜掉后,身后的教室里爆发出一阵小小地哄笑。

讲台上的老师不明就里地抬头:“你们笑什么?”。

底下的学生笑得更欢了。

秦昭昭一出教室乔穆就迎上来:“你怎么偷跑出来了?”。

“你来了嘛——我怕你有什么事急着找我。”

“我也没什么事,就是刚好经过所以顺路进来看看你。对了,听我舅妈说,你前些天去我外婆家回访时还帮她洗了床单,谢谢你啊!”。

“不用谢,一点小事罢了,我在家做惯家务的。你今天怎么有空路过这边?没课吗?不需要练琴吗?”

“我向你学习,也打课余工了。”

乔穆告诉秦昭昭,他刚刚在邻街一户人家见工成功,教一个五岁的小女孩弹钢琴。每周去上一节课,四十五分钟报酬五十块。

秦昭昭为他高兴:“那可真好,既教了学生也锻炼了自己还能赚钱。”

乔穆头一回来秦昭昭的学校,她带着他在校园里四处走走看看。这是一所古色古香的学校,校园不算大,景致却很美。花草树木,水池假山,小桥流水,一幢幢建筑物掩映在绿荫中,透着宁静雅致。秦昭昭最爱学校那条梧桐遮蔽的林阴路,枝繁叶茂,光影摇曳,很有浪漫唯美的诗意气氛。现在能和乔穆一起走在这美丽的林阴路上,纵然没有手牵手,只是作为平常朋友的随意漫步,她的心也难禁喜悦。

阳光下并肩偕行,侧过脸是她眼中全世界最好看的面孔。幸福的感觉,像头顶浓密的绿荫般温柔地笼罩着秦昭昭。她深藏的爱意,一如阳光透过枝叶时筛下的疏影,默然寂静。

乔穆来找过秦昭昭后,同宿舍的几个女生,除了当天请假没来的方清颖,其他人全都好奇地向她打听这个男生是谁?毕竟以前从未有过男生来找她,而这回乔穆的出现像窗外6月的阳光般耀眼,又让她史无前例地当堂跷课。由不得她们不好奇。

谢娅问得最直截了当:“秦昭昭,那个帅哥是谁呀?长得真帅。”。

常可欣猜测:“秦昭昭,他是不是你以前说过的那个高中老同学?你经常跑去看望的人就是他吧?”

章红梅一脸不可思议:“他就是你的老同学,那也就是你们那个小地方的人?看起来不像啊!”

徐瑛则道:“他学什么专业?整个人看上去很有气质,是不是搞艺术的?”

秦昭昭点点头,告诉她们乔穆在上海音乐学院读书。她们集体惊叹:“哇,音乐才子呀!”

对于这位音乐才子,她们的谈兴更浓了,围着秦昭昭你一言我一语地刨根问底。问她怎么跟他相熟的,又问起他的一些基本情况,比如多大了,有没有女朋友之类的。她大都三言两语地草草带过,只着重回答一点:“他有女朋友,也是我们高中的,一个很漂亮的女生。”

期末考试的临近,让秦昭昭开始减少课余打工。复习功课之余,她又抽空去了乔穆外婆家一趟。仍是假市场调查名义去的,进门后就没闲着,主动帮忙洗洗涮涮。她没有别的想法,只是很单纯地觉得她多干一点乔穆就能少干一点,她很愿意为他分担。其实如果可以的话,她愿意经常抽空过来帮忙。但她却不能跑得那么勤快,因为师出无名,老跑过去人家会奇怪的,非亲非故的你干吗这么热心帮忙照顾一瘫痪老太太呢?

秦昭昭主动帮忙干过两次家务后,乔穆的舅妈变得和气多了,临走前还叫她有空常来玩。或许是假客气,也或许是她乐得有个进门就抢着干活的帮手。无论哪种原因,有这句客套话秦昭昭都高兴。

期末考试秦昭昭顺利过关,暑假她不打算回家,计划留在上海打份暑期工。既能节约一来一往的路费,又能为自己赚学费,最重要的是还能时不时去乔穆外婆家走动一下。秦氏夫妇也没有异议,只是反复叮嘱她别太辛苦了,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对于大一的学生来说,暑期工可供选择的范围不大。无非还是促销礼仪派单等零碎活计,要么就是去餐厅商场做服务员或售货员。大公司大集团是进不去的,他们招暑期工至少也要大三大四的学生。秦昭昭的暑期工已经有着落了,在一家超级市场当售货员。

在超市报到后,经理安排秦昭昭负责照看零食类的货架。营业员的工作不累,只要站在货架旁时不时地理货或补货。顺带监督一下顾客有没有不文明的偷食或偷窃行为。工作时间按早晚班轮值,每周换一次班。

7月13日这天,秦昭昭本该上晚班,谢娅却一定要她跟同事换班。因为当晚北京竞争2008年奥运会主办权的结果将会揭晓,上海多所高校都组织师生们收看电视直播,复旦大学就举办了“复旦学子盼奥运”的活动。谢娅要秦昭昭陪她一起去复旦:“去了去了,一定很热闹,如果申奥成功那就更热闹了。我放假不回家就是想留在上海等着看这场热闹的。”。

秦昭昭对凑热闹一向不感兴趣,也从未关注过北京申奥动态。但谢娅一定要拉她作伴,她也还是陪她去了。活动原定晚上八点半开始,她们五点多过去时报告厅里就已经座无虚席,年轻学生们对这桩盛事的关注尤其强烈。当远在莫斯科的萨马兰奇读出2008年奥运会主办地———“Beijing”时,整个报告厅骤然炸响了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和掌声。所有的师生都为之欣喜若狂,复旦大学成为一片欢乐的海洋。

这一刻,整个上海也沸腾了!大街小巷、酒楼茶馆、广场公园、居民小区…无数中国人齐齐爆发出了最热烈的欢呼———为北京申奥成功的胜利欢呼!。

当晚的上海像过年一样热闹。时近子夜,依然处处灯火通明,鞭炮声不断,深蓝夜空中一阵又一阵绽开七彩烟火,街头上欢乐的人群久久不散。。

秦昭昭和谢娅跟着一大群激情难捺的学生们走上街头,开始欢乐的游行庆祝。一路上队伍不断扩大,因为沿途中有不少人也主动加入游行队伍。所有人都在忘乎所有地笑着,跳着,欢呼着。街道两旁很多店铺挂出了鲜红的国旗,附近高楼中也有不少看完电视直播的人趴在窗口,附和着游行的人群高呼口号:

“北京万岁!”

“中国万岁!”。

海啸般的欢呼声响彻上海烟花璀璨的夜空。。

这样热闹非凡的场面;这样激动狂喜的一幕;这样全城沸腾的时刻;秦昭昭前所未见。她被震撼了,因为头回目睹一座大城市的倾城狂欢。谢娅也激动无比:“太热闹了,比我想像中的还要热闹一百倍。”

次日的《新民晚报》首页整版报道了申奥成功的相关新闻,谢娅把那份报纸收藏了,她说这是历史性时刻的见证,值得珍藏。

申奥成功让上海沉浸在一派欢乐气氛中。一连好几天,秦昭昭工作的超市啤酒都卖得供不应求,人们一高兴都喝酒庆祝。经理乐得眉开眼笑,在店门前拉开一条红色横幅:热烈庆祝北京申奥成功。

暑假在超市工作的两个月,秦昭昭起初过得很煎熬。。

因为一开始她负责零食类的货架,每天都与饼干糖果蜜饯等作伴。琳琅满目的可口食品看得她小嘴很馋,很想吃,却又舍不得买。好吃的东西实在太多了,她哪有钱都一一买来品尝?除了实在犯馋的时候会花钱买一点解馋,大多数时候都只能咽口水忍了。只能看不能吃,别提多难受了。

好在工作岗位后来调动了,没多久她就被经理调去美容护肤品柜台,总算是可以眼不见为净。在这个柜台她跟着同事阿芬受益良多,她教了她很多美容护肤的基本常知,譬如皮肤分几种类型,不同类型的皮肤要如何区别保养及上妆等等。她还用彩妆试用装教她如何化淡妆,她虽然学会了,但是还是没有实践的可能,因为看着那些彩妆的价格咋舌不已。小小一盒粉饼就要七八十块,而化个妆起码还需具备口红胭脂睫毛膏眼线笔等,买齐这些东西至少也要好几百块钱。她可舍不得花那这么多钱用于“面子工程”。

阿芬建议她至少买支口红:“女人如果不化妆,至少也要搽一点口红。嘴唇红润的话人看起来就会显得精神漂亮很多。”

秦昭昭听她的话花二十九元买了一支美宝莲唇膏,是美宝莲几款唇膏中最便宜的一款。这是她拥有的第一件化妆品。

在超市上班比较轻松,但是也比较无聊,每天站在柜台旁看着川流不息的顾客来去匆匆,工作单调又枯燥。上夜班会比较有趣些,因为超市附近有家夜总会,晚上经常有坐台小姐三五成群来光顾生意。她们浓妆艳抹的妆容,她们袒胸露背的服饰,每每能令秦昭昭“眼界大开”。

尤其有一次,一位丰满肉弹型的小姐一身黑色低胸装走进超市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她拉过去了。那低胸装实在低得,那胸脯又实在大得——用阿芬的话来说:“这胸也隆得太过了,那还是□吗?简直像扣了两个皮球。”

秦昭昭看着那位小姐足有四分之三裸在低胸装外的丰满胸脯,瞠目结舌。这衣服穿与不穿还有区别吗?

阿芬见惯不怪:“夜总会的小姐这样穿很正常了!露得越多越能吸引客人,否则怎么赚钱呢。”

秦昭昭倒抽一口冷气,下班后连夜给谭晓燕写了一封长信。

离开虎门后,谭晓燕拎起行李去深圳投奔她爸的徒弟吴帼英。二十五岁的吴帼英以前在红机厂跟谭爸爸学过电焊,下岗后就南下去了深圳。据说在那混得不错,还答应替她介绍工作。

谭晓燕满怀憧憬地去了深圳,没两天打来的电话却一派沮丧:“昭昭,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原来吴帼英是在深圳当坐台小姐,她替我介绍的工作是在夜总会上班。”

秦昭昭大吃一惊:“晓燕,那种地方你可千万别去呀!”。

谭晓燕也不愿意去,虽然吴帼英说坐台不比出台,只需要陪客人喝喝酒唱唱歌也能赚钱,但她无论如何不愿意。吴帼英也不勉强,只叮嘱她别告诉别人她是在当小姐,然后留她在出租屋里住下慢慢找工作。

一个中专毕业的年轻女孩,没学历又没资历,想找一份像样点的工作不容易。谭晓燕往人才市场跑了好几趟,来来去去可供选择的范围无非还是工厂女工或酒店服务员,她都已经干得不想干了。最后她应聘了一家文具超市的仓管员,包食宿一个月八百块。两天后打来电话通知她去上班,她马上收拾行李告别了吴帼英。

谭晓燕在这家文具超市上了差不多两个月的班后,老板娘有个远房亲戚的女儿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也跑来深圳打工。有了自己人要安排,她这个仓管员的位置就保不住了。超市其他岗位又不缺人手,老板娘自然不愿多养一个闲人,于是客客气气地请她另谋高就。虽然是他们无故炒人却也没有什么补偿金的,因为这类几百块月薪的工作都不签劳动合同,员工的留去与否全在他们一念间。多亏老板还有几分过意不去,说可以让她在宿舍多住几天,给她时间找到工作再搬走。

时值盛夏7月,天气炎热无比。热辣辣的阳光是金沙金粉,将人深埋。那如火如荼的热,就带了某种窒息般的压力。这样酷热的暑日,谭晓燕每天顶着炎炎烈日奔波在深圳的大街小巷,不停地应聘面试找工作。

一份合适的工作不是那么好找的,尤其是上赶着找时更难。找了几天没找着,老板娘的脸色就不好看了。宿舍的铺位是一个萝卜一个坑,谭晓燕不搬走,亲戚的女儿就得一直在她家住下去,她当然不乐意,于是言语间不免带些敲敲打打。谭晓燕年轻气盛,听了几句不好听的话赌气之下拎起行李就走人,发誓宁可露宿街头也不留下看她的脸色受她的气。

气急时顾不上考虑那么多,真拎着行李踯蹰在深圳街头,谭晓燕头脑慢慢冷静,才渐渐懊恼。何必去赌那口气呢?老板既然答应了让她住到找到工作再搬,老板娘再摆脸色她也应该只当看不见,就死乞白赖地继续住着。可她却太急躁,被人话里带刺地说了几句就气冲冲收拾行李走人。她这一走老板娘正中下怀,自己却落得流离失所。这样的行为真是愚不可及。

踯蹰良久后,满心委屈与郁闷的谭晓燕干脆拎着行李上了一辆巴士。巴士将经过深圳著名的深南大道。

宽敞笔直的深南大道是深圳最繁华的道路。它横贯深圳市区中心地段,深圳大学、科技园、华侨城、中心公园、世界之窗、东门商圈、地王大厦等一幢幢现代化的漂亮建筑物如珍珠般点缀在深南路两旁。夜幕低垂时,无数流光溢的霓虹灯比天上星辰更好,映得整条道路璀璨辉煌。深南大道被誉为深圳的一张名片,不仅只是一条具备交通功能的马路,更是这座城市一个浓缩经典的景观窗口。

谭晓燕很喜欢深南大道。来到深圳后,第一次坐车浏览这条马路她就为之深深折服。她觉得深南大道美极了,一种现代化的充满时尚活力的美。有时休息天没事干她会乘巴士在深南大道转上一圈权当观光。现在被炒了鱿鱼无处可去时,她又一次登上这辆平时乘惯的巴士,想借游览美景来排遣自己的低落情绪。

深南大道的美丽一如既往,可是她看着看着,心情却越来越低落。美景不但没能遣散郁闷,反而令她更加难过。在某一站她下了车,找到最近的电话亭给秦昭昭打电话。

秦昭昭刚回宿舍,一接就听出好友的声音有些异样。担心地问怎么了,谭晓燕把遭遇一五一十地全告诉了她,最后说:“昭昭,我现在一个人拎着行李走在深南大道上。我以前跟你说过深南大道很美,绿化非常好,漂亮的建筑物又多,没事时我很喜欢跑来游览这条马路。今晚的深南大道还是那么美,可是我心里却很难受。因为它再美也跟我没关系,这不是属于我的地方。我只是一个异乡来的打工妹,深圳虽大,却连个容身之处都没有的打工妹。”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带上了哭腔,十九岁的少女伤心得哽咽难当。。

美丽的深南大道,它会记得这个仲夏夜里,一位来自异乡的年轻女孩独自踯蹰街头时委屈无助的伤心哭泣吗?秦昭昭却永远不会忘记,这一夜谭晓燕在电话那端的声声呜咽,让她整颗心变得无比酸楚苦涩。

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外面的世界很无奈——每一个怀着梦想走出去寻找未来的年轻人,在风风雨雨经历过外面的世界后,都会深深懂得这两句话的意思吧?

谭晓燕在深圳举目无亲,唯一认识的人就是吴帼英,她只能再次投奔她。她又收留她住下,还劝她跟她去夜总会看一看:“坐台其实没什么的,你只要陪那些老板唱唱歌喝喝酒,不出台就行了。”

谭晓燕到底借住在她这里,不好太过拒绝,就勉为其难地跟着她去了一次。也没怎么打扮,就那样素面朝天白衣蓝裙地进了一间包厢。里面坐着吴帼英的一位熟客,她把谭晓燕介绍给他认识:“这位妹妹是我家乡人,请郝老板您多多关照,别吓坏了小妹妹。”

不知是否她的关照起了作用,郝老板表现得很斯文,果真只是让谭晓燕陪着唱了几首歌,临走时给了她两百块钱。她意外之极地瞪大眼睛,这是头一次,她赚钱赚得这么容易。

那一刹那,她真想答应吴帼英正式来夜总会坐台。钱来得多轻松啊!人的天性都是好逸恶劳的,如果能够轻松赚得,谁会愿意去吃苦受累?。

谭晓燕再次打电话给秦昭昭告诉她那次的夜总会经历,她敏感地听出了她的动摇。当即就劝了她好久。这晚见识了那位夜总会小姐袒胸露背的装束后,她又连夜写长信给好朋友。谭晓燕没有固定联系的电话,她要找她只能写信。她在信中告诫她千万千万不要去夜总会上班。那种地方像个大染缸,人若掉进去,想不被染得光怪陆离都难。

7

秦昭昭第三次借故跑去乔穆外婆家,敲门时心扑通扑通地跳。已经放暑假了,乔穆应该也在家吧?下意识地,她理了理头发,又抿了抿搽着薄薄唇膏的嘴唇,希望自己这次出现在他面前的模样会比较漂亮。但乔穆却不在家,她由衷感到失望。把失望小心地掩藏在笑容背后,她照样主动帮乔穆的舅妈干起了家务活。

一而再再而三地帮忙干了活,舅妈终于主动开金口留秦昭昭吃了晚饭再走。她一开始不想麻烦人家,但转念一想,说不定乔穆会回来吃饭呢?遂留下了。。

可是乔穆晚饭没回来吃,舅妈含糊地说他忙不用管他,秦昭昭也不好详细打听。穆松加班未归,饭桌上就秦昭昭、舅妈和她女儿婷婷三个人。外婆已经提前喂过了。

舅妈这天对她格外热情,一个劲给她挟菜:“都是一些家常菜,好在你也不是外人,勿要见怪啊。”

秦昭昭受宠若惊,她几时不是外人的?。

秦昭昭头回见乔穆的表妹婷婷。她的人和她的名字截然相反,胖乎乎的脸蛋胖嘟嘟的身材,没有半点亭亭玉立感。她的基因显然随她妈比较多,几乎看不到和乔穆有相似的地方。

舅妈说婷婷下半年念高二了,高二来了,高三还会远吗?得抓紧时间努力学习了。可是她的学习成绩却不太稳定,想替她报个暑期辅导班巩固一下,学费又贵得吓死人。家里的经济困难啊!老人病着小囡还在上学,她又是全职主妇没个开工资的地方,全家就靠穆松一个人赚钱糊口,一分钱恨不得掰成两半花…诉了半天苦后她把话绕上了正题:“秦昭昭,你和乔穆是认识那么久的朋友,他的表妹也就相当你的表妹,你暑假有空时能不能来帮忙辅导一下我家婷婷的学习呀?”

秦昭昭恍然大悟,何以舅妈的态度突然有了大转圜,原来她想找她替她女儿义务辅导功课,也就是免费家教。这算盘打得够精的,但她愿意被她算计:“好的,阿姨。”

舅妈眉开眼笑:“谢谢你了啊!”

当晚秦昭昭就留下来辅导婷婷的功课。这女孩在学习方面缺乏灵气,挺简单的题目有时也会弄错,复杂一点的更要反复提点才会明白。每每让她说得口干舌燥。

她的“义务劳动”如此尽职尽责让舅妈非常满意:“你真是有耐性,以前我叫凌明敏替婷婷补习,多说几遍她就不耐烦。后来干脆不来了,说是学校的功课忙没时间,我知道她其实就是不想来。”

秦昭昭微微一笑不发表意见,凌明敏不愿意来很正常,来了要替笨笨的表妹辅导,还要替瘫痪的外婆洗尿布,谁会愿意来?做人女朋友并没有要充当免费家教或保姆的责任。

而她会同意是有私心的,明知被人利用也心甘情愿。因为她暗恋乔穆多年,暗恋是那么卑微的事,有如开在尘埃里的花,渺小不起眼,却依然是一朵情意无限的花。她很乐意有这样的机会可以经常去他外婆家,感觉上和他的距离又近了几分。

和舅妈说好每周至少来辅导婷婷三次,秦昭昭严格按约定准时前往。第二次去就遇上了乔穆在家,他正准备把外婆抱下楼用轮椅推着去散步。得知她在做婷婷的免费家教他很惊愕,虽然当着舅舅一家人的面他没有说什么,却深深蹙了一下眉。

秦昭昭替婷婷辅导完后,乔穆也正好陪外婆散完步回来。他主动送她下楼,一出门就叹气:“秦昭昭,让你义务替婷婷辅导真不好意思。我舅妈也真是的,怎么就开得了口?”

“没事的,反正我有时间,帮忙辅导一下功课又不累。”。

“可是大热的天让你来回跑,一分钱的报酬都没有,贴时间贴精力,舅妈她也过意得去。”

“不要紧的,我骑车跑来跑去就当锻炼身体了。”。

乔穆认真地看着她说:“秦昭昭,我知道你的心地好,愿意帮助人,但我舅妈这么做根本是在利用你的好心占便宜,我很过意不去。”

“乔穆,真的没关系。你舅妈也确实是有难处,辅导班的学费都不便宜,我就帮帮她了。”说着秦昭昭岔开话题:“对了,你最近很忙吧?”。

“嗯,是挺忙的,暑假我在一家少儿艺术学校兼职教钢琴。”

“难怪我上次来都没见你在家。”

乔穆有些怔仲:“你说这儿啊!我没住在我外婆家。”。

秦昭昭一怔,自以为了解:“哦,你暑假也还在住校吗?”。

他默然片刻才回答:“我租房住。还是以前我妈在时租的一套房子,就在我们学校附近,我一直没有退掉。”

当年穆兰为了方便照顾儿子当了陪读妈妈,在上海音乐学院附近租了一套两居室,作为她们母子在上海的家。租赁合同一年一年地续签着,在她因车祸去世后房子还有半年的租期未满。如果她还活着,这套房子她还会继续租住,因为她还会继续留在上海陪儿子读大学。乔穆舍不得退掉这套和母亲一起住了几年的家,他决定继续租下去,尽可能把这个“家”保留得久一点。

秦昭昭没想到是这样,她想当然地以为乔穆父母双亡后再回上海一定住在外婆家,却原来他还继续租住以前和母亲一起生活的房子。难怪上次她来看不到他,而舅妈当时的含糊其词此刻想来明显是不想在提要求前被她知道乔穆其实不住这里,怕她会因此不答应帮婷婷免费辅导功课。其实她真是多虑了,就算乔穆不住这她也还是会答应,毕竟这是他的外婆家,他时常会回来。能够隔三差五见到他她就很满足了,况且她也不可能跑去他独居的地方找他,她不好意思的。。

这个暑假,秦昭昭在超市打工之余的时间几乎全在乔穆外婆家当“义工”了。外人看来她是没有任何报酬的,但对她而言却是有报酬的,那报酬就是可以经常见到乔穆。

乔穆暑假虽然也在打工,但时间比上学时还是宽松些,回外婆家的次数也多些。他很依恋他外婆,经常一回来就陪她说话,跟舅舅一家人反而没什么话可说。他们祖孙俩对话都用上海话进行,秦昭昭本就不太听得懂,更何况老人家还吐字含糊不清,都不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

秦昭昭听不懂,婷婷却基本都懂,她撇着嘴说:“奶奶脑筋不灵光了,翻来覆去总是说些车辘轳话。我听得耳朵都要起茧,也就是表哥有耐心听她罗嗦。”。

乔穆对他外婆真得很有耐心,他不仅陪他外婆说话,还经常替她洗头洗脸或洗脚,为她按摩身体,傍晚时总会推她出门散步。穆松工作起来经常要加班,在家时间少,而舅妈是不愿费那么大劲分别把轮椅和老太太都搬下楼去散步的,只有乔穆回来了才会陪外婆散步。老太太只要一见他进门,满是皱纹的脸就笑成一朵菊花。

秦昭昭因此由衷地对他说:“乔穆,你照顾你外婆真用心。”。

乔穆淡淡一笑,笑容中带着挥之不去的忧伤:“那时我妈的情况你都知道的,医生说即使她能活下来也会瘫痪,还有可能会成为植物人。舅舅想过要放弃治疗,但我无论如何不肯。因为只要妈妈还活着,不管她是瘫痪的病人还是植物人,我都还是有妈妈的孩子。我愿意不惜一切代价去抢救,但她还是…我没有妈妈了,可我妈妈的妈妈还活着,外婆也一直非常疼我。照顾她既是我代妈妈尽孝,也是弥补我不曾照顾过妈妈的遗憾。”

一席长长的话让秦昭昭感动不已,原来乔穆对外婆的悉心照顾,还有着怀念逝世母亲的因素在内。

 

乔穆经常回外婆家看望和照顾外婆,凌明敏却很少陪他回来。秦昭昭在他外婆家只遇见凌明敏一次,她看见她笑得礼貌而疏远:“秦昭昭,你好。”。

舅妈见她来了撇一嘴:“唉呀,大忙人来了,你今天怎么这么有空啊?”

乔穆眉头一皱,岔开话题:“舅妈,今晚我们带外婆出去吃饭,您不用做我们的饭。”

乔穆和凌明敏俩人一个背着外婆一个端着轮椅下楼去了。舅妈有些奇怪地嘀咕,好好地他们怎么就想着要带个瘫痪老太太一起出去吃饭呢?。

婷婷突然想起来:“妈,今天该不是表哥生日吧?我记得以前吃他的生日蛋糕总在暑假,姑姑每次都去红宝石蛋糕店买蛋糕。奶奶最喜欢吃那家的鲜奶小方,其他蛋糕店的鲜奶蛋糕都说不地道。”

舅妈这才恍然大悟:“对呀,他是农历6月出生的,这个月正是6月呢,具体哪天我就记不清了。搞不好今天真是他生日,我都给忘了,这孩子怎么也不吱一声啊!”

秦昭昭听得怔了,原来今天是乔穆的生日,可是他舅舅一家却都不记得,忘了个一干二净。

穆松这天难得不用加班准时回家了,听闻此事后他赶紧去翻日历:“今天真是乔穆生日呢。唉呀,姐姐姐夫过世后这是他第一个生日,我们居然都给忘了。我这些天天天加班忙晕了头,你每天闲在家里怎么也不记得?”

他的埋怨,换来妻子陡然高八度的声音:“什么?你妈瘫在床上吃喝拉撒都靠我伺候,你敢说我天天闲在家里?我这个全职主妇并不比你这个上班族轻松多少,你能忘记我为什么不能?何况乔穆是你的亲外甥,跟我还隔着一层呢,你都不记得就别埋怨我。”。

他们夫妻俩拌起嘴来了,秦昭昭自觉不便在场,赶紧借故离开。一路上她都在想着乔穆,今天是他生日,父母离世后他的十九岁生日被上海仅有的亲人舅舅一家全然忘却。但他来接外婆时却没有流露出什么不悦不满,只是平静地接了人就走。是否在他心里,舅舅一家记得与否都无所谓,因为他已经只把外婆视为唯一的亲人?

大二开学后,秦昭昭有暑假两个月在超市打工的工资垫底,不像上学期那样什么兼职都接了。她只固定为一个小学生做家教,每周去三次,以小时计费,每个月也有几百块钱的收入。有空她依然会去乔穆外婆家为婷婷免费辅导,大都在时间比较宽裕的周末。

而周末,乔穆如果没事也都会回外婆家。虽然他回来后只和外婆耐心交谈,对舅舅一家人都言语不多,但对她的态度却很友好温和。每次她离开时如果他还没走总会送她下楼。她也常常在他准备带外婆出门散步时,先替他把轮椅搬下楼去,免得他跑几趟。

她只是举手之劳,他却很感激:“秦昭昭,谢谢你。婷婷搬了几次都有意见,嫌五楼上上下下搬来搬去太累了。你是非亲非故的人,却愿意帮忙,你是我见过心地最好最乐于助人的女生。”

秦昭昭和乔穆的关系越来越熟,她想她应该算是他的好朋友了吧?做不成女朋友,能做好朋友也是一种安慰。她原本也从没希冀过能和他有感情方面的发展,能够和他走得近一点,也就心满意足了。

大二开学没多久,学校商学院有个上海男生主动跑来递纸条给谢娅,说想和她认识一下交个朋友。

谢娅很开心地把纸条给秦昭昭看:“你说他是不是想追我?”。

秦昭昭微笑,这还用说嘛,大学里一个男生主动想要认识一个女生,当然是对她有意思。谢娅一直想找个上海男生谈恋爱,这下可是合了她的心意了。虽然那男生长得不太帅,个头虽高也高得不挺拔,微微有些驼背的感觉。但看在他是上海人的份上,谢娅还是答应他的约会,她说先接触一下看看。

结果接触下来的情况却不佳,那个男生喜欢动手动脚,第一次约会摸她的手,第二次要搂腰,第三次就想打KISS。第四次谢娅铁青着脸回来了,那家伙居然异想天开地叫她和他去开房。

谢娅气得当即甩了他一巴掌:“才见几次面就想开房,你当我什么人?你去死吧!”

秦昭昭听得匪夷所思,生于小城的她于两性关系方面非常保守,长这么大还没跟男生拉过手,更勿论这种刚开始交往就目的不纯地要摸手搂腰接吻甚至上床。她觉得那个轻薄男生实在该打。在他眼中外地女生就这么好上手吗?谢娅扇他一巴掌实在很应该。

谢娅这回气得不轻,在宿舍里愤愤然骂了那个混蛋男生半天,最后还把所有上海男性公民都骂了:“上海男人就没一个好东西,不是势利眼,就是大色狼。”。

这话秦昭昭就不爱听了,乔穆也是上海人,他可不是坏东西。好在谢娅说完自己反应过来:“秦昭昭,当然不包括你的乔穆。他绝对是好东西——啊不,好孩子一个。”

秦昭昭脸一红:“什么我的乔穆呀,你不要乱说。”

8

没过多久,秦昭昭却意外得知乔穆也不是“好孩子”了。。

那个周末她如常去乔穆外婆家给婷婷辅导,穆松夫妇俩正在客厅里说着什么,见她来了就缄口不语。她也没在意,直接进婷婷房间陪她温书。

隔着一扇房门,客厅里的声音隐约可闻,听不太清晰。直到舅妈陡然拔高了声音:“我才没有瞎说,有人亲眼看见他俩在药店买那个东西。你要不信就等着当舅公吧。”

“你小声点。”

舅妈的声音降下来,一时还降不回低声调,细辩之下依然能够听清楚:“我早就说了,他一个人独住,又有个女朋友谈着,会出这种乱子是迟早的事。”

虽然没点名道姓,但秦昭昭却不难听出他们在说乔穆。他就是一个人独住,谈着凌明敏这个女朋友,是他们出什么乱子了吗?又在药店买了什么东西呢?正满心疑惑不解,蓦地想起舅妈之前蹦出的“舅公”那个词,整个人陡然一震。

穆松若要从舅舅晋升为舅公,前提是外甥有后。难道乔穆和凌明敏他们…秦昭昭脑中瞬间一片空白。

乔穆敲门进屋时,全然没有注意到舅舅舅妈的脸色有异,像往常那样和他们打过招呼后就扭头要进外婆的房间。却被他舅舅叫住:“乔穆,你过来一下,我有话要跟你说。”

舅舅脸上的神色有些怪异,乔穆莫名其妙地跟着他进了里屋。

穆松看着眼前高他半头的外甥半响没说话。真是长大了,最初见他时还是包在襁褓里的小毛头,现在却已经是十九岁的大男孩。清秀的眉目长得多像他妈妈呀!想起早逝的姐姐,他不由长长叹口气。

见舅舅一直不说话,乔穆不由发问:“舅舅,您有什么事?”。

“乔穆,”穆松斟词酌句,“你…和明敏…最近怎么样?”。

乔穆明显一怔,随即脸色有些不自然:“挺好。”。

他答得简单,不留任何话头,穆松接不下去,闷了片刻只得打开天窗说亮话:“昨天你舅妈有熟人看见你俩在药店买验孕棒,是不是真的?”

乔穆的脸瞬间涨红,一直红到耳朵根。他低下头没有回答舅舅的问话,但他的窘态已是无声的回答。

舅甥俩一时都无话,屋里静得出奇。半晌穆松才再次开口:“乔穆,你十九岁了,有些事舅舅是过来人,可以理解。年轻人嘛,哪有不冲动的。不过,你和明敏到底都还小,还在上学,那个…有些措施还是应该要做。你懂我的意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