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对,堂堂大明后宫,是请不起大夫还是吃不起药?

茹司药领命而去,结果,茹司药看着女医们写的脉案和开出来的药方,十个有九个是太平方子,吃和不吃没多大区别。

真是浪费药材啊,茹司药心下暗叹,将诊断结果和马皇后说了,“除孙贵妃和几个年过五十的嫔妃是真得病了之外,其余只是有些体虚,并无大碍。”

茹司药不敢直说她们装病。

马皇后脸上不辨喜怒,只是淡淡道:“知道了,把脉案和药方放下,宣崔尚仪。”

尚仪局崔尚仪觐见。

马皇后指着案几上茹司药送来的厚厚一摞脉案和药方,“嫔妃们身体不适,如何能伺候皇上?没得染上病气,你和彤史女官把这些人暂且从《钦薄录》里挪出来,等好了再说。”

尚仪局虽不如尚宫局权力大,也不如宫正司影响深远,但是尚仪局有一个六局一司最神秘的部门——彤史。

彤史,就是记载皇上每一次临幸后宫的详细记录,从报宫之笺,卫门之寝,承御之名,纪幸之籍皆由彤史女官详细记载。

也就是说,皇上睡一次女人,时间,地点,人物,过程四大要素一定要齐全,门外伺候的人有谁?护卫者是谁,都得写清楚。

第二天皇后也要赐给丰厚的礼物,表示“你辛苦了”。

侍寝的女人盛装打扮,要去坤宁宫谢恩,表示“为皇上服务为皇室开枝散叶我一点不辛苦”。

要的就是这种细节上的无微不至,“人证物证”俱全,是将来妃子所生的孩子唯一的身份血统证明。

因为后宫女人实在太多了,皇上不一定都认识,也基本睡过就忘,不会记得。到时候赖账怎么办?

大明皇帝多奇葩,还真有赖账和不记得的皇帝,在彤史女官详细记载下,不得不认账:后来的万历帝,睡了太后宫里的小宫女,不认账,太后命彤史女官出具证据,逼着万历帝捏着鼻子认了,小宫女生下的是后来的明光宗。

还有生下孝宗的纪氏,当年只是后宫内藏库的仓库管理员,成化帝鬼使神差去库房里逛,睡了纪氏,穿起裤子就忘记了,依然和宠妃万贵妃你侬我侬。万贵妃在后宫一手遮天,专注“堕胎”事业十几年,纪氏不得已将生下的皇子藏起来,后来也是彤史女官的记载,证明了孝宗的皇长子身份。

所以,彤史又可以说是后宫最最重要的部门,直接关系到皇室血脉纯正。《钦薄录》只有后宫之主太后和皇后可以取看,将来嫔妃怀孕的消息报上来,作为比对之用,连皇上也不能说看就看——以防那啥无情,对天家子嗣不利。

同样的,宠妃,无论多么娇宠,都不能染指彤史,这也是后宫从唐朝就开始的制衡之术,保证皇位继承者的血统和权力。

彤史女官除了记录侍寝,还要详细记录嫔妃们每个月的癸水,何时来,何时走,总结其规律,在癸水之日那几日将其名单剔除,安排其他嫔妃“值班”。

除此之外,身体抱病的,也会在侍寝名单中剔除,以保证皇帝和将来子嗣的健康。马皇后的要求,并不为过,只是…

崔尚仪和彤史女官看着厚厚一沓药方和脉案,有些犹豫,毕竟大多是太平方子,不算是病,可以继续侍寝的。

彤史女官要保持中立和公正,纵使马皇后,不能为所欲为,说道:“娘娘,将这些嫔妃都从侍寝名单里摘除,就少了一大半人了。”

马皇后眉头都没抬一下,说道,“这不还有三十多个可以侍寝的嫔妃吗。皇上只有一个,足够用了。”

耿直的彤史女官说道:“这三十来个嫔妃大多四十来岁。”

早就过了花期,颜色不鲜亮了。又不能像孙贵妃这样,生了两个公主,得到皇上的敬爱。

所以在后宫夹起尾巴做人,马皇后说东,她们不敢往西,在坤宁宫站了五天算什么?就是跪五天,她们也不敢推病的。

马皇后问:“你觉得她们太老了吗?”

马皇后的生日是八月初八,下个月初八,就要过四十九岁千秋节了。

崔尚仪觉得不妙,赶紧对着彤史女官疯狂使眼色。

彤史女官不傻,立刻闭嘴,按照案上的脉案和药方,一个个将嫔妃的名字勾除。

且说前朝,洪武帝自从以谋反为名,将宰相胡惟庸灭族,并废除中书省宰相制度,大权独揽,忙到八天要批阅一千一百八十封奏折的地步,很少来后宫临幸嫔妃。

洪武帝觉得这样下去会活活累死,他又不信任太监,于是设了春夏秋冬四辅官制度,每个季度都有三位文臣来帮洪武帝处理政务,夏天叫夏官,秋天叫秋官。轮流当值,以提防他们坐大,成为有实无名的宰相。

四辅官制度实施后,洪武帝终于有了喘息之机。

俗话说,饱暖思那啥。洪武帝也是人,是个身体健康,五十三岁的中(老)年男人。

也是巧了,今日洪武帝处理完政务,想找个美人来陪酒助兴,年纪越大,越喜欢年轻充满生机的异性,好像可以从中吸取活力似的。

洪武帝说道:“宣张美人。”

太监战战兢兢捧着彤史女官刚刚“更新”完毕的《钦薄录》,“张美人近日不方便。”

洪武帝说道:“那就秦昭仪。”

太监看着一片涂黑的名册,硬着头皮说道:“也不方便。”

洪武帝说道:“叫孙婕妤来。”

太监:“也无法侍寝。”

不可能三个颜色最好,最年轻的嫔妃同时来癸水?洪武帝顿时觉得扫兴,“怎么回事?”

太监吓得伏地,“奴才也不知,名册是女官给的,奴才这就去叫彤史女官。”

其实太监知道原因,但不敢说。洪武朝是太监们的噩梦,以前有个老太监多说了几句政事,洪武帝不仅在后宫立了内官不得干政的铁碑,还将宫里所有太监集体降级一品,品阶整体低于女官,有了前车之鉴,不属于他的权责范围,一句话都不敢多说。

彤史女官将后宫连讲了五天《赵宋贤妃训/诫录》,后宫嫔妃称病,以及女医们写的脉案和药方堆满案几的事情说了。

洪武帝很生气,“这就倒下了?也太不经事了。以前女人吃糠咽菜,上午生了孩子,下午就去河边洗尿片,下田锄地。她们锦衣玉食养着,吃的是油,穿的是绸,居然站半个时辰就推病,朕看她们就是太闲了,忘记了男耕女织的根本,就知道撒娇耍小性子,怎么当贤妃?把尚功局的宋尚功叫来。”

尚功局管着女红之事。

洪武帝本是草根出身,来自凤阳的农民,对宋尚功说道:“东西六宫,除了长春宫李贤妃抚养小公主需要安静以外,每个宫都送一台织布机过去,教她们纺织布匹,知道民间妇人的疾苦。想要以赵宋贤妃为楷模,就得身体力行,光说不练假把式。”

谁都没有料到,洪武帝居然会出手弹压后宫,连马皇后都很意外,这下东西六宫的嫔妃不吃药就康复了,都忙着学习纺织和女红,根本无暇争宠,也无暇去针对胡善围。

有了帝后碾压似的推行《赵宋贤妃训/诫录》,后宫进展异常顺利,就连范宫正都觉得胡善围是个有运道的人,帝后都成为她的助力。

从内而外,后宫推行完毕,下一个目标,就是东宫和诸王妃。

由长及幼,先从东宫开始。

东宫太子妃常氏是开平王常遇春嫡长女,生了皇长孙朱雄英。但洪武十一年,常氏在生嫡次子朱允熥后不久就死了。

太子妃死后,太子朱标没有再娶,所以目前东宫没有女主人,只有一个妾室吕侧妃。吕侧妃在洪武十年生了朱允炆,颇受太子宠爱,太子喜欢读书,不好美人,所以东宫没有其他侍妾。

织布机那么一响呀,后宫服服帖帖。吕侧妃作为东宫的妾室,更不敢有什么想法,恭恭敬敬请胡善围坐下讲解《赵宋贤妃训/诫录》。

走完东宫,二皇子秦王和三皇子晋王都远在藩地西安和太原,已经由刘司言和周司赞两位六品高级女官代为出远差送书了,所以,胡善围下一个目标,就是四皇子燕王府的燕王妃徐氏。

徐氏,魏国公徐达嫡长女。两个年幼的庶妹也都被洪武帝指婚给了两个亲王,等成年及笄就成亲,

徐家一门三妃,何等荣耀。

临行前,范宫正叮嘱胡善围,“燕王妃将门虎女,性烈如火,脾气暴躁。燕王平时都让她七分。京城最著名的浪荡子徐增寿是她的弟弟,徐增寿谁都不怕,就怕燕王妃,你说话千万小心,不可惹恼了她。”

胡善围吓得瑟瑟发抖,“我知道了,我会注意的。”

作者有话要说:哈哈哈哈,感觉燕王妃就像毒液,凶名在外,其实…喵喵喵~~~

今晚送100红包,并有一道有点骚的有奖问答。送100点大红包。

请听题:

洪武帝废除宰相制度,设立了春夏秋冬四辅官制度给自己减压,春天当值的□□官,夏天叫夏官,秋天叫秋官。

那么问题来了,当今中国,有一位明星外号叫做“秋官”,请问是谁:

A黄秋生 B秋瓷炫 C元秋 D郑少秋

我的野蛮王妃

唧唧复唧唧, 宫妃当户织。不闻机杼声, 唯闻女叹息。

为什么要暂停织布,还要叹息?

因为洪武帝看完《赵宋贤妃训/诫录》这本书后, 拍手叫好,厚赐了修书的范宫正, 其中有一件鸟羽织就的翡翠衣, 轻薄华丽,水洒在上面,轻轻一抖,水珠如荷叶般自然滚落,并不会沾湿翡翠衣。

洪武帝还拿朱笔在划了重点,圈出劝诫警示之辞, 命工部造红牌,将这些辞镌刻在铁牌上, 用金粉填充, 下端饰以一根根红绦,悬挂在东西六宫各个宫殿, 嫔妃们只要睁眼就能看见…

如此一来,后宫不仅多了几十台唧唧复唧唧的织布机,还挂了几百个红牌,成为大明洪武宫廷最具有标志性的符号,这就是洪武特色的宫廷文化。

宫廷女教习、天才少女沈琼莲为此写了一首宫词,以记载此事:

“鸳瓦繁箱一夜飞,铁牌深禁漏声稀。殿头奉御黄绫案, 赐得炎州翡翠衣。”

这首诗后来收入了《明宫词》,流传至今。

天才就是天才,沈琼莲一出手,其余人等不敢再提笔,怕自取其辱。

随着一声巨雷,进入了八月,一场大雨下了一天一夜,次日还没停歇,天气骤然凉快起来,怕冷的居然都穿上了夹衣。

今日胡善围要带着马皇后的赐书,去燕王府会一会传闻中性烈如火的燕王妃。

临行前,范宫正看出她心中忐忑之意,便将洪武帝新赐给自己的翡翠衣大氅披在胡善围的官袍上,还亲手系上脖间的衣带,“人靠衣装,你穿得隆重些,燕王妃不敢小瞧你的。”

这件翡翠衣好看,还能防雨,最适合下雨天。

“这是御赐之物。”胡善围不太敢穿。

范宫正指着她脚下的靴子,“这是马皇后赐给你的鞋子,也是御赐的。”

胡善围是刻意的,穿着马皇后赐的鞋子,给自己壮胆,没曾想被范宫正一语道破了。

别说,披上这件轻柔如鸟雀翅膀的翡翠衣,胡善围真的自信了很多,好像将军披上盔甲奔赴沙场,觉得有东西保护着自己。

胡善围有些讪讪道:“多谢范宫正。”

范宫正摆摆手,“走。”

外面下着雨,一个宫女撑着雨伞,将胡善围送到一辆青幔大轿上。四个戴着斗笠,披着蓑衣的健壮的女轿夫抬轿子。

按照规矩,女官出宫,正式的标准是围着青绢轿衣的大轿子,由四个女轿夫抬轿。以前胡善围和江全是为了买书,讲究速度,坐马车即可。现在她独自出宫,是为了赐书,因而要讲究形式,纵使下雨,也要坐轿子。

斜风凄雨,有种风萧萧兮易水寒,胡典正一去不复返之感,

青幔大轿两边有十对锦衣卫骑马护送,也披着各种雨具,打头的依然是老熟人纪纲和沐春。

胡善围看到马上的沐春,当着众人的面,沐春不好说话,朝她点头颔首。

胡善围发现,其实,沐春不开口说话,还是挺能唬人,一副很靠得住的样子。

一开口就…胡善围想起杭州雷峰塔上那句“你看这个塔,它又高又大”,不禁无声笑了。

善围姐姐对我笑了!沐春很高兴,觉得大雨都变得可爱起来。

胡善围上轿,四个女轿夫抬起轿子。

燕王府,大门敞开,红毯铺地,迎接马皇后赐书,还临时搭建了遮雨的长板棚,迎接御赐之物用。

胡善围下轿,踩着红毯去了正堂,正堂上,燕王妃徐氏已经穿着吉服,设了香案,跪接婆婆马皇后的赐书。

正堂接马皇后懿旨的,除了燕王妃,还有她的三个孩子。

洪武九年,燕王妃十四岁的时候,嫁给了十六岁的燕王朱棣。

次年,洪武十年,燕王妃就当了母亲,生下长女永安郡主。

洪武十一年,燕王妃生下长子朱高炽。

洪武十二年,生下永平郡主。

每年都生个孩子,所以,燕王妃今年才十八岁,就已经三个孩子的母亲了,小女儿只会爬行,奶妈抱着她行礼。

授书之后,燕王妃命奶妈将孩子们抱出去,请胡善围上座,开始讲课。

燕王府没有姬妾,只有一个燕王妃,因而只有她一人听课。

这是胡善围第一次见燕王妃。出乎意外,燕王妃和她心目中凶悍的将门虎女形象完全不同。

燕王妃生得浓眉大眼,体态修长健康,面部轮廓依稀有些父亲魏国公徐达的样子,她安安静静的听胡善围讲课,温柔娴静,表情恭敬,毫无半点不耐烦。

胡善围甚至怀疑:难道这个假的燕王妃?

紧张加上狐疑,胡善围语速很快,不到一个时辰就匆匆讲完了。

燕王妃说道:“多谢胡典正,我十四岁嫁入皇室,成了燕王妃。娘家还有两个妹妹,也即将嫁入皇室。我父亲封了魏国公,世袭罔替,徐家一门三王妃,富贵荣华,享受不尽,这都是皇上给的恩典。”

“皇恩浩荡,可惜我身为女子,困于内宅之中,不能像父兄那样征战沙场,为国效忠,以报皇恩。不过,胡典正刚才讲,女子修身齐家,整顿家风,严正家法,劝谏家人向善,勿骄勿躁,也是我的责任,好好约束外戚,让燕王和帝后无后顾之忧,是我应该做的。”

“我母亲走得早,父亲没有另娶。家中兄长常年在外戊边,妹妹们都还听话,唯有一人,我弟弟徐增寿,因从小没有嫡母约束,有些骄纵,我在闺中时,尚能管管他,自我嫁入燕王府,他越来越荒唐了,竟染上了赌博的恶习,就差裤子没输掉了,还时常找燕王,甚至两个年级尚小的亲王借钱,此恶习不除,将来必定惹出大祸患。”

这话说的,胡善围很有同感,今夏她在丙字库整理书籍,徐增寿居然把三个亲王都逼到库房里躲着,就是为了避开他借钱。

燕王妃站起来,说道:“所以,我决定身体力行,今日就带着胡女史,去修理我那不成器的弟弟。胡女史稍坐,待我更衣。”

不一会,走来一个颇为俊俏的郎君,头戴黑色/网巾,穿着青色曳撒,这是元朝蒙古人遗留下来的一种圆领袍,窄袖宽裙摆,中间束腰,干净利落,适合骑射。

胡善围吓一跳,以为是外男擅闯进来,拿起了杯子。

“外头雨停了,胡典正可会骑马?”居然是女扮男装的燕王妃,脱去繁重的九翟冠服,她像是变了一个人,英姿飒爽,一点也不像生了三个孩子的妇人。

难道这才是燕王妃的真面目?

胡善围说道:“会一点。”未婚夫曾经教过她。

燕王妃说道:“那我们就骑马去,这样快一点,免得我弟弟闻讯跑了。”

燕王妃早就命人打听好了徐增寿的活动地点,带着胡善围去抓赌,燕王府的府兵和锦衣卫随行保护。

来到郊外某个田庄的一个非法聚赌窝点,燕王妃命人包围这栋宅子,“踏平这肮脏之地,抓人。”

燕王府府兵踢门而入,赌客们如一窝马蜂,四散逃命。

徐增寿作为一掷千金的常客,已经由老板亲自领到暗室,从地道逃走。

徐增寿钻出地道,自以为脱险了,正要离开,背后却有人说:“狡兔三窟,你这是要往那逃呀?”

一听这熟悉的声音,徐增寿知道,他没有脱险,相反,他落入了“虎口”。

徐增寿不敢往后看,拔腿就逃。

燕王妃故意放他跑,先开始没有追,等徐增寿跑远了些,才拍马跟上,她将一根绳子打了个结,然后举绳挥舞,像套马的似的,稳准狠的套住了弟弟。

围观的胡善围以为这样就结束了。

谁知燕王妃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策马奔腾,徐增寿被拖在田地里,刚开始还能跟着跑几步,后来实在跟不上了,只得像一块破布似的,任由拖行。

啊!

徐增寿发出阵阵惨叫,衣袍早就散了,连裤子都被泥土拽跑了,光着两条腿,划出两道笔直的平行线。

中间恍惚还有一道浅痕。

胡善围不禁担心:“会不会出事啊!”

沐春像是看戏似的,饶有兴致看燕王妃教训弟弟戒赌:“没事,下了雨,田地泥土松软,他吃些苦头而已,死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