蚕母的事迹写入了县志,还有个贞洁牌坊做保,蚕母的履历在八个郊区县举荐的候选者中脱颖而出,应天府尹觉得蚕母再适合不过,最后拍板选了她。

没想到这么稳妥的人居然是个刺客!

江宁县县官连同师爷一起下了锦衣卫诏狱,小作坊的雇工,甚至平时来往的商客也都请过去“喝茶”,连冬天来小作坊喝粥充饥的乞丐们也一网打尽,吃牢饭去了。

诏狱犹如早市,热闹非凡,个个拷问的哭爹叫娘。平静的后宫也掀起了波澜。

范宫正和锦衣卫指挥使毛骧一起把定妃达氏“请到”宫正司说话。

马皇后的亲蚕礼,后宫嫔妃们是没有资格去的。故,刚开始达定妃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达定妃,后宫唯一一个二婚的女人。“红颜祸水”似的传奇人物。

当年汉王陈友谅、吴王张士诚和另一个自封吴王的朱元璋三分江南。

陈友谅,湖北仙桃的鱼贩子。

张士诚,苏扬的私盐贩子。

朱元璋,凤阳的种地泥腿子。

朱元璋势力最弱,却最能挑战不可能,他首先和陈友谅开战,这两人势均力敌,陈友谅军力强大,朱元璋手下名将辈出。

战争持续多年,朱元璋手下名将之一、沐春的外祖父冯国用就是在陈朱之战中陨落,天妒英才。

最后,陈友谅的湖北仙桃老乡、大汉丞相胡美和朱元璋暗通曲款,率部投降,并且将绝色的女儿胡氏献给朱元璋,以表示诚意。

胡美背叛陈友谅,陈友谅腹背受敌,鄱阳湖一战定乾坤,陈友谅大败。

朱元璋以极其惨烈的代价赢得战争,对陈友谅恨之入骨,甚至为之破戒——不掠夺别□□女,将陈友谅最美、最受宠的小妾达氏占为己有,纳入后宫。

达氏入宫之时,只是一个小小美人,胡美之女胡氏刚刚生下六皇子楚王朱桢,达氏因貌美,接连生下七皇子齐王朱博和八皇子潭王朱梓,为皇室开枝散叶,居功甚伟,洪武帝封了达氏为定妃,马皇后将其安排在西六宫的咸福宫,乃一宫主位,待遇优厚。

达氏沉默寡言,是后宫著名的“木头美人”,马皇后说什么,她就做什么,从来不多说一个字,多行一步路,平时若无事,她每天早上跟着东西六宫嫔妃们一起去坤宁宫,隔着帘子一拜,象征性给马皇后请安,然后回到咸福宫,整天宅在宫里,闭门不出。

两个儿子皆在五岁开蒙读书的时候搬出了咸福宫,住在乾清宫东五所,每天去大本堂读书,下午学习骑射,时不时还被洪武帝拉到田地学习耕地劳作,“不忘本”,接受最正统的明初皇子教育。

达定妃对两个儿子也是淡淡的,不像其他母妃那样每天都派人去东西五所问候儿子们的学习和身体情况。

即便逢年过节母子见面,或者两个儿子定期去咸福宫给母妃请安问候,达定妃也是例行公事般叮嘱几句轱辘话:

“听皇后皇上的话…”

“听夫子们和骑射师傅们的话…”

“在东西五所和其他皇子们好好相处,你们如今都是东西五所年龄最长的两位皇子,作为兄长,凡事多让着弟弟们,胸襟要开阔,不要计较一时的得失…”

“我很好,一年到头咳嗽都不闻一声,你们不用惦记我…”

达定妃这个木头美人,似乎真的就是一尊木头精雕细刻而成,面容和身材极为精致,三十多岁的人

了,依稀还是十七/八岁时被洪武帝抢到手时的模样,岁月没有在她脸上留下痕迹,宅在深宫精心保养着身体和容貌,即便是当年胡贵妃冠宠六宫时,洪武帝也没忘记达定妃,彤史上记载,达定妃一个月至少侍寝一次。

论理,胡贵妃和达定妃应该是死对头,胡美背叛,达定妃才会落入洪武帝之手,不过这两人始终理智的保持着距离,无论别人如何挑唆,她们都没能斗起来。

胡贵妃势大时,达定妃是足不出户的木头美人。

胡贵妃树倒猢狲散,父亲胡美乱宫,灭三族时,达定妃还是那个木头美人,没有任何表示,好像事不关己,没有一丝大仇得报的意思。

达定妃低调做人,如果没有蚕母这个刺客出现,达定妃的前尘往事几乎要被人遗忘了。

蚕母刺杀马皇后时,大喊:““妖妇!灭我大汉!杀我汉王!夺我国母!罪应当诛!”

汉王,是陈友谅。国母,就是现在的达定妃。蚕母是以前大汉政权的人,稍有机会,便拼死复仇,接近不了洪武帝,刺杀大明皇后,也不虚此行。

毛骧命人将蚕母的尸首抬进来,要达定妃指认。

达定妃是后妃,皇上的女人,毛骧一个大男人不便审问,范宫正在一旁当传声筒。

蚕母的尸首存储在冰窖抬出来冰块中,尚未腐烂,刺猬般的箭矢均□□,箭矢来袭时,人们本能都是护住脑袋,所以蚕母的脸还没有破相。

范宫正命人打开棺盖,一阵凉气扑面而来,达定妃看到冰块里冻住的尸首,下意识的偏过脸,不敢看。

达定妃的手在颤抖,“范宫正,毛大人,本宫的出身你们应该都知道。本是扬州瘦马,因比别人生

的好些,从小就被青楼当做摇钱树养着,吹打弹唱,琴棋书画,平生所学,并不是悦己,而是取悦男人,当男人最好的玩物。后来被人重金买下,献给当时的汉王陈友谅,成为宠妾——这刺客说本宫是国母,实在是个笑话,当时的汉王妃是杨氏,本宫只是个妾而已,有什么资格称为国母呢?”

达定妃比窦娥还冤,“后来…进了宫,除了从吴王府潜邸搬到咸福宫,本宫就从未踏出后宫半步,和外头断绝联系,一心一意伺候皇上,为皇室开枝散叶,本宫对大明忠心耿耿,日月可鉴。”

达定妃低调半生,谨言慎行,没想到祸从天上来。她知道自己的二嫁的出身必定被人诟病,故一直隐忍,甚至对两个儿子也狠心割舍了母爱,她希望当人们提起齐王和潭王时,尽量不要联想到她这个生母,而仅仅是大明的亲王。

除此以外,她一个从小被当做男人的宠物养大的扬州瘦马有什么办法?当年她被当做战利品送到朱元璋大帐里,她明明知道会发生什么,除了接受,她什么都做不了。有人骂她水性杨花,为什么不像汉王妃杨氏一样,为陈友谅守贞自尽。

她一个扬州瘦马,一个妓/女,要她守身如玉?她觉得活着最重要。

范宫正握住她的手,“不要怕,刺客已经死了。皇上皇后也都没有怪你,定妃仔细看一看,是否认识她,皇后娘娘大病初愈,又遭遇刺杀,你若能够认出她,顺藤摸瓜找到元凶,也是大功一件。”

范宫正如此安慰,达定妃才鼓起了勇气,看着冰块里躺着的蚕母,仔细辨认了许久,说道:“她和以前汉王妃杨氏身边的贴身侍女梧桐很相似,不过,快二十年过去,她也老了,本宫并不确定,毛大人可以去找以前汉王府的旧人来辨认。”

朱元璋杀了陈友谅,但为了招降汉王政权的旧人,留下了陈友谅之父陈普才和陈友谅幼子陈理的性命,还封了陈理为归德侯。

朱元璋一面表示宽容,一面放着汉王政权死灰复燃——洪武五年,朱元璋把陈理这个归德侯打包快递送到了千里之外的高丽国!

如今陈普才老眼昏花,已经糊涂了。陈理远在高丽国,两个活证人“爱莫能助”。难道把陈理从高丽国召回大明?

范宫正说道:“我依稀记得宫里有几个老嬷嬷是以前汉王府的旧人,宫人的名册都在尚宫局司薄那里,可以查一查,让旧宫人来辨认。”

幸亏这是汉王府,还有几个活人。若换成张士诚的苏州吴王府,早就被常遇春屠城,一把火烧了。

毛骧去尚宫局司薄那里翻名册,此事和达定妃无关,不过马皇后遇刺,生死未卜,达定妃在坤宁宫外脱簪待罪,长跪不起,静候结果。

达定妃的两个儿子齐王和潭王听闻此事,连忙去乾清宫洪武帝那里,为母亲求情。

两个皇子扑了个空——洪武帝等不及太医每隔一个时辰来报病情,去了行宫陪着高烧不止的马皇后,一应公务都交给了春官和翰林院的几个年轻翰林们料理。

曹尚宫、崔尚仪还有宋尚功带着所有参加亲蚕礼的宫人跪在屋外请罪。

当时曹尚功是离马皇后最近的人,却没能保护皇后、崔尚仪主持整个亲蚕礼,对危险无知无觉、宋尚功管着女红之事,无论采桑还是喂蚕,和蚕母接触最多,没有觉察蚕母在桑叶下藏刀。

蚕母虽是江宁县和应天府挑选的,但是三位尚字辈的女官也有失察之罪,如今马皇后昏迷未醒,三位尚字辈女官前途未卜,不过,她们对未来并不乐观,轻则丢官,赶出宫廷,重则当场杖毙。

宋尚功默默流泪,崔尚仪低着头,一言不发,曹尚宫说道:“待会皇上追责,我们三个谁都跑不了,各人的罪,各人领,不要想着把责任推给别人——皇上最厌恶推卸责任的人,恐怕会罪加一等。”

曹尚宫在暗示崔尚仪要扛起责任,别把错误推到胡善围头上。

崔尚仪冰雪聪明,如何不知曹尚宫的意思?只是无论曹尚宫如何试探,崔尚仪都一言不发,捉摸不透她的意思。

宋尚功先崩溃了,她抹着眼泪,“我错了,去年正旦宫里往外放人的时候,我就应该自请出宫,回老家养老,不就没这些无妄之灾了。可是我贪恋权势和宫里的富贵,不肯出宫,心想再做个四五年的尚宫局尚功,凑满十年,将来出宫养老,岂不更加荣耀?没曾想贪心害了自己。倘若我能活过今天,必定自请出宫,退位让贤,这尚功之位爱谁谁当,反正我不想干了。”

曹尚宫冷哼一声,“瞧你这没出息的样,是生是死还不一定呢。”

人之将死,宋尚功不再忍气吞声,一味让着曹尚宫,“你年轻、你厉害、你孤家寡人一个,野心勃勃、无所畏惧,我们不一样,我有家人,父母高寿、五代同堂、我自然要顾及他们,不能像你这样豁的出去。我想活下去,有错吗?谁当官不是为了求富贵,难道是为了求死?崔尚仪,都这个时候,你倒是说句话呀!待会问责,我们该怎么办?”

曹尚宫也看着崔尚仪,目露警告之意,“你不要忘记当初向我借调胡善围时的承诺,你说过的,胡善围替尚仪局办事,尚仪局就是她的后台和靠山。现在是考验你这个靠山稳不稳的住的时候了。”

崔尚仪终于开口了,“曹尚宫不是一直很讨厌胡善围吗?三番五次想把她赶出去,现在怎么又替她说话了?”

第90章 等腰三角形

曹尚宫说道:“她是我尚宫局的人, 就是死, 也要死得明明白白, 我不准任何人诬陷她。”

崔尚仪冷笑道:“如今你也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你还能罩住谁?我一直不开口, 是因为我们说什么都没有用!如果皇后娘娘能够逃过一劫, 还活着, 我们兴许还有些希望,可是若皇后娘娘醒不过来了, 我们三个都得陪葬!”

宋尚功听了, 连连对着附近的栖霞寺方向念佛,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求佛祖菩萨保佑皇后娘娘醒过来。”

曹尚宫则发了毒誓:“我有今日, 全靠皇后娘娘提携信任,皇后娘娘若去了,不用皇上发落,我就撞死在这里, 在阴间继续服侍皇后。”

说到这里, 曹尚宫罕见的红了眼眶:“我真是没用啊, 眼睁睁看着刺客挥刀捅向皇后娘娘,脑子居然一片空白, 一点反应都没有, 真是想给过去的自己一巴掌!”

崔尚仪漂亮的脸蓦地露出狠戾的表情, 说道:“是胡善围用箩筐制服了女刺客,将功抵罪,所以她比我们三个更有生存的希望,万一皇后娘娘…曹尚宫不要着急寻死,我们三个合力抗下责任,把她捞出来,然后我们再去死,总得留一个火种,将来揭开真相,为我们报仇,我们可不能白白去死!我为了尚仪的位置,爬了十几年!贡献所有的青春,放弃嫁人生子,我不甘心啊!”

女官本来就是从才女中百里挑一,崔尚仪更是其中的佼佼者,她又生的美,最美好的年华都在宫廷里,没有选择嫁人,孤注一掷的付出,却要死得不明不白,崔尚仪不甘心。

外头三个宫廷最高等级的女官摘下官帽、脱下官袍,忐忑不安等待马皇后从鬼门关里回来。

病榻旁边,洪武帝看着马皇后,握着她冰冷的手,喃喃道:

“梓童,梓童,你不要丢下朕,你是朕的结发妻子,是朕的知己,是朕的贤内助,朕命令你,不要死…”

洪武帝已经很久没有仔细看过马皇后的模样了,他蓦地发现妻子新长出来的头发几乎都是白色的,发根一片霜色,不是那种亮晶晶的银白,是沾染了灰尘的霜色,呈灰白色。

她的眼皮耷拉下来了,包裹住了下眼睑的睫毛,微微浮肿。她的脸色苍白,脸皮像穿了一天绸衣,微微发皱,铺在脸上,就像在果盘里搁置太久,失去了水分的白梨。

她才五十岁啊!怎么一副死气沉沉的样子,她看起来好陌生,根本就不像陪伴自己大半生的皇后。

洪武帝闭上眼睛,浮现他和病榻上的女人刚刚成亲时候的样子,睁开眼睛,红颜变白发,他却对她的依赖越来越深。

没有人会在一夜之间变老,他只是忽略她太久了,记忆中的容貌停留在某个时刻,没有变化,即使看到她的时候,脑子里出现的还是过去的样子。

少年夫妻老来伴,洪武帝觉得妻子怎么就突然老了呢,怎么就会立刻直面死亡?

没有伴?怎么办?

洪武帝是个不相信命运的人,他平生习惯是越觉得无力,就越要绝地反击,他疯了似的紧紧握住她的手:

“外头跪着的曹尚宫,崔尚仪,宋尚功都是你一手栽培的女官,你最了解她们的脾气和性格,知人善用,委以重任,十几年来帮你料理宫务,从未出过差错,你要是这样去了,朕就将她们统统处死!去下面陪你!”

“还有那个胡善围,上一次朕没能挖出她的眼睛,这一次她和刺客相处十几天,居然都没有发现端倪,白长了一双眼睛!朕这次绝不会饶了她,挖她的眼睛,把她活活封到墓室里,给你殉葬!”

“应天府尹、江宁县官、刺客作坊的伙计、邻居…去死去死,统统去死!”

洪武帝暴跳如雷,破口大骂,言语间,几百条人命灰飞烟灭,连唾沫星子都粘在了马皇后的脸上。

他从未想过马皇后会离他而去,她才五十岁,怎么能死呢?

她若死了,为什么这些人还要活着?

有时候帝王的逻辑,就是这么霸道无情。

马皇后缓缓睁开了眼睛,说道:“皇上不要以个人喜怒而随意赏罚,否则您编写推行的律法之书《大诰》又有何意义呢?”

洪武帝大喜,“梓童醒了?伤口还疼不疼?我们回宫吧,朕这一次一定会陪着梓童,直至康复。”

“只是外伤,臣妾不要紧。”马皇后乍醒,很是虚弱,缓了好一会才说:“刚醒就听皇上说那些死啊,杀的,臣妾不爱听这个。俗话说,只有千年做贼的,没有千年防贼的,臣妾年轻的时候,经历过的凶险是昨日百倍,千倍,这不都熬过来了?若每一次把身边伺候、保护之人统统杀光,那么臣妾早就是孤家寡人了,哪能当皇后呢?”

“承平日久,臣妾自己松懈了,故跑的慢些,不小心被那刺客扎了一刀。刺客刺杀之前还妖言惑众,存心挑拨后宫内斗、皇子们离心,达定妃这些年对皇上忠心耿耿,齐王和潭王,一直很孝顺臣妾。皇上若怀疑达定妃,岂不是正中了刺客的意?”

洪武帝有些心虚,“朕并没有怪罪达定妃。”

马皇后说道:“不仅不要怪罪,还要好好安抚、奖赏达定妃,好让别人知道,皇上是明君,分得清是非黑白,狠狠打那些挑唆之人的脸…”

洪武帝失而复得,大喜过望,一应马皇后所求,莫不应允。

退簪待罪的达定妃被送回咸福宫,并赐给金帛玉如意等礼物。齐王和潭王闻讯半途而返,回宫安抚母亲。

曹尚宫、崔尚仪、宋尚功捡回一条命,交由执掌宫廷刑律的宫正司处理。

范宫正按照失察之罪,记下大过,罚俸一年,每人打五十板子,夜间提铃十天。

因还要效力宫廷,每人先打了十板子,剩下四十板子记在账上,将来用功劳抵板子。

提铃惩罚分成五次,每个月惩两次。

于是乎,宫里不可一世的曹尚宫也要提铃惩罚了,从宫中落锁开始,曹尚宫举着铃铛,崔尚仪,宋尚功站在左右两边,按照范宫正的要求,徐行正步,每摇一次,三人齐声大呼:“天下太平!”

从夜间起更、二更、三更、四更乃至五更之交,从乾清宫门到日精门,再从日精门到对面的月华殿门口,路线呈现一个庞大的等腰三角形。

一个晚上走四次,直到天亮,边走边喊,路线显得格外漫长,走完全程之后,往往来不及合眼打个盹,就到了更次之交,又要提铃出发了。这是体力和精神的双重折磨。

尚食局的陈二妹送来夜宵,熬了参茶,送给三位尚字辈女官补充力气。

前两次提铃倒也罢了,到了最后一次四更和五更之交出发时,崔尚仪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不行了,老了老了,我刚进宫时犯错,被连惩罚三晚提铃,都没觉得这么累。”

曹尚宫有气无力的白了一眼,“你才三晚,我被罚提铃起码超过十次。”

“你就是好胜心太强了,凡事都喜欢出头,多做多错,少做少错,不做不错。”宋尚功说道:“你看看我,自打进宫以来,我一次都没有罚过提铃。”

崔尚仪被逗笑了,“所以你是尚功,她是尚宫,一字之差,天壤之别。”

宋尚功不以为“耻”,“尚宫和尚功都是五品女官,拿一样俸禄,谨小慎微混到今天的成就,我很知足了。”

曹尚宫喝了杯参茶,拿起铜铃,“时间到了,最后一次,走吧,莫要误了时辰。”

“天下太平!”

此时正值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三个女官按照标准,徐行正步,提铃受罚。走着等腰三角形的漫长路线。

终于走到终点、也是初始点乾清宫门,今晚惩罚结束,天蒙蒙亮,新的一天开始了。

崔尚仪不顾风度,跌坐在台阶上,问曹尚宫:“胡善围怎么样了?她醒了没有?”

曹尚宫将铜铃弃之一边,“放心吧,好人命短,祸害活千年,她这个人命大的很,或许有一天我们都死了,她还活着。”

与此同时,钟山行宫。

胡善围自己明明一动不动,可是身体却在快速移动,她睁开眼睛,发现四面八方都是竹篾,脚下垫着几本书,透过竹篾的缝隙看过去,发现自己身处逃难的民众中。

难民全是惊恐的面容,仓促中,他们只拿着自己认为最贵重的东西,有人怀揣着金银,一边跑一边掉,跪下去捡,然后被人群活活踩死。

这一幕似曾相识,她发现自己重回六岁,苏州城破,常遇春屠城那一天。父亲将她装进书箱里,牵着母亲逃命。

母亲最后被难民踩踏而死。我好像不记得母亲长什么模样了。

胡善围从书箱里站起来,看着父亲紧紧牵着的那个女人,目光相撞的那一刻,红粉变骷髅。

女人的身体飞速干瘪、发黑,一层层如碎屑般,随着奔跑的频率脱落,然后只剩下一具穿着衣裙的骷髅。

“爹!放开她!她不是娘!她是魔鬼!”胡善围吓得尖叫,小拳头捶打着父亲宽阔的肩膀,警告父亲。

父亲忙着逃命,没有停下脚步,他边跑边伸手将她的头强行按进书箱里,“别出来,小心有流箭伤了你!”

话音刚落,就有一支箭射过来,正中她的额头!

“啊!”

胡善围吓得猛地坐起,发现是恍然一梦,她的额头裹着一层层纱布,头不是很疼,但是她很想吐,蚕室惊险一幕涌入脑海:

蚕母刺杀马皇后、她推翻框架堵住了蚕室大门、蚕母爬进框架、她拖拽蚕母的腿、蚕母一脚正好踹中她的额头、外头的护卫们往蚕室放乱箭…难怪会做那个怪梦。

睡在脚踏上值夜的海棠醒来,“胡司言醒了?”又摸了摸她的后颈,“茹司药!胡司言退烧了!她活过来了!”

第91章 谁是大赢家

茹司药进来的时候, 胡善围正抱着痰盂猛吐。

海棠一脸惊恐:以前只听说脑子被踢坏了, 胡司言这个样子, 像是被踢怀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