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断了?”我忍不住问了声。

程舫朝我点点头:“是的,从脖子这里断的,很平整的断口,好像刀切的一样。可是给约翰拍照的时候,那会儿那个小人还是好好的。”

“震断的吗?”梅兰插嘴。

“怎么可能。翡翠质地脆,平时都是很好地收在塞满棉花的箱子里的,箱子内部还有夹层,所以就算是丢在地上,里面的东西也不会坏。况且,真要坏,一盒里不可能刚刚好只坏那么一只,不是么。”

“那找到原因了没。”梅兰再问。

程舫没有直接回答,只是转而道:“而这还不是最糟的。”

国古董商跑来找老太爷,说对血鲛珠有兴趣,想亲眼鉴定一下然后决定要不要买。考虑再三老太爷就约了时间把他带回了易园。谁知道这一鉴定,却鉴定出问题来了,那古董商断定,血鲛珠并不是血鲛珠,它只是颗样子很接近血鲛珠,但价值上相差天高地远的地中海锈斑珍珠。”

“老太爷当场就翻脸了,认定是那洋人想用谎话来压他的价,正要把人撵走,那洋人却不慌不忙地对老太爷说,要鉴定他是不是说话,只要派人找碗盐水来就行了。老太爷想想,一碗盐水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所以当下就叫人取了碗盐水来,然后看着那个古董商把血鲛珠放进了盐水里。”

“那之后不到十分钟,一些褐色的水从珠子里渗了出来,然后珠子的颜色从本来的暗红色,变成了一块块云朵似的铁锈色。老太爷傻眼了,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亲手从坟墓里挖出来的东西竟然会是膺品。他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反复拿着那颗珠子对着灯光看,见状古董商对他说,几年前美国人发明出一种化学剂,它可以让地中海锈斑珍珠变成血鲛珠,美国当地已经出过类似的案件,所以这圈子懂行的人,大多都知道除了观察成色外,还能用这方法来辨别珠子的铡醣。只是中国国门太封闭了,所以这种消息并没有流通进来。然后他询问这珠子是怎么得来的,老太爷随便编了些话,把人给打发走了。”

“那之后他就开始想,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王陵里挖出来的陪葬品会是假货,而且是用才发明了两年的化学品制造出来的。难道几十年前就有人懂得用这种东西的吗?那未免太不可思议。想着想着,老太爷突然中风了,整个人瘫痪在床上。可即便是这样,他还心心念念地想着血鲛珠作假的事,成天成天地想着,药也不肯吃,对大夫的询问也不理不睬,整个人跟着了魔似的。有时候嘴里会念叨上一整天,翻来覆去就那句,为什么会是假的,为什么会是假的…”

听程舫这么说,我忍不住朝边上睁大眼睛打着呼噜的周老爷子看了一眼。像是知道我心里在琢磨些什么,程舫嘴角牵了牵:“是的,就跟爸爸现在的状况很像,不过爸爸身子骨还算硬朗,老太爷那时候,好象是在一夜间整个人的身体就不行了。”

“三奶奶是吃素念佛的,她看老太爷变成这样子,很急,去庵里见她师父时,就悄悄把事情对她师父说了。当然,隐瞒了那批随葬品的来历。”

“起先她师父听着并没什么表示,甚至不知道她究竟是听还是没听,只是没完没了地念着经。只是等说到翡翠小人的事情事,她才动了容,说,翡翠养阴,少林十二罗汉至阳。用那样的方法做出来的十二个翡翠小人,再用那样的方法排在棺材里,死者生前没少受罪吧。你们老爷到底动了什么人的坟,为什么会有那样的陪葬品?”

“三奶奶答不上来。她师父也就没再追问,只说,现如今,也算你我的缘分,我只能告诉你一点,越是灵气的东西,越是需要养,你们老爷硬把它们从将养的地方带出来,如若它们不干涸而死,便是会想办法活下去。”

“说完后就不再说什么了,当时,三奶奶怎么样想不明白她师父对她说这番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几次再去找她,可她总是闭门谢客。后来总算知道了原因,那也已经是迟了——老太爷去世了,就在那件事过去两个月之后。死时全身瘫痪,除了眼睛没有一处是可以动的。而怪的是那段了的翡翠小人又复原了,跟从来没有断过一样,连丝断痕都没有。只是复原后有一点变得很原来不一样了。原先那小人头是正的,复原后那头歪了,脑门的地方冲着胸,脸的地方冲着背…”说到这里,程舫把烟头用力掐灭,笑了笑:“如果有机会从这鬼地方出去,我倒是可以让你们看一下那个奇怪的东西。胆小的就免了,它和另外十一个在老太爷的棺材里。”

“在老太爷棺材里??”几乎是异口同声问出了这句话。

程舫再笑。

自从第一次见到她,就感觉她是个不那么喜欢笑的人,可这会儿她似乎很喜欢笑,笑得让人很不舒服,尤其是在说着那种事情的时候。

“是的,就跟在惠陵的棺材里一样放着,是三奶奶那么要求的。之后她就出家了,她说这个家她是再也待不下去的了,人说欠债还债,如果这债是欠给鬼的,怎么去还…那以后,宅子里总算太平了,没再发生过任何事,也没有任何人出过什么意外,直到周林他…”

刚说到这里,坐在一边的周老爷子突然猛直起了身子,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怕至极的东西似的眼皮一阵急跳,然后嘴一张哇的下大哭起来:“林林啊!林林啊!林林的眼睛没了啊!”

“爸爸!”程舫被他这举动给惊得一跳,忙站起身抚慰她,这时刘君培忽然轻声问了句:“王南呢?”

这才发现,似乎从刚才上楼后,一直到现在,王南一直都没下来过。

程舫说了那么久,他一直都没下来。

他在楼上做什么…

不禁面面相觑,随即沈东霍地站起身朝楼上大声喊:“王南?!”

“王南你干嘛呢王南??”

半天,没人回应。倒是周老爷子的哭声停了,沈东的喊声力度很大,许是把他给镇住了。

“我去看看。”说着沈东朝楼上跑去,我们几个也赶紧跟上,一路跟到二楼楼梯口,沈东突然退了回来,朝我们摆了摆,脸色很难看:“别上来,他死了。”

死?!

这个字给人的震惊度一下子把人从刚刚的故事拉回现实,拉回这个魔域一样的现实。就在半分钟之前,我还在程舫说的那些东西里暂时忘了我们的处境。

王南怎么会死了?

不到一小时前他还好好的,在楼上走,发出卡塔卡塔的声音。

突然间就那么无声无息地死了,怎么会的…

于是纵然沈东阻止,我们还是硬上了楼。

然后看到一幅诡异的情景。

就在楼梯口到二楼露台那段走廊中间,王南跪在那里,那姿势好像在看边上房间里的东西。房间的门开着,外头夕阳的光线把他脸照得红红的,红的脸,红的眼睛,红的…从鼻子,眼睛,嘴巴,和耳朵里流出来的血…

边上半步开外一圈脚印,小小的,围着他身体一个圈。

没有来的痕迹,也没有离开的痕迹。

夜晚的到来仿佛是很突然的,就好像我们刚跑上楼乍然看到王南那张脸时的刹那。

最后一缕夕阳在浓云间隙消褪殆尽的时候,楼上王南的尸体还保持原样在那里跪着,没人敢去碰他,我们几个在客厅里坐着,没人说话,没人走动。不知道牲口在看着自己的同伴一只只被宰杀时,它们待在那种充满死亡气味的笼子里究竟是种什么样的心情,无论什么样,我想现在我们和它们没有任何区别。

我们亦被关在了一只等待死亡的笼子里,和它们一样,而死亡到底离得有多远,它们不知道,我们也不知道。

“为什么…为什么是我们…”不知过了多久,梅兰在角落里轻轻说了一句。说话的时候她的手一直紧紧拽着她脖子上那只翡翠珠子,好像基督教徒抓着他们的十字架似的感觉。

程舫不解,皱皱眉问她:“你说什么。”

“你刚才说的故事,听起来就像个聊斋。易园开放也有二十几年了,这么多年一直有拍摄组在里头进进出出,我就不明白了,为什么偏偏是我们,是我们碰到这种事情!”

“我不知道…”

“是因为开拍那天没有烧好香么…”边上AMI小声问。声音带着哭腔,她那双漂亮的眼睛通红通红的。她始终紧紧抓着梅兰的胳膊,好像那是她唯一的依靠。

程舫摇头:“我真的不知道…说真的,这老宅子虽然让人觉得不舒服,但我嫁来这里一直到现在,从来没碰到过什么不正常的事情,老爷子对我们说的这些事,是他痴呆以后,有时候清醒时断断续续说的,很多东西我也不知道到底是真是假。只是那些随葬品是确有其事的,家里死过那么多人,也确实是真的。”说着指了指屋子的窗,她又道:“你们看见那些窗框了么,上面那些东西不是装饰用的花纹,它们是西藏密宗的经。很多年以前老爷子让人刻的,在我小叔…瞎了之后。老爷子说那是镇邪用的,就像故宫太和殿里的那些避邪兽。真的,这么多年,这地方真的一点异常的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那为什么现在会这样!”

“我真的不知道啊梅小姐…”

“难道我们都得死在这里吗!!”

“我不知道…”

就在女人们为此有些控制不住自己情绪的时候,这屋子里所剩下的唯一的两个男人,这会儿站在客厅们口,看着外面漆黑一团的天井,默不作声抽着烟。

刘君培依旧时不时朝我看着,我知道他仍在关心着我手腕上的锁麒麟。我不清楚他对它到底了解有多少,可很显然,他所知道的一定不仅限于他所说的。包括那个突然间就失踪了的男演员靳雨泽。

忽然想起,似乎很久没感觉到锁麒麟的动静了,它是联系着我和铘之间的纽带,很长一段时间,因为它,无论我在哪里,铘都会跟到哪里。一度让人困扰,可是现在,没什么能比这更让人期望的了,我期望它能把铘带来,就像那时候在林默家里迷失时他的突然出现。似乎麒麟与生俱来一种穿破与空间的能力,可是…现在它什么动静也没有。没有动静,意味着铘或许根本感应不到我的所在,感应不到我的所在,那…狐狸也就根本无从知晓我的下落。

他会在找我么,这些天…

说起来…到底多少天没打电话回去了?两天?还是三天…

好漫长…对于我们来说…

可是对于这宅子以外的人来说,那也不过仅仅就只是两三天而已…

“叮当叮当叮…”

突然一串铃声从边上响了起来,惊得人一跳。回头看到林绢手忙脚乱从包里拿出自己那只叫得欢快的手机,放到嘴里急急喂了一声,可还没等回过神,她已经惊蛰似的尖叫了一声,然后猛地把手机砸到地上。

手机瞬间就分成了两块,她砸得很用力,一张脸煞白,活像见了鬼。

“你在干什么?!”AMI扑到底上抓起手机朝她大声叫:“通了啊!你为什么不叫对方报警!你疯了啊!!”

林绢没吭声,她嘴唇抖得厉害,可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而AMI的眼神随即也变得怪异了起来。本是直瞪着林绢的,不知怎的忽然看向了手里的手机,然后小心翼翼把它放到耳朵边:“喂?”

最初我们都以为疯的那个人是AMI,因为她在对着一只摔裂了电板的手机说话。可后来我们真的从手机里听见了说话声。断断续续的,但很清晰,是一个女人的声音,一个女人尖叫的声音:“小心莫非!小心莫非!小心莫非!!!!”

然后手机里一点声音都没了,它从AMI僵硬的手里掉了下来,滚到一边。AMI抬头看向我们,表情诚惶诚恐:“这是什么…”

“不要去管它!”一脚踩碎那只还在地上打着转的手机,沈东把AMI从地上拽了起来,她脸色很难看。

“…可真的有人在说话…”

“叫你不要去管它!”瞪眼朝这个诚惶诚恐的女孩一声吼,AMI在眼里打了半天转的泪水一下子滚了出来:“真的有人在说话!你们都没听见吗?真的有人在说话!”

话还没说完,梅兰将她拖到了一边。说实话他这样的哭声和喊叫在眼下这种情况里实在让人心里堵的慌,也难怪好脾气的沈东会发急。那种恨不得跟她一起叫出来,然后朝外面冲出去,能冲多远就冲多远的很焦躁的感觉…

可理智又告诉你必须要冷静,不管刚才发生的事情有多么奇怪。

我想起那天在住的地方接到过的一通电话。同样的尖叫声,同样翻来覆去的几个字——小心莫非…小心莫非…那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思忖着是不是要同其他人说,这当口身边的林绢扯了扯我的袖子:“宝珠,我刚才听到的不是这个…”

“什么…”我愣了一下。林绢朝边上看看,然后凑到我耳边,继续压低对我说:“我刚才在手机里听到的那个人他是本新伯…”

“什么?!”我吃了一惊。边上刘君培朝我看了一眼,于是我抓着林绢的手,把她拉到客堂门外:“本新伯?”

“是的,吓死我了…他叫我名字…还叫我跟他走…”本新伯死的很惨,他是被周老爷铲掉了半个头死的,死后我一直没有在这个宅子里见过他,就象其他那些死了的或者失踪的人那样。

但如果能借助手机和林绢说话,那说明他的魂魄还留在这个地方。可他会在那里,对林绢说那种话又到底是为什么。

“宝珠…”见我迟迟不吭声,林绢又扯了扯我的袖子:“鬼…是鬼啊…”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刚好这时沈东朝我们走了过来,“怎么了?”

我拉了拉林绢,带着她重新走进了屋子里:“绢子刚才听到了本新伯的说话声。”

这话一出,客堂里再次静了静。梅兰和AMI抓着彼此的胳膊坐在一张凳子上,刘君培在角落里一下一下撸着他那把油腻腻的头发,沈东在客堂中央站着,没有任何表情,程舫低头看着地上那只被踩碎了的手机,不知道在想什么…

只有周老爷子似乎从好梦里醒了,坐在椅子上摇啊摇的,嘴里嘿嘿的笑。

“我看我们该睡了。”半晌程舫忽然开口道。我们一齐看她。“睡?这种时候还睡?”AMI站起身大声道“不然能怎样?”“你听到她刚才说什么了没有!那人听见本新伯说话!本新伯!”“我听见了。”

“你就不怕吗?!本新伯死了啊!死人怎么会打手机过来!!手机没电板了为什么还能接到电话!”

“你真的该休息一下了,AMI。”

“休息!休息个屁!这房子到底有什么啊!妖怪?!鬼!?”

“也许什么都有。”突然一道话音从客堂大门的方向冷冷的传了过来,象是颗小却威力强大的炸弹,顷刻间把客堂里逐渐升高的火药味炸成了粉末。

不约而同回头朝那方向看去,然后吃惊。

而门口那个男人则完全无视着我们的目光,只自顾自朝客堂里慢慢走过来,仿佛这地方每一块砖,每一样摆,都早就随着时间深刻在他那两只没有眼球的眼眶里。

第二卷 翡翠小人(下)

第21章

“周林…”一见到是他程舫立刻惊叫:“天啊,我们都以为你…”

“还有多少人在。”冷冷打断程舫的话,周林在离我们不远的地方站定。

那瞬间我真觉得他是能看到的,虽然他眼眶里什么都没有。他身上充斥着雨水和泥土的味道,裤子和鞋子上也都是泥,显然,他经历了相当漫长的一段旅程。

“都有谁,林绢呢。”

“我还活着。”没等程舫回答,林绢道:“让你失望了。”

周林皱了皱眉,我扯了下林绢的衣服。

真不知道她为什么说这种话,在这种时候。她的表情看起来就像个赌气的小孩子,虽然在刚看到周林出现在门口的时候,有那么一刹那她眼神看起来是惊喜的。

所幸周林的注意力很快就移开了,这种时候确实是没人会为一句小孩子式的闹心话在意什么的:“还有谁。”他再问。

“我,爸爸,跟林绢一起来的那个女孩子,还有拍摄组的沈东,刘编,梅兰和AI。”

“…爸爸他的病怎么样?”提到父亲,周林神情稍稍柔和了些。在那之前这男人就和第一次见到他时一样,始终是倨僦着的,哪怕身体已经显示出它的憔悴。

“还好,之前有发作过,现在安静了很多。”

“其他人都怎么样了。”

“死了很多人,发现了很多尸体,还有本新伯的,还有一些不知下落。”

“失踪?”

“是的。本来我们以为你也…你这两天跑到哪里去了?周林?”

“我,”话音顿了顿,他朝我们做了个手势:“离开这里,我们边走边说。”

“离开这里?”梅兰诧异地道:“你疯了?这地方根本不可以走动!”

“为什么?”周林循着声音把脸转向她,问。

声音很冷静,梅兰因此迟疑了下,片到喃喃道:“难道你一路上没感觉这宅子的不对劲么。”

“感觉到了,所以我们必须离开。”

“为什么??”

“因为没人比我更了解这片宅子。”

话一出口整个屋子静了静。

确实,这房子里技不出第二个能比周林更了解它的人了,周老爷子神智不清,程舫说到底不过是个外来的媳妇,并且因为排斥这房子而很少住来里面。只有周林,况且,他还曾在宅子里丢了他的眼睛。

可是再怎么说,宅子里的古怪也是有目共睹的,这地方一出去,到底能走到哪里就是未知了,而屋子有电,有食物,有日常所需的东西,至少能维持我们几天的生括,至少那几天我们是安全的,我们真的要因为这句话而放弃这个地方么?

这么想着的时候,发觉周围人不约而同在面央相觑。显然考虑到这个问题的不止是我一个。

“你有没有想过我们这么一走出去,就再也回不来了。”片刻后沈东问他。

“我知道。”周林点头:“那也比在这里安全。”

“为什么。”

“直觉。”

“直觉?”听他这么说,AMI忍不住出声:“我们为什么要相信你…的直觉。”一度我以为她差点把瞎子两个字说出口,因为她对同林那双眼睛注意了很久,在最初的恐惧,到听了他那番冷静的言辞后的不屑。

“那你知不知道这地方原来谁住?”

AMI沉默,然后小心翼翼朝两边看了看。或者她希望有人替她回答,可是连程舫都没有吭声。

“是我和我的两位伯伯。知道我后来为什么会离开这地方么,我这么一个原本应该乖乖待在自已房间里,不要随便跑出去给别人添麻烦的瞎子。”周林再问。

不得不承认他那看似平静的口吻,对于那个年轻的女孩子来说有些咄咄逼人。

AMI于是继续沉默。

“因为我亲耳听见了这房子是怎么把我那两位伯伯吞掉的。”

“吞?”刘君培在角落里轻轻问了句:“什么叫吞…”

“我找不出更好的词去形容它,你是?”

“刘君培。”

“刘编。听说你们拍的这部电影,全出自你一个人的手笔。”

“…是的。”没防备周林会突然提起他的电影,刘君培迟疑了一下。

“你对我们家做过些比较周详的调查。”

“我只是参考了点资料。”

“你也很好奇。”

“是么?”目光闪了闪,刘君培微微一笑。“你怎么知道的。我以为我的知名度还没到让人去了释我的性格。”言下之意,你我只是萍水相逢而已。

“这房子告诉我的。”

“噗…”刘君培又笑了,摸了把自已油腻腻的头发:“你小叔很有意思,周太太。看来长期的独居生活并没有影响到他的幽默细胞。”

程舫看了他一眼,不置可否。

“你还没说这房子是怎么把你伯伯吞掉的。”这当口林绢突然插声道。

她一直都在看着击林,也在很仔细地听着他的话。我不自自主想起刚发现击林那根导盲杖时,她脸上那种很焦虑又不想让人看出来的表情。她真的很在意这个男人,不是么,虽然她言辞凿凿的表示过,对于这家的男人,只能谈一个字——钱。

“我听见他们的惨叫声,那时候我在楼上。”耳边再次响起周林话音时,他已经沉默了有好一阵,“当我跑下楼的时候,他们的声音却已经到了楼上。而我完全没有听到他们的脚步声。之后,他们的声音就消失了。”

“而你逃出了这幢房子?”沈东问。

“对。”

“你怎么肯定是这房子吞掉了他们,我是说,你的…”目光在沈东脸上停了停,沈东没再说下去。

“那很简单,”挑了挑眉,周林缓缓道:“因为我以前差点被它吞掉过。”

“什么?”这话一出,吃惊的不止我们这些外人,还有程舫。她目不转睛看着周林,显然她这个当嫂子的也没听说过关于她小叔子的这桩事情。独居生活并没有影响到他的幽默细胞。”

程舫看了他一眼,不置可否。

“你还没说这房子是怎么把你伯伯吞掉的。”这当口林绢突然插声道。

她一直都在看着击林,也在很仔细地听着他的话。我不自自主想起刚发现击林那根导盲杖时,她脸上那种很焦虑又不想让人看出来的表情。她真的很在意这个男人,不是么,虽然她言辞凿凿的表示过,对于这家的男人,只能谈一个字——钱。

“我听见他们的惨叫声,那时候我在楼上。”耳边再次响起周林话音时,他已经沉默了有好一阵,“当我跑下楼的时候,他们的声音却已经到了楼上。而我完全没有听到他们的脚步声。之后,他们的声音就消失了。”

“而你逃出了这幢房子?”沈东问。

“对。”

“你怎么肯定是这房子吞掉了他们,我是说,你的…”目光在沈东脸上停了停,沈东没再说下“那很简单,”挑了挑眉,周林缓缓道:“因为我以前差点被它吞掉过。”

“什么?”这话一出,吃惊的不止我们这些外人,还有程舫。她目不转睛看着周林,显然她这个当子的也没听说过关于她小叔子的这桩事情。

“你们也看到我的眼睛了,是不是让人有点害怕,或者恶心。一个没有眼球的男人。而对于我来说,它却是我的命,它给了我第二次生命。你们知道我这双眼睛是怎么消失的么。”说到这里,他话音顿了顿,脸有些分明地朝我和林绢的方向抬了抬,然后接着道:“或许有人已经听说了,它们是被我哥哥周铭挖掉的。而一个当哥哥的,为什么要亲手挖了自已弟弟的眼睛?”慢慢朝前踱了两步,他道:“很简单,因为他要救他弟弟的命。”

第22章

“不知道本新伯有没有跟你们提起过,我们家宅子里有一口井,它有点特别,因为是被套在一间空房子里的。”

就在我们因他的话而诧异的时候,周林突兀把话锋一转,问我们。

而在场所有人随即都不约而同点了点头,因为对于他说的那口井,我们的印象都太深刻了。剧组另一名编辑张小洁就是死在那口井里的,直到现在,每当我一想起她尸体的样子,还忍不住会一阵寒颤。

“我还没出生前,那口井就已经枯了,但那时候外面还没盖房子,直到我出生,那地方除了井,只有一棵老槐树,”从程舫手里接过他的导盲杖,周林把全身重量朝杖上倾了倾,继续道:“一到夏天,这棵树上的知了特别多,哥哥常会带着我去那棵树上捉知了。可是有一次,他去套知了的时候,手里的网兜掉到井里去了。井很探,他跟我说要找跟竹竿去捞,让我在井边等他回来。我就在那里等着了。谁知一走将近一个小时,我却始终没见他回来。”

“那时候天已经开始暗了,你们也知道这个地方,一到天黑,很静,也很…怎么形容?很让人压抑,尤其对于一个小小的孩童来说。当时我很想离开,可是又不敢走,所以就在井边来来回回绕圈子。那样绕了大约有刻把钟的样子,我听见有人在叫我,林林,林林…”

“声音是从井里发出来的,当时人小,听见声音,我立刻就跑到井边去了,一点都没觉得奇怪,为什么一口枯井里,会有个人在叫我。我跑到井边趴在井沿上,伸头朝里看,发现井里都是水,哥哥的网兜就在那汪水里晃着,好像伸伸手就能够到。于是我就爬到井上弯下腰,准备去捞,可手还没碰到水,我忽然看到井水里有个女人。”

“女人长得很漂亮,一身红色的裙子,脸很白,头上戴着很多首饰。她在井里朝我伸出手,笑嘻嘻的,好像要拉我。那会儿不知怎的我一下子感到害怕了,手一缩就想退回去,可谁知身体却好像被卡住了似的,不管我怎么动,怎么往后挣扎,半个身体始终在井口里出不去。而那女人一直看着我。”

“你们知道这是种什么样的感觉么,”话音落深吸一口气,周林把头抬了抬,问我们。而没等我们中有人开口,他又自顾着往下道:“我当时全身都麻痹了,那种手和脚完全都不听使唤的感觉。就那么傻呆呆地看着她,看她朝我笑,看她朝我伸出一只手,在我脸上摸来摸去。而我感觉不出她手指的温度,周围冰凉冰凉的,全是井水的腥味,这叫我一下子哭了出来。一哭,满井都是我的声音,我更怕了,脚一滑差点整个人掉到井里,这时候突然有人抓住了我,把我从井里提了出来。”

说到这里,周林的话音顿了顿,脸色微微有些发青。

屋子里因此变得异样的安静,偶尔几下扑楞声,我看到有两三只乌鸦不知道什么时候停在了对面窗台上,歪头看着我们,时不时拍打几下翅膀。

“跌回地上后我觉得自已两只眼睛很疼,针扎似的,勉强看清我哥哥站在井边怒气冲冲看着我,一边对我大声吼:你钻井里去做什么!你傻啊往那里钻!我跟你说过什么来着??就那么一点时间你就毛躁!”

“我说井里有人叫我。他劈头就给了我一巴掌,然后又骂我,骂得很难听。我气不过,叫他去看井,可是井里非但没有那个女人,而且是干的,根本没有一滴水。所以我只能一个劲地哭,因为能证明我没撒谎的证据没有了,而我也不敢跟他说我的眼睛很疼,生怕他告诉爸爸以后他们会带我去看医生。”

“就这样他一边骂,一边把我带出了那个院子,之后,他就再也没带我去那院子里抓过知了,而这件事,从第二天我眼睛不再疼痛之后,渐渐也就被我给忘记了,那口突然冒出水来的井,那个站在井里摸我脸的红衣服女人…直到再次被想起来,是大约两个月之后。”

“有天,和往常一样,我被保姆放在院子里玩,当时保姆走开了,没人陪在身边,我一个人坐在地上看蚂蚁打架。看着看着,觉得眼睛有点痒,我就揉了揉,没揉两下,我看到前面蹲着个小孩子笑嘻嘻地在朝我看。我很高兴,因为那孩子看起来和我差不多大,穿的衣服很光滑,在太阳底下闪闪发光,很漂亮。我就朝他走了过去。刚走几步,突然听到保姆尖着嗓子朝我叫了一声,我被她吓到了,忙停下脚步,却发现前面的小孩不见了,离我不远的地方是堆灌木丛,一根尖尖的枝根就差那么一点点的距离,差点就戳进了我的眼睛。”

“那之后,我大病了一场,病中我昏昏沉沉梦到了那个小孩,他笑嘻嘻地站在离我不远的地方,拉着我的手,把我朝一堵墙壁上拉。我怕极了,想甩开他,可是怎么也甩不掉,眼睁睁看着自已被他拖进墙,墙壁里我看到了那个红衣服的女人,她坐在井里,身边放着很多木头娃娃,她在那里一边数着娃娃,一边哼着歌,然后突然抬头看了我一眼,我就吓醒了。”

“醒来后才知道,我整整昏睡了十天十夜,房间里全是中药和香灰的味道,爸爸在床边守着我,还有个穿着黑色长衫的老先生。看到我醒,爸爸很严厉地问我,是不是去那个院子的井边玩过了。我意识到是哥哥去跟他说的,所以只能把那天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实地告诉了他。出乎我意料,爸爸知道后并没有像哥哥那样打我,或者说我撒谎,他只是和那位老先生一起出去说话了。之后,我天天不得不喝下很多味道奇怪的药,而那种梦,那个小孩子,和那个红衣服的女人,后来再也没在我梦里出现过。只是我的眼睛一直都在痒,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照镜子,但看不出眼睛里有什么,只是觉得上眼皮和下眼皮里时不时会有种蚂蚁飞快爬过的感觉。而关于这个,我始终没跟爸爸说,因为我很怕他给我吃更多难吃的药。”

“后来我病好了,家里人看我也渐渐的看得不再那么严,有时候哥哥也会带我去别的院子里转转,抓些虫子什么的给我。那时候我用一种很小心的方式跟他提过我眼睛的事,可他以为是砂眼,而我也愿意相信这是砂眼引起的,并且开始点他从学校里带目来的眼药水。而日子也开始恢复了重复而单调的寻常,虽然我的眼睛依旧经常会痒,我也开始渐渐适应了这种身体额外出来的小小的不适。直到有一天,那件事发生,而那件事从此在我和哥哥的记忆里刻下的东西,我想我们可能一辈子都不可能忘记。”

“那天我在我哥哥的房间里玩,而他在做着功课。玩着玩着我忽然听见门外有人在笑,于是我跑出去看了一眼,发现是那个穿着很亮衣服的小孩子。他在哥哥房间外的走廊里朝我笑,对我招了招手,然后转身就跑了。很奇怪,当时我应该害怕才是,毕竟他给我带来的并不是什么快乐的记忆,可不知怎的,当时脚不听使唤地就跟了过去,一直追着那孩子奔跑的背影不停地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