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氏心里怄的不行,转脸朝金嬷嬷看去。

金嬷嬷微不可见的点头,表示老太太说得都是真的,虞襄还真是这种招惹不得的爆脾气。激怒了她,她呼吸间就能翻脸无情,把小姐的身世抖落的满京皆知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儿。

林氏只得咬牙应诺。

分明要到了掌家权,林氏却像打了败仗,走起路来飘飘忽忽没有力气。虞妙琪站在廊下迎她,见此情景急问,“母亲,可是让祖母推拒了?”

“不,老祖宗答应了。”林氏挽着女儿进屋,两人坐定后把一干仆役全都遣走,唯余下金嬷嬷守在门口,紧挨着说起私房话。

“母亲,你是不知,那虞襄好不讲理,竟当着我的面儿警告我莫与哥哥亲近。她凭什么?那是我的哥哥,不是她的!”虞妙琪说起这个又开始掉泪,继续道,“我恰在路上遇见哥哥,将此事告之于他,他竟大笑而走,丝毫不把我当亲人看。实在是让我心寒!”

“无事无事,你还有母亲呢!”林氏心里气极却毫无办法,只得搂着女儿拍抚,“日后母亲掌家了,你便再不用看她脸色,母亲必定给你寻一个好夫婿,叫你吐气扬眉,富贵已极。你哥哥现如今乃正一品的骠骑大将军,手握百万军权,连诸位皇子见了也要礼让三分,莫说那些王公贵族。凭咱家这门第,你就是嫁给皇子龙孙做正妃也使得,作甚还跟她一个瘸子计较?索性她这辈子都嫁不进高门,等你哥哥结了亲,我便在乡下置办一个小宅院将她送走,不拘管事、小厮、村夫,随意给她配一个,老祖宗和你大哥届时只一心记挂新媳妇和刚出生的小世子,哪还有心思管她?你且看着吧,她此时风光,日后必定落不着好下场。”

虞妙琪听了果然舒心不少,破涕为笑道,“还是母亲待我最好。没想到哥哥还是骠骑大将军,我只知他是什么都指挥使。”

她不懂前朝政事,还当骠骑大将军权利更在都指挥使之上,一时间更坚定了要与虞品言打好关系的决心。虞襄唯恐她抢走虞品言,那她偏要试试看。

因都指挥使司乃皇上近些年才建立的权利机构,林氏以往从未听说过,故而摇头道,“那都指挥使母亲也不知是作甚的,大概是个二三品的职缺,好叫你哥哥不打仗的时候不至于闲着无事。你哥哥如此位高权重,圣眷优渥,那野种自然要紧紧巴着,倒是打得好主意。儿啊,你可也得好生与你哥哥相处,让他明白谁才是他嫡嫡亲的妹妹。母亲虽说能在内宅之中帮衬你一二,你的前程却还需靠你哥哥去挣。”

“女儿省得了。”虞妙琪不住点头,斟酌半晌说道,“母亲,您能否派人去查查今科状元沈元奇?”

“为何忽然查他,可是看上他了?状元郎的名头说起来好听,配我的宝贝女儿却也差了点呢!”林氏掩嘴而笑。

虞妙琪面色红白交替,摆手道,“非也,女儿怀疑他乃沈家嫡子,也就是我原先的兄长。若果真是他,恐会将女儿的过往说出去,亦或攀附咱们侯府谋划好处,却是不得不防。母亲有所不知,他现如今已是翰林院侍读学士,就在京城里待着呢。”

“不将沈家斩草除根已算我永乐侯府仁至义尽,他竟然还敢来攀附?”说起沈家林氏就怒不可遏,咬牙道,“女儿你放心,若果真是他,母亲定然想办法将他除了。”

“母亲您可千万别伤他性命!”虞妙琪恨不得知道自己过往的人统统去死,面上却露出不忍之色。

林氏颇为欣慰的拍抚她手背,笑道,“琪儿真是心善,沈家如此卑鄙无耻,你竟还顾念那点儿旧情。罢了,我也不拿他如何,只让你哥哥出面将他撵出京城,此生再不许回来。一个小小的翰林院侍读学士也敢跟我永乐侯府叫板,简直不知死活!”

虞妙琪还不放心,迟疑道,“母亲,哥哥会帮我吗?他好像十分不喜欢我。”

林氏略有些心虚,面上偏要强撑,微笑安抚道,“我是他母亲,你是他妹妹,这点小事不过动动嘴而已,他哪敢推拒。他不是不喜欢你,他对谁都是如此。”

“可他对虞襄却大为不同呢。”虞妙琪话中透出浓浓的酸味。

“虞襄救过他一命,自然与别个不同。日后你们兄妹两相处日久,感情也会变深。到底是嫡亲兄妹,还怕越不过一个野种?我的儿,你千万莫着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母亲会护着你。”林氏搂住她肩膀轻轻拍抚。

“我知道了,果然只有母亲待我最好。”虞妙琪在林氏怀中渐渐安下心来,又问,“母亲,我打探清楚了,虞思雨那意中人乃今科探花郎,父亲是盐运使司运同方大人。听马嬷嬷说他家已经遭难了,这事儿是真的吗?”

林氏隐居多年,对京中动向当真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知道,只得看向金嬷嬷。

金嬷嬷躬身回话,“夫人,这事儿应该是真的。前些日子皇上对盐税一块大查特查,砍了许多贪官脑袋,两淮官场更是清空大半。盐运使司运同乃其中最易捞油水的职缺之一,那方家十有八九不能躲过皇上的屠刀。”

虞妙琪眼珠子一转,追问道,“那为何虞思雨还心心念念嫁过去?祖母竟也应了!”

“这话说来可长,大小姐肯定还不知道这其中内情。也是她一时糊涂,为了攀上富贵人家竟连闺誉都不要了,老夫人如何不教训她……”金嬷嬷将暗地里打探来的‘方志晨夜会被抓’等事详细叙述,末了唏嘘道,“别看老夫人嘴上说得笃定,实则不过吓吓大小姐罢了。您且等着,过不了几日老夫人便会与大小姐摊牌,然后逼她安安心心择一户殷实人家嫁过去。方大人斩首,方家家财充公,方公子的官身拿来折了罪,赎走他老娘。就那样一个破落户也配娶侯府小姐?就算是庶女老夫人必然也不答应。”

虞妙琪若有所思的点头,林氏却轻笑起来,压低嗓音开口,“依我看,虞思雨还是嫁进方家最好。破落户怎么了?破落户正好便于我们摆弄,给他们几百两银子叫他们上京把虞思雨弄走,日后天涯海角再不相见,倘若她不老实还想着回来,便再给几百两银子直接暴毙。她不是已经坏了闺誉?让方家把这事宣扬开来,她要么嫁人要么浸猪笼,家规族规摆在那儿,就是老祖宗也说不出什么。金嬷嬷,你这便派人去扬州把方家母子找来,隐秘着点儿。”

金嬷嬷垂头应诺,虞妙琪大为满意,搂住林氏‘母亲母亲’的撒起娇来。

老太太遣走林氏后使人去通知虞襄交接中馈,虞襄二话不说便拿出十四年的总账和一应对牌钥匙等物,丝毫不见怨怼。

老太太满意至极,心道还是襄儿最贴心,随即命几个壮实婆子将几箱账本全给林氏抬去,做好了袖手旁观的准备。

作者有话要说:吃了药好多了,脑子虽然烧糊了,但是不知不觉竟然多码了半章,而且文笔十分飘逸。我去,我都开始佩服自己了!

谢谢我的壕们,也谢谢所有支持正版的朋友,今天不么么哒了,免得传染。

57、第五十七章

林氏也没料到虞襄会那般干脆,这私房话还未说完,三个大箱子就已经摆在院里了。箱盖上贴着标签,两个为中馈账本,一个乃林氏这些年的嫁妆本子。

虞妙琪看见贴条眸光微暗,问道,“母亲,你的嫁妆竟也是托她管理吗?”不是说四年前已经知道事情真相,怎么还对虞襄如此放心?

林氏听了十分尴尬,命人将箱子搬进屋,解释道,“我头几年沉浸在亡夫之痛中难以自拔,故而府务、中馈,甚至嫁妆全扔给老祖宗帮忙打理,想来这些随嫁的田庄铺子也是老祖宗交予她的,我却是完全不知情。”

虞妙琪听了还是难以释怀,埋怨道,“祖母四年前就已知道她身世,却依然将您的嫁妆交出去,可见对她信赖爱重到了极点。反观对我,态度却不冷不热,不远不近。”

林氏连忙搂着她安慰,“我的儿,你别多想。这不是因为你早年没在家么?老祖宗孤单寂寞自然需要人陪,这便被虞襄笼络走了。你日后多陪陪她也是一样,血缘摆在那儿,没有亲近外人却疏远家人的道理。”

虞妙琪点头,径直打开那装载嫁妆本子的箱盖。里面整整齐齐码着许多账本,脊页上标注着年份。

林氏抽出其中一本翻看,冷笑道,“中馈账本且放在一旁我稍后再看,这嫁妆本子我却得好生查查,倘若她在我嫁妆里动了手脚,少不得闹到老祖宗那里好叫她看清楚这‘嫡亲孙女’的真面目。”

虞妙琪心思浮动,也抽出一本略略翻看,被林氏母家的富贵惊住了,这陪嫁的田庄铺子也太多了点,道一句‘十里红妆’也不为过,不免好奇的问,“母亲,咱们外家是做什么的?竟然如此巨富?”

林氏笑道,“你外家也是商贾,却并非地位卑贱的行商,而是皇家钦点的皇商,专门负责筹办皇室专用的瓷器丝绸等物。你外公乃大汉朝唯一的红顶商人,当年曾向征战在外的圣祖进献五百万石粮草解了战败之危,故此受封中书舍人,地位十分尊崇。”

虞妙琪本以为商贾都是卑贱之人,听了林氏的话才知晓竟然也有将商贾做到极致的神人。而她外公便是唯一的佼佼者,心底的一丝小别扭瞬间消散,笑道,“原来我外公竟如此厉害,那我要不要抽空去拜见一下?”

林氏脸上得色顿减,叹息道,“你外公早就去了,如今是你大舅舅当家。回去探望的事改日再说吧。”

林氏本为林家嫡长女,然而林家现在的家主却是她当年最看不上眼的庶长兄,她嫡亲弟弟是个浪荡子,因吸食了过多五石散伤了根骨,这辈子都无法有嗣,故而丢了继承权。她因帮着嫡亲弟弟争夺权位与庶长兄撕破了脸,足有二十年未曾归家。

她那嫡亲弟弟现如今也分府单过,仅剩的几分家业早就败得一干二净,时不时找上永乐侯府打秋风。虞襄每次给钱都非常大方,用得全都是林氏的嫁妆,惹得那小舅舅见了她就点头哈腰态度谄媚,直像对待自己祖宗。这些事林氏却是毫不知情。

虞妙琪见她脸色阴郁便不敢再多问,心道私下里再找金嬷嬷详细打听,于是笑道,“那就改日吧。不瞒母亲,我在沈家时也经常帮着沈氏看账本,母亲若是忙不过来我还能搭把手。”

“哦?我的女儿竟然如此能干?那感情好,咱们立时把这些账本仔细查查,若是出了问题便拿到老祖宗那里理论理论。”

林氏将账册全都取出,按照脊页上标注的年份从头查起。虞妙琪拿起算盘,看一行打一行,速度十分惊人。

因母女两存了找茬的念头,每一个数字都反复核对,查到一半的时候还真让她们找到好几个亏空之处,且数额十分巨大。

母女二人顿时来了精神,接着往下翻查,累计亏空竟达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地步,甚至有五所京中旺铺被无缘无故卖掉了,所获纹银不知去向。

林氏气得牙齿都在打颤,拍案怒骂,“好一个小野种,竟敢将我的嫁妆私下里卖了!怪道她生活如此奢侈,却原来都是挖了我的血肉去填补!好好好!金嬷嬷,带上账本去老祖宗那里,顺便把侯爷也叫去。当着他们的面儿,我要那小野种把吃了我的全给吐出来!”

金嬷嬷肃然应诺,叫来两个婆子抬上账本就走。

虞妙琪微微垂头,用帕子掩住嘴角幸灾乐祸的笑容。这虞襄还真够胆大的,前后竟吞了十万两之巨,也不知她花用在何处?倘若逼着她吐出来,那场面真真丑死个人!又一想到这些银子本该是留给自己的嫁妆,却全让那野种侵吞了,她眸色渐冷,喜色顿消。

林氏拉起她便走,她猛然回神,摆手道,“且慢,我把祖母送我那个荷包戴上。”从针线盒里翻出荷包,又随意捡了一张纸叠好放进去,她这才系在腰间随林氏往正院行去。

西厢小院,虞襄陪老太太念完经回来,在廊下逗了会儿鹦鹉阿绿,又把花圃里发了芽的芍药移进花盆,然后洗了把脸,半靠在软榻上闭目养神。

柳绿看看沙漏,发觉到了主子惯常午睡的时辰,蹑手蹑脚走过去给她拿掉头上的绢花珠钗等物。

“就戴着吧,我半靠着睡两刻钟,压不着。”虞襄抬手阻止。

“还是拆了方便,躺下睡才舒服呢,这样坐着待会儿起来腰疼。”

“一会儿有人要来找茬,我睡迷糊了怎么跟她们斗?不如略坐片刻养养神。”似想到什么有趣的东西,虞襄掩嘴轻笑。

柳绿还未开腔,桃红便先惊讶的叫起来,“找茬?在这侯府里谁敢来找小姐您的茬啊?活腻歪了?”

虞襄朝正房的方向指了指,脸上全是蔑笑。

柳绿更感疑惑,问道,“为何啊?这不是已经把掌家权交出去了吗?咱们这里可什么都没留!”

虞襄干脆不睡了,命桃红拿来一碟瓜子,边嗑边道,“她那么个自私自利的人,比起中馈定然更在意自己的嫁妆本子。可巧了,她那嫁妆本子有问题,亏空数额十分巨大,而她又对我恨之入骨,不等把所有账本看完就会把这事闹开来以便打我的脸。”

“亏空?小姐您挪用了她嫁妆?”柳绿吓得脸都白了,结结巴巴问道,“您,您究竟挪用了多少?侯爷平时给您那么些金银财宝还不够您花啊?您作甚想不开去挖她墙角?倘若真闹大了,您这脸可就没地儿搁了。”

虞襄听了非但没被吓住,反而乐不可支,将剥下的瓜子壳全扔到柳绿头上,戏谑道,“皇帝不急急死太监,你瞧瞧桃红,多镇定啊!合着在你眼里我就那般贪财?哥哥平日给我的好东西可比她的嫁妆值钱多了!”

“那是因为她傻,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柳绿苦着脸把头上的瓜子壳拍掉,心道小姐强悍的时候谁都拿不住,不靠谱的时候那也是真不靠谱,侵吞母亲嫁妆这样的事儿别人会不会干说不准,放到她头上,那还真干得出来,不是因为贪财,纯粹为了给林氏添堵。焉知她就是不挪用,那些东西不也是留给她的么?

哦,现在可能不会了,林氏的心肝肉回来了,那些嫁妆应该没有主子的份儿了。难道就因为知晓有这一天,主子才铤而走险?

柳绿陷入了各种脑补当中。

桃红瞪眼骂她,“你才傻!没见小姐老神在在的吗?这里面肯定不是小姐的问题。”

虞襄拍拍桃红胳膊,笑赞,“我的小桃红终于聪明一回。我不怕她闹,相反,我还怕她闹得不够大,反正最后没脸的人不是我。”

小姐接管之前是老夫人掌家,不是小姐的问题,岂不就是老夫人的问题?嘶,不能吧?!

柳绿顿觉心惊肉跳,将嗓音压到最低,“小姐,若是老夫人出了问题,这事儿可就更复杂了,闹起来就是一桩惊天丑闻,您可得赶紧跟老夫人通个气儿,把这事压下去。您也真是,怎么不把账目填平了再送过去。”

虞襄笑得更欢,连连摆手,“你怎知道我没把账目填平?早填平了,只是她猪油蒙了心,带眼不识而已。这亏空之事老祖宗既然敢做自然不怕人知道。倘若林氏稍微念着我与她的母女情分私底下跑来问我,亦或耐着性子把所有账本看完,这事儿闹不出来。但她若是存心找我茬想让我没脸,必定会急吼吼去老祖宗那里告状。老祖宗这是在试探她呢,亦或想狠狠收拾她。反正不管老祖宗想干嘛,林氏都讨不了好。你且等着,看看到时究竟谁没脸,反正不是我这张漂亮的脸蛋儿。”

她摸摸自己脸颊,轻快的哼起歌来。

柳绿一见她那蔫坏的样儿就知道这回林氏又要被打脸,不禁在心里唏嘘:分明是亲生母女,怎么弄的好似结了几辈子的深仇大恨?就因为小姐出生克死了侯爷?这理由忒荒谬了些!十四年来也没见小姐克着谁啊!还有那二小姐又是从哪里蹦出来的,看上去跟林氏一样,满脸晦气。

那母女两凑在一块儿,日后府里怕是不得安宁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我的壕们,也感谢所有支持正版的朋友,么么哒!今天的双更没有忘记,好欣慰。

58、第五十八章

林氏好不容易抓住虞襄这么大一个把柄,就是开口提出送她去乡下单过,老太太和虞品言也说不出什么。哪有女儿侵吞母亲嫁妆的道理,就那么迫不及待?换言之,连母亲的嫁妆都能侵占,还有什么能阻挡她的贪欲?

如此低劣品行,足够将虞襄压得抬不起头来!就算老太太和虞品言执意要保她,日后她也猖狂不起来了!

林氏越想越得意,脚步飞快,眨眼就到了正院门口,虞妙琪紧跟其后。

立在廊下的马嬷嬷见了二人连忙进屋,低声道,“老夫人,她们果然来了。”

“哼~”老太太轻捻佛珠,徐徐开口,“只等了一个时辰就找来,心太急了。后面的账本怕是看都未看。”

马嬷嬷低头不敢答话,心知待会儿这屋子里将有一阵吵闹,冲晚秋使了个眼色,暗示她把闲杂人等全打发干净。

“闹啊闹,闹啊闹,刚回来两天已经闹出多少事端?且让我数数。”老太太放下佛珠掐指换算,笑容越发冰冷,“果然是个丧门星,接回来就家无宁日。我还以为她能劝着林氏消停点儿,却没料是个更不消停的货色,心心念念就是争宠争家业。林氏还不够宠她?家业她也敢盯上,把我的言儿置于何地?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把她接回来。”

老太太摇头长叹。

马嬷嬷轻声安慰,“您又不是那等铁石心肠,哪能看着亲孙女流落在外不往回接的。也是她年少轻狂,您把她打醒了日后再慢慢调教,不出一年两年便能裁剪出个新模样。”

“调教?就凭她那等低劣品性,我就是再调教几百年也无用。这是根子不好,得了林氏真传了。说来说去全都是我的错,怪我当年识人不清,迎了这么个不着调的进门,连带生了个小丧门星,这才闹得家无宁日。”老太太越说心情越郁怒,只等林氏进来好生料理她。

马嬷嬷正欲搭腔,晚秋在门外禀告道,“老夫人,夫人和二小姐来了,说是有急事找您。”

“让她们进来。”老太太挥手,语气十分不耐。

二人进屋后徐徐见礼。

“得了,有什么事儿直接说,甭给我行礼,我怕折寿。”

林氏还未申诉,老太太就先横眉怒目,她一时间有些踌躇。虞妙琪心知这会儿没自己插嘴的余地,捡了一张凳子落座,又偷偷拉扯林氏衣袖。

林氏迅速镇定下来,紧挨着女儿坐定,说道,“母亲,还是等言儿和虞襄都到了再说吧。兹事体大,我怕届时有人说我背后冤枉她。”

老太太气笑了,问道,“要不要把思雨也一块儿喊来?兹事体大,索性叫全家人都听听。”

“如此也好。”林氏本还有些心虚,但想到那些被掏空了一个又一个大窟窿的账本,难得的硬气一回。

老太太摆手让晚秋去唤人,然后闭着眼睛捻动佛珠。

立在门边的马嬷嬷用一种既怜悯又嘲讽的目光看了看母女两,随即低头缩小自己的存在感。连侯爷都叫来,找死也不是这么个找法。隐居十四年,倒把所有的精明能干都消磨干净了,只剩下满脑袋浆糊。

厅堂里安静的落针可闻,空气中缭绕着淡而清雅的佛香味儿,闻起来本该沁人心脾,却无端端令人感到几分压抑。虞妙琪按揉胸口,心间升起一股细微却又不容人忽视的忐忑感。

明明说好要慢慢来,慢慢在侯府站稳脚跟,却在第二天就夺走了掌家权,然后与虞襄争锋相对,动作会不会太大了?这吃相在旁人眼里怕是很难看吧?

她心下一凛,这才发觉自己被嫉妒蒙了心,下错了棋子。应该再慢一点的,至少在笼络了老太太和虞品言之后。然而来都来了,也只能把错误进行到底。索性虞襄的错处更大,老太太和虞品言知晓了万万没有纵容的道理。

连林氏的嫁妆都能下手,那中馈必然也侵吞不少。早想到这一点的话就应该把中馈账目也全都看完再一块儿拿过来。

虞妙琪越琢磨错漏越多,红润的脸色渐渐开始发白,忍不住掐了掐腰间的荷包。

撕拉撕拉的声响引得老太太睁眼去看,挑眉道,“这平安符你终于戴出来了?”

“祖母送得东西,我自然应该随身携带。之前是我着相了,竟有些舍不得,焉知这个磨损了,祖母岂会不给我求一个新的?祖母拳拳爱护之心孙女儿不敢或忘。”

这番话说得太甜了,简直能滴出蜜来。老太太脸上却丝毫不见悦色,只用一种阴沉的、压抑的、令人感觉毛骨悚然的目光定定看了她一眼。

虞妙琪似触电般低头,心跳顿时疾如雷鼓。她隐约发觉自己说错了话,可思来想去却找不出头绪。难道老太太竟早就知道我把平安符烧了,故而几次试探于我?

这个想法乍一浮现便引得她呼吸停滞。如此,日后再要笼络住老太太怕是千难万难!自己在她心目中恐怕已经是个两面三刀虚伪做作的角色了!错错错,怎么每一步都是错?难道这一步又错了?

心里几番思量,虞妙琪像坐在了钉板上,恨不能飞身遁走。

恰在这时,虞襄被两个丫头推进门,冲几人一一点头见礼。

林氏冷哼一声,目光如利刃般向她剜去。老太太轻拍自己身旁的软榻,唤道,“襄儿过来与老祖宗同坐。”

两个丫头将她抱上软榻,又整理好裙摆。

虞襄歪在炕桌上,一手转动小炕屏,一手托腮,慵懒问道,“老祖宗,家里发生什么大事儿了?我正准备午睡呢,这会儿眼睛都有些睁不开。”

她眨了眨黑白分明的猫瞳,几丝水汽粘在浓密的睫毛上,样子既无辜又可爱。老太太揉揉她脑袋说道,“且等你哥哥姐姐来了再说。你母亲有大事宣布。”

老太太的语气看似平和,实则暗藏着阴森的寒意,叫林氏和虞妙琪不安的动了动。

虞襄点头,将炕桌上的一碟花生挪到自己近前,喀拉喀拉的剥起来。剥了也不吃,只撅起红唇将里层的红衣吹落,将圆滚滚的花生米留下。

寂静的厅堂里一时间只闻花生壳碎裂的脆响,更有朱红包衣打着卷儿纷纷扬扬掉落地面,似下了一场小雪。冷肃的气氛就在这一阵阵脆响中悄然消散了。

老太太看看埋头劳作没心没肺的孙女,严苛的面庞稍微和缓,又见她将辛辛苦苦剥的一捧花生米全塞进自己手里,劝自己赶紧吃,当即便笑开了,爱怜的捏捏她脸颊。虽说虞妙琪才是血脉相连的亲孙女,可到底比不上自己亲手抚养长大的,感情上终究隔了一层。

临到这会儿,虞妙琪总算是看出来了,自己要想越过虞襄讨老太太欢心怕是不可能。原本刚回来那天还有机会,然而她烧了老太太的平安符,也将自己辛苦建立的温婉形象烧得面目全非。

怪就怪在没理清侯府情况。林氏哪是什么当家主母,反倒地位尴尬,不上不下。她那小院除了金嬷嬷,其余人怕都成了老太太和虞襄的眼线。

不过是死了夫婿,竟弄得像天塌了一样,真真无用至极!

虞妙琪越想越恨,把林氏也一块儿恨上了。

金嬷嬷受命去请侯爷,这会儿正战战兢兢立在书房门口,刚要张嘴就被侯爷一个冰冷淡漠地眼神冻住,连忙低下头,眼角余光瞥见满屋子的画像,心尖狠狠一颤。

画中人她十分熟悉,全都是虞襄那张明艳至极的脸蛋,从十岁一直到十四岁,哭的笑的,喜的悲的,坐的卧的,各种表情各种姿态,简直活灵活现惟妙惟肖,更有一种浓烈的眷恋之情由那一笔一划中流泻而出,就是完全不懂欣赏的人也无法忽视。

金嬷嬷想到主子今儿意在对付虞襄,偏还请动侯爷前去裁决,怕是不能如愿了。非但不能如愿,必然还要与侯爷落下间隙。母子两本就不亲,日后恐会发展到争锋相对的地步。

思及此处她越发后悔起来,然而主子有命又不得不从,只得咬牙继续等待。

虞品言站在书桌后,面前摊开一副未完成的画像,一双妙目在他反复勾描下已显出湛然神光,唯余一点樱唇未曾着色。

他将朱砂稀释,沾了一笔在旁边的纸上试色,觉得还是太过浓艳便又稀释一点,反复再三的试色,这才敢将浓淡相宜的朱砂轻轻点染在樱桃小口上。在现实中用指腹摩挲过无数次的小嘴儿,到了画作里同样诱得他移不开眼。

他定定看了半晌,直等笔尖的颜料快要干透才看向金嬷嬷,问道,“何事?”

金嬷嬷抖了抖,低声道,“回侯爷,夫人请您去正院一趟,说是有要事相商。”

“不去。”虞品言拒绝的十分干脆,边说边将笔浸入笔洗里搅动。

金嬷嬷深吸口气,继续道,“回侯爷,事关三小姐,请您务必……”

不等她说完,俊美的青年已扔下笔负手而行,路过她身侧时淡淡瞥了一眼,那深邃地,仿佛淬炼了无数光年的眼眸里没有一丝人气,只余风雨欲来的冷厉。

金嬷嬷当真后悔了,缩头缩脑,胆战心惊地跟在他身后,眼见正院快要到了,竟生出许多怯意。

59、第五十九章

虞品言入屋后也不去看林氏和虞妙琪,与老太太打过招呼便弯腰捞起虞襄,将她抱坐在自己腿上。虞襄扭身给他喂了一粒花生米,然后接着剥壳。

“别吃了,整天不是花生就是瓜子,当心上火。”虞品言夺过装花生的盘子,让马嬷嬷端出去,吩咐道,“给小姐倒一杯苦丁茶来。”

马嬷嬷低声应诺,却又听虞襄唤道,“苦丁茶太苦了,加两勺白糖。”见兄长眯眼看来,嗫嚅道,“不不不,加一勺,一勺就可以了,”兄长的目光依然充斥着不认同,她垂死挣扎,“半勺,不能再少了。”边说边伸出葱白的指尖戳了戳兄长坚硬的胸膛。

虞品言终于绷不住了,冷峻的眉眼转瞬化成一滩柔水,无奈道,“加半勺糖吧。”拇指轻轻摩挲妹妹唇瓣,心道这么爱吃糖,难怪如此甘甜可口,也不知何时才能开窍好让自己吞吃入腹。

真真是一对儿欢喜冤家,百年修来的缘分。老太太摇头失笑,心情顿时好了不少。

堂下的林氏母女低垂着脑袋,也不知在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