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这话一出我差点落掉了我的下巴,也忘了自己的肺还在那里抽得厉害:“一万?”

“没错。”

“狐狸,你抢银行是吧。”

他再次轻蔑地朝我瞥了一眼:“一万都嫌少的,你个小白。”

这话让我在钱眼里找到了那么一点点差点被我丢掉的自尊:“那你怎么不去赚来付你的房租?我聪明的狐狸先生?”

话一出口,他立刻如我所愿地抖了抖耳朵。

我拍拍他的头,他也不吭声,这就叫有把柄在手的快感。

“话说,刚才那些东西到底怎么回事,我从来没见过它们这种样子。”然后我想起了之前的疑惑。

“我也没见过。”狐狸回答,一边咬着那两张钞票。

我真有点担心还没到家那钱就被他一不小心吞进肚子里去了。

“猜我今天在店里看到什么了。”

“什么?”

“一只会说话的手。”

“刑官的某个部分?”

我再拍了下他的头。

就猜他会这么胡说八道。

“那个女孩子是什么?”然后我再问。

“她是…”刚开口,狐狸突然住口一把抓住了我的胳膊。

我被他这突然而来的动作吓得一跳。

没等缓过神,他拖着我就往回走,我刚想问他这是做什么,视线一转,前面不远处的垃圾桶上一条白生生的东西兀地刺了下我的眼睛。

那是条人腿…

第53章 《黄泉公子》

北城发生了裸尸案。

这消息在店里被几个学生传得眉飞色舞的时候,我正在收银台里翻着报纸。报纸上也提了那个案子,不过篇幅不大,也没那些学生说的那么,什么先奸后杀,什么剥皮分尸。

不同于人类层出不穷的想象力,通常,官方新闻都是比较和谐的。

报上说那个女人死于抢劫,不过,昨天晚上我亲眼看到的,好像并不是这样。

没错我昨天亲眼见证了她的死亡,亲眼见证了那起发生在北城一条普普通通小巷子里的凶杀案。那时候狐狸正试图把我拖离现场,那时候那个女人还有口气在,没死。

就是因为没死,所以格外可怕。

就是因为没死,所以直到现在,无论我说什么做什么,眼睛只要一晃,面前全是那片交织在雪白皮肤上的刺眼的红,还有那女人被血浇得透湿的头颅从垃圾桶里挣扎而出,一双空洞的眼朝我方向死盯着的样子。

我甚至听到她灵魂出窍那一瞬间从喉咙里呼啸而出的尖叫声,凄厉,绝望,好像第一刀在她平滑的脖子上割下去时的痛苦。

可我怎么会感觉到这些的?

每每想到这一点,我全身就会一个冷颤,所以整个早晨人有点昏昏沉沉的,头很涨,我想我有可能是发烧了。

狐狸在厨房里蒸着包子,嘴里哼哼唧唧的,看起来和平时没什么两样。

我有点艰难地回忆着昨晚他看着那女人朝他伸手求助时,他眼里的平静和淡然。也许我应该忘记的,就像过去那几个月里发生的,已经开始被我淡忘了的事情。可是没有成功。那神情让我印象深刻,因为它让我想起一些关于这只狐狸的谜,那些直到现在,我都还没能解开的谜。

“宝珠?”发愣的时候,忽然听见有人叫了我一声。

抬头看到一个男人在收银台对面站着,短短的头发,长年在太阳下被晒得粗糙而黝黑的脸。他在朝我笑,看上去挺眼熟,但一下子反应不过来他到底是谁。

“我罗永刚。”

“啊…罗警官…”这才反应过来这男人是谁。从野蔷薇那一案,到自己店里出的人命官司,我和这位年轻的刑警大人也算是老相识了:“今天怎么有空过来…”

“来喝杯茶,顺便,”人还是一如既往的不善客套,在连寒暄都算不上的两三句话之后,罗永刚从衣袋里拿出支笔拿出本本子,然后朝我点点头:“你昨天晚上在北城柳元路?”

于是我醒悟过来那么久没见到他,为什么今天他会这么突然出现在这里的原因:“是的。”

“大约几点?”

“十二点多吧,十二点半不到。”

“当时还有个人和你一起?”

“是的,”我朝厨房里的狐狸指指:“还有他。”

“你们在那里做什么?”

“路过…”

“那么晚你们为什么会在北城区?”

“罗警官,你这是在…”

“哦,”见到我眼睛里的迟疑,罗永刚朝我笑了笑,然后从衣兜里掏出只纸袋子轻轻推到我面前:“你们昨天是不是见过这个人。”

我接过袋子,打开,发现里头是几张照片。抽出来,里面那团雪白和黑红混合在一起的东西随即让我的手抖了下,我把照片丢到桌子上,朝他看看:“是的,见过,很可怕。”

“只是很可怕么?”他挑眉,似乎我的回答远不是他所期望的。

“是的很可怕,很…残忍…”

“说起来,你们是当时现场第一目击证人。”

“嗯…”

“你们当时为什么不报警?”

“当时…被吓坏了,所以就跑了…”

“怕受到牵连?”

我点点头。

“你们走的时候大约几点。”他又问。

“不知道,没看时间,应该还是十二点半不到的样子吧…”

“当时很害怕?”

“是的很害怕。”

“所以这个丢了也没感觉到。”一边说,一边掏出只手机放到我的面前。

我的手机。

我居然直到现在连我的手机丢了没有发觉…可是,这不能怪我粗心的,真的不能怪我…如果不是昨天发生的事情让我…

忽然感觉到狐狸朝我瞥了一眼,我看看他,他朝我挑了挑眉。

“昨天我们赶到的时候刚好是十二点四十分,发现那尸体还是热的,”耳边再次响起罗永刚的话音,于是我不得不再次去面对他那双训练有素得即使人没做什么亏心事,看久了,也会感觉自己有点心虚的眼睛:“所以宝珠,我今天来这里,就是想问问你,十二点半以前,你们在那里到底看到过些什么,这女人到底死还是没死。”

我吞了下口水,觉得嘴里有点涩:“我不知道,罗警官,要知道…当时我们俩都很害怕。突然看到这种…”

话还没说完,他突然身子一倾朝我靠了过来,靠得很近,并且压低了声音:“我还是比较了解你的,宝珠,你比你自己所以为的要有见识得多。”

“我…”我不知道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可他这表情和说话的样子,让我真正不安了起来,我手心里全是汗。

“当时状况到底怎么样。”他再问。

周围变得很静,似乎所有的人都已经注意到了我们这边的诡异,虽然我们说话的声音很轻,他们还是不约而同把目光都悄悄集中了过来。这让我愈加不安。

“我…”我能说什么?说当时那女人还是活着的,即使她的肠子正从她腹腔那道十字形的伤口里一行行流出来?说那女人不单活着,还从那只垃圾桶里爬出来,向我们呼救?说狐狸不单无视那可怜女人的呼救,还在她快爬到我们身边时走过去,一下子拧断了她的喉咙…

“老板娘,”正感觉自己的脸在不争气地慢慢涨红,冷不防有人朝我叫了一声,救命稻草似的引开了罗永刚那双眼睛咄咄逼人的注意力。

“麻烦过来点单。”

“好的,稍等。”就那么几个字,迅速调整了我的心率,那阵被昨晚的记忆所震荡出来的心率。所以罗永刚再次朝我回过头来的时候,我的脸色差不多已经可以正常面对他了:“罗警官,你看…”

“你很忙。”他似乎吸了口气,然后收起笔。

我没吭声。

“也好,你先忙吧,我和你的伙计谈一下。”

“好。”这真叫人心里头一松。

和狐狸谈,那心率不齐的就该是他了,也许等他和狐狸谈完,我可以就此糊弄过去。

可是狐狸…

忍不住再次瞥向厨房里的狐狸,他却正背对着我忙得欢。

一旁罗永刚已转身朝他走了过去,我想跟过去听,却发现收银台的出口已被一个瘦瘦高高得像根柱子似的身影给档主了。

“老板娘,点单。”他朝我扬了扬手里的菜单,而我这才发现,原来刚才适时给我解了围的人,正是眼前这个一身袈裟,却拈着半支烟头的和尚。

“师傅要什么。”

“六个肉包子,一杯可乐。”

如果记得没错,他应该就是昨天那个专在我店里找肉吃的荤和尚。原本以为他是再不会来这家没有牛肉面卖的店了的,在经过昨天失望之后。可没想到他今天又会来,虽然对着菜单的表情有点不满。

“今天也没有牛肉面吗?”然后听见他问我。

“是的。”

“牛杂面也没有吗?”

我突然想,这人大概是有点强迫症的。

第54章 《黄泉公子》

夜里又开始下雨了,雨声很大,砸在玻璃窗上砰砰作响。

锁完门的时候那和尚的身影已经在路口变成了一抹小小的黄点。他是最后一个从店里离开的客人,从下午到现在他吃了二十八只包子,六杯奶茶,还有狐狸附赠的一盒核桃糕。

可是临走的时候还是不忘了问我一句:“卤肉面有吧?”

我真的不知道该对他说些什么好,他表情看起来是那么的认真。

然后他又对我说:

“我在找一个人,如果你见到他,请一定要告诉我。”

“那个人看起来年纪和我差不多大,”

“那人是个和尚。”

忽然一只蝴蝶被风从门缝里吹了进来,带着一身细密的雨珠,掉在地上挣扎着那两片快要裂开的翅膀。

我朝后退开了一点。

这种大飞蛾有着一身不讨人喜欢的颜色,焦黄焦黄的,和刚才那和尚的僧衣一样。上面还布着不少褐色的斑点,大大小小,密密麻麻,随着翅膀的扇动,就好象一张蜡黄的脸上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你看,让人很不舒服的一种感觉。

于是我一脚踩了过去,可是一只手先我一步把它从地上拈了起来:“你在做什么。”

“铘?”我没想到会是他,因为今天一整天我都没有见他从楼上下来过。

似乎麒麟很不喜欢这种阴郁多雨的天气,最近这些天他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吃东西,也不知道在干些什么。有时候会看到他在窗台上坐着,想着什么的样子,可是每次被他发现我在看他,他就会转身进屋,然后再也不出来。

“很脏啊,我要弄出去。”我对他道。

“你就不怕遭报应。”

“报应?”

把门推开手指掸了下,那只焦黄色的蛾子随即摇摇晃晃飞了出去,铘回头看了我一眼:“你从不碰这些死人花的。”

“什么死人花?”

“死人花是这种蝶的别名,一般说的妖蛾子,指的就是它了。”回答我的是狐狸。出乎意料,他老人家还真是很难得会认真回答我什么问题的。

“还真是妖蛾子…这两天太多了。”我抱怨,因为我在窗上又看到了一只黄色的小东西,不对,是两只,也许是三只。枯叶似的一片片在玻璃上撞来撞去,似乎想进来,即使被撞得头破血流还是义无反顾。

“是的,很多。”

“可是为什么要叫它死人花?”

“因为它是死人的花。”

“听起来丧气得很…”

“它还有个更丧气

的学名。”

“哦?叫什么?”

“黄泉公子。”

我的手一抖。然后看到狐狸嘬着两只大板牙对我笑弯了眼。

于是明白再次钻了他的套子。

他就爱看我这种表情,那是香水和衣服之外他第三个爱好。而对待他这种变态爱好的最好方法,就是当他是一道空气。

“你在看什么,铘?”于是我丢下他走到铘的身边。

在我和狐狸说着话的时候,他一直那么一动不动地看着门外,我不知道他在看什么,外面很黑,这两天路灯都坏了。

可是刚靠近他我随即就倒退回去了,因为被外面的景象给吓了一跳。

虽然外面没有路灯,可是从店里打出去的光还是比较亮的,在从店门到人行道边那一点距离以内。

我看见外头密密麻麻一大团东西在离店不到半步远的距离上下浮动着。

甚至还能听见一阵阵扑哧哧翅膀拍动空气聚集而出声音,那声音单独而列的话曾是那么的小,小到完全听不出声音。

谁能听见蝴蝶翅膀拍动的声音呢?

除非…是成千上万只蝴蝶一起拍动而出的。

那感觉就好象一只巨大无比的头颅在半空里对着你喘气,扑哧,扑哧哧…

我只觉得全身的鸡皮疙瘩都竖起来了:“那是什么!!”

铘回头朝我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也就在这同时店里的灯突然间猛闪了一下,然后熄了。视线还来不及接受这突如其来的黑暗,我听见一阵低低的猫叫似的声音忽然间从某个角落里响了起来:“嗷咿——呀…嗷咿——呀…”

一声很远,转眼一声就好像近在我身后。

“嗷咿——呀…嗷咿——呀…”

那东西应该就在我脚边的样子。我低头朝下看,可是混暗的光线里我只看得到我自己的影子。

“嗷咿——呀…嗷咿——呀…”

两腿间突然一阵发冷,我感觉有什么东西在我两条腿中间蠕动。可是仍然什么也看不见。

门玻璃突然间震了起来,一下一下,是那些丑陋而单薄的生物在用力朝上撞着。有几只已经从铘打开的那倒门缝里钻了进来,我正想出声叫铘把门赶紧关上,突然腰上一紧,我整个人一个失控朝下一倾。

“救…救…我…”随即撞到了一张惨白的脸,它从我两腿之间伸出来,一双赤红的眼睛死死瞪着我:“救…救…我…”

我被惊呆了。

只觉得脑子里嗡嗡一阵响,下意识想把

那东西从我身上扯开,手刚碰到腰上那冰冷的皮肤,它突然一声尖叫消失了。

店里的灯光同时亮了起来,突然得让我眼前一阵发炫。险些跌倒的时候一只手拦腰抱住了我,我以为是狐狸,可是耳朵边响起的却是铘淡淡的话音:“你应该超渡它的。”

“什么…”

“没什么。”

说出这三个字的时候,我恢复了视觉。看到狐狸的身影在我边上一闪而过,他依旧在收银台上坐着,晃着两条长腿。

“你该吃些东西了。”然后听见他开口,但很快明白他说话的对象不是我。

“我不饿。”铘道。

“你这样下去,也许哪天吞了她也不一定。”狐狸又说。

铘没再理会他。

这天晚上雨一直没停过,我不知道门外那些蝴蝶到底怎么样了,也许天亮以后会是一堆黄灿灿的尸体,可是我实在没有更多的精力去想它们。

我的头很疼…炸开了似的疼。

一边疼一边做梦,我梦见黄记那家灯光昏暗的小店,梦见黄老板,梦见那个瘦瘦的老鼠似的女人。还梦见了那个红衣服的小姑娘,她穿着她那身老式的红衣服坐在黄记的竹椅上,一摇一摇的,像只安静的瓷娃娃。

然后我梦见了一条巷子。

巷子很深,上面晾着不少衣服和裤子,没关紧的水笼头在巷子安静的空气里敲打出一下下清脆的水声。有点熟悉的感觉,但我应该从没有来过这样一条巷子。

就在我四下打量着它的时候,一阵脚步声从巷子外传了过来,很清脆的高跟鞋的声音,走得很急,一路小跑的感觉。

随即我看到一个年轻女人神色慌张地朝我的方向跑过来,一边跑一边不停朝后看,好像后面跟着什么人似的。

但直到跑到我身边,她身后什么人什么东西也没出现过。

所以她停下脚步用力喘了几口气,然后冷不防地抬起头,对我道:“帮帮我…”

这叫我狠吃了一惊。

我一直以为做梦时,梦里的自己只是个第三方的眼睛而已,我真的没想到这个女人能看见我的,并且还会对我说话。

以致一时我不知道该做出什么样的反应。这时那女人脸色一下子又难看了起来,她朝我用力摆了下手,大声道:“帮帮我!帮帮我!”

我正想问,该怎么帮你。那女人看着我的一双眼睛突然发直了。

直直地看着我,一边用力抓自己胸口的衣服。

“你怎么了!”我想问她。可是发觉自己发不出一点声音。

真可笑,这如此逼真的梦,我可以听见梦里任何一点细微的声音,能闻到那女人身上淡淡的夏奈尔香水味,甚至能感觉到她急促的呼吸喷射到我脸上的热气。

可我偏偏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也抓不到她,因为无论我怎么朝她伸出手,我所能抓到的都仅仅是把空气。

好了,这梦该停止了…在我看到一行血从那女人大睁着的眼眶里慢慢滑下来的时候,我对自己这么说。

可这似乎并不是受我自己控制的。

梦停不了,它一直在继续,我看到那女人身子猛地痉挛起来,非常剧烈的痉挛。一些暗红色的液体花似的从她衣服里渗透出来,直条的,横条的,弧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