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她还留有神智向我求救,尽管嘴里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她整张脸都已经被痛苦折磨得扭曲变形了,以致只能从喉咙里发出一些奇怪的声音,对着能看到她,能听到她,却根本无从帮她的我:“嗷咿——呀…嗷咿——呀…”

“嗷咿——呀…嗷咿——呀…”

“嗷咿——呀…嗷咿——呀!!!”

“喵!!!”

一声猫叫终于把我从那场可怕的噩梦里惊醒那刻,我还以为我真的要在那场见鬼的梦里出不来了。

睁开眼,我看到杰杰压在我喉咙上瞪大了一双眼紧盯着我,见我醒立刻扭过头,扯开嗓子朝外喊:“她醒了!喵!铁母鸡醒了!!”

它看上去是那么的兴奋,以致踩着我脆弱的喉咙乱蹦达,也一点都没感觉这很可能会要了我的小命,我只能想办法自己去制止它继续的暴行:“死猫你做什么…”

抬手想把它扯开,可是两只手发不出一点力气,我的手软得就好像骨头都变成了棉花:“你给我死下去…”连声音也是。

“喵!你还敢凶杰杰!凶你的救命恩人!”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死下去!”

“喵!那你继续睡吧!铁母鸡!已经睡了一个礼拜的觉,再睡一个礼拜杰杰也不管你了!”

“什么?”

“再睡一个礼拜吧!你就能成仙了!”

“一个礼拜…”

“喵!”

“我睡了一个礼拜?!”

“喵!”

“我真的睡了一个礼拜?!!!”

“喵!!!”

第55章 《黄泉公子》

一礼拜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并不意味着一个人被突然抽去了七天时间后,地球就突然停转了。事实上它一点变化也没有,和你每个混沌醒来的早晨没有任何区别,空气还是不冷不热,杰杰还在为猫粮的多少而抱怨,生意还是不清不淡,客人还是一如既往。甚至在看到我重新坐进收银台的时候,店里那些充满活力的脸上不约而同出现了一点点小小的失望,那些脸上分明写着,啊?才七天就换班了啊?为什么啊…我们要胡离…

端着狐狸熬的粥我坐在窗边吃着,努力想着一梦七天的感受,可是什么也想不出来。唯一让我印象深刻的是梦里那女人凄厉的叫声,她当时就在我对面,伸手可及的距离,可除了眼睁睁看着那些血从她身体里绽放出来,我什么也做不了。

天还在下着雨,杰杰说,从那晚到现在,已经连下一周了。

再这么下,店可以关门了。它又说。因为这么恶劣的天气没人有什么心情跑出来吃点心。

我想它说得对,没什么能比这样湿漉漉粘乎乎的气候更让人心情恶劣的了,它让人情绪低落,且嗜睡。我用力打了个哈欠,即使已经连睡了七天七夜,我有点沮丧地意识到我仍然会觉得困,随时有种想倒头睡下的冲动,什么道理?真叫人费解…该不会是某种疾病吧…

“…今晨四点,一名送奶工在本市灵鑫路近中昌路路口的垃圾存放点发现一具无名女尸。该女子年龄约三十,中长发,身穿浅灰色上衣,蓝色牛仔裤…”

正无聊地拿着电视遥控板一个个台换着,忽然眼前一道画面晃过,我的手不由自主地停了停。

画面上一张年轻女子的脸,脸很白,很清秀,大波浪的头发下细眉毛细眼,看起来很文静,也…有点面熟。

我好像在哪里见过这张脸,但在哪里呢?

把粥塞进嘴里,杰杰跳到我腿上蹭了蹭我,一边瞄着我手里的粥。我刚要把它撵下去,电视里的画面转了,转到一条狭窄的巷子。巷子一面对着街道,一面被一堵墙壁封死,封死的墙壁上有个没有关紧的水龙头在一滴一滴淌着水。

我只觉得心脏里有个小小的东西轻轻抽了一下。

镜头又转了,一路沿着那条巷子朝前走,走过一块朝上突起的青石板,那是梦里那个女人奔跑时被绊了一脚的地方。然后在一处锁着的房门处停下。

那道锈迹斑斑的铁门上有一大片墨汁似的印子。

“狐狸!”

赶紧丢下碗朝厨房里跑。进门却没有看到狐狸,一只蒸笼还在炉子上蒸着,边上新出炉的糕热气腾腾,却并没有被摆到凉盘里去,看来他应该刚离开不久。上哪儿去了?我跑去厕所,可他也不在厕所,连房间里也不在。

杰杰蹲在地上睁大眼看着我在客厅和厨房间走来走去,欲言又止。过了会儿终于忍不住问我:“你怎么了?”

“刚才那个新闻,里面那地方我去过。”

它眨了眨眼:“这很稀奇么?”

“但不是真的去过,是梦里。”

“梦里?”

“对,就是那个让我做了七个晚上的梦。”

“喵!”杰杰朝我叫了一声,因为有客人正站在厨房入口处朝我们这里张望。“老板娘,好久了,点心什么时候来?”她问我。

我很内疚地发现我居然连对方点了些什么都已经忘记了。“就来。”

处理完了手头所有的事,狐狸还没回到厨房,这真叫人有点烦躁。我有很多事想跟他说呢,关于那个梦,关于那条巷子,关于那个女人以及那女人的死…直到看见他从房门而不是店门外进来,天已经黑了。

他是从一辆很漂亮的汽车里下来的,汽车里还坐着个很漂亮的女人,那女人我见过,她是著名的万盛国际大老板殷先生身边的助理——夏氲。

狐狸怎么会突然坐在夏氲的车里呢?我脑子一时转不过弯来,眼见他进了屋径自进了自己的房间,我赶紧跟了过去,想问他这一下午的人跑哪去了,还没等我推开他的房间门,冷不丁里头响起一个人的说话声,让我搭载门把上的手一停。

“他找你了?”说话的人是铘。很奇怪从之前到现在我都没见铘下过楼,也不知道他是几时进的狐狸的房间。

“没有。”狐狸回答。话音淡淡的,好像有点疲倦的样子。

“你身上有他的气味。”

“我去见他了。”

“是么,还是忍不住了。”

这话一出房间里静了静,片刻狐狸的话音再次响了起来:“你知道些什么。”

“如果再和五百年前一样,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你威胁我?”

“对你?我根本不需要威胁。”

“呵…”

“她已经在恢复。”

“你说宝珠。”

“那七天,你知道意味着什么。”

“如果我是你,我不会存那种侥幸。”

“你认为那是侥幸?”

“难道不是。”

“她已经动过一次我的元神。”

“所以你没走。”

“我,”不知为什么铘的话音一顿,继而一阵脚步声从房间里响起,听声音似乎是直朝着门的方向。我赶紧退回去几步跳到了沙发上,端起那碗已经凝成了块的粥。

“你在这里。”推门出来,铘朝我看了一眼。

他身后站着狐狸,狐狸在换衣服,似乎并没有留意到我的存在。

我朝铘扬扬手里的勺子:“饿了,看到狐狸了吗?”

他再次看了我一眼,片刻一声不吭上了楼。

“喵,”杰杰跳上我膝盖冲换好衣服出来的狐狸伸了个懒腰:“铁母鸡找了你一下午,老妖怪。”

“哦?”狐狸掠着头发看向我,然后眼睛微微一弯:“跟位美女有个约会,忘记请假了,老板。”

粥冷了是很难吃的,尤其是结了块的那种,我搅拌着它们,感觉自己像在搅拌一堆浆糊。

“找我什么事?”然后听见狐狸又问我。他在我身边坐了下来,懒懒的,比杰杰还懒散的样子。他看上去真的很累,身上还带着一种不属于他的香水味。

“我做了个奇怪的梦,”犹豫了下,我道。

“她说今天新闻里播的地方和她梦里去过的地方一样。”还没继续把话说完,杰杰就迫不及待地接了口,它说得眉飞色舞,好像有点兴奋的样子。

我真不知道它到底在兴奋些什么。

“这样?”狐狸看了看我们两个。

“而且我梦里有个女人在那里被杀了,新闻里那地方也有个女人被杀了。也就是说,我梦里发生的事情,在现实里面发生了。”

一口气说完,狐狸听着并没有作声,事实上他看起来有点困了,在我一眨不眨的注视下,他揉了揉眼睛,然后道:“你确定?”

“我确定,那地方和我梦里的一模一样。”

“被杀的女人也是?”

他这么一问我迟疑了一下,因为不敢肯定。梦里那条巷子很暗,整个天整个环境都很暗。我只记得那女人很高的个子,穿着双高跟鞋,别的就什么都记不清了,因为当时我很害怕,又急又怕,所以所有的注意力都只集中在那女人身体不停涌出来的鲜血上。

“我不知道,没看清楚…”

“我觉得,你是受那天晚上的影响太深了,小白。”伸了个懒腰,狐狸在沙发里窝了窝舒服。他用目光提醒着我从黄记回来那个夜晚发生的事,那段我不愿意去回想的事。似乎他认为我做的那个梦完全是因为那一次可怕的经历。

可我觉得不是,虽然我得承认,没准确实和那晚有一点瓜葛。

“狐狸,”我舔了舔舌头:“也许我做了点不大好的事情。”

“什么事。”眼睛已经合拢,在听我这么说之后,狐狸的眼皮又抬了抬,朝我扫了一眼。

“你还记得那天晚上,站在我边上的那个红衣服女孩子么。”

狐狸点点头。

“我做了件事情,本来没觉得什么,后来想想,会不会都是因为那个…”

“你做什么了?”

“那个红衣服的女孩子,她在买调料的时候问我赊了三毛钱…”

“嗯?”

“我今天一直都在想这问题,越想越不对。姥姥以前说过…那东西,如果我们跟它们有了媒介,那么就会成为它们跟着我们的桥梁…”我不知道自己的形容对不对,因为在我说着这句话的时候,我发觉狐狸笑了,杰杰也是。他们笑起来都有一双月牙似的弯眼线。快乐得让人不知所措。

“这么说你一下午都在纠结这个原因?”

我不置可否。

狐狸拍了下手:“我很困了小白。”

“你真的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么?”

“我真的很困。”

“我还梦到那个女孩子了,还梦到黄记…”试图再一次把我心里搅腾了一天的东西整理出来,用一种比较通顺合理的方式陈述给狐狸听,这当口突然一旁电话猛地响了起来,把我吓得一跳。

回过神接起电话,没等开口,里头一阵低低的抽泣声传了过来。

我吃了一惊:“谁?”

“姐姐…”回答我的是道细细的话音,声音有点闷,因为抽泣得厉害。

我忙再问:“谁?!”

“姐姐…”

第二声姐姐叫过之后,电话里什么声音都没了,一点声音也没有。

我看了下电话,电话还保持着通话的状态。可是里头什么声音都没有。

一时抓着话机不知道该挂上好,还是继续拿着好,我看向狐狸,他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一动不动站在窗台前,两只暗绿色的眼睛一眨不眨看着窗外。

窗外一抹淡淡的黄色。

在风雨里矗着,安静而悠然,就好象这些天一直飞扬在我家店外的那些小而脆弱的东西。

是个和尚。

同前两天来我店里点肉包子吃的那个和尚一个打扮的,年轻的和尚。

细软的僧衣被雨淋得紧贴在他身上,包裹着他周身修长挺拔的线条,他低头捻着手里一串细小的佛珠,另只手里牵着个小女孩,小女孩一身红衣红裙,那张苍白的脸在周身火似的色彩里瓷娃娃般美得可爱…

“砰!砰砰砰!”突然听

见有人在敲门。

一晃神的瞬间,窗外那两道身影不见了,一辆汽车从刚才两人站立的地方开过,溅起一蓬雨雾。

“砰!砰砰砰!”门再次被敲响,很急。我赶紧跑了过去。

一开门一个人随即从外头闯了进来,我连退好几步才避开他大幅度动作挥洒下来的雨珠,然后看清来人的长相,那瞬间我心里不由自主暗吃了一惊:“罗警官?”

“宝珠,不好意思现在过来打搅。”

“怎么了…”

“这个人,你认不认识。”来不及擦一下头发上的雨水,他湿漉漉的手从口袋里拿出张照片在我眼前晃了晃。

照片上一个红衣服的女孩子,歪头小心翼翼对着镜头方向笑着,就好象几天前在黄记见到她时那副模样。

“她…”

“今天下午我们在她家里发现了她的尸体,已经死掉好些天了,我在她桌子上发现了你的电话。”

第56章 《黄泉公子》

那女孩名叫刘嘉嘉,十四岁,蛮早以前就被查出得了血癌,六岁以后的日子基本都是在医院里度过的,十二岁时不知道为什么突然离开了医院,从此再也没有回去过。

报警的是刘嘉嘉的邻居。那人就住在她家对面,今天早上开窗通风的时候,无意中看到她趴在自己的书桌上,好像在打瞌睡。对此邻居起先并不在意,可是到了下午,当他第四次跑到窗前看到那孩子还保持着同样的姿势一动不动时,就开始觉着不太对劲了,于是跑去敲她家的门,但是敲了半天没人应。

说起来,刘嘉嘉算是个孤儿。从小爸妈就不在了,只有个比她大十岁的哥哥一直在照顾着,为了她的医疗费那男孩子一直在外面打工,逢年过节回来一次,周围邻居都知道她家的难处,所以长期以来一直都心照不宣地轮流照应着这个可怜的女孩。

当意识到无论怎么样都敲不开刘家大门之后,几个邻居商量了一下,决定报警。警察来了以后很快强制破门而入,然后确认了一个事实,那孩子早就已经离开了人世。

死亡原因是猝死,睡眠时呼吸的一个小小的卡壳,成了夺去她生命的罪魁祸首。不幸的姑娘…但作为一起案子,它本来是并不属于罗永刚受理范围的。

罗永刚是重案组,这起案子是自然死亡。

那为什么会被罗永刚接手呢?

因为紧跟着不多久,一名警察无意中在那女孩家里发现的东西,让这案子迅速提升成一起恶性的刑事案。

东西是在她家冰箱里发现的,就在这些警察勘察完了现场,准备收队走人的时候,一名警察发觉放在客厅里的那台冰箱在渗水,一点点红色的水。

当下打开冰箱,然后在场所有的人全都吃了一惊,因为整个一层速冻箱里散乱地堆着不少动物的内脏。内脏很新鲜,其中一块上面还钩着枚戒指,这发现让他们立刻叫来了法医当场检验,之后很快得出结论,那些内脏不是来自任何家畜,它们属于人。

“人的内脏?!”听完罗永刚说的这些话,我很震惊。

“是的,差不多有两个人以上的内脏。”

“为什么她家里会有这种东西…”

罗永刚摇了摇头:“原因还在调查。”

“…那,我的电话号码…为什么会在她这里。”

“这也是我想要问你的。你和她认识?”

“只见过一次,在我打工的地方。”

“你在什么地方打工?”

“我…”这一问,一下子把我给问住了。我该怎么跟这警察说明黄记的事情?那根本就是个海市蜃楼似的店。

“叩叩叩。”这当口窗突然被敲了三下。

抬头一看,发觉是对门家的术士,他撑了把伞在我家窗外站着,嘴里叼着烟,一如既往的懒散。

“什么事?”打开窗我问他。

他眯眼看了看我,然后把烟从嘴里取下:“几点了?”

“…八点。”

“你打算几点来给我干活?”

我呆了呆。

还没反应过来,罗永刚已从后面走了过来,一边打量着术士,一边问我:“你是在给他打工?”

窗玻璃上倒映出狐狸的脸,他朝我眨了眨眼睛。

于是我点点头:“对,我在他的店里帮忙。”

“和刘嘉嘉就是在他店里认识的?”

“对。”

“你们一共见过几次。”

“就一次。”

“她去店里做什么。”

“买…”调料俩字刚要出口,及时被我吞进喉咙:“买蜡烛。”

“蜡烛?”罗永刚皱了皱眉:“买蜡烛做什么。”

“不知道…”

我尽力让自己说得理直气壮,并且理直气壮地看着这警察那双没有任何特点,却叫人坐立不安的眼睛。他那双眼睛始终在注视着我,我可以很清楚地感觉得到,他在我说着这些话的时候眼里闪过的一些小小的怀疑。但同时他又找不到任何可以挑出问题的地方,这让他一时无话可说。

术士又敲了敲窗,有些不耐烦的样子。

我道:“晚些时候吧,我有事呢。”

他重新把烟塞进嘴里,朝罗永刚看看:“九点前吧,要不就别来了。”说完转身往对面走了回去。我看着他的背影,有点奇怪他突然而来的帮助。

好似预知我会需要似的,可是那个男人,怎么看也不像个善良得会未卜先知去帮助别人的人…

“好吧,”这时抬手看了看表,罗永刚对我道:“我该走了,如果还有什么事我会再来。”

“好的。”

“希望你能把你所知道的都告诉我,要知道,这是一起很…严重的案子。”

“当然。”

“那好再见。”说着转身朝门口走去。

到门口刚把门打开,我把他叫住:“罗警官,”

他回头朝我看看:“什么?”

“那女孩的哥哥…他不在家里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