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妙琪心里厌烦,面上却不显,安慰道,“能和母亲团聚,女儿受再多的苦难也甘愿。你别哭了,快把眼泪擦擦。母亲,他们宠爱虞襄,故而对我十分厌憎,长此以往,我在侯府也是待不下去的。母亲,我想快些嫁人,然后将你接出去。”

林氏万分感动,含着眼泪笑道,“我的儿,你傻了么?哪有母亲跟女儿出府单过的道理。言儿待我再不好,他也是侯爷,是虞府的嗣子,得给我养老送终的。”

“看他那冷心冷肺的样儿,岂会替你养老送终?我定然要嫁个比他权势更大的夫婿,让他忌惮于我,如此,你在侯府里才算有了靠。他不认你我认你,他不养你我养你,我要让你下半辈子都过得快快乐乐风风光光。母亲,你说好不好?”虞妙琪搂住林氏脖颈,期待的问道。

林氏被她画出的大饼迷住了,心里涌现无数欢喜,将她本已渐渐枯死的心田浇灌的郁郁葱葱,兴兴向荣。她止住哭泣,笑着点头。

虞妙琪退出她怀抱,直言道,“那母亲这便去梳妆打扮,然后带我去太子府赴宴吧。”

“去太子府赴宴?”林氏愣住了。

“正是,要想将我嫁出去,母亲不得帮我相看一户好人家?母亲,女儿不瞒你,女儿要嫁给太子。”虞妙琪语气既坚定又平淡,仿佛谈论的只是区区小事,而非自己的终身大事。

“嫁给太子?”林氏还未回神,只能一句一句重复她的话。

“正是。只有嫁给太子,我才能与虞品言抗衡,才能保护自己和母亲。”

“可太子已有正妃,难道你要与他做妾?我虞府的嫡女怎能与人做妾?况且,太子妃刚诞下一双龙凤胎,正得皇上的喜欢,你嫁过去能有什么好日子可过?”林氏终于消化完这一惊人的消息,旋即强烈反对。

“母亲不知道吗?”虞妙琪不以为意的笑笑,“太子妃生产时寒毒入体,不但再难有嗣,连根骨都已大损,而今不过是熬日子罢了。我不给人当妾,我只做正妃。等太子妃薨了,凭虞品言与太子的交情,凭他手中掌握的滔天权势,只要太子不傻,只要你向皇后娘娘透出联姻的意思,那正妃之位必定是我的。”虽然厌憎虞品言,她却又不得不借用对方的权势,这种屈辱感更加深了压抑在心底的仇恨。

“你怎知道太子妃没几年好活了?打哪儿听来的?”林氏不肯相信。

“太医院的太医日日轮流去太子府问诊,已持续了一月;太子最近面色颓唐时时凄惶;太子妃母家更将几个姿色过人的姑娘送入太子府侍疾。联系此间种种,任谁猜不出其中关窍?母亲莫要再问,太子妃既已下了帖子邀请虞府女眷去吃小皇孙的满月酒,你这当家主母理应携带厚礼上门慰问才是。”虞妙琪脸上渐渐露出几分不耐。

“已送帖子来了吗?我怎没收到?”林氏还在犹豫。

“早送来了,在虞襄手里拽着呢。你快着点,当心老祖宗带她先走,反把我们撇下。”虞妙琪彻底没了耐心,将林氏推入厢房换衣服,自己也精心装扮一番。

虞襄替九公主选了一件合身的烟云蝴蝶裙穿上,又给她化了一个粉粉嫩嫩的桃花妆,头发挽成垂鬟分肖髻,两边各插一支蝴蝶簪,走起路来蝴蝶的翅膀会微微扇动,仿佛下一瞬便要飞走一般。

九公主本就长得娇俏可爱,这一打扮更似个陶瓷娃娃,说不出的灵动鲜活。她对着镜子左看右看,然后搂住莲子糕脖颈,傻乎乎的笑了。

“甭臭美了,时辰快到了。”虞襄捏捏她腮边的软肉。

九公主这才依依不舍的离开梳妆台,为了让蝴蝶翅膀扇起来,走路都变得一蹦一跳的,惹得两名宫女笑了一路。

到了大厅,老太太果然已经等候良久,笑着向九公主行礼问安,又清点了礼单,这便要走,刚出仪门,就见林氏与虞妙琪站在前方恭候。

“老祖宗,媳妇儿也准备妥当了,这便走吧。”林氏上前几步,自然而然的搀扶住老太太,虞妙琪冲九公主微微一笑,“臣女见过九公主。公主这身打扮比天上的彩蝶还要漂亮。”

好听话谁不爱听?九公主脸红红的谦虚几句,小嘴儿却咧的老大,满脸的喜色挡都挡不住。虞襄能当众给虞妙琪难堪,却不能如此对待林氏,只得保持沉默。

林氏见了放心不少,搀着老太太向大门行去。

老太太是个要脸面的,九公主和两名宫女在一旁看着,她不好撵人,只得一言不发的朝前走。

太子妃一直卧病在床,未能得知当初抓走的烧炭的婢女就是虞府嫡小姐,病情稍缓后还曾交代说不能牵连无辜,让侍卫将人放了。太子看在好友的面上,也为了姑娘家的声誉考虑,对此事守口如瓶,更明白错不在虞妙琪,还特意送来许多礼物以示压惊。

两位主子仁厚,做臣属的却不能得寸进尺。这事才过一月就将人带去太子府现眼,不是平白给太子妃添晦气?况且虞妙琪还是那么个命数,也不知会不会再克着谁。

老太太越走越慢,眼看大门近在眼前,终于用力掐住林氏手腕。林氏紧张万分的朝她看去,眼中露出浓浓的哀求之色。

如此迫切的想要去太子府露脸,这是眼见着太子妃病重,打上了太子继室的主意?人还活得好好的呢,贪心也要有个限度!老太太胸中翻腾着一股戾气,恨不得论起拐杖将林氏和虞妙琪狠狠抽打一顿。

已走出大门的九公主和虞襄此时正转头看来,老太太冲两人微笑摆手,“还请公主带臣妇的孙女先行一步,臣妇落下一件东西,得亲自回去取。”

九公主不疑有他,扯着虞襄的衣袖朝自己外观奢华的大马车蹦去。虞妙琪自动自发的跟上,仿佛没看见老太太暗示她留下的眼神。

九公主先上马车,敞开怀抱笑道,“莲子糕快上来,我接着你。小心头,小心脚,小心磕着手肘。”

虞襄连声答应,上了马车立马抱住小球儿,狠狠亲了两口。九公主也回亲两下,咯咯咯的笑起来。

两人抱在一起闹得正欢,就见宫女搀扶着虞妙琪上了马车。因老太太说得是‘带臣妇孙女先行一步’,却没明说是哪个孙女,宫女自然以为是两个一块儿带上。

虞妙琪也是个脸皮极厚的主儿,知道当着九公主的面老太太必定不会刁难自己,便钻了这个空子紧紧跟上。

此时老太太正用力掐着林氏手腕,目中燃着两团怒焰,朝已经上了马车的虞妙琪瞪视。虞妙琪全当什么都没看见,放下车帘后微笑道,“已是春末夏初,阳光有些炙热,还是把帘子都放下为好,免得晒伤公主娇嫩地皮肤。”

两名宫女也觉得阳光刺人,将另一边的车帘放下,然后弯腰弓背的出去了,与桃红柳绿搭乘下一辆马车。

虞襄透过车帘的缝隙朝大门看去,只见老太太正面无表情的说着什么,林氏看似搀着她,实则被反制住,脸色由红变白,由白变紫,十分精彩,可见老太太说得必定不是好话。

马车缓缓开动,虞襄这才收回视线,从暗格内取出一碟糕点摆在小几上。九公主左右手各拿起一块,左手的自己吃,右手的喂给莲子糕,神情餍足,对虞妙琪却是不闻不问。

虞妙琪低眉顺眼的坐在车内一角,并不曾多话。

虞襄吃完糕点,谢绝了小球儿的再次投喂,冲虞妙琪扬起下颚蔑笑道,“姐姐,水至清则无鱼的下一句是什么?”

虞妙琪犹豫了一瞬,答道,“下一句是人至察则无徒。”

这句话的意思是人太精明了就会失去朋友。虞妙琪不得不怀疑虞襄在暗讽自己。然而下一瞬她就明白,虞襄那张嘴,狠毒的程度远远超过世上一切利器。

“姐姐错了,是人至贱则无敌。”虞襄掩嘴轻笑,一字一句缓缓开口,“通俗点来说就是‘人不要脸天下无敌’。姐姐你已经无敌了,恭喜恭喜。”

她双手作揖,模样说不出的娇俏可爱,然而在虞妙琪看来却不啻于长相最狰狞的厉鬼。

正在吃糕点的九公主忽然喷笑起来,拍着小案几赞道,“这句话好有意思。水至清则无鱼,人至贱则无敌。人不要脸天下无敌……真是好通顺好贴切,莲子糕你太有才了!”

虞妙琪按揉胸口,默默将已经涌到喉咙的心头老血吞下。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感情出了问题,心神有些恍惚,把双更的时间设定错了,蠢作者跪地道歉~

77、第77章

因太子妃身体违和,满月酒并未大办,只给相熟的人家和几位皇子发了请帖,其余官员送来礼物便都遣走了。

九公主一行抵达时还未开宴,太子妃正在内室接待母家来人。九公主不顾宫人阻拦,领着虞襄便往里走,虞妙琪被她孤零零地扔在厅外。

太子妃的声音听上去十分虚弱,显然坊间流传的有关她病重的消息并非空虚来风。听不清她究竟说了什么,她的母亲开始低低抽泣,哽咽道,“那便依你吧,总不能亏了两个孩子……”

九公主蹦蹦跳跳的跑进来,两人连忙各自抹泪,然后笑着打招呼。虞襄不似她那般没眼色,早就命桃红柳绿将自己的轮椅推到外间,静静等候。

“皇嫂,今儿是大喜的日子,你怎么哭起来了?”九公主俯□,盯着她通红的眼睛看个不停。

太子妃侧脸躲避,她也跟着把脸转过去,姑嫂两你追我躲的玩闹了一会儿,脸上渐渐都显出悦色。太子妃的母亲见了心里舒坦很多,起身告辞,出了房门看见虞襄,笑着上前叙话。

太子妃听见虞襄清甜的嗓音,连忙唤道,“襄儿也来了?快些进来。”两个小姑娘一个是她的开心果,一个是她的小福星,都深得她喜爱。

简单寒暄了几句,太子妃使人去端糕点,见小姑子埋头吃上了,这才看向虞襄,柔声问道,“襄儿与本宫三个妹妹可相熟?觉得她们性情如何?本宫这身体怕是不成了,总想着给一双儿女找条后路。”

她病情一天更比一天严重,腿脚酸软的无法动弹不说,下腹更是恶露不断,若是再止不住恶露,没准哪天就血尽而亡。然而一双儿女却还幼小,且是所有皇子龙孙的眼中钉肉中刺。如何让一双儿女安然长大成了她除不掉的心病。大概因为生产前得了虞襄一支龙凤签的缘故,她对这位灵气逼人的小姑娘有种莫名的依赖情绪,否则也不会说出这样私密的话。

没错,正如外界传言的那样,她打算从自己的三位妹妹中挑选一位做太子继妃。帝后那里她已经通了气,为着皇太孙的安全考虑,也为了制衡太后母家,帝后已经默许了。

虞襄不常出门,可因为打理府务的关系,又因哥哥耳目通天,京中贵女她一个个的如数家珍,然而当着太子妃的面却不能对她的姐妹多作品评,说的好了是谄媚,说得不好是诋毁。她略略想了想,干脆直言不讳的道,“不太相熟,说不出好坏,但是我知道,人都是有私心的,不能将希望寄托在他人身上。”

“可本宫这身体怕是撑不过半年了。”太子妃苦笑,挽起衣袖,让她看自己瘦成枯枝一样的手臂。生产过后太医明明说没有大碍,哪料到一月后竟是将死之局,老天爷赐给她一双麟儿却拿走她半生寿数,果然极为公平。她也没什么好怨的,只想在死前给孩子们安排好一切。

“朴神医……”虞襄拧眉道。

太子妃笑得越发凄苦,“早在八岁那年得天花时,本宫便将一次问诊的机会用掉了。太医们也都束手无策。”

虞襄沉默了,恰在这时,老太太在一名宫女的引领下走进来,手里捧着一盆朱红色的似珊瑚又似树木的东西。老太太给太子妃见礼,将那东西置放在床头,笑道,“这是驱邪草,来自南洋的一种植物,说是可祛除病气使人安康。但在南洋却从未有人种活过,只是个传说而已。襄儿找来一包种子,全部撒下去也只种活这一株,不但样子好看,闻着也香,这便送来给太子妃娘娘,希望您能早日康复。”

朱红色的植物散发出一阵阵沁人心脾的甜香。太子妃隐隐作痛的太阳穴瞬间平复不少,笑着向老太太道谢,因舍不得两个小姑娘过了病气,又命宋嬷嬷将她二人带到外面与各家贵女玩耍。

两人出门后却没往人多的后花园走,反而顺着小径来到一处幽静凉亭,准备说些私房话。刚坐定便听见一阵脚步声缓缓而来,两人转头回望,恰与一双狭长的眼眸对上。

九公主脸颊爆红,不知所措。来人亦是十分惊讶,眼中流露出激动的情绪,却又飞快收敛起来,弯腰作揖后准备离开。

“你,你别走啊!”九公主蹭的一下站起身,焦急的喊道。

那人心里也是不舍,闻听此言立即停步,嘴角缓缓勾出一抹浅笑。

虞襄眉头轻皱,“公主留他作甚?此处乃后院,他一个外男擅闯后院,若是冲撞了哪位贵人他担当的起吗?”话落看向俊美异常的青年,厉声呵斥,“公主大人大量不与你计较,你还不快点滚开!”

沈元奇抿了抿唇,指着不远处的一扇院门说道,“启禀公主,你们过了那道角门就算入了前院,”又指了指凉亭后方掩映在层层绿荫中的一栋小楼,躬身稽首,“那是太子书房,离此处只五百米,故而此处已是前院地界。微臣未料到公主与虞小姐在此歇息,若有冲撞还请恕罪。”

虞襄只来过太子府几回,哪记得府中布局,用询问的眼神朝九公主看去。

九公主心里眼里全都是青年俊美的脸庞,温雅的笑容,低沉的嗓音,此时脸颊充血,脑子混沌,哪里接收得到她发出的疑问,只一味憨笑。

九公主六岁时还曾哭着鼻子跑到金銮殿找父皇,在宫里都是横行无忌的主儿,到了太子府哪个敢拦?守门的小厮见来人是九公主和虞小姐,忙着躲开了,全当自己没看见,这才造成了误会。

虞襄了悟,见状元郎还躬身稽首的等待责罚,心里甭提多尴尬,沉默片刻掩嘴笑了,“沈大人快快请起,方才我们是与沈大人闹着玩呢,您千万莫怪。”

真是死鸭子嘴硬。沈元奇险些笑出声来,垂头强忍片刻才道不敢。

分明担心自己擅闯后院让侍卫拿住,却又装作凶神恶煞的样子大加斥责,然后好叫自己走脱,这性子还是那般别扭可爱。如此一想,他心情越发明朗,素来晦暗的双眸此刻显得十分晶亮。

九公主这才堪堪回神,挥着小胖手喊道,“沈大人,你过来啊,我请你吃栗子。是御膳房的大厨用秘法炮制出的糖炒栗子,可香了。”边说边从荷包里掏出几粒又圆又大,油光发亮的栗子。

这诱哄孩子的语气叫沈元奇哭笑不得,若是往常他早就告罪离开,眼下虞襄也在,竟是万分舍不得,心里还在挣扎,腿脚已跨入凉亭,等回神时已经坐定了。

九公主喜不自胜,亲手剥了一粒黄灿灿的栗子递过去。

沈元奇连忙道谢接过。

论起脸皮,虞襄比起虞妙琪也是不遑多让,这会儿早已甩脱尴尬,笑嘻嘻的问,“太子殿下与几位皇子在都在前厅,你不过去巴结,跑到这里干嘛来了?”

沈元奇心里微微一动,直言道,“想必虞小姐已经听说了,我原本乃薛府家奴,并非豪族嗣子。凭我这等出身,还是不要污了各位贵人的眼,躲来此处反倒自在。”

“原来坊间传闻竟是真的。”虞襄恍然大悟的点头。

九公主见他孤零零的避让到此处,不知怎地竟觉得十分难过,眼圈逐渐泛红。

虞襄眼角余光瞥见她表情,颇有些哭笑不得的说道,“人家沈大人都没觉得如何,你难过什么?圣祖时的镇国将军房大人乃御马奴出身,威名赫赫的沧海使乃一位阉人,高祖时官居左相的林大人曾当过龟奴……”

她一口气数出七八个官位显赫却出身卑贱的名人,戏谑道,“论起咱们大汉朝十大励志名臣,沈大人还排不上号呢,需得身世再惨烈些才好。”

九公主眼圈不红了,心里也不那么难过了。

沈元奇用力抿唇,克制住心底不断攀升的笑意。小丫头安慰人的方法永远那么独特。

虞襄自顾从九公主手里抢过一颗栗子扔进嘴里,笑道,“世人都道沈大人出身卑贱不堪大用,却不知这出身卑贱也有出身卑贱的好处。今儿能入太子府参加宴席的哪个不是大人物?似沈状元这样的芝麻小官,莫说参宴,恐连门缝都摸不着。得了太子殿下和皇上的青眼,沈大人这官路顺着呢。”

沈元奇笑而不语,心里却连连叹息:果然是他沈元奇的妹妹,眼界比起虞妙琪不知高出何几。虞妙琪以为将他身世散播出去便会毁了他仕途,焉知皇上如此重用他正是因为他的身世。而今京中勋贵个个避他如蛇蝎,原本打算与薛家联姻的也都没了音信,这是打算将他孤立起来。

如此,他一个毫无背景根基的孤臣,皇上用的岂不更放心?素来与皇上一条心的太子自然也会格外优待。眼下他看似潦倒落魄,实则日后步步坦途。说到底,他还要反过来感谢虞妙琪才是。

九公主听了这席话彻底放心了,结结巴巴的与状元郎搭话。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终于没出错,擦汗。

78、第78章

沈元奇本就是个手段圆滑处事老辣的,这会儿朝思暮想的妹妹就在身边,自然打叠起万般精神应对,不过须臾,两位少女就与他熟稔起来。

虞襄听他说完在薛家为奴那段往事,一面啧啧称奇一面问道,“你有十两银子吗?”

沈元奇伸手便去拿荷包,柔声道,“自然有。”一点儿没觉着仅有两面之缘的少女跟自己讨要银两有何不对。

虞襄捂脸道,“当初不是说了,等你发达了便将银子掷回我脸上,没想到一语成箴。你掷吧,我虞襄可不是那等食言而肥的小人,再者,那银子本就是我的,没有不往回要的道理。这世上最舒爽的事儿莫过于被银子砸,你且砸,只要不砸花我这张脸蛋,再多百十两我也受得住。”

沈元奇愣了愣,旋即朗声大笑起来。如此古灵精怪却又洒脱不羁的小丫头就是他的嫡亲妹妹,比他想象中更可爱千倍万倍。为何老天偏要弄人,让她去了虞家,反把那丧门星送来沈家。若非如此,他们一家人现在一定过得很是幸福快乐。

笑着笑着,他眼中沁出沉沉的苦涩。

虞襄似有所觉,九公主却撑着下巴,盯着状元郎俊美至极的笑脸看得如痴如醉。

恰在这时,一道低沉浑厚的嗓音传来,“沈大人,太子殿下正欲寻你。”

几人转头回望,表情各异。九公主和沈元奇莫名有些拘谨,虞襄却惊喜万分的喊了一声哥哥。

虞品言上前给九公主见礼,而后盯着妹妹问道,“襄儿与沈大人早就认识?”

“嗯,沈大人倒在我车轮下差点被碾死,我就赔了他十两银子压惊。”为了给状元郎留点面子,虞襄将‘寻死’的事儿模糊带过。

沈元奇哭笑不得的点头。

虞品言将她的轮椅转了个方向,朝不远处的角门推去,柔声道,“此处乃前院地界,未免碰见外男冲撞了九公主,你且带九公主回去。方才范老将军到了,范小姐想必正在寻你们。”

虞襄乖巧的应诺,拉着依依不舍的九公主去了。虞品言目送两人走远,这才回头看向沈元奇,目光十分尖锐,“你与襄儿说了什么?”

“不该说的下官一句未说,还请虞都统放心。”顿了顿,沈元奇终是忍不住问道,“虞都统,您说过会送下官妹妹回家,却不知究竟要等到何时?”

虞品言深深看他一眼,举步前行,“等到襄儿及笄之后。”

沈元奇亦步亦趋跟上,追问道,“为何非要及笄之后?”他一时一刻都等不起了。

“及笄便可嫁人,自然要等到那之后。”虞品言意味不明的笑了笑。

沈元奇敛眉深思。

虞妙琪被九公主扔在偏厅,因她是永乐侯府的嫡女,太子妃的三位妹妹待她十分和善。少女们凑在一起聊聊梳妆打扮,胭脂水粉,家长里短,气氛倒也和乐。

太子妃的母家乃沧水闵家,前前后后出过四任帝师,太子妃的祖父更是手把手教导过皇上和太子,虽说现在已经致仕,太子妃的父亲只担任从二品的翰林院掌院学士一职,但闵家的地位却很超然。

也因此,闵家的三位姑娘都是落落大方清贵逼人之辈,更有年龄最幼容貌最盛的一位,隐隐以主人自居,上至宾客下至仆役都料理的十分妥帖。

虞妙琪冷眼看着,已觉察出对方的心思,这是打算承袭太子妃的遗愿给太子当继室?真是蠢的无可救药!太子妃早已诞下一双麟儿,她能不为自己的儿女考虑?必定会趁着没死之前哄骗妹妹喝下绝育药,然后让对方心甘情愿的为自己将一双儿女养大。

祸事已然临头,这几个还沾沾自喜的做着美梦呢!

垂头小啜一口热茶,虞妙琪自得一笑。不管太子妃有没有这个心思,只需将事情辗转透出去,她们自家姐妹便能闹起来。除去闵家姑娘,放眼整个大汉,还有谁更适合当太子正妃?自然是太子伴读皇上重臣的虞都统的妹妹。太子若想顺利登基坐稳皇位,不拉拢虞品言是万万不成的。

虞妙琪想得正入神,就见一膀大腰圆,皮肤黝黑的少女踏入偏厅,举目四顾。

闵氏三姐妹连忙笑着迎上去,“娇娇来啦,快坐。”

如此粗壮一位人物,浓眉大眼英气勃勃,若非穿着女装,差点要以为是哪家的儿郎,偏取了个闺名叫娇娇。虞妙琪垂头,用帕子掩住唇边的讽笑,眼角余光瞥见许多贵女与自己一样,也都忍俊不禁,目露嘲讽。

闵氏三姐妹,大的叫闵松,次的叫闵芝,最小的叫闵兰,因太子妃病重,托她三人招呼女眷,大妹二妹虽与范娇娇没甚交集,却也毫无轻视之意,反倒是闵兰,脸上笑容显得十分僵硬,扭捏间反把身上那一二分的清贵之气全都冲散,再不复之前的雍容。

范娇娇是个直肠子,看见闵兰立马沉下脸,自动自发的捡了张凳子落座,问道,“九公主跟襄儿呢?怎没看见?”

闵松使人给她奉茶,温声道,“她两见了太子妃姐姐就自去玩耍了,眼下也不知躲在哪个旮旯里。莫急,到了开宴的时辰她两自然会回来。”

离开宴还有小半个时辰,想到要与这帮娇滴滴的贵女虚以委蛇,范娇娇浑身就像爬满了蚂蚁,难受的厉害,本就黝黑的肤色更显暗沉,左右看了看,指着身边的虞妙琪问道,“这是哪家姑娘?怎如此面生?”若是合适就拿来打发打发时间。

“这位是虞襄的双胎姐姐,了空师太的俗家弟子,渡完厄刚归家。”闵芝柔声解释。

闵兰在主位坐定,一面竖起耳朵听几人说话,一面应付其余贵女,俨然一副当家主子的模样。

范娇娇瞪着眼珠朝虞妙琪看去,直将她上三路下三路都扫了个遍,目光极其放肆。虞妙琪心生不悦的同时更感到几分忐忑难安。能与虞襄交好,这位必定不是好相与的主儿。

果然,范娇娇下一刻就虎声虎气的开口了,“这真是襄儿的双胎姐姐?怎长得如此丑陋?莫不是搞错了吧?”

她声音本就洪亮,惊愕之下更提高了好几个分贝,莫说偏厅的贵女,就连正厅的太子妃和一众贵妇都听了个一清二楚。贵女们纷纷掩嘴忍笑,更有几个猝不及防喷笑出声,引得虞妙琪恨不得挖个地缝钻进去。

闵松微微怔愣,回神后连忙圆场,“双胎也有长得分毫不像的,王大人家的两个幼子就是如此。再者,虞二小姐如此清丽动人,她若是称得上丑陋,叫我们这些中人之姿的可怎么活?”

范娇娇听见母亲在隔壁咳嗽,心知自己又闯祸了,补救道,“她其实长得不丑,只是跟襄儿比起来就显得丑。刚才是我说错了。”

货比货得扔,人比人得死,你还不如不解释呢!厅中接二连三响起一片喷笑,就连向来矜持稳重的闵松也忍不住莞尔。

虞妙琪脸颊已涨成青紫色,偏嘴角还挂着一抹牵强的微笑,上牙咬紧下牙,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在口腔里蔓延。她真想不管不顾的大声嘶吼,告诉所有人自己才是永乐侯府真正的嫡女,虞襄不过一个野种,一个卑微的商家女。

但这个想法甫一浮现又被她死死按捺住。她知道这话不能说,这辈子,虞襄都得是她的双胎妹妹,是永乐侯府的嫡女。否定虞襄就是否定自己,摧毁虞襄也等于摧毁自己。

虞妙琪在水深火热中煎熬着,眼见快要熬不下去的时候,门外响起轮椅转动的声音,嬉笑的贵女们瞬间收声,装模作样的与同伴聊天,就连矜傲的闵兰都忍不住露出惧色。她们都知道虞襄是个极其护短的性子,她的人她自己可以使劲的欺负,却容不得旁人弹压分毫。

不过这回大家都猜错了,虞襄与虞妙琪非但不是自己人,还是不死不休的敌人。

“说什么呢笑得这样欢快?”一道清甜的嗓音伴着浓郁的花香飘进来。

“没说什么,就说你姐姐跟你长得不像。”范娇娇急忙奔上去,从桃红手中接过轮椅往前推,生怕自己说虞妙琪丑陋的事被其他人抖落出来。

“她跟母亲长得像,我跟哥哥长得像,有甚稀奇的?”虞襄瞥了眼面色青紫的虞妙琪,并未落井下石。在侯府里,在单纯的九公主跟前,她可以有什么说什么,但在这帮心思弯弯绕绕的贵女跟前,她可不会叫人看了永乐侯府的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