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不愧是温颜卿的助手,连说话时这种强势的气场都跟他一模一样。

可是……参加比赛……自己,真的可以吗?

苏虞并不是那么没有自信的人,只不过,考进SS后,谢清欢的狂傲,关小东的扎实,还有特立独行惊采绝艳的叶一,都让她切切实实的感觉到了差距。

在班里几乎可以算是倒数的她,真的可以参加这种全国性的大赛吗?如果参加的结果是让自信更加动摇,可怎么办呢?

珊妮似乎看出了她的踌躇,笑了笑,说:“当然,参不参加还是要看你自己,我只是提个建议罢了。仅就我个人而言,觉得你还是很合适的。而且……”

“什么?”

“据说入赛者有机会成为夏璃的助手。”

“真的?”苏虞一下子睁大了眼睛。

“你在勾绘和着色上的风格,都和夏璃有些相像,如果我没猜错,你应该很认真的模仿过他一段时间吧?”

苏虞伸出三根手指,“三年。”

“嗯?”

“我模仿他的画风,整整三年。他所出的每款作品,我都临摹过不下10次。”

这下,轮到珊妮惊了,吃惊过后,理解的伸手,摸了摸苏虞的头:“那么,还有什么理由不让自己靠他更近一步呢?”

“夏璃为什么会招助手?”据她所知,夏璃从来都是自己单独创作的。

“不知道哦。”珊妮耸肩,“谁会知道那怪胎的想法呢?”

“怪……胎?”苏虞一愕——她形容的是夏璃?那个处子般温静、晨曦般温暖的夏璃?

“哦,不要介意。你偶像的光环依然完美。只不过……”珊妮摊了摊手,“你知道的,传统工具支持者和电脑程序支持者,总会有冲突的,彼此看不顺眼。”

苏虞还是不明白。

珊妮只好说的更清楚点:“也就是说,夏璃非常排斥电脑绘图。因为他对自己太自信了,甚至可以说是……极端。他认为他的每幅设计图都是独一无二的,他喜欢颜料上色的过程,他认为每一笔涂抹都是有区别的,而不像电脑软件一样,只要设置了命令和数据,谁去操作结果都一样,还能被无限次的复制。”

苏虞的眼睛亮了起来。

“看,我就知道你会是这种表情。”珊妮叹息,“这个时代追求自我,多刺的性格总是格外吸引人的,算了,也怪不得你。”

苏虞垂下眼睫,视线落到手腕的琥珀手链上,看着如此美好的礼物,想起这个被描述成另类怪胎的天才设计师,却曾那般温柔的对待过自己,一颗心就像湖水一样,满足的愉悦浅浅泛开,久久回荡。

要是能成为夏璃的助手……

仅仅是这样的假设,就令整个身体都开始兴奋和激动。所有的烦恼、悲伤都顿时不存在了,留下来的,只有一种迫切的、想要去尝试、想要去赢取的力量。

“我参加!”她抬起头,用自己的声音,如是说。

*****

罗马,早上10点40分。

辉腾停在了一处建筑前。

没有前来开门的门童,没有任何绘着餐饮图标的标识,而且建筑物那高阔的门脸,怎么看怎么庄严肃穆……苏禾一边想着这真是吃饭的地方吗,一边跟着温颜卿下车。

走进大门——赫!里面果然不是吃饭的地方!!!

只见雄伟浑厚的巨型大厅里,悬挂着大小不一的油画,风格大多抽象,明快的原色、流动的线条,和跃进的形体,落在苏禾眼中,怎一个眼花缭乱了得?

“这里是画展吧?为什么带我来这儿?”她小小声的问温颜卿。结果温颜卿丢下一句“你在这里等我一下。”就独自进了一扇侧门。

苏禾没办法,只好自己先在外面逛逛。

画展的客人不多,四下很安静,她百无聊赖的看着墙上千奇百怪的油画,看了一会儿,觉得索然无味,刚想放弃,一个人走过来,停在了她身边。苏禾以为是温颜卿回来了,正有点高兴,谁知一转头,看见的却是个四十多岁、个子矮小、瘦的一阵风就能吹跑的小胡子男人。

小胡子穿了条蓝色背带裤,裤子上全是色彩斑驳的污渍,手里还提着桶油彩,二话不说,就用手指沾了油彩往画上抹。

苏禾大吃一惊,下意识就喊道:“等!等等!你、你这是做什么?”

小胡子没理她,飞快的涂抹着,原本就已经太过绚烂的画,被他这么一添油加色,越发凌乱。

苏禾只好转身叫保安:“有人吗?有人吗?”回应她的,是金发碧眼族们诧异的脸。

她这才后知后觉的想起——这是在意大利,说中文,是不行的。

可是,她根本不会说意大利文啊!

苏禾一紧张,原本就烂的英文说的更是结结巴巴:“Help……the man……呃,damaging public property……呃,不对,应该是vandalism……”她越说越没自信,越说越小声,心里那叫一个悔恨:学了十年的英语,结果还是连最简单的话都不会。对不起,英语老师!对不起,天上的爸爸!

这时小胡子停止了涂抹,满意地看着那幅画,忽转过头自然而然的问她:“如何?”

啊咧——中文?!

苏禾睁大眼睛:“你是中国人?”

“是……”小胡子的话还没说完,苏禾已一把扑过去捂住他的嘴巴往角落里拉,“唔唔唔?”

他比苏禾还矮,拉起来完全不费力气,因此很容易就被拖进了一个周边无人的死角。苏禾这才放开他,无比严肃的说:“你等会不许说自己是中国人,知不知道?”

“啥?”

“事到如今,别人如果问起,你得说,你是个日本人!”

“哈?”

“总之你作为一个中国人实在是太可耻了。我为你刚才的行为感到深深的丢脸!”

小胡子一听,不干了,把胳膊上挂着的油桶一丢,发出好大一声响,里面的油彩瞬间就流了一地,“你你你凭凭什么说我我我丢脸?我丢丢丢什么脸了?”

苏禾见他不但乱涂乱画,还在人家展厅里乱倒颜料,更是生气,索性学他,“因因因为你破破破坏公物,乱改人家的画!”

小胡子的脸顿时变成了猪肝色,哇哇大叫:“我没没没有!不不不是人家!”

“你还没有?看看那边,铁证如山啊!你怎么就能这么大咧咧的冲上去乱涂人家的画呢?虽然那个作者自己画的也不怎么样。”

小胡子双目圆瞪,大口大口的喘着气,眼看情况就要一发不可收拾时,一个清冷、清贵、清雅的声音适时的响了起来:“够了。”

苏禾转头,就看见了温颜卿,“诶,你来了!”

温颜卿的目光却没有看她,而是停在小胡子脸上:“对不起。”

“喂,你为什么要道歉啊?”苏禾不明状况的抗议。却见小胡子原本愤怒的表情在看到温颜卿后一下子变成了怯懦,哆嗦着,一边摇头一边朝后小退:“不、不、不要、紧紧的……”

什么状况?

苏禾一头雾水,看看他又看看温颜卿。

温颜卿脸上难得一见的挂着诚恳:“真的很对不起。小禾生性莽撞不懂事,总是肆意而为,给您添麻烦了。”

苏禾噗的一声,差点喷口水——小禾?这什么烂昵称啊!

但小胡子看起来却更窘迫了,朝角落里又缩了几步,“没、没没有……真真的没、没关系……”

“那……我们一起吃饭去吧。”

“好、好好……哦不,不不吃了……”小胡子慌乱地摆着手,样子看起来都快要哭了。

“那怎么行?不是之前就约好了的吗?我都订好位置了,走吧。”温颜卿伸手去拉他,换来的却是小胡子大叫一声,踉跄而逃。

眼看他的鞋子踩在油彩上,就那么拖了两行脚印逃出去,苏禾恍然大悟,张着嘴巴哇了一声:“噢——原来,他就是那个……”

温颜卿望着小胡子的背影,没说话,但表情显然是默认。苏禾有点吃惊,不会吧,这人真是老GAY?

本来听温颜卿说,那人是他伯父——也就是季允先的朋友,怎么也该是六七十岁的老头子了,没想到这么年轻,才四十多岁,而且长得像根发育不完全的豆芽菜,跟温颜卿说话还哆嗦,既没有前辈的样子,也没有“攻”的气势!

就这样的人都敢垂涎温变态的美色,这个世界果然是不真实的。

“他不肯跟我们吃饭,怎么办?”

“算了,走吧。”不知道为什么,温颜卿的心情看起来不是很好,转身就往大门走。

苏禾连忙跟着他。

两人快步走出画展大厅,坐进车子,打道回府。

车外的街道两旁,店铺林立,很多人在购物,很多人在逛街,满目繁荣。苏禾一边艳羡的看着那些衣着时尚、闪闪发亮的行人们,一边随口问道:“你为什么跟你那位——伯父,约在画展里啊?”

“那是他的个人画展。”

“诶?”苏禾一呆。也就是说,刚才人家是在涂抹他自己的画?

温颜卿瞥她一眼,淡淡的口吻听不出是不是在嘲讽:“恭喜你,乌龙小姐。你果然比我想的还要出彩。”

“不是的!”苏禾忍不住辩解,“这不能怪我啊,哪有画家在作品展出的时候就那么大喇喇的修改自己的作品啊?而且……他穿的也太不像个画家了!你要不说,我还以为是粉刷匠油漆工呢。”珠宝大亨季允先竟然会有这种朋友,谁能想的到?

“还有哦,我看他明明一副很怕你的样子,以你的智商完全可以轻松搞定嘛,干嘛还要我出马啊?”她可不信,温变态会对付不了那根豆芽菜。

温颜卿又沉默了。

苏禾看在眼中,忽然紧张,“喂,你不会是也对他……”啊啊啊,她怎么就没想到这一点呢?

看温颜卿同学这么一副生人勿近的冰山面孔,又加上身为SS的重要人物却半点绯闻都没有,几乎可以说是完全跟女性绝缘了。

一时间,苏禾脑海中闪过了小受为了小攻的幸福故作冷漠,违心拒绝了小攻的爱慕,然后孤独的品尝苦闷滋味的画面。

一记爆栗毫无预兆地弹在了她的脑门上。

“哎呦!干嘛打我?”苏禾捂头,委屈的看着小受的原型。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温颜卿微皱了下眉。他平日里总是板着脸鲜有表情,如今一蹙眉一瞥眼,小表情竟是别样的好看。苏禾在心里大叹——诱受啊诱受,这就是传说中的极品诱受啊!刚想赞叹,脑门上又挨了一记。

“喂,我只是在心里偷偷夸你好看,这样都打我?”

温颜卿丝毫不为所动,“收起你那些不干不净的想法。”

苏禾小声嘟哝道:“哟,都不知道是谁在那做些不干不净的事情呢……”

“Happen是个好人。”温颜卿在说这话时,表情有点严肃,又有点神游在外。

“Happen?”那个小胡子的名字吗?

“你别看他那个样子,他可是一流的现代派画家,早期曾为我的伯父工作过一段时间,在SEASON的变革上,可谓是一大功臣。但他性格内向,不善言辞,还有口吃,因此很自卑。”

原来是这样……苏禾开始有点后悔,若早知道是这么个情况,她之前绝对不会模仿小胡子说话。

“Happen少年时非常仰慕他的老师,两人之间有些什么,已成往事,不复考究。那位老师十年前就病逝了。而Happen去年在伯父的寿辰上看见我,非常吃惊,表现失常。本来这种事情,无视掉就可以了,但伯父怕我伤害他,所以暗示我尽量拒绝的委婉一些。”

苏禾顿时又觉得小胡子很可怜,居然喜欢上温颜卿这种变态,注定要受伤。

“相信经过今天的事情后,他再也不会找我了。你的任务完成了。”话虽如此,温颜卿脸上却看不到丝毫放松的神态,素净的脸庞仍然紧绷着,眉目深黑,宛如寒星。

那是一种非常深邃的怜悯,来自从不显露的慈悲。

苏禾定定地凝视了他几分钟,轻轻的说:“其实……你也……”

“什么?” “没什么。”苏禾摇摇头,将话题带了过去。

罗马的天空明蓝剔透,一如最纯净的宝石,而在这样的天空下,便连阳光,也变得柔润了起来。

纵然之前所有的报刊、杂志、媒体,都在赞美这个千年古城,然而,直到这一刻,她才真真切切的感受到——果然很美。温颜卿,其实你也是个好人呢……

只不过以你的性格,肯定不会承认的吧。

这就是苏禾没有说出口的后半句话。

【第六话】

像太阳一样。

像花朵一样。

像你让我睁不开眼睛的原因一样。

那些我生命中第一次见到的东西。

在闪闪发亮。

*****

周一,上午7点55分。

从一大早就下起了瓢泼大雨,豆大的雨珠打在玻璃窗上,带来了酷暑夏季难得一见的清凉。

苏虞到达的时候,教室里一个人都没有。有扇玻璃窗没关好,雨浇了进来,直把地毯都弄湿了。

她连忙放下书包去关窗,结果就看到外面有个人在雨里狂奔,两人目光不经意的对上,那人摇着手臂,似乎在对她说话,可惜雨幕太大,她看不清他在说什么。

那人索性跑了过来,翻开运动衫的连体帽,露出一张年轻男人的脸:“同学,今年的新生班在哪里?”

苏虞下意识的指了指自己所站的地方,那人立刻明白了,“就是这?LUCKY,我运气不错!”说着,手在窗台上一撑,驾轻就熟的跳了进来。

啪嗒两声,湿哒哒的鞋子在手工编织的波斯地毯上留下了两滩水迹。

“哎呀,抱歉抱歉。没办法,早上出门时忘带伞了。”男子边说边弯腰脱鞋。

苏虞心想,骗人吧?明明从早上4点开始就下雨了啊,看见这样的雨天,哪还能不带伞的?

不过她从不给人难堪,因此纵然心中觉得对方是在说谎,也没揭穿。

男子脱掉鞋子后,光着脚走到讲台前,把鞋往台面上一搁,环顾了下教室说:“真是华而不实的设计,连可以搁鞋的地方都没有,果然是SS才有的风格。”

苏虞错愕——此人是谁?居然敢在这里批评SS?

男子先是朝西北角的古董花瓶走过去,仔细看了瓶身两眼后,弹了个响指:“嘿,居然是真古董!不愧是财大气粗的SS啊。”

然后又走到东墙挂着的油画前,看了一会儿,结论:“这肯定是温颜卿挑的,只有那个变态才会把《红色葡萄园》这种画挂在这里。他肯定是想告诉你们——孩子,不管你们多么有才华,哪怕像梵高一样。但是,只有在还活着的时候就把自己的作品卖出去,才叫做成功。”(注1)

男子有张圆圆的脸,看上去充满了孩子气,可模仿起温颜卿的神态和语气,竟活灵活现,如果不是不够熟识,苏虞几乎要笑出来。

这时教室的门开了,谢清欢抱着笔记本先出现,后面紧跟着关小东。两人在看到陌生男子和他光着的双脚时,都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你是谁?”谢清欢率先问道。

男子惊艳的看着她,“你……也是这里的学生?”

谢清欢不悦的皱了下眉:“是我先问的。”

“啊,我马上自我介绍!”男子连忙跑回到讲台前,提笔在黑板上写了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钟摆摆。这是我的名字,今年二十六岁,未婚,还没有女朋友……”

“噗——”关小东笑了出来,谢清欢瞪他一眼,他连忙捂住嘴巴。

谢清欢沉着脸,追问:“然后呢,你到底是谁?为什么随随便便闯进我们的教室?”

钟摆摆举了举手里的笔:“事实上,我是温颜卿特聘来给你们上课的。”

“什么?你是老师?”关小东和谢清欢同时喊出了这句话。

“喂喂喂,小朋友们……”钟摆摆眨了眨眼,“别因为我长的这么帅,就认为我没有实力呀。我是来教你们如何分辨宝石的重量、颜色、透明度和切割状标准的,也就是俗称的——珠宝鉴定。”

苏虞心头一惊:这么个嘴上没毛看起来很不靠谱的人居然也是SS的老师?还是温颜卿特聘过来的?

谢清欢显然老成的多,挑着眉毛问:“你教我们珠宝鉴定?你有FGA、DGA还是GG?”(注2)

“诶?”这下轮到钟摆摆一呆。

“别告诉我你什么资格证书都没有吧?你不是珠宝鉴定师吗?”

钟摆摆挠头,“没有证书的人,就不能算是珠宝鉴定师了吗?”

谢清欢打开电脑,噼里啪啦的打了一阵后,将屏幕往他面前一推:“这是我所拥有的FGA证书,连这个都没有的你,凭什么当我的老师?”

苏虞定睛一看,电脑里还真有一张证书资格扫描件。

钟摆摆也看着那张图片,却是色迷迷的表情,评价道:“连证件照都这么的好看……”

“你!”谢清欢气的立刻合上电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