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自己再坐在这里,她们两个也不方便说话,算了,还是识相点走人吧。

一念至此,苏禾站了起来,“啊,我想起来我的稿子还没搞定,我得去单位加班。这样吧,婶婶你今晚就住我家,和小虞多聊聊,我今晚要熬夜赶稿不回来了。家里就拜托你们了,还有饺子。”

席月融连忙也站起来,“这么晚还加班?”

“哎呀,杂志要出刊了嘛,没办法的。总之我走了,需要什么尽管问小虞,她都知道的!”苏禾匆匆走人,把独处空间留给了母女俩。

席月融和苏虞彼此对视了一眼,心知肚明苏禾此举是为了方便她们说话,便没再挽留,而是默默地将门关好,回到了沙发上坐下。

一时静默,却又相对无言。

最后,还是席月融深吸口气,笑了笑,先打破了静谧,“你离开妈妈才半个多月,妈妈却好像好几年没见到你了。”

苏虞咬唇,“我也是,我很想你……”

“你已经知道了吧?”第二句话,就切入了正题。

苏虞只得“嗯”了一声。“你爸爸说,他是先跟你说的,而你回了他一条短信‘自己的事情自己解决’。”

苏虞一呆,她什么时候发过这种短信了?随即想到这几天手机都在叶一那里,肯定是他擅作主张给回复的。真是……

席月容静静地看着她,之前一时的情绪失控已经彻底消失,留下来的,是一个冷静的、深思熟虑后的、真正的大人。

“宝贝儿,我来这里找你,你不要误解,并不是为了博取你的同情或者支持什么的。自从你爸爸前天跟我坦白后,到现在五十多个小时,我可以说都没有睡过觉,但是,我的思维现在却特别特别的清醒。所以,我坐了六个小时的火车,特地跑到这里,为的就是告诉你一句话。”

苏虞睁大眼睛,慎重地看着母亲。

母亲慈祥的眼神里,有点点悲伤,隐隐酸楚,可更多的,是浓浓的爱。

“妈妈要告诉你--这是妈妈的婚姻,妈妈会努力的。”

苏虞的眼底,有什么东西被点亮了,开始蓬勃地燃烧起来。

“出轨也好,外遇也罢,走到要离婚的地步,可见事态真的已经很严重了,但是,你相信吗?对于这段婚姻,妈妈真的问心无愧。”

席月融轻轻地握住了女儿的手,她的手,一如记忆中的温暖与坚定。

“我承认我在家待了二十年,与社会脱节得很厉害,但从你离开家之后,我就在努力地重新融入这个新时代,我四处求职,我重新演奏,我的琴技虽然荒废得很厉害,但还可以去教小学生……我的生活也许一度与社会脱轨了,可我的思维并没有。”

“妈妈……”比起席月融的镇定,苏虞却酸涩难言。妈妈之所以在家里当了整整二十年的家庭主妇,是为了照顾她啊!是为了把耳朵听不见的她,也培养得跟其他孩子一样出色啊!

一想到这一点竟然成了父母婚姻破裂的缘由,被深深伤害了的,岂独妈妈一人?

“所以,如果说这些年里,我因此而做了一些让你爸爸心灰意冷的事情--比如经常忙碌的时候顾不上听他说话,偶尔会对自己感到沮丧而冲他发脾气……好吧!我承认这些确实没少发生,于是,导致了今天的结果。但是,我可以改。”

席月融脸上有着凝重的表情,同样巴掌大的小脸,同样秀丽的眉眼,在苏虞身上是楚楚可怜,而在她这里,则是坚毅不屈,“我认识你爸爸二十二年,嫁给他整整二十年,就这么离了,我不会甘心。所以,我决定修复和挽回这段破损的关系,不管怎么样,我要试一试,如果现在这个全新状态的我,还不能让这段婚姻继续走下去的话,那么OK那就离婚吧。”

“妈妈……”苏虞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些什么。

在知道爸爸有外遇后,她所想到最多的,其实就是妈妈。

在她的记忆里,妈妈一直一直在家里陪她,是妈妈教她学会了说话,是妈妈让她尽情地学画画,寒冷的冬天会半夜起来替她盖被子的人是妈妈,炎热的夏天会每天都做好冰镇酸梅汤给她的人是妈妈……

明明为了这个家,妈妈付出了所有的青春和时间,甚至还放弃了自己的理想——在音乐厅开一场个人钢琴独奏会!

因此,她好害怕妈妈在知道真相后会崩溃。妈妈把所有的一切都押在家庭里了,可到头来,却要跟她说她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换了任何一个女人都会承受不了。

然而,此时此刻,端坐在她面前的这个年华已逝、慢慢老去的女人,却用无比坚定的口吻一字一字地说,愿意重新挽回。此情此景,让她一个做女儿的,情何以堪。

忽然就有了那么点厌弃的感觉,厌弃天生残疾的自己,厌弃当了这么多年累赘的自己,厌弃让妈妈那么不幸的自己,和厌弃此时此刻、毫无办法的自己……

“对、对……对不起!”她咬住下唇,艰难出声。

“傻瓜……”席月融捧住她的头,注视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字说,“妈妈啊,拼着不睡觉都要跑过来,就是为了来告诉你——妈妈会努力的。而你,什么都不用担心,专心念书。等你放寒假回家时,妈妈保证,给你一个最好的交代。”

苏虞“哇”地哭了。

“对不起!妈妈……妈妈,对不起……”

小时候,一直一直觉得自己很不幸,明明她所祈求的不过是对别人来说最正常不过的事情——能够听得见。

可是,因为命运的捉弄,而变成了最遥不可及的奢望。

所以,憎恨也好,苦恼也罢,都认为那样的差别待遇仅仅是针对自己来的。却忘记了,她的母亲,她的父亲,她的其他亲友老师们,其实也因此在遭遇本不该有的磨难。

在这样的命运里挣扎和辛苦的,不只是她一个人!

所以,此刻,面对这么坚强的妈妈,苏虞只能哭泣,也只会哭泣了。

妈妈,对不起。对不起这辈子给你添了这么多麻烦。

但是,如果还有下辈子,无论是什么样子的我,都还想当您的女儿。

因为,你是这个世界上最最最好的妈妈!

最最最好的!

“我……”苏虞仰起脸庞,泪流满面,却字字坚毅地说,“我一定会成为最最最棒的珠宝设计师的!我,是妈妈最骄傲的女儿。我、我不会让你二十年的艰辛白白付出的!”

她发誓。

【第十话】

呐,说好了哦,

要永远跟我在一起的。

那样,

就什么都可以原谅你,

就怎么都不讨厌你。

*****

晚上九点,狂风呼啸,沉甸甸压了一天的大雨,直到此刻终于倾盆落下。

苏禾坐在杂志社的办公桌前,看着窗外玻璃上噼噼啪啪四下飞溅的雨珠,心情也和这些雨珠一样,乱成一片。

也不知道家里婶婶和小虞谈得怎么样了?哎,二十年的婚姻搞成这个样子,真不知道叔叔他怎么想的,半点责任感都没有,男人真是靠下半身思考的么?

说到靠下半身思考的男人,再看一眼电脑屏幕里此刻正全屏打开准备PS的温颜卿的照片,就更是牙痒:讨厌讨厌讨厌!

她早该看出这家伙不是个好东西,看他阴险的细长眼,看他轻薄的嘴唇,看他腹黑眼睛男的模样……

她之前怎么就一时走眼,认为这变态是个冰山禁欲男呢?趁她昏睡擅自换她睡衣也就罢了,今天还用照片勒索她亲她……

啊啊啊啊,为了这十六张照片,她算赔彻底了!

苏禾一会儿咬牙切齿,一会儿抓狂挠发,落到一旁加班的同事眼中,不由得关心地问道:“苏禾,你没事吧?稿子很难写么?”

“啊……嗯,是啊…”苏禾尴尬地笑。

同事露出理解的表情,轻叹说:“没办法,老佛爷是处女座的,你忍忍吧。我先走了啊,家里还等吃饭呢。”

“哦好,你先走吧。”

“自己一个人留着没事吗?”

“没事,又不是第一次熬夜加班。”苏禾摆手,那位同事便走了,整个杂志社,就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哎……”她发出一声长长叹息,朝后靠倒。

真无聊,难道今晚真的要在这里将就一夜么?

可刚交了房租,也根本没有多余的钱可以住旅馆,只能忍了。不过比起睡觉来,一晚上都得对着温颜卿的照片才更受不了啊!

一想到这里,苏禾就恨恨地关掉了PHOTOSHOP,算了,不修了!到时候就直接把这些图仍给美编,爱怎么地怎么地吧!

也说不清怎么是回事,莫名就变得很讨厌温颜卿。

虽然一直以来,她对他的各种强迫症和怪异的行事作风就挺鄙视的,但其实内心深处还是有“这个人很有趣”的想法的所以才愿意一次又一次地继续接触他。

在知道Happen的事件后,还萌生了“这家伙也许是个很温柔的好人”的想法,以为窥见了冰山深处的真实面容。谁知道……

呸,还是卑鄙小人。

最讨厌的就是这种以为自己有钱又长得帅所以所有女人都要对他趋之若鹜的男人了。他凭什么想脱就脱,想亲就亲?把她当什么人了?

就算现今社会各行各业处处充满了潜规则,但不代表她就同意自己被潜。咬牙咬牙,真恨啊!恨温颜卿的轻薄,更恨自己的软弱。也许更恨的,还有对温颜卿的隐隐约约的美好感觉的幻灭吧……

就在苏禾胡思乱想、一个脑袋有两个那么大的时候,一旁的座机电话响了。她不耐烦地伸手接起,“《百宝箱》杂志社,你好?喂?喂?”

对方不出声。

苏禾摇了摇话筒,以为是坏了,就搁回去了。

结果十秒钟后,电话又响了。

“喂?”接起来,还是没声,搞什么啊?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名字,苏禾重重一颤,“温颜卿?是你吗?”

电话那头,依稀传来一个男人急促的呼吸声。

靠,那变态还有脸给她打电话?苏禾双目圆瞪,吼道:“我没什么好跟你说的,就这样了,你不要再打电话过来了!”

“啪”地挂掉。

苏禾拍了拍手,连自己都有些佩服自己,竟然敢冲那富二代这么吼。可惜高兴了不到三秒钟,电话又响了,这回是手机。

她一看号码,居然又是温颜卿,当即怒不可遏地接起来,“都跟你说不要再给我打电话了,你到底想怎么样啊!”

“不要再?”温颜卿的声音通过话筒听起来时,总是有种金属的质感,显得颇有韵味。

可惜再好听也是个变态!“是的,不要再打来了,你烦不烦啊?”

温颜卿停了一下,说:“我之前没有打过电话给你。”

苏禾嗤鼻,“得了吧,不是你打的难道是鬼打的,我办公室的电话就你知……”一个“道”字还没出口,叮铃铃--座机,再次响了起来。

这下子,苏禾彻底惊了。

她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手机,再看着不断响起的座机,如果手机这头跟她在通话的人是温颜卿的话,那么?打座机的人是谁?

“不、不要跟我开、开玩笑了……你、你你在吓我对不对?”空荡荡的只有她一个人在的办公室,和不停响起的铃声,这样的认知让苏禾一下子手脚冰凉。

“你在办公室?”电话那头的温颜卿如此问道。

“是的……”苏禾快要哭出来。

“座机在响?”

“嗯……好几次了,接起来,都没有人……”她越想越害怕,越想越紧张,整个人都开始瑟瑟发抖。

温颜卿突然命令道:“去接。”

“啊?”

“去接,看看对方想做什么。”

苏禾颤颤地一边拿着手机不肯松开,一边去拿座机话筒,结果,就在她的指尖按到话筒的一瞬,铃声停止了。

她刚松口气,眼角余光却看见了某样东西,顿时“啊”地尖叫起来。

“怎么了?”手机那头温颜卿的声音也似乎一下子近了许多。

“我、我看见窗外有个白影闪过!真的,我没有看错!”她连忙去拿背包,“这里不能再待了,我要回家!”

“等等!”

“不要,我不要在这里,我要回家……”

“外面可能有人,你现在打开门,他也许就进去了。”

苏禾一震,“那……怎么办?”

“检查门窗有没有关好,找样可以当武器的东西,然后,等着。我现在就过去找你。”

苏禾连忙喊道:“你不要挂电话!我……我害怕……”

“我不挂电话。你先找样武器。”温颜卿停了一停后,破天荒地加了一句,“乖。”

但这个字却起到了极好的安抚效果。苏禾觉得稍稍好受些了,转头看见座位旁边的雨伞,问:“雨伞可以吗?尖头的那种。”

“嗯。可以。现在去检查门窗。”苏禾抖啊抖的,鼓足勇气走到门边,门锁得很好,她稍稍放了点心,再走到窗边,因为下雨的缘故,窗也关得很好,她又放了点心。

“怎么样?”温颜卿在电话那头问。

“关好了。”

“很好。接下去,藏到桌子下面,记得带着你的座机电话一起。”

“为什么要座机?”

“如果有人硬闯,而我还没赶到,你就报警。还有,如果他再打电话来,就接。”

“还要接?”她声音发颤。

“打骚扰电话总比直接进去找你好吧?放心,光靠声音是伤害不了人的。”

“噢……”她像个听话的小学生般,老老实实地按照老师的说法躲到办公桌下,顺便抱住了座机电话。

“我要关灯吗?”

“开着吧。”

“可是,如果关上,不是会更安全点吗?”

“你忍受得了黑暗和恐惧的双重压力?”苏禾又是一震,忙不迭地摇头。

电话那头的温颜卿,仿佛看见了她的这个动作般,自然而然地说了下去,“那就老实待着。注意藏好。别再发出声音了。”

苏禾急了,“可是……你得跟我说说话,不然我害怕!”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你想听我说什么?”

“随便什么都可以,只要在说就可以。”

“你要不要听歌?”

“欸?”不得不说这个提议完全出乎苏禾意料之外,“可以吗?”

“嗯。”然后温颜卿就唱了起来。

他唱的是一首英文歌,苏禾正好知道,那是Gareth Gates的《With You All The Time》。

温颜卿低沉冷感的嗓音,在唱歌时竟异常温柔,尤其是那句“you know that i'm with you,that i'm with you all the time(你要知道,我和你在一起,我一直和你在一起)”宛转深情的气息,仿佛就在身侧回旋一般。

苏禾慢慢地平静了下来。

外面的雨还是下得很大,办公室里只有她一个人,外面还有个连续打骚扰电话过来的不明歹徒,她本来很无助、很害怕,但因为有了这歌声的陪伴,就像拥有了世界上最强大的力量。

“You're on your own but not alone(你独自一个人,但是不会孤独)

When you're down and you're rife(当你失落时,不受瞩目时)

And the world tells you no-one cares(当世界让你知道没有人关心时)

You can rest assured im always there(你可以放心,我都会在)

Even when you feel like you don't belong(即使当你觉得没有归属感)

Even when you fall and it all goes wrong(即使当你跌倒,所有事情都出错的时候)

You know that i'm with you(你要知道,我和你在一起)

That i'm with you all the time(我永远都和你在一起)

Say a little prayer for the restless heart(为疲倦的心作一点点的祈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