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小片刻,虞思雨姗姗来迟,身后跟着端茶水的马嬷嬷。

“见过老祖宗,见过母亲,今日叫我来所为何事?”虞思雨满脸期待,暗暗猜测是不是要谈自己的亲事。

“坐着吧,你母亲有话要说,咱们都听听。”老太太摆手,然后看向林氏。

林氏灌了一杯茶,这才打开箱子取出账本,重重拍在桌上,语气十分激动,“母亲好生看看这些账本,我的嫁妆竟被亏空了十多万两白银,还有五家旺铺也被折卖出去,若不是我及时收回,再过几年怕只剩下一个空壳子!我就是想问问这是谁管得家?竟然如此下作弄鬼!”边说边用凶狠的目光朝虞襄剜去。

虞襄此时正依偎在兄长怀里,小口小口啜饮兄长喂来的茶水,仿佛没听见她的指控。

倒是老太太笑开了,嗓音透着压抑过后的愤怒,“林氏,你且看看脊页,出了问题的账本都是成康二十一年前的,那时候还是我在管家。”

这,这就是承认了侵吞嫁妆的事?还是老太太亲口承认?林氏傻眼了。她当然看清了脊页上标注的年份,可她压根没往老太太那方面想。老太太母家乃大汉朝最富盛名的鸿儒之家,自大汉开国以来就没出过德行败坏之辈,其家教之严苛可见一斑。老太太本人更是淑女中的典范,眼里容不得沙子。

她怎么可能做出这样的丑事?林氏坚定的认为是虞襄做了假账,把亏空挪到她管家之前,好让自己误以为是老太太做得,吃下这个哑巴亏。

她执意闹开也存着让老太太看清虞襄真面目的意思。然而万万没想到,老太太还真认了,没有一丝犹豫。她侵吞自己嫁妆干嘛?能花到哪儿?简直令人匪夷所思。

“母亲,宠孩子也不能宠成这样!这么大的事儿您竟然也帮她扛下!”林氏气急败坏的叫起来。

“你给我住口!”老太太举起茶杯狠狠往地上一掼,砰地一声巨响似直接敲击在心头,震得众人噤若寒蝉。

虞襄把脸埋入兄长怀抱,双手箍紧他劲瘦有力的腰。虞品言以为她害怕了,连忙轻轻拍抚她脊背,垂头正想安慰几句,却见她悄悄冲自己挤了挤眼睛,小模样透着蔫坏,

虞品言差点绷不住低笑出声,又爱又怜的捏捏她鼻尖,用口型无声道了句‘淘气’。

虞妙琪往林氏身后躲了躲,忐忑感越发浓重。虞思雨见林氏意欲找虞襄麻烦,本还幸灾乐祸呢,哪晓得情况急转直下,老太太竟亲口承认自己侵吞了林氏嫁妆。这等惊天秘闻把她吓了个半死,不免生出凄惶之感。

老太太见林氏面色惨白,难以成言,于是继续道,“你可知我为何要挪用你嫁妆?成康十年,言儿入宫参选太子伴读,急需大量银子打点;成康十四年,二房、三房、四房、五房打上门来闹分家,我与言儿老的老小的小,着实弱势,又花了大量银子买通族老。成康十六年,三房设下毒计冤枉言儿谋害人命,又是一笔银子打点;成康十七年至十九年,言儿三次中毒,性命垂危,光诊费便将家资掏去大半……俊杰死后大房本就风雨飘摇,又有一竿子豺狼虎豹等着将侯府据为己有,在这种情况下,就是我带来的一百二十台嫁妆也早就花用干净,而你的只动了一层油皮。我当年也是亲自问过你能否借用一些嫁妆,你还点头答应了,怎么,现如今又反悔?也是,言儿几次濒死的时候,你在屋里烧黄表纸;言儿上战场的时候,你在绣遗像;言儿当了都指挥使,见天刑讯杀人折损福气的时候你心心念念的要把女儿接回来。言儿需要你的时候你都在干些什么?你还当他是你儿子吗?现在日子好过了你倒跑来兴师问罪,你也不看看自己配不配,有没有脸开口!我现在看见你就犯恶心,若是俊杰泉下有知,定然托鬼差给你寄一封亲笔休书,你信是不信?你敢不敢跪在俊杰牌位前亲口问问他作何想?”

林氏越听脸色越苍白,及至最后几句竟摇摇欲坠起来,语无伦次的道,“母亲,我,我错了,我全不记得了。不不不,我若是早知道……也不是,我以为……”

她脑子乱的很,发现自己说什么都不合适,说什么都错,更兼之儿子用冷漠至极的眼光朝自己看来,差点没让她当场崩溃。她不是不在乎儿子,只是清醒得太晚了,已然无法回头。

虞妙琪恨不能化成一缕青烟消失掉。本以为日后靠着林氏能过上好日子,哪晓得林氏不靠谱的程度远远超出了她的想象,直达到人憎鬼厌的地步。与林氏绑在一块儿,难怪在老太太和虞品言跟前讨不着半点好处。

虞思雨表情木然,对这些事并无太大感触。

虞襄已经被说出了真火,稍微退出兄长怀抱,睨着林氏冷笑道,“母亲以为什么?以为这些东西全是我侵吞的反而栽赃到老祖宗头上?你也不把所有账本全看完再来找我麻烦。老祖宗的嫁妆没能赎回来,这些年府里稍有结余便都拿去赎买你的嫁妆。成康二十三年这本账薄你且好生看看,五间旺铺连带十万两银子已经全都如数归还,你跑来这里闹腾老祖宗,实在是令人齿冷!”

她抽出脊页上标有‘成康二十三年’字样的账本,狠狠砸在林氏头上。

林氏痛呼一声,强忍惊讶回道,“这个且不说,每月你从我城西那间铺子里抽调的二百两银子又是为何?抽调了四年足足也有近万两吧?”

虞襄摇摇头,一字一句开口,“那二百两的去处母亲去问问小舅舅。小舅舅一家难以为继,每月都来府里要钱。我每月月银二十两,供不起,又管着中馈不能监守自盗,只能从你嫁妆里面抽调二百两接济。母亲若是觉得不对,可以自己去跟小舅舅要回来。”

林氏傻眼了。虞妙琪将头埋得更低,心里惊讶更甚。万万没想到,不但林氏不靠谱,舅家更不靠谱,每月上门跟外甥女打秋风,该是何等的不要脸面!方才不是还说富可敌国吗?

虞襄继续嘲讽,“母亲连账本都没看完就将所有罪名推到我头上,立时找老祖宗理论,这是明摆着想把我脸面放在脚底下践踏!若是传出一二句不中听的,我也不用在京里立足了。我就奇了怪了,明明我与哥哥都是你亲生的,为何你光疼二姐姐,反把我们视若无物?陪伴在你身边十四载的究竟是谁?但凡你讲些母女情面私底下来问我,亦或耐心把账本看完,又哪来今日这出闹剧?母亲的所作所为实在令人心寒!”

她故作伤心的抹了抹眼角,钻进兄长怀里寻求慰藉。林氏不是不肯承认她么?她偏要拿母女情分来膈应林氏。

虞品言紧紧搂住妹妹,嘴唇快速在她额角滑过,再看向林氏时眸中的一丝温情全变成了煞气,一字一句言道,“我本以为我们是一家人,在危难的时候就应该守望相助,却原来母亲不是这样想的。如此,今天就把所有账本都摊开来算清楚,免得日后你的我的牵扯不清。”

什么叫你的我的?这是打算与自己划清界限了吗?林氏悔之不及,只能揪着衣襟,难过的说不出话来。

虞妙琪冷不丁跪到堂前,边磕头边道,“还请祖母原谅母亲这一回。母亲也是急糊涂了才会如此。母亲的嫁妆日后也有哥哥一份,为哥哥花再多也是值得的……”

“你说得没错,”虞襄垂头看她,眸中全是算计和嘲讽,“母亲的嫁妆也有哥哥一份,可看母亲这样儿,却是半点也不顾及哥哥,只把你一个当成心头宝。你才刚回来就风风雨雨的闹腾,再过几年还不把母亲的嫁妆全拢进掌心?这可不成!”

虞妙琪没想到她说话如此直白,头磕了一半就愣住了,硬是找不到词句反驳。

老太太眉心一跳,当即开口,“襄儿说得对,再过几年林氏哪还看得见言儿!林氏,你若果真知错便当着我的面儿把嫁妆给几个孩子分了,不能只偏疼一个。”你不是说我私吞你嫁妆吗?那好,今儿我便光明正大把它吞了,也好过全喂进虞妙琪这白眼狼嘴里。

坐在凳子上装木头人的虞思雨瞬间精神起来。

林氏看看面容严苛的老太太,又看看表情冷酷的儿子,只觉得心肝脾肺肾都被揉烂了,痛不可遏。分,她不甘心,不分,今儿怕是不能善了,谁让她这回错得离谱。

虞妙琪面上不显,实则心似火燎,颇有种快要吐血的憋屈感。

作者有话要说:烧是退了,但这两天肌肉酸痛,时时刻刻想睡觉。然后今天梦见自己掉进茅坑里了,还掉了两次,然后爬出来用纸巾不停擦……周公解梦说我要发横财了,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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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第六十章

虞品言不说话,只一边把玩妹妹白嫩的小手,一边淡淡朝林氏瞥去,见她低垂着脑袋半晌不吭声,怕是很不甘愿,本就冷硬的心这会儿已经没有感觉了。那点子嫁妆他哪里看得上眼?不过想称量自己在林氏心中分量罢了。林氏果然没让他失望,每一次都选择将他摒弃。

金嬷嬷立在门口,看见侯爷眼底逐渐聚集的冰霜,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恨不能跑过去压着林氏点头答应。一点嫁妆算什么?能有侯爷的心重要吗?得了侯爷庇护,日后要什么没有?夫人真是太不会想了!

林氏哪里是舍不得给虞品言,却是舍不得给虞思雨和虞襄,不由朝老太太看去,目露祈求。

老太太还未发话,虞品言却先低笑出声,“老祖宗,不用了。她的东西我可不敢拿,省得日后落了埋怨。”

虞襄立即张口反对,“那怎么行,这是哥哥应得的,岂能便宜了虞妙琪……”

虞品言捏捏她腮侧的嫩肉,笑道,“好了襄儿,与她们没甚好计较的。你想要什么哥哥不能给你取来?东海的珍珠珊瑚,西域的宝石香料,但凡世上有的,哥哥都能双手给你奉上。她那点东西还是她自己留着吧,日后也好过活不是?”

这样狂妄的话从旁人嘴里说出也许会招致一顿嘲笑,然而从虞品言嘴里吐出却十分具有说服力。他是这大汉国除去皇帝和太子以外最位高权重的人物,能得他一句承诺,比什么宝物都贵重。

虞妙琪和虞思雨嫉妒的眼睛都红了。虞襄却撇撇嘴,埋怨道,“那不一样,那本来也是你的东西,我就是心疼你,明明都是亲生的,为什么如此差别对待?要没有你,侯府早就倒了,她那些嫁妆也必定被人搜刮一空。她享受着你给予的优渥生活,又凭什么站在这里冲你叫嚣。我们挪用她嫁妆也不是成心的,她也是侯府一份子,难道不该为侯府出一份力?!”

林氏被说得抬不起头,偏偏一句都不能反驳,心里正撕扯纠结,却见儿子抱着虞襄站起身,面上笑如春风,语气也温柔至极,“好襄儿,知道你心疼哥哥。哥哥八尺男儿,难道还贪图她那点东西?不拿正好,日后省得攀扯不清。”话落意有所指的瞥向虞妙琪。

虞襄立时不说话了,趴伏在他肩头冲老太太挥手告别。

心知兄妹两这是不耐烦了,老太太也不挽留,使人送他们出去,然后转眼看向表情木然的林氏,“既然言儿和襄儿都不肯拿你的东西,你便给思雨分一些吧。儿女出嫁,不拘聘礼还是嫁妆,都是你这当家主母理当置办齐备的,你说是也不是?难道光想着掌权不想着尽义务?那你趁早把中馈还给襄儿。连个未及笄的孩子都比不上,你这些年的盐米都吃进狗肚子里去了。”

林氏羞臊欲死,不敢抬头,偏还咬着唇不松口。虞思雨的母亲破坏了她梦境一般美好的夫妻生活,她没把虞思雨扔到乡下自生自灭已算是仁慈,哪还能送她嫁妆?

虞妙琪倒是知机,艰难的从地上爬起来,轻轻拉扯林氏衣袖。

老太太也不管林氏愿不愿意,今儿她既然敢闹上门,必定要挖掉她几块血肉才能放行,自顾翻开账薄,指尖连点,“城西五里牌、玉清街、宁王街,花鸟坊的四间铺子都给思雨,另有上河村、下河村、杨家坪的三座田庄外加二百顷良田,全给思雨做陪嫁。再过一年半载思雨也该出门了。”

林氏听得目呲欲裂,她就是久不管家也记得这些铺子和田庄都是获利最丰的,其余店铺田庄加一块儿也赶不上这几个。真要给了虞思雨等于生生挖走她一块心头肉,哗啦啦的血水淌都淌不完。

她正要张口反驳,虞思雨飞快起身行礼,笑道,“谢老祖宗,谢母亲!如此厚爱情重,思雨或不敢忘。”这还真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她都快美上天去了。

老太太难得看她顺眼了几分,挥手道,“好了,你回去吧,等你出嫁的时候我便让你母亲把地契拿出来。”

虞思雨连声答应,看也不看林氏便匆匆离开,生怕走得慢了发生变故。

虞妙琪刚坐下没多久又给跪了,诚心诚意替母亲请罪。她没料到虞襄会挖那么大一个坑诱使自己往下跳。怪道成康二十一年前的亏空她一点儿也不修饰填补,反而大大咧咧摆在那里让人查。

也是林氏和自己太急着对付她,否则不会闹成这样。原来在自己归家之前侯府竟如此风雨飘摇,而林氏却似个透明人,完全不管也不过问。这性子当真懦弱到了极点,就是沈氏也比她强上百倍。

虞妙琪一边磕头一边自省,深觉自己还有许多事需要了解,再不能像今日这般贸然出头了。

林氏见她将脑袋磕得砰砰作响,心里十分疼惜,连忙拉她起来自己跪下。

老太太最厌烦的就是两人展现母女情深那一套,你若是对孩子还有母爱,这十四年里干什么去了?言儿中毒濒死的时候你也不过点个头说一句‘知道了’。你现在是作给谁看?

老太太的表情非但没有和缓,反而更显阴沉,冷笑道,“别磕了,我可受不起你的大礼。言儿不肯收你的东西也就是不肯认你,你现在高兴了?日后便守着你那嫁妆跟虞妙琪好生过日子吧,你也就只剩下一堆死物和她了。哦,不对,你还有俊杰的牌位,可你把言儿扔在一旁十四年不管,你敢不敢跪到俊杰坟前亲口问问他是怎么看待你的?相夫教子,辛劳持家,你做到了哪一点?你且等着下了黄泉俊杰找你算账吧!”

林氏不停磕头认错,听了这话不免浑身僵硬,心如刀绞。

虞妙琪既觉得难堪又觉得怨愤。老太太话中还隐藏了一层意思,那就是将林氏和她彻底与虞品言分割开来。她跟着林氏过活,日后与虞品言毫无干系。这怎么成?她在夫家的地位不还要靠着虞品言吗?没有母家撑腰她如何在夫家立足?

虞妙琪正要开口分辨几句,马嬷嬷与几个老婆子抬着两只红漆木箱进来。老太太使了个眼色,几人便砰地一声将箱子扔在她们跟前,然后默默退下了。

“以免账册再出问题你们无处理论,就在我屋里看吧,没看完不准回去。晚秋,拿一桶灯油过来以备不时之需。”

晚秋应诺,轻手轻脚的退出房门。

老太太用拐杖敲击箱子,语气严厉,“现在就看,出了问题我担着!”

林氏表情呆滞,还未从婆婆刀子一般锋利的话语中醒神,心心念念就是亡夫对自己的看法。虞妙琪反而镇定下来,打开箱盖将账册取出,堆叠在林氏脚边。

老太太深深看她一眼,杵着拐杖出去了。

沉重而迟缓的脚步声远走,虞妙琪这才瘫软在地,喘了几口粗气又飞快爬起来,将算盘挪到近前一边翻阅一边换算,看到成康二十一年后的账本,眼睛暮然瞪大。

她本以为自己七八岁跟随沈父走南闯北已算是十分精明能干,然而虞襄的能力却远远在她之上。旁的不说,单这改良过后的账本就十分不凡,条条款款具制作成表格,出项、进项、支出人、承办人、收据、备注,旁人想得到或想不到的细节,她全罗列在表格中,只需扫一眼就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这些账薄简直干净到了极点,且由于她经营有方,本来入不敷出的永乐侯府渐渐走出阴霾,年年月月都有了结余。

难怪老太太对她如此推崇,难怪虞品言对她宠爱至极,也不是没有道理的。承认这一点的时候,虞妙琪本就被嫉妒腐蚀的心像浸泡在了岩浆里,烧灼得厉害,更有一种绝不服输的念头扎根在脑海。

掌家,她也要掌家,让老太太和虞品言看看究竟谁更胜一筹,谁才是侯府真正的嫡女!

虞品言抱着妹妹走在和暖灿烂的春光里,妹妹伸手抚弄花朵,他就摘下来插在妹妹鬓边,眼神十分专注。

虞襄也摘了一朵同样插在哥哥鬓边,还勒紧哥哥脖子死活不让他取下,见他无奈妥协就抿着唇坏笑。

两人额头贴着额头互相对视,都从彼此眼中看见全然的欢喜。

“哥哥,你真的欢喜吗?林氏那样对你,你不伤心吗?”犹豫了老半天,虞襄慢吞吞的开口。

“没感觉。”虞品言语气淡然,随即反问,“你呢?你伤心吗?”

“我也没感觉,这世上能令我伤心的人只有哥哥。如果哪天哥哥不要我了,我会伤心至死!”说到‘死’字时,她刻意加重了读音。这不是夸张的修辞手法,而是真正意义上的死亡。她本就是异世之魂,她的根不是扎在大汉朝的土壤里,而是扎在虞品言的灵魂中,如果虞品言放弃她,她自然会慢慢枯萎。

虞品言眸光微暗,哑声道,“怎会?我就是不要自己的命也不会不要襄儿。我说过,襄儿是我的命根子。”

虞襄凑到他耳边一字一句低语,“哥哥,你也是我的命根子,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喜欢的人。”话落迅速在他颊边轻吻一记,然后抿着嘴乐开了。

虞品言心内巨震,面上却十分镇定,用低沉的嗓音命令道,“再亲一个,否则哥哥便把你扔掉。”

虞襄一面灿笑一面又凑近去亲,却没料到他忽然转头,本该落在腮侧的吻擦着唇角滑过。虞襄不以为意,虞品言却深深记住了唇上柔软的触感和滚烫的温度,眼眸一瞬间深邃似海。

跟随在两人身后的柳绿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她虽然是不经人事的小姑娘,却也渐渐察觉异样了,盖因侯爷看向主子的眼神一天更比一天炽热,简直能叫人烧起来。

他们的的确确是亲兄妹吧?柳绿开始拼命琢磨这个问题。

61、第六十一章

虞妙琪和林氏熬了一整晚再加一个上午终于把账本看完,莫说窟窿,就连一丝一毫不妥之处都找不到。

虞襄造得账册实在是太精细,误差简直控制在毫厘之间,甭提林氏,就连凭一己之力撑起侯府养大虞品言的老太太也多有不及。

倘若她双腿完好,也不知是何等惊才绝艳的人物。

林氏的自信心在看完账册时便已消失殆尽,老太太过来撵人的时候她差点张口把中馈还回去。若是输给一个十四岁的小姑娘,她的脸面就不用要了。

然而虞妙琪拉住了她,死死拽着她的手暗示她不要反悔。辞过老太太,两人满脸憔悴的回到正房。

林氏第一时间给放在厅中的牌位上了三炷香,然后跪下念念有词,也不知在说些什么,表情看上去十分痛苦。

虞妙琪扶着额头闭目养神,等她念完了问道,“母亲,你是不是又想逃避?是不是不想掌家了?”

“我,我掌不了。我对不起言儿,对不起俊杰……”林氏说着说着又开始抹泪。

自己哭的时候不觉得如何,看见林氏哭,虞妙琪感觉说不出的心烦,强忍怨气劝慰,“母亲,你与父亲感情深厚,因失去他而陷入悲痛是难免的。他泉下有知只会觉得感动,哪会苛责于你?你若实在觉得对不住他就更应该坚强起来,把这个家管好。我日后还要嫁人呢,没有你帮衬我怎么办?在这侯府里,我只能依靠你了。”

她与林氏并排跪在一起,认真道,“母亲,你莫怕,我会帮你的。”

林氏大为触动,一边擦泪一边点头,然后催女儿赶紧回屋休息。

虞妙琪辞过她,高一脚底一脚的走进厢房,却没即刻睡觉,反而唤来金嬷嬷询问侯府情况,尤其关于虞襄如何掌家的,任何一个细枝末节都不肯放过。

金嬷嬷拿来一本厚厚的家规让她翻阅,自己立在一旁详细讲解。她心知林氏是个靠不住的,日后只能依仗刚强的二小姐。

“这一百零八条家规均为三小姐亲笔罗列,府里每一个下人都要背记,隔一段时间还会抽查,记不住的扣月银。您瞅瞅,她还将倒夜香、打更、浆洗衣服等下人的月银提高到三等丫头的份例,简直败家!还把所有人编成小组选出小组长,对组员进行监管,犯错超过三次扣月钱,超过五次不拘家生子还是签活契的,统统踢出府去。还有负责采买的人需两月轮换一次,这差事还没上手就给捋了,能干成什么大事?每隔七天让下人轮休两日,主子需要伺候的时候岂不是没人了……”

金嬷嬷一抱怨起来就滔滔不绝,最后总结道,“三小姐这哪里是管理侯府,如此多的规矩条款不能逾越,却是在管理军营呢,直弄得府里怨声载道。二小姐,您可不能走她的老路,否则非得被人骂死。”

府里确实有人不满,但大多数都是金嬷嬷这样捞不着油水的管事嬷嬷,其余下仆对虞襄都是敬服的。就是那些管事嬷嬷也不敢对虞襄有丝毫非议,须知她跟她哥哥一样,也是六亲不认的主儿,管你是不是家生子,管你有多劳苦功高,犯了错就罚,犯了大错就打,再不悔改就撵出去,旁人挑不出任何理来。

四年过去,侯府被她辖制的跟铁桶一样。

虞妙琪也看出来了,虞襄手段极为老辣,凡事都讲求一个公平公允,照章处置,绝对不留情面,亦不会错判,可以说是个极重规矩的人。

连带的,她调教出的下仆也十分规矩,不偷懒耍滑,不欺上瞒下,更不踩低捧高。然而他们规矩了,虞妙琪就寸步难行了,想培养几个亲信都无从下手。故此,她即便知道虞襄的管理章程是个好东西也非得打破不可。因为只有打破了平衡,扶持起自己的亲信,她才能在侯府里站稳脚跟。

她现在已经不像初来时那样天真,以为靠着林氏就能过好日子。林氏关键时刻就想着逃避,这等懦弱性子委实叫人憎恶,难怪惹得婆媳离心,母子决裂。

如此,她要想通过讨好老太太和虞品言在侯府里扎根是不可能了。过了今天,他们只会把她与林氏相提并论,然后忽视、疏远、冷待,等年纪到了就远远打发出去,地位比起虞思雨更要卑微。

形势对虞妙琪很不利,她唯一能做得只有牢牢抓住手中的权利,让自己在未出嫁之前强大起来,然后找一位身世显赫的夫婿。待她来日富贵已极的时候,必定要让老太太和虞品言后悔,也要让虞襄将欠她的尽数还回来。

遣走金嬷嬷,虞妙琪思量了一个多时辰,又写下新的条例,这才睡了个囫囵觉。

相对于门可罗雀的正房,西厢小院却十分热闹,管事嬷嬷们陆续登门,询问三小姐府里换了新主子该如何办?她们已经听到风声,二小姐与三小姐极为不对付,刚回来就交了几次手;林氏更是深恨三小姐。她两若是掌家,形势对三小姐大为不利。

可三小姐背后站着侯爷,掌不掌家谁都欺负不到她头上。相反,只要她稍微露那么一些意思,管事嬷嬷们很乐意给二小姐和林氏使绊子,帮她把掌家权再夺回来。

虽说起初的时候她们没了油水可捞对虞襄确实很不满,但只要干得好,虞襄每月都会另外补贴银钱,逢年过节还会发放丰厚的奖金,比起从边边角角里抠出来的油水是少了那么一点,但这钱拿得安心,拿得光明正大,拿得不咬手,日子反而比以往过得舒坦。

这要是忽然换个人,换一种章程,她们反倒汲汲皇皇不知所措,不约而同跑到三小姐这里拿主意。

虞襄慵懒的歪在榻上,手里捧着一本杂书,挥手道,“甭跟我问计,日后这些事儿都不归我管。府里的规矩你们莫忘了,埋头干好差事,不让人抓到错处才是正理。都走吧,我要睡了。”边说边捂嘴打呵欠。

不让人抓到错处?说得也是,新官上任三把火,谁知道二小姐心里怎么想的。她又不像三小姐,凡事都讲求公平公允,照章办事。她若是看谁不顺眼,指不定就寻个由头把你捋下来,换自己的人上。往后的日子怕是难过咯!

管事嬷嬷们受教,告了罪轻手轻脚退出房门,与虞妙琪还未照面,印象就先坏了几分,也更提高了警惕。

虞品言归家时妹妹已经睡着了,小嘴儿微微张开,露出些微丁香小舌,不时还咕哝几句梦话,模样说不出的娇憨可爱。他坐在榻边定定看了半晌,直到老太太派人来请才悄然离开,走时不忘把妹妹露在外面的手臂挪进被子里,又轻轻揉了揉她殷红饱满的唇珠。

正院,老太太肃然以待,见孙子来了也没开个笑脸,直言道,“言儿,我没收回你母亲的管家权却是指望她犯下大错好将她休出侯府。忍了十四年,我已经忍够了。不顺父母,为其逆德;妒,为其乱家;口多言,为其离亲。你看看,七出之条她已犯了三条,若是这回她诚心悔改,能兢兢业业把这个家操持好,我就饶了她。她若是死不悔改搅风搅雨,我少不得一纸休书奉上。言儿,你怎么看?”

虞品言坐下慢悠悠品茶,不以为意的开口,“她要是无错谁也奈何不了她,她要是犯错自然循例处置,孙子绝无二话。”

林氏算什么,府里有她没她并无差别。

老太太点头,语带疲惫,“好,你能想开就好。你从小到大没得到她一点关爱,现如今也不需回护她,你不欠她什么。你且等着,虞妙琪是个心大的,偏偏命比纸薄,多早晚要闹出事来。”

“闹出事倒不怕,只不能让她祸害了襄儿。我时常在外办差,劳烦老祖宗多多看顾一二。”虞品言慎重恳请。

老太太丝毫未觉出异样,放下顾虑后也开了笑颜,摆手道,“瞧你说的,在我心里襄儿跟亲孙女没甚两样。不需你说我也会护着她。你却是想多了,虞妙琪虽有几分心机,与襄儿那个小母老虎比起来还差得远呢。她要是不动妄念还好,动了不该动的心思,襄儿非得打肿她那张脸。”

想到妹妹那张牙舞爪的小模样,虞品言垂眸莞尔。

虞妙琪一觉睡起来已到了申时,顾不上按揉剧痛的太阳穴,立即爬起来寻找林氏,让她赶紧召集各位管事嬷嬷。

“再等几日吧,这才刚惹了你祖母不快便急着掌权,你祖母会如何看我们?”林氏十分犹豫。

虞妙琪冷笑道,“不管我们等多少时日,祖母和大哥对我们的看法都不会改变,所以更该把家撑起来,用行动让他们对我们改观。母亲,您振作点,父亲还在天上看着您呢!”

听到最后一句,林氏立即同意了,使人去通知各位嬷嬷。

虞妙琪暗暗松了口气。林氏是个极好掌控的人,这是她归家后众多不幸当中的幸运,有林氏在前面挡着,她在背后就更好动作。

她向来是个行动力超强的人,无论受了多大打击都能迅速振作。老太太和虞品言厌了她,她也绝对不会像林氏那样自怨自艾,缩手缩脚,反而更激起万丈雄心和斗志。别人靠不住,她就会努力让自己强大起来。

她无论如何也不肯相信自己连个贱种也比不上,况且那贱种还是个断了腿的废人。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我的壕们,也感谢所有支持正版的朋友,么么哒!

62、第六十二章

各位嬷嬷得了信第一时间来到正房,不需人指示,各自按照职位站成整整齐齐的三排,在虞妙琪看过来的时候主动报上姓名和所司范围,态度十分恭敬。

虞妙琪本以为这些人会联起手来给自己一个下马威,然后自己便能顺势拎几个刺头出来料理,旋即迅速在侯府站稳脚跟。却没料到她们如此训练有素,循规蹈矩。难道虞襄就没暗中授意她们给自己下绊子?

之前想得多好,顾虑的多周全,等见了这帮纪律严明,毕恭毕敬的管事,心里就有多憋屈。就好像重重挥出一拳却打在了空气上,有种想要扑地的感觉。虞妙琪借喝茶的空挡连做了好几个深呼吸才让自己恢复平常心。

林氏却没想那么多,只略说了几句日后我来管家各位配合之类的话,然后转脸看向女儿,让她把拟好的章程拿出来。

虞妙琪这回并不急着改变虞襄立下的规矩,只说了两点:一,日后不必每月都抽查家规背记情况,大家心里有数就行。二,连扫地、砍柴、打水都要选出一个组长,府内管理人员未免太过冗余。从今往后便取消小组制,所有事还由相应的管事嬷嬷负责。末了询问大家可有意见。

虞妙琪作这两点改动也有自己的顾虑,一是让大家松快松快以显示新主子慈和;二是笼络人心,特别是职权忽然变大的各位管事;三是节省下发给各个组长的津贴,以开源节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