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蓝!”见状我脱口惊叫。

眼看着就要同那‘尸人’撞到一起,出乎意料,那‘尸人’却突然不见了。

与此同时周围的死寂倏然间被打破,汽车声路人的脚步声,说话声,隐隐的音乐声…顷刻间那些原本如同被凝固了般的声音一下子又重新撞进了我的耳膜。

真仿佛是场梦似的。

“靠…手指差点不保…”还没来得及从这一切变故中恢复过来,我听见术士自言自语道。

他松开我走到一边正抚着他的手。那只缠住我骨链的手整个儿都发黑了,手指部分血肉模糊,卷缩着微微发抖,把我给看得心惊肉跳的。

当下不由得赶紧问他:“刚才…是怎么回事…”

他瞥了我一眼。没回答,只低低哼了一声:“亏大了,陪钱的买卖,也不知道那老狐狸能还几个钱。”

“要去医院么…”

闻言他嘴角牵了牵,像是我问了个多么滑稽的问题。

然后没吭声,他一转身似乎打算要走,却忽然间又想起了什么,回头朝我的手看了一眼:“你怎么会有豘戒的,姐姐?”

第106章

道教距今有一千八百多年的历史,原本派别纷呈,现在广为人知的只有五大派系,分别为全真道、真大道、太一道、正一道和净明道。从成立到分宗,虽说都始于宋、元年代,但据说殷商时期便已初具规模。那时的道教以“技术”见长,至战国时期鼎盛,并成为后来道教教义和方术的起源。

御幽教便是最早期从中抽离出来的一支派系。

据说,原先都是对当时道教术掌握得最为透彻的一批人,因为在修行中为了获得更大的术法运用和自由,他们背离了祖宗的教诲,逐渐将教中所传的方术同一些旁门左道的诡术揉合在了一起,因而被同教中人所不齿,最终被趋逐,于是自行创立了一门新的派系。

但同其它在历史长河中并没有留存多久的教派一样,在经历了最初将近两百年的鼎盛时期后,御幽教随着它第四代掌门人的失踪而渐渐没落,最后寂寂消亡于无声无息之间。此后,这支教派中的一些术书和法器便开始散落民间,由于文字和内容过于古老复杂,鲜少有能真正懂的人,于是其中大部分的术法就此失传。

但所幸,那支教派中的术法多是些阴毒的东西,类似苗疆的蛊毒,因而失传了倒也并不是什么坏事。比如此时我手里这枚被邵慧敏丢弃在咖啡店的戒指——豘戒,便是其中之一。

以拥有者的寿命为代价,将其不好的运势转嫁给别人,以图一时的平安,这种方式损人不利己。原先我以为这东西是蓝卖给邵慧敏的,因为我在蓝的店里见到过它,也听他说起过这东西的用处。而蓝又是个无所不能有,无所不能卖的生意人,所以一度我都理所当然地以为,蓝就是邵慧敏口中洛林。

直到现在碰见蓝,才知道原来洛林是另有其人,而那个人正是刚才就站在我面前的“尸人”。

“尸人”是个活死人。

很多年以前,有一群生活在长白山附近、靠操纵尸体作为谋生手段的‘走尸人’,他们以巫术所复活的尸体,被称为活死人。你很难说他们究竟是活的还是死的,在被‘走尸人’从棺材里弄醒后,他们像是真正地活了过来,能走动,能说话,并且其今后的一生都将永远被该名‘走尸人’所驱使和利用,存在于阴阳界限之外,不死不活,直到肉身彻底腐坏。

但蓝说,洛林这个活死人,并不同于一般的活死人。

洛林是御幽教第四代掌门人,也是第一代“走尸王”。

当年为了获得更多的力量,身为御幽教掌门的洛林不知从哪里习得一个炼尸的法子,以术法将死去很久但肉身保存完好的尸体重新复活,并为自己所驱使。

这一邪术自然为当时的所有教派所不容。于是,就跟武侠小说里写的那样,各大门派出动了最强的能人异士,商定了一个日子后一同潜入御幽教,试图将这个魔头铲去。谁知当天到后,他们却发现教中已经人去楼空,洛林不见了,连同他门下数十名弟子,均消失得干干净净。偌大一个教派内只剩下一些新进的弟子,这成了当时轰动一时的一个奇案。

此后,等再有人见到那位掌门时,已过去了四五十年。而此时的洛林亦有了一个新的身份——走尸王。

带着当年同他一起失踪的那些御幽门弟子,常年深居在长白山附近的沼地里,统领着百来余口赶尸人,终日在那人不见人鬼不见鬼的地方出没。见到他的人称,他身旁常年立一脸白如纸的女人,观衣着,竟似是夏朝人的装扮,行走自如,靠近能闻到尸臭。于是当时有这样一种传闻,说是驱尸术能以死人的阴气延长走尸人的寿命,令走尸人青春永驻。

这一点颇似道家的延年益寿术,却比那种听得说得却从未见得的虚无缥缈的仙术,来得实际得多。一时,很多人纷纷进入长白山寻找走尸人的踪迹,试图拜在洛林的门下,学到驻颜不灭的方术。此后一直到汉代,走尸人这一诡谲的部族始终都处在一种兴盛的状态之下。

但洛林的寿命并没有如传说中所说的那么长。

事实上,他甚至没能活过商朝灭亡,便死去了。虽然他的方术比之其它正统的道教门派要远为强大,他的驻颜术也犹如神迹,但,毕竟拗不过‘时间’二字。

就在纣王自焚的前夜,洛林突然无疾而终,死时依旧保持着二三十岁时的容颜。听闻在他死去那一刹那,身边所驱那名夏朝女尸全身一瞬发黑,肌肉萎缩并随风而化。之后,他被自己的弟子保存在长白山的万年冰晶里,历经东西两周和春秋战国的变更,尸体完好得一如刚刚逝去时的样子。

因而在秦皇统一六国之初,为求嬴政赏识,后世一名走尸王将他从中取出,以他当年所传授的术法将他复活,并为之所驱使。

自此,能操控洛林的尸体为己所用,便成为日后历代走尸王的身份象征。

这一点恐怕是洛林所始料未及的。

活着时他驱使了多少孤魂野鬼,死后却遭到了同它们一样的命运,并因其不腐之身,受到更为久远的折磨,这恐怕就是传说而言的‘果报’吧。只是到了后来,走尸人的后代一代不如一代,自末代走尸王库蓝之后,再也没有出现过一个能有力量控制洛林尸体的走尸王,因而他的尸体才能重获得一千多年的平静。

直到几年前,被一名自持艺高人胆大的走尸人再次挖出,并以摄魂钉钉住了命脉,才令这已有三千多岁的走尸王又一次重现于世。

而那次却由于我的缘故,让这具尸体真正意义上地复活了。

因为我拔掉了他头上的摄魂钉,所以令他脱离了那名走尸人的控制,并以其血恢复了自身的力量。这力量究竟有多大?从他同狐狸和铘的交手中可见一斑。

当时得了蓝的协助,铘同蓝两人联手方才让洛林退避,而并非将他击倒。此次再度遇到,蓝又是借助了锁麒麟的力量,才将他击退。

所以说,这活死人是除却勾魂使和丧神之外,我所遇见过的最为可怕的东西了吧。

可怕不一定是因为他们有多令人恐惧,而是因为他们有多么的强大。

但他为什么会同邵慧敏联系到一块儿去?他又为什么要将豘戒交给邵慧敏?

真的是如邵慧敏所说,因为预见到她脸上的死气,所以出手帮她解决么?

蓝说,那显然不可能。洛林是一代走尸王,驱尸的目的是为了得到常人所不可得的利益,所以明知道这种手段极其违背天理也去做,因此,如果不是为了得到某种最大程度的利益,他是绝不可能去刻意关照某一个人的。

我想他说得没错。

但同时让我感到疑惑的是,为什么蓝对洛林的事会这样了解。毕竟那是三千多年前所发生的事,即便他可能同现代的走尸人有一定的关系,也未必能将当初所发生的事说得这样头头是道,仿佛他亲眼所见过似的,尤其是他对当年那第一代走尸王所操控的夏朝女尸所做的描述。

而且蓝为什么手里会有另一枚豘戒呢?那不是御幽教的东西么。

种种疑问,正打算向他问个明白,不期然却已到了自家的门口。

门口很安静,店早已经关门了,黑洞洞的上了锁,厅里也不见灯光,不知道里头有没有人在。正犹豫着要不要进屋,见蓝朝我晃了晃手,看来是准备回他家去。

但我一肚子的问题都还没被解答清楚呢。当下正想要叫住他,忽然自家窗户处砰的声响,随即一团黑漆漆的东西从客厅洞开的窗门处直冲了出来,伴着阵尖叫摇摇晃晃朝着蓝的方向猛扑了过去!

可是没等挨近蓝,那团东西一下子停在了半空,像被什么东西给绊住了似的。只奋力甩着一头长发,在半空中惊慌失措地叫:“呀!少爷!!少爷呀!救命呀!!”

很熟悉的叫声,除了刑官的太监嗓,还真没有第二个人能叫得出来。

当下不由转头朝窗口处看去,随即见到那披头散发的刑官身后,一道身影在洞开着的窗户内立着。碧绿色两颗瞳孔在黑暗里闪着幽幽的光,闪闪烁烁,也不知道是看着半空中挣扎着的刑官,还是正转身朝他走去的术士。

直到蓝来到他近前站定,他才伸手朝窗外轻轻一甩。

刑官一下子朝天上窜起数米高,好像身上的绊着它的东西一下子消失了。它甩着散乱的长发摇摇晃晃飞到了蓝的身边,想要靠近它,却又对窗内人存着戒心,迟疑着终不敢太过靠近。

见状笑了笑,蓝抬头朝窗内道:“老狐狸,没的折腾一只小小的妖怪,是什么意思?”

狐狸闻声微微朝外探了探身子,将视线从蓝的身上移开,朝刑官看了眼,随即径自转向我。

我被他望得下意识朝后退了一步。

“在我地盘上设结界,你又是什么意思。”然后听见他开口,但显然并不是在问我。

闻言那术士挑了挑眉,轻扬的嘴角似笑非笑,转身一抬手将刑官的头接到手里,拨了拨它乱成一堆的头发:“没什么意思,只是不希望你插手而已。”

“你借锁麒麟之力还奢望别人不来插手么?三千年的尸王,也不是你想得就能得到的东西。”

“呵,老狐狸,谁告诉你我想得到尸王。”

“不然你冒着断手的险又是为了什么。”

“这个么,”手一松,刑官扑的声重新飞了起来,飞在蓝的身侧一阵盘旋,嘴里依旧喋喋不休地鼓噪:“少爷!少爷!”

他朝它摆摆手,侧头用那双黑蒙蒙的眼睛朝我看了一眼,摇摇头:“可怜的小白,你不管她,麒麟也不管她。我好心帮上一把,倒成了错么?”

说罢,也不等狐狸再开口,他手朝刑官扬了扬转身径自朝自己家走去。

狐狸没有吭声。

只沉默着望着他不紧不慢一步步渐渐走远的背影,直到他进屋,才将视线再次转向我,道:“哦呀…这一堆粽子,你是送到火星去了?”

话音轻轻的,自言自语一般,却叫我心跳不由自主快了起来。“比火星稍微近一点点。”匆匆掩饰了不安,我随口胡乱道:他挑眉:“难怪现在才回来。”

“晚饭吃什么?”

“白水拌饭。”

“泡饭就是泡饭了,还白水拌饭。”

“啧,看你一脸晦气,还惦记着吃?”

“不然我还能惦记什么?”话一出口,不期然抬头那瞬又撞上了他的视线。

冷冰冰的绿色瞳孔,似笑又非笑的狐媚模样。

当即一下子沉默了下来,我避开他目光将头扭到一边。

此时突然手机铃猛地响了起来。

从衣袋里抽出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是邵慧敏的家。不由皱眉,想起她刚才丢下我自顾自离开的举动,我一时有些犹豫要不要再去接她的来电。可这铃声仿佛没人接它就不会主动停止般一声接着一声,无奈,我只能按了接听键,没什么好声气地道:“喂?”

“…宝珠…”手机那头的声音很轻,并带着股很明显的鼻音,仿佛她刚刚痛哭过一场。

不由放缓了声音,我道:“慧敏?你到家了?”

“刚才…对不起…我不应该丢下你自己跑了,可是我真的很害怕…”

“害怕什么?”

“你身后的那个人…”

听她提到那个“人”,我不由想起确实要就这个问题好好地问一问她。因为我觉得她在咖啡店里说的那么多东西中,显然隐瞒了一些重要的东西没有告诉我,譬如我身后的那个“人”:“慧敏,你到底有没有看清楚那人长什么样。”

“我看不清楚…很模糊,但我感觉得到,那肯定是他…”

“他?谁。”

“我丈夫…”

“但她是个女人,慧敏,那是个女人。”

这句话出口,手机那头明显地沉默了一下,我听见她轻轻倒抽了口冷气。

于是我继续道:“你说过你丈夫有个前妻,她离婚后现在过得怎么样?”

“…不好。”回答得有些迟疑,这加深了我的怀疑。

“怎么个不好?”

她再次沉默了阵,然后轻轻道:“…她…自杀了…”

“自杀?怎么样自杀的?”

“…跳河…”

这两个字出口,我心下一片雪亮。

原来那名前妻并没有如邵慧敏原先所说,是自愿签了离婚协议。而是以另一种刚烈的方式结束了她同江齐生的婚姻——跳河。

难怪当时在我背上的那个东西全身肿成那样,而且一身的水。

原来是个落水的怨鬼。

意识到我的沉默,邵慧敏有些小心翼翼地吸了口气,问:“宝珠,那个人…真的是个女人么?”

“没错。”

“可是…可是不可能啊…”

“什么不可能?”

“不可能啊…那不关我的事啊…”说到这里手机那头喀拉拉一阵电磁声,我几乎听不清她在说些什么。正琢磨是不是我的信号不太好,此时突然间从里头传来一声尖叫:“啊!!”

声音响得令我当场一脱手将手机甩在了地上。

“怎么了?”狐狸见状蹙了蹙眉,问我。

我没来得及回答。匆匆从地上拾起手机将被摔脱的电池板用力摁上,急拨回去,邵慧敏家的电话却是一片忙音,显然她没将电话搁好。

但她刚才那声可怕的尖叫是怎么回事…

思绪一片混乱,我握着手机呆呆不知该怎么做才好。正在此时忽然狐狸翻身从窗内跳了出来,将我一把拽到他身后,抬头朝我左前方的某处位置看了过去。

我被他这举动惊得一个激灵。

回过神立刻追着他视线也朝那方向看去,随即见到那片被路灯照得苍白的人行道上,有一团湿漉漉白花花的东西正朝着我的方向一点一点慢慢爬了过来,身后长长一道水印,红得发黑,随着风扑鼻涌来一股淡淡的咸腥味。

第107章

周围的雨不知几时已经停了,周围起了一层薄雾,乳白色的雾气萦萦绕绕,将周边的房子和马路无声无息笼罩了起来,四周也因此变得无声无息,静得能清晰听见自己心脏突突的震动。

我屏着呼吸一动不动看着那团白色的东西。

它是咖啡店里那个趴在我背上,像座山一样压着我的女人…之前我还以为她被锁麒麟慑走了,就像过去那些试图侵犯我,但被它的力量逼散的东西一样。却没想到她会一路跟我回了家,并且仿佛无视狐狸的存在般穿过马路上疾驰而过的车辆,朝着我一点点逼近了过来。

直到近得能将她身上每一寸皮肤都看得清清楚楚,她却突然停了下来,随后笔直趴在突起的盲道上,面向着我,有点费力地把她那颗肿胀的头颅从脖子上慢慢抬了起来。

她在看我…

透过那些粗长得跟烂海草似的头发,我能感觉到她那张肿胀得令五官变形的脸上隐约有双视线在注视着我。全身那层皮肤在路灯惨白的光线下像被浸透了的纸一样,苍白而充满皱褶,每随着她脖子朝上扭动一点,就会从那些皱褶里挤出些带着咖啡颜色的液体,并散发出愈加浓烈的腥臭味。

这情形令我不由朝狐狸挨得更近了些。

有那么一瞬几乎伸手朝他衣角上拉过去,但一抬头望见他的脸,就没再继续,因为他正目不转睛望着地上这个女人。

神色有些复杂,似乎在思考着什么,不过也就那么短短片刻的功夫,他忽然眼睛轻轻眨了下,侧头望向我:“你今天从外头把什么东西给带回来了?”

我一愣。

没等回答,却见那女人哇的声从嘴里吐出口黑稠稠的水,然后肩膀一歪,她摇摇晃晃从地上站了起来,朝着我的方向有点吃力地迈了一步。

周围雾气一刹那变得更浓。

潮湿的空气伴着腥臭的味道黏黏糊糊缠在人的身体上,像周遭的能见度一样粘湿而模糊,透过乳白色的气团隐约可见那女人沉重的身体,伴着一声声沉重的脚步声,踢踢沓沓走动在水泥地上,一步,两步,三步…

然后听见噗噗两声闷响。

随着这女人脚步的继续迈动,突兀间有两团肉一下子从她手臂上掉了下来。白花花的两大团,落在地上啪地碎成两摊肉泥,然后脸上脖子上腿上…几乎全身那些肿胀得晃来晃去的肉,随着她脚步的继续都开始一团团从她身上脱落下来。

一路走一路掉,而她竟似毫无感觉般一摇一摆,没有一丝停顿地朝我这里逐渐靠近。

很快那身体变得越来越瘦,跟

块干柴似的,血淋淋的隐约可见身体内的骨头在剩余的皮肉里微光闪烁。却唯有肚子上的肉仍在她身上保留着,随着身体其余部分肉块的迅速脱落,它异样庞大地在她身上突起、摇晃,像块无比巨大的肉瘤,而透过这团晃动的肉体,甚至隐隐可辨那里头有着什么东西在动来动去。

就在我屏着呼吸呆看着它的时候,突然这女人一张嘴猛地发出唧唧一声尖叫!

紧跟着骤然在离不到几步远的距离停了下来,像是突然撞到了什么坚硬的东西,她身体狠狠地晃了一下,随后倒退一步伸直了两条血肉模糊的胳膊在面前空气中一阵抓扒。

随即再次尖叫起来,像只疯了的野兽似的:“唧——!呀——!”

这声音令周围的狗一瞬间狂吠了起来,兴许是被这穿透雾气的尖叫给惊到了,与此同时几只野猫从我家附近的阳台上一窜而过,发出阵叫春般的嚎叫,同犬吠声混合在一起,在雾气弥漫的街道里徒生出一种无形的阴冷。

动物对此的感应要远远比人强烈许多,故而在它们被惊怕到躁动不安的时候,周围邻居家的门窗仍静静关着,似乎没有一个人听见从这条寂静的马路上传出来的凄厉尖叫声,所以很显然没有一个人能在此时见到我家房门口正有一个形同骷髅般的女人在一边尖叫,一边用她长而尖锐的指骨将我家大门抓出一道道苍白的伤痕。

直到两只手上的肉被她疯狂的动作甩得只剩下苍白的骨头,她突然身子一凝,随着股突然而来的寂静整个人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只披散着一头乱发仰头望向天,细长的身体被巨大的肚子拖着垂荡在身前,摇摇晃晃,像只硕大的蝙蝠悬荡在我面前的空气中。

多诡异的一副景象…

不由得再次朝狐狸靠近了点,就在这时,我忽然听见狐狸轻轻说了句什么:“子阴抱母…”

没能听懂他说的那四个字到底是什么意思,但我隐隐感觉到那不会是什么好兆头,因为狐狸说话的语气不像往常那样轻佻,并且有那么一点点的谨慎。

这令我不由自主捏拢了自己潮湿的手指。

一边深吸了口气想打破沉默问问他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却在这时猛然见那女人身子一斜,一个纵身无声无息就窜到了我家的门前!然后将身子朝门板上狠狠一贴,她拉长了脖子,朝那道门板同门框的缝隙处张嘴吹了一口气。

我听见狐狸嘴里轻轻发出嘶的一声,

下意识抬头朝他看了眼,便见他眼里碧绿色两点荧光一闪而过。随即他身子朝前微微一探,见这样子似乎是想去阻止那个女人。

却已来不及。

只听见门咔嚓一声轻响,徐徐敞了开来,露出里头黑压压一团被夜色笼罩的客厅,空荡荡的,静得几乎一点声音也没有,唯有挂钟的走针声滴答滴答异常清晰地从里头传出来,那女人听到这声音突然身子晃了晃。

似乎是被吸引住了,她一把搭着门框朝里张望了两眼,随后走了进去,熟门熟路地找到门后吊灯的按钮,熟门熟路地将它啪的声打开。

却被骤然亮起的灯光刺到了眼。

这令她嘴里再次叽叽一声嘶叫,尖锐的声音让人耳朵根一阵发麻,我忙用力捂住自己耳朵,随即见那女人猛地挥着两条细细的胳膊挡在自己眼睛上,一边踉踉跄跄朝着门口处急退过来。

眼见要一头朝门外冲出,不料门口处已被一道身影无声无息地挡在那里。

是铘。

他像只幽灵一样出现在那里,单手握在门框上,挡住了那女人的退路。耀眼如银丝般的长发下一双紫眸闪闪烁烁,仿佛那上头凝结了层冰似的,而在之以下,漆黑色鳞片爬满了他大半张脸,令他看起来有种野兽般尖锐而张扬的萧杀。

女人在离他半步开外的距离处全身扭曲了起来。

由于皮肤和肉都几乎掉光了,所以令人无法看出她脸上的神情,但能分明地感觉出她的恐惧,那种爆发而出的恐惧感同她身上散发出来的腥臭一样明显。

她唧唧尖叫着,一边用力把自己身体曲成一团。

眼见铘转过身将视线朝向她脸上稍稍挪开,她蓦地从地上跃了起来,张开两条细长的手臂猛地朝铘脸上挥了过去!

“铘!”见状我不由脱口惊叫。

铘却不退也不避。

迎着女人过来的方向他将那只搭在门框上的手反转了过来,对着女人咽喉处轻轻一挥。

那只手早已不再是人手的形状,赫然一只布满了鳞片和尖甲的麒麟的利爪,还没触到女人那条微微蠕动的喉管,它已然烧焦了般滋的声发黑变脆。

女人的头颅因此直滚下地。

原本就过于纤细的脖子再支持不住头部的重量,此时一下子支离破碎,而随着脖子的断裂,她整个身体也一下子裂了开来,同她头颅一同跌滚到地上,然后和那条脖子一样,通体发黑,转眼间在空气中变成一大片飞扬的粉尘。

她就这样轻而易举地消失了,之前还像座山一样那么白花花的一大团。

转眼间就成了空气里飞散的烟尘。

铘究竟用了什么

方式将她这样彻底地终结得干干净净…

这念头在脑子里盘垣着,我好一阵发愣,半晌没能回过神来。

直到见着狐狸甩着尾巴朝屋里走去,才一下子醒转,忙跟了过去,地上还残留着没有消散干净的那女人身体发黑后的碎块,我小心避让着跳进了门里,铘仍在门口站着,靠着门背,我几乎因此而撞到他身上。

距离的接近让我很快感觉出他有些不对劲,因为他呼吸比平时重,而且气息间隐隐有股铁腥的味道,这让我走进去了又退了回来,到他身边朝他看了眼。

随即发现他脸上鳞片褪去后,露出的那层肤色白得近乎透明。

“那东西是子阴抱母,连它也吃,你就不怕折了自己的道行。”这时听见身后狐狸自言自语般咕哝了一句。

话音似笑非笑,仿佛透着某种讥讽。

铘却仿佛没听见似的。

自顾着直起身走进屋,经过狐狸身边时回头朝他看了一眼,道:“天谴于都我无所谓,何况区区一个子阴抱母。”

狐狸听后笑了笑,没再继续说什么,只低着头用他的脚在地上那堆黑色的骨渣上一阵撩拨。

直到那些骨渣在他脚下一一碎成一滩散灰,方才抬起头,循着铘离去的背影看了一眼,嘴里啧啧两声,似乎又有什么刻薄的话要从他那双薄削轻佻的嘴唇里漏出,但很快被我从门后抽出笤帚在地上猛地一阵扫后飞扬而起的灰尘给呛住了,他大大打了个喷嚏朝我斜了一眼,砸吧了几下嘴没再吭声。